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　良

究竟是什么原因讓她寧愿殺了女兒，也要維護自己的尊嚴?也許作孽的并不是流言蜚語，而是她心里的那道坎兒……

“女兒啊，媽對不起你啊，原諒媽吧……”2008年10月的一天，高敏在浙江省臺州市天臺看守所接受采訪時，不僅痛哭流涕，甚至還用頭頻頻撞向墻壁。面前這個憔悴的七旬老人，很難讓人想象出她殺害女兒時的決絕，可將女兒碎尸的事實卻真真切切地發(fā)生在她的身上。

悔恨終究無法幫高敏挽回女兒的生命，牢獄之災(zāi)也未必能讓她消除悔恨。余生是否會在牢獄中度過?高敏憔悴的臉上沒有答案。但這個殺人兇手的背后是否也有她的苦楚，這個事件的背后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孝女“坐臺”養(yǎng)家蓋樓房

浙江省天臺縣有一戶姓吳的貧困人家，高敏便是這家的女主人。丈夫吳利華多年前早逝，留下一雙年幼的兒女和體弱多病的高敏。見吳家困難，村里不少人勸高敏再嫁，可她擔心再婚對孩子成長不利，便一次次拒絕上門的媒人，獨自含辛茹苦地將兩個孩子撫養(yǎng)長大。

高敏一個人供兩個孩子上學，常常為學費而焦頭爛額，每每孩子開學的時候，她就到處借錢。女兒劉莉莉初中畢業(yè)時，高敏實在撐不下去，只好愁眉苦臉地說：“莉莉，媽媽沒有辦法了，你就……”劉莉莉明白母親的心思，懂事地說：“媽媽，我不讀書，我?guī)湍銙赍X，供弟弟上大學?！彪m然劉莉莉說得利落，可高敏卻在女兒轉(zhuǎn)身的剎那，看到她眼里有晶瑩的東西在閃動。

1991年，16歲的劉莉莉輟學了!為了養(yǎng)家，第二年她就跟著村里人到一家制衣廠當縫紉工。除了自己的花銷，每月劉莉莉都會把工資一分不落地交給母親。拿著女兒掙來的血汗錢，高敏感動不已，她摟著女兒，悄悄地落了淚。

轉(zhuǎn)眼兩年過去了，高敏見女兒成了“大姑娘”，便為其張羅起婚事。如果找到一戶好的人家，不但自己能過上好日子，還能幫一幫母親和弟弟。出于這樣的考慮，劉莉莉相中了一戶條件較好的人家，并按照當?shù)仫L俗很快將婚事定了下來。第二年，青春貌美的劉莉莉走進了婚姻。

誰知，這場“閃婚”注定不會有好的結(jié)果。劉莉莉婚后發(fā)現(xiàn)，丈夫游手好閑，經(jīng)常打牌、賭博。她傷透了心，最終決定快刀斬亂麻，和丈夫辦理了離婚手續(xù)。

1996年，劉莉莉離婚后，獨自回到娘家。那時：弟弟還在讀中學，為了能讓弟弟考上大學，劉莉莉重新挑起了家里的重擔。她在家里待了一段時間后，就到臺州市找事做。

然而，工作并不好找，劉莉莉奔波了好幾天卻一無所獲。后來，她發(fā)現(xiàn)路邊電線桿上貼著許多招聘公關(guān)小姐的小廣告，上面寫著“月薪兩萬”。走投無路的劉莉莉認為這是條賺錢的路，便毫不遲疑地撥通了上面留下的電話。

見到“招工經(jīng)理”之后，劉莉莉才明白了“工作”的性質(zhì)，她不免有些遲疑。拿不定主意的她打電話征求高敏的意見：“媽，有一種工作，每個月能賺到一兩萬，輕松是輕松，就是工作不太好?！币驗椴惶谜f出口，劉莉莉說得很含蓄，高敏并不明白女兒吞吞吐吐的原因，她對劉莉莉說：“莉莉，你也長大了，凡事得自己拿主意。如果真能賺那么多錢，我們家很快就能富起來啊!”

“好的，我自己來決定吧?！狈畔码娫挘瑒⒗蚶蛉匀华q豫不決。那一晚，她腦子里亂極了，一邊是為人所不齒的“小姐”，一邊是那個貧窮的家和弟弟無錢上學的事實。終于，劉莉莉狠下心來：家里需要錢，只有靠我了。

從此，劉莉莉每天穿梭于各個娛樂場所。

幾年之后，劉莉莉不僅使家里的生活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還積攢了10萬元存款。之后，她拿出積蓄讓母親買了一塊宅基地，蓋了一棟兩層的小洋樓。弟弟劉斌沒有了經(jīng)濟壓力，學習成績直線上升，不但順利地考上了重點中學，而且還很有希望考上大學。

“從良”女兒回家的路有多難

2001年4月，劉斌填報高考志愿，想征求一下姐姐劉莉莉的意見。劉斌趁周末休息來到臺州市，也就是在那一天，他才知道了姐姐所從事的是怎樣一份工作……

回到家后，劉斌羞愧難當：自己讀書的錢竟然是姐姐當“小姐”掙來的!如果老師和同學們知道了，自己哪里還有臉面見人?思前想后，劉斌決定放棄高考，他不想再用姐姐掙的那些錢來讀書。

高敏見兒子表情異常，便再三追問。劉斌說出的真相讓高敏驚呆了，她后退了幾步，癱坐在椅子上。為隱瞞劉莉莉“高收入”的真相，高敏與劉斌商量決定，以后盡量讓劉莉莉少回家或者不回家。

就這樣幾年過去了。由于高敏保密工作做得好，親戚和鄰里并不知道劉莉莉在外面做小姐的事。劉斌放棄高考之后，勤奮的他在家里做起了小生意，生意越做越紅火，盡管他沒有讀大學，但吳家依然受人尊敬!

劉莉莉見家里經(jīng)濟狀況好轉(zhuǎn)，便打算“金盆洗手”，可高敏與劉斌卻并不希望她回家。不久后，下身經(jīng)常潰爛瘙癢的劉莉莉被查出得了性病!慢慢地，客人們知道她有性病，都不再來找她，姐妹們?nèi)諠u疏遠了她。2005年，劉莉莉的性病愈發(fā)嚴重，高敏只好同意女兒回家養(yǎng)病。

2006年，劉莉莉終于回到了家，住進那棟自己用尊嚴換來的“小洋樓”里?？粗鴦⒗蚶蜚俱驳哪?，高敏心里雖然有氣，但還是不免心疼，她立刻帶著女兒到醫(yī)院去看病。然而，劉莉莉的病總是反反復(fù)復(fù)，始終難以治愈……

因為見慣了燈紅酒綠，劉莉莉很難再適應(yīng)農(nóng)村閉塞的生活，她的思想觀念與母親、弟弟有了明顯的隔閡。更為嚴重的是，劉莉莉在夜總會期間還染上了毒癮。這樣一來，治病和吸毒使得她每月的花銷大增。沒過多久，劉莉莉就把家里的存款“吸”光了!高敏心里焦急萬分，加上看不慣劉莉莉做小姐留下的壞習性，母女倆經(jīng)常吵架。

女兒走到今天，高敏又何嘗不難過?特別是她見女兒毒癮發(fā)作的時候，恨不得自己替女兒受罪?？煽吹脚畠簽榱宋?，竟不擇手段地要錢，甚至變賣家里值錢的東西時，高敏又感到氣惱不已。劉莉莉在家里待了一段時間之后，高敏發(fā)現(xiàn)有關(guān)女兒的閑言碎語漸漸多了起來。每次出門，高敏都感覺抬不起頭，有無數(shù)雙充滿嘲笑的眼神像箭一樣射向自己。很多時候，高敏都躲在家里，即使出門辦事也是來去匆匆。

因為擔心女兒再這樣下去會將家產(chǎn)敗光，高敏于2007年12月悄悄地將樓房的房產(chǎn)證過戶到了兒子劉斌的名下。但讓高敏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正是因為自己的這一舉動，讓她和女兒的矛盾步步升級……

弒女“慈母”悔淚滂沱

世上沒有可以掩藏的秘密，劉莉莉最終還是得知了母親將房產(chǎn)偷偷轉(zhuǎn)移到弟弟名下的事，她不禁有些委屈：母親忘了自己忍辱掙錢養(yǎng)家倒也罷了，現(xiàn)在竟要把自己用汗水換來的房子偷偷轉(zhuǎn)給弟弟，這豈不是忘恩負義?于是，劉莉莉一再向高敏要求，將家里的房產(chǎn)證改成

自己的名字。但高敏認為女兒吸毒、治病花錢太多，如果再這樣下去，有多少家產(chǎn)也要被她糟蹋光，說不定還會把兒子劉斌做生意掙的錢也花光了。她認為將房子轉(zhuǎn)到兒子的名下也算是一種補償，同時也為兒子以后的生活提供保障。劉莉莉怎么也不能接受母親的決定，她三天兩頭地和高敏吵鬧，甚至還揚言：如果高敏不將房產(chǎn)轉(zhuǎn)給她，她將讓街坊鄰居來“評理”。

高敏已經(jīng)在那些閑言碎語前退縮了，如今，要求“評理”的女兒很可能會讓那些閑言碎語演變成風暴，高敏沒有做好心理準備去面對，畢竟那是她一遮再遮的“家丑”。

那段日子，高敏愁腸百結(jié)：如果將房子轉(zhuǎn)給女兒，未來的家境她不敢想；如果不給，自己將面臨身敗名裂的境地，今后還怎么做人?給，還是不給?高敏在心里千百次地問，卻始終沒有答案。

因為高敏遲遲沒有給女兒答復(fù)，不滿的劉莉莉便常常和她吵鬧。2008年1月21日，母女倆又一次因為房子的事情爭執(zhí)起來，高敏氣憤不已地讓兒子將劉莉莉拉到以前的老房子里關(guān)了起來，并哭著說：“你這娃啊，媽真的是白生你了。你這樣瞎鬧，把丑事都鬧出去，我們還怎么做人?我們還怎么生活喲?你如果還這樣鬧下去，我非打死你不可!”說著，高敏不禁老淚縱橫……

劉莉莉并沒有被母親的哭聲打動，她在老房子里呼天搶地：“我為什么會成為今天這個樣子，還不是因為你們嗎?我為什么會染上性病，還不是為了這個家嗎？我為什么會吸上毒，還不是為了多掙錢嗎?現(xiàn)在，家里的房子建起來了，你們難道就不管我了嗎?”

聽著女兒一聲又一聲揪心的哭訴，高敏的心又軟了下來，她將女兒放出來，并哀求道：“莉莉，家里如果有錢，肯定會給你治病，只是你也要體諒母親的難處呀!你千萬別大喊大叫，如果鄉(xiāng)親們知道了咱家的丑事，我們還怎么生活呢?”那一天，母女倆坐下來推心置腹地聊著，但在房產(chǎn)證的問題上卻始終無法達成共識。此后，房產(chǎn)證的問題成為高敏和女兒之間一個隱形炸彈，稍不留心就會引爆……

2008年4月初的一天，劉莉莉因胸部疼痛到醫(yī)院去做檢查，結(jié)果令她大吃一驚：她被確診為乳腺腫瘤，幸好是良性，但必須馬上做腫瘤切除手術(shù)。回去后，劉莉莉向母親要錢做手術(shù)，為了能盡快將女兒的病治好，高敏將兒子做生意攢下的錢給了劉莉莉。

手術(shù)很順利，劉莉莉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治療后于4月28日出院。然而回家后，毒癮發(fā)作的劉莉莉再次向高敏伸手要錢，高敏沒有錢給她，母女倆便吵了起來。隨后，劉莉莉再次把問題轉(zhuǎn)到房產(chǎn)證上，要求高敏必須把房產(chǎn)證過戶到她的名下。但高敏卻堅決不同意，于是劉莉莉威脅她：如果不將房產(chǎn)證過戶，她就將家里的事宣揚出去，甚至會到法院起訴。聽到女兒的話，高敏急得團團轉(zhuǎn)，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當晚，劉斌回家后，高敏悄悄地將他拉到二樓，將女兒威脅自己的事講給兒子聽，并和兒子商量如何解決。劉斌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媽，姐姐現(xiàn)在成了這個樣子，房子一旦落到她手里，肯定會被她吸毒吸掉呀!可如果不給她，她跟鄰居說起房子，必然會提起以前的事?，F(xiàn)在，街坊鄰里本就有了風言風語，如果姐姐提起過去的事，我們還怎么在這里生活下去7”高敏點點頭，兒子的顧慮也正是她的顧慮。突然，她仿佛是考慮了許久終下決心：“如果真的不行，就把你姐姐殺了!”劉斌聽后倒吸了一口冷氣：“媽，那怎么行7她是姐姐啊!再說，，殺人要償命的!”“可你說又能怎么辦呢?房子無論給還是不給，我們都將面臨巨大的苦惱，甚至是生不如死?！备呙魺o限惆悵地說著。想想母親說的并沒有錯，劉斌默認了高敏的意見。

4月29日凌晨，高敏悄悄起床，到廚房拿起事先準備好的鐵錘和搟面杖，然后來到劉莉莉的房間。房間的燈亮著，劉莉莉正安詳?shù)厮??？吹脚畠核サ哪?，高敏又心軟了，她想：如果女兒永遠這樣安靜該多好!但瞬間，女兒吸毒和要將“家丑”宣揚出去的情景又浮現(xiàn)在她眼前?！安恍?，我得盡快阻止這件事情的發(fā)生。”想到這里，高敏閉上眼睛，舉起鐵錘狠狠地朝劉莉莉的頭部砸去……可憐的劉莉莉還沒有來得及掙扎，就永遠地離開了這個世界!見女兒沒有了氣息，高敏一屁股癱坐在地上。過了好半天，她才回過神兒來，慌忙去叫醒兒子。劉斌起初嚇得魂不守舍，但見事已至此，只好硬著頭皮和母親一起將姐姐的尸體分解成三大塊裝入麻袋中，并趁天黑扔到104國道邊的湖泊里……

5月4日早上7點，天臺縣一村民在該湖泊捕魚時打撈上來一個麻袋，發(fā)現(xiàn)里面竟然是一個面目全非的人頭，隨后又在不遠處打撈出另一截腐爛大腿和軀干尸塊，現(xiàn)場慘不忍睹!隨后，該村民報了警。接到報案后，天臺縣警方當即介入，順著尸塊乳房手術(shù)縫線的創(chuàng)口，通過醫(yī)院病人的登記以及DNA技術(shù)鑒定，確認失蹤的劉莉莉就是被害者，并最終將疑兇鎖定高敏母子。

碎尸案破獲之后，人們怎么也不敢相信，高敏這個備受鄰里尊敬的“慈母”竟是殺人兇手。盡管在看守所里高敏悔恨萬分，但終究一切都無法挽回。鐵窗外的那棟“小洋樓”，在寂靜中承載著曾經(jīng)發(fā)生過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