鄢烈山
“被”字越來越令人厭惡,幾乎天天讀新聞報道時都被它硌牙傷神經(jīng)。請看:
新疆天山網(wǎng)評論編輯撰文批評當?shù)亟逃块T要小學生背本地領導人姓名,惹得領導不高興,“被約談”,然后“被主動辭職”去做劉高興的同行——撿破爛。
重慶市小店主申強因售賣印有抵制公交漲價文字的T恤,被派出所帶去“配合調(diào)查”,“被自愿”交出待售的T恤。
2008年公務員考試中,六十多名考生被判“嚴重違紀”,這些人不服處理致電國家人保部,被告知考生們可以起訴,但北京二中院稱“安排考試”屬非可訴行為不予立案,而著手辦理此案的律師說他“被領導談過話”,稱不能代理“違紀”考生告人保部的案子。
此前,網(wǎng)上則早有“被自殺”、“被跳樓”、“被自愿捐贈”之類煩人的說法。這不是存心糟蹋祖國的語言嗎?
當然,你可以說,“被字句”本非我們的母語習慣用法。查《辭?!?,“被”字條有八個義項,除末一個是姓氏外,第七個才是引申為表“被動”,猶言“為”。與《賣拐》主題思想一致的俗話:“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不是有“被字句”嗎?但據(jù)有人考證,它是“All lay load onthe willing horse”的漢譯。我們中國人原本愛說勸善儆惡的“人惡人怕天不怕,人善人欺天不欺”,根本不用“被”字。“被字句”的流行,本是中國人引進西洋語法之后,為表述嚴謹而用來區(qū)分施與受的主格與賓格的。比如,最近我寫了一稿《孫東東也該問責》,而發(fā)表出來時變成了《孫東東也該被問責》,瞧,“被”字一加多嚴謹!不過,按照漢語習慣,從刻金石到竹簡,用詞都是以不會產(chǎn)生歧義為度,越儉省越好?,F(xiàn)代漢語引進西方語法,現(xiàn)代印刷技術又不必要那么省字,“被”字便被用開了。
然而,本文開篇講的那些令人憎惡的“被字句”,卻并非語法變異所致。相反,一個“被”字生動形象地傳達了被敘述者的無奈和無助:所謂“主動辭職”、“自愿交出”等等都是被強加的,跟被強暴一樣可憐;所謂“談話”根本沒有平等交流協(xié)商可言,與被訓話、被強迫命令一樣;所謂“自殺”、“跳樓”則與“被謀害”同義。
誰不會搞皮里陽秋的“春秋筆法”?強勢者用“惡意討薪”、“職業(yè)乞丐”(不是指強迫人乞討的黑惡勢力)、“上訪專業(yè)戶”之類詞語,表達他們對抗議性的討薪行動、以乞討求生、“一根筋”上訪不息者的厭憎,甚至作為加罪的理由。對弱勢者愛莫能助的人們就用“被自愿”、“被自殺”之類“被字句”,表達他們對真相的認知和渴望,對強權(quán)的道義鄙視。
這樣看來,“被”字的怪誕化,昭示的豈非當事公民主體性的喪失和權(quán)利被異化?如果公民的主體性得不到保障,他們的生命權(quán)、財產(chǎn)權(quán)和表達權(quán)等基本人權(quán)得不到基本的保障,命名和陳述現(xiàn)實的語言怎能不相應地花樣百出?“打醬油”、“躲貓貓”、“做噩夢”之類如雨后春筍也是同樣道理。
“被字句”就這樣被人扭曲地運用,它實在是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