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南昌有一種親切親近的感情,因為那里有一本和我有特殊緣分的文學刊物《百花洲》。
大概是在二十八年前了吧,那時我還是華東師范大學的學生,發(fā)表了一些詩歌和散文,小有名氣,但還少有外地的刊物專門來上海向我約稿。一天,從南昌來了一位編輯跑到學校里找我。我現(xiàn)在還清晰地記得當時的情景。這是一位清瘦文雅的編輯,年紀比我大一點,說話輕聲輕氣,似乎還有一點靦腆,但態(tài)度非常誠懇。我們在校園里見面,在學生宿舍的走廊里互相介紹。他自我介紹是《百花洲》的編輯,名叫洪宜賓。他說他一直關注我的詩歌和散文,希望我為《百花洲》寫稿。說實話,我有點受寵若驚,沒想到我的文字會這樣被人注意,還這么老遠地專門趕到上海來約稿。對這樣的誠意和盛情,怎能輕慢應付呢?我很認真地寫了文章寄給洪宜賓,他收到后馬上回信,鼓勵稱贊我的文字,很快編排發(fā)表。后來我才知道,洪宜賓也是詩人,筆名洪亮,詩風典雅,講究意蘊和音律,情感深摯,一如他的為人。他是上海人,“文革”前畢業(yè)于復旦大學中文系,是一個很有修養(yǎng)的作家和文學編輯。此后,洪宜賓經(jīng)常來信約我寫稿。記憶中,我為《百花洲》寫過詩,也寫過其他文章。每次洪宜賓都熱情地回信,從不耽擱,并以最快的速度發(fā)稿。后來他又來上海找我約稿,我很想請他吃一頓飯表示感謝,但他卻怎么也不肯吃我的飯。他說,你還是窮學生,吃什么飯,還是我來請客。我當然也不答應他請客。結果,是他到我家里來看我,還帶了禮物送給我父母。他是那種認真奉獻卻不求回報甚至拒絕回報的人,這樣的人實在不多。而這一切,對他來說是那么自然。一個作家和一家刊物的關系,其實就是和一位熟悉的編輯的關系,而這位編輯的風格,就成了作者心目中這家刊物的風格。在我的記憶中,《百花洲》是美好的,我發(fā)自內心地感覺到她的親切和慷慨無私。
大學畢業(yè)后,我成為《萌芽》的編輯,負責編輯詩歌、散文和報告文學,仍然和《百花洲》繼續(xù)保持著親密的關系。有一個事件,值得一提。那是在1983年,我看到葉永烈發(fā)表在《福建文學》上的短篇小說《愛國的“叛國者”》,寫一位流落國外的音樂家愛國思鄉(xiāng)的故事。我覺得這是以鋼琴家傅聰為原型創(chuàng)作的。當時傅雷的《家書抵萬金》已經(jīng)由北京三聯(lián)書店出版,他和兒子傅聰?shù)耐ㄐ?,感動了無數(shù)人。我想,如果寫一篇傅雷和傅聰?shù)膱蟾嫖膶W,一定能引起無數(shù)中國人的興趣。我找到葉永烈,請他為《萌芽》寫報告文學。葉永烈一口答應,并雷厲風行,馬上到處找人采訪,很快就寫成一篇有分量的報告文學《家書抵萬金——傅雷和傅聰》,其中披露了很多不為人知的歷史情節(jié)。我也以最快速度編發(fā),準備在年末的刊物上頭題推出。但在刊物付印之前,卻橫生枝節(jié),因為主編認為內容可能犯忌,將此文送審,結果被擱置,沒有了下文。我當時非常憤懣,但又無奈。情急之中,想起了《百花洲》。我和洪宜賓通電話,談了這篇報告文學的大致情況,問他是否能發(fā)。洪宜賓給了我簡短的回答:“你快寄來,我們力爭發(fā)?!蔽野选都覍俚秩f金》的清樣寄給了洪宜賓,很快,此文就在《百花洲》以頭條位置刊出。這篇報告文學,當時曾引起強烈反響,很多報刊轉載,傅雷和傅聰?shù)墓适卤粡V為流傳,而葉永烈也從此開始了他的紀實文學的創(chuàng)作之路。
因為有這樣的經(jīng)歷,在我的記憶中,《百花洲》是一個正直仗義的朋友,是一個有勇氣也有智慧的朋友。
在上世紀80年代和90年代,《百花洲》經(jīng)常在廬山舉辦筆會,招待來自全國各地的作者。我曾經(jīng)被邀請參加《百花洲》的筆會,上過廬山,同行的還有肖復興和羅達成。洪宜賓和《百花洲》的其他編輯們,陪著我們跋山涉水,欣賞美景,那是一些難忘的美好記憶。
我想,我的文字,在《百花洲》發(fā)表的作品中大概并不顯眼,但這本刊物對我來說卻非同一般,我覺得她是我的知己,是我的摯友,盡管最近幾年很少為《百花洲》寫稿,但情誼是不會消失的?,F(xiàn)在,《百花洲》迎來了她的三十歲生日,我衷心地祝愿她在而立之年重振雄風,集聚更多作家,吸引更多讀者,在中國文壇贏得她應有的一席之地。
趙麗宏,散文家,詩人。1952年生,上海崇明人?,F(xiàn)為中國作家協(xié)會全國委員會委員,上海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上海文學》雜志社社長。著有散文集、詩集、報告文學集等各種專著共六十余部,有四卷本《趙麗宏自選集》行世。
責任編輯 許 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