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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魂歸

      2009-08-21 07:35
      威海衛(wèi)文學(xué) 2009年2期

      梁 辰

      我死了。

      像一片落葉飄落大地的母體,在外漂泊的我終于安眠在故土之上,在先我而去的愛妻的身旁。在兒孫和家族親人們的哀號啼哭中,在招魂嗩吶凄婉的哀樂聲中,我死的風(fēng)風(fēng)光光,死的很有尊嚴。

      現(xiàn)在,我終于有時間來回顧我這一輩子的人生了。

      我是民國十一年生于膠東半島一個小村上的小戶人家的兒子。由于祖父當(dāng)時在省城開一個小香油店,十幾年也攥了一點錢,買下了十幾畝薄田,家境也算殷實。我從小有機會上學(xué)念書,更在十七歲的時候考上當(dāng)時赫赫有名的保定陸軍軍校??梢哉f,大好的前程已經(jīng)鋪呈在我的面前。

      沒料想,就在那一年,“七七事變”發(fā)生,東洋人的鐵蹄很快地跨過山海關(guān),蕩遍整個華北地區(qū)。陸軍軍校在南遷的過程中有不少的學(xué)生也參加了國軍。已經(jīng)遠離家園的我也投筆從戎。成為國軍54軍的一名少尉軍需官,并隨著軍隊轉(zhuǎn)戰(zhàn)大江南北。民國三十四年,日本投降,隨部隊收復(fù)東北的我趁機請假回到闊別七年的老家,并在家里大人的督促之下,極短的時間之內(nèi)成了親,媳婦是附近鎮(zhèn)上葦席鋪老板的閨女,名叫桂秀。由于在結(jié)婚之前我見過她一面(這在當(dāng)時規(guī)矩是不允許的,但我執(zhí)意要求,才在媒人的安排下,在鎮(zhèn)上一個趕山會上,裝作偶然地見了一面)。這一面就讓我魂牽夢縈了。我對她是十二分的滿意。她是一個蓮花一樣嬌美的女子,白皙的臉上小巧的嘴巴,一雙自來帶笑的亮眼睛。由于她父親是一個比較開明的生意人,她并沒有跟她的同齡女子一樣裹纏小腳。她健康而活潑的身影,她在我耳邊柔柔的私語,讓我真真地體會到了男女間的魚水之歡;讓我真的樂不思蜀了。當(dāng)一個月的假期結(jié)束,不得不分離的燕爾新婚讓我心如刀絞。我的桂秀哭得也成了化凍的雪人兒。因為我們知道,內(nèi)戰(zhàn)的炮聲已經(jīng)打響,此去關(guān)山夢難回。那個近乎絕望與瘋狂的夜晚,仿佛世界末日的到來,我抱著她說:“秀兒,你放心,我一定會回來的!”

      她撫摸著我被她的小牙齒咬得紅腫的肩膀,也抽噎著說“哥哥,我死也等你回來!”

      可是,等有何用啊!戰(zhàn)火紛飛的年頭,一介草民的幸福憧憬怎能打動統(tǒng)治者對于萬里江山的勃勃野心?這一等啊,就是四十多年!這期間,我曾接到父親托人轉(zhuǎn)來的一封信,信上說,我已經(jīng)有了一個兒子了,當(dāng)時我樂的差點背過氣去,可是這讓我更加想念我的愛妻,想念我的親人了。

      作為遼沈戰(zhàn)役中殘余的國民黨敗軍的一個下級軍官,我被在海上接應(yīng)的美國軍艦運回青島,半年后又輾轉(zhuǎn)去了上海,就在一九四九年春節(jié)前三天踏上了去臺灣的航船。

      故國江山,家鄉(xiāng)親人,尤其我那沒見過面的兒子……這一去啊,何時回返?我不顧海上夜色中凜冽的寒風(fēng),站在甲板上貪婪地望著漸漸遠離的陸地?zé)艄?,哽咽著朝著家鄉(xiāng)的方向跪了下去。

      在臺灣的日子是漫長而孤寂的。燥熱潮濕的亞熱帶氣候,拖著怪腔的閩南方言,當(dāng)?shù)厝顺錆M恐懼敵意的目光……所有這一切。都讓我有一種寄人籬下的感覺,更加難過的是對故土親人的思念,象心上一道無法愈合的傷口,常常地疼痛著。

      五年后,臺軍精簡,我被轉(zhuǎn)為一名當(dāng)?shù)匦W(xué)的督導(dǎo)員。由于我不太善于跟學(xué)校的教職員工溝通,加上期間發(fā)生的“二二八”流血事件,直接把大陸撤臺人員跟當(dāng)?shù)嘏f有居民的對立激化起來,我不想在一所充滿敵意的目光下的學(xué)校里進進出出。就干脆辭掉了公職,用當(dāng)局給我的一點補償金開了一家北方風(fēng)味的飯館。這既能讓我維持生計,還能在這里常常與那些跟我一樣滯留在臺的退伍老兵相聚。大家來自五湖四海??墒堑搅诉@里都是心心相印的老鄉(xiāng)兄弟,在那漫長的歲月中相互扶持,相互撫慰。每每回憶起自己家鄉(xiāng)的風(fēng)物人情,就免不了些許的唏噓起來,引得眾人也淚水盈盈。有人就會說:得了!不說了!干一杯。找場子樂一樂!

      于是,大家干了一杯酒,幾個人相互攙扶著去附近的聲色場所放縱一下,暫時忘掉心里的惆悵與孤寂。

      這期間,有不少的老兵又成家了。對象大多是來自山里的年輕女子,由于老兵們有比較穩(wěn)定的薪水收入。比一般的當(dāng)?shù)剞r(nóng)民要富裕一些,所以要找一個女人一起過也不是難事。盡管彼此間的年齡、語言、生活習(xí)慣、甚至處事方式有很大的不同,可是大家都彼此知道自己需要什么,只要不是相互挑剔,也都能過下去。也有好多的人勸我也找一個,但是,我心里一直惦記著我的桂秀。我覺得那是我一生中唯一的所愛,我覺得我不能負她。直到十幾年之后,也就是我四十歲的時候,遇到了曼玲。她也是大陸來臺的,她是四川人,跟她當(dāng)軍醫(yī)的丈夫一起來臺。她丈夫前年去世了,自己帶著一雙兒女艱難度日。她是經(jīng)人介紹來我的飯館打工的。這是一個小巧玲瓏的女人,圓圓的臉上,一個可愛的翹鼻子,笑起來就讓人特別地憐愛;她快活樂觀的性格,讓人難以看得出她是一個無依無靠的寡婦。她是那種特別善于應(yīng)對的女人,就是所謂的眼里有“活兒”。她來打工的第一天就給我的小店來了個不小的變樣。她把店里的擺設(shè),把廚房的餐具,墻上的字畫掛歷,甚至每一扇窗戶都來了一個大擦拭,我的煙熏火燎的小飯館一下子從一個灰頭土臉的村婦,變成了一個干凈利落的村姑:好多的老兄弟們進來了,冷不丁的還以為走錯了門。

      更主要的是這個曼玲好人緣。上門來的顧客不管你是熟人還是新客,她總能讓你樂呵呵地離開,她的一臉燦爛的笑容,親切的話語,招來了很多的回頭客。

      半年以后的一天,晚上打烊了。我讓廚師和打雜的先走了,留下曼玲喝了兩杯酒。我坦誠地對她說:“曼玲,我覺得我離不開你了?!?/p>

      她的臉紅了??次乙谎?。“我也沒說要走啊!只要你付得起工錢?!?/p>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蔽页吨怂囊恢皇郑案乙黄疬^吧!曼玲?!?/p>

      她又看了我一眼,但是沒說話。

      “明天,你就把兩個娃兒帶過來,他們也是我的孩子了?!?/p>

      沒想到,聽了這話以后,曼玲哇地一聲哭了,她趴在我的懷里,身子軟軟的,顫顫的,象秋風(fēng)里一片樹葉。我把她的臉捧起來看著我:

      “你相信我嗎?”她輕輕地嗯了一聲。

      我趁勢把她攏在我的懷里,輕輕地親了她一下。她卻把臉別開——“我答應(yīng)你了,”她說,“不過,你也答應(yīng)我一件事兒?!?/p>

      “哦,說說看?!?/p>

      “你今后不能吃大蔥?!?/p>

      “哈哈哈……”我一下子把她抱到床上。

      那其實是一場不對稱的戰(zhàn)爭。進攻的一方橫沖直撞,防守的一方只是象征性地遮遮擋擋,更像是一個不設(shè)防的城堡,被一個貪婪的強盜搶掠一空。

      當(dāng)一切歸于平靜的時候,她忽然問:“誰是桂秀?”

      我嚇了一跳:“你是怎么知道的?”

      “剛才,你最……瘋的時候,喊她的?!?/p>

      我長嘆了一口氣。

      那天夜里,我把我老家的事兒都跟她講了。她靜靜地聽著。末了說,“我不會怨你。你是一個好男人。重情義,你放心,將來有一天,她要是來找你,或者知道了她還在等你,我就把你還給她!”

      我苦笑著搖搖頭。“恐怕,今生無緣了啊!”

      這以后,我的飯館變成了夫妻店。幾年后,我們又添了一個女兒。飯店在曼玲的打理下買賣一直

      不錯,十幾年后又盤下一個大的酒樓,也都是曼玲一手操辦。我也自在清閑,沒事兒的時候就出去玩。旅游,健身??墒牵恢罏槭裁?,自己的生活越愜意內(nèi)心里越是有隱隱的不安:隨著年齡的增長,那壓抑已久的思鄉(xiāng)之情又不可遏止地浮上心頭。慢慢的,朋友中有人轉(zhuǎn)第三地回老家探親了,見到了離別幾十年的親人,這種消息在伙伴們中間傳遞著。我的心更加沒著沒落的,常常在夜里醒來,望著窗外天上的月亮發(fā)呆。

      有一天晚飯以后,我正跟一個朋友在客廳聊天,曼玲從外面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跑進來:“快快,看新聞!”

      我回過身去看她打開電視。畫面上當(dāng)時說話已經(jīng)有些氣喘的蔣經(jīng)國正在對一群記者發(fā)表講話,他說當(dāng)局正在研討開放非軍公教人員回大陸探親的事宜。記者后來問了些什么我沒有聽清,我記得當(dāng)時自己的頭有一陣眩暈,我知道,我可以回家了。

      那天晚上我喝醉了。醉得一塌糊涂。

      第二天,一封尋親的信由我親自從郵局寄出。

      等待是漫長的,盡管只有短短的二十天,但對我來說,就象二十年。曼玲看著我焦慮不安的樣子。擔(dān)憂地說:“何必啊!你四十年都等了啊!”

      終于,回信來了。信是我的兒子寶成寫的,用的是我不太認識的簡體字。但是大體上弄明白了。他說爺爺奶奶都不在人世了。奶奶是62年去世的,臨走時嘴里喊著我的乳名……看到這里我的眼前一暈,就癱倒在沙發(fā)上了。曼玲趕緊過來替我捶背,半晌才哭出聲來:“媽啊!”

      小女兒拿過信來絆絆磕磕地往下讀——“我的母親身體尚好,她跟我們住在一起。我的兒子也上高中了……”

      幾個月以后,我終于踏上了回家的路途。

      從北京下了飛機,又坐汽車輾轉(zhuǎn)二十多個小時才到達我家所在的縣城。迎接我的是寶成和我的孫子蘭修,父子相見相擁大哭一場,下車的人們都嚇了一跳。當(dāng)他們得知我是回鄉(xiāng)探親的臺胞,都圍攏過來跟我說話。久違的鄉(xiāng)音鄉(xiāng)情,心里那股熱啊,看著寶成爺兒倆,眼淚又禁不住流了下來。

      寶成說:“爹,上車吧!家里等著呢!”

      我看了看四周,除了已經(jīng)開走的公共汽車,這里沒有汽車啊!

      寶成和蘭修卻把我?guī)У铰愤叺氖A下面,那里停著一輛拖拉機!

      “這就是……車?”我疑惑地問。

      “是啊,是借的村長家的?!?/p>

      大約用兩個小時,我們才被“拖拉”著回到家鄉(xiāng)的村子。令我感到詫異的是我的家鄉(xiāng)除了街上多了幾根電線桿,和村邊幾棟新房,幾乎沒有什么變化,只是一些老房子更加破舊了。還有,我的記憶中花朵一樣嬌艷的愛妻桂秀,那般的衰老我?guī)缀跻呀?jīng)認不出了——你是桂秀?

      “老的都認不出了吧!”

      “你吃苦了,上有老,下有小,我……對不起你!”我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桂秀苦笑了一下。

      “這話見外了不是?你不在家,伺候老人是本分,養(yǎng)活孩子是天理。沒有誰對不起誰?!?/p>

      我把自己在臺灣的情況說了一下。她說:“你該把我的妹妹帶回來啊!我要感謝她這些年照顧了你!”

      天漸漸晚了,桂秀對兒子說:“給你爹爹火炕燒好了沒有?坐車怪累的,趕緊歇著去吧!”

      第二天吃早飯之前,我把寶成叫到院子,四周看了一下,說:“寶成,你看這房子該好修了,干脆蓋一棟新房吧,我這次來的倉促,帶的錢不多。你先蓋房子,在屋里置辦一點家用電器。怎么連一臺電視都沒有呢?”

      寶成說:“爹,你沒來之前我媽媽就說過,我不能要你的錢。你的錢也不是大海里漂上來的,那也是血汗錢,你是老的,我是小的,我花你的錢……”

      他大概看出我面有不悅,就說,“要不這樣吧,房子暫時可以住的。不用蓋新的,電視呢,這里沒有轉(zhuǎn)播臺,買來也是擺設(shè);爹要是愿意,你借我5000元錢,我想買一個小四輪拖拉機忙時干農(nóng)活,閑來拉腳跑運輸,等我賺了錢就還你,你看怎樣?”

      我上下打量一下自己的兒子。心里想,好小子,有志氣。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再也沒說什么。

      有一天,兒子媳婦都不在家。我瞅了瞅屋里沒人,就把五千美金拿出來塞進桂秀的手里,還沒等她說話,我就趕忙說:“這不是什么報答,你對我的恩情拿天下所有的錢都不夠補償,這只是一點心意。我現(xiàn)在過得比你好,我想讓你也過好一點。這個錢你自己好好保存著。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幾個體己錢。這樣對我來說心里會好受一點。”

      桂秀嘆了口氣,把錢用手絹一層層地包起來了。

      幸福的相聚總是覺得過的太快。轉(zhuǎn)眼間,一個月過去了。跟曼玲定好的歸期到了。

      那一天幾乎半個村子的鄉(xiāng)親都出來給我送行。只有桂秀,沒有出來。她按照老規(guī)矩,接風(fēng)的餃子。送行的面,親自給我做了兩碗雞蛋面為我餞行。

      當(dāng)大家忙著把我的行李搬上出租車時,她拿出笤帚,像當(dāng)年送我外出時一樣給我掃了掃全身的衣服。我出了院門回頭看了她一眼,她向我招手,就回身進屋了。

      望著車窗外飛快向后退去的田川樹木,心里默默念著,我的家鄉(xiāng)啊!我將再一次離開你,將帶走多少牽掛啊!

      好在阻隔兩岸來往的籬笆已經(jīng)打開。從那一次開始,我每隔兩三年回家鄉(xiāng)一次。這期間,更有彼此的書信來往;寶成會告訴我家鄉(xiāng)漸漸的變化,也說說自己的日子越來好過。開著小四輪一年掙下多少錢,幾年后就蓋了新屋。曼玲很不解,別人家的親戚總是來信說自己家的困難,恨不能讓臺灣親人的家底都貢獻給他們,而咱們的老家報來的都是喜事兒。當(dāng)寶成要把當(dāng)初借給他買拖拉機的錢還回來的時候,曼玲說,你的兒子將來了不得。

      果然,我的每一次回老家探親都會感受到新的變化。這種變化之快令人瞠目。從天上飛的老式老飛機,到波音747;高速路幾乎一夜間遍布大江南北。蜿蜒坎坷上百年的村路變成了寬敞的大道。

      十年以前,曼玲第一次走進我老家的村落。城里長大的她,對陌生的膠東農(nóng)村的一切都感到好奇。推開寬敞的新房的大門,我的兩個女人靜靜地相互打量著,滿頭白發(fā)的桂秀收拾得干凈利落,她淺笑著走向當(dāng)院的臺階,兩個女人四只手攥在一起,姐姐妹妹相稱,得體大方,雙方拿捏的都很到位。

      倒是寶成很會討她的歡心,小娘長小娘短的叫得她心花怒放。閑下來的時候帶著她到村子周圍看看田野的景象。正值夏末秋初,田里的大豆已經(jīng)黃了,玉米已經(jīng)成熟。田野上飄蕩著瓜果的芳香。走到村西那個小山崗時,有幾個在采石場用錘子打石子的老人引起了她的注意。

      你們就是用這種方法砸石子?她問。

      是啊!砸一斤五厘錢。

      賣給誰?

      縣城大量收購啊!他們蓋樓。

      為什么不用石子粉碎機?

      那個嘛,要不小投資的。全套聽說兩萬多呢!

      那這里的石頭歸誰啊?

      歸村里,只要每年上交幾百塊開采費,愛采多少采多少。

      你!曼玲忽然指著寶成說:“想不想跟小娘合作一把呢?”

      “合什么……作啊?”

      “我出錢買幾套設(shè)備,你來打理,就開一個石子加工廠好不好?”

      寶成不是傻瓜,他一下子嗅到了這件事兒的美妙前景。那小子眼里放光,嘴里開始灌米湯:

      “哎呀,小娘,你真是厲害啊!這真是好主意啊!我怎

      么就沒想到呢?”

      “得,你少給我?guī)Ц呙弊?。辦工廠不是你開拖拉機這手工錢。這可是與人打交道的事兒。要是不好好干,給我賠了錢,看我怎么收拾你!”曼玲點著他的腦門說。

      其實,我心里清楚,這是曼玲誠心地要幫寶成,要幫這一家一把。只不過,她做事不喜歡招搖,讓人不覺得是一種施舍,這就是曼玲。

      她跟桂秀也很合得來。這是一種非常奇怪的女人之間的關(guān)系,好在這兩個女人都是明白人,她們知道自己的角色,并且扮演的天衣無縫。

      當(dāng)我們要離開的時候,兩個人擁抱在一起,真切地表達彼此感謝的時候。站在一邊的人都眼里濕濕的。

      桂秀一反常態(tài),送出我們很遠。站在村頭,遙遙地揮著手,直到汽車拐過公路。

      寶成果然是很能干的小子,不到三個月,他的石子加工廠就干的像模像樣了。遇到什么問題的時候他總是打來電話找曼玲出主意,他可會來事兒,每一次打來電話總是直接跟小娘通話,跟我倒是沒什么說的。我有時候也跟曼玲調(diào)侃一下子:嗨,這小子只跟你親熱,跟老爹沒話說,我這兒子原來給你養(yǎng)的!

      這邊的孩子們也說,是啊,媽咪心里現(xiàn)在只有大哥哥了,不管我們的事兒了。

      曼玲笑了。半晌才正色道:“我看到他現(xiàn)在,就想起二十多年前我自己,我愿意幫助能干事的年輕人,何況他是你們的大哥。”

      她又接著說,你們要是誰能像他一樣能干勤快。我就不愁了。

      這些年,大陸的進步簡直像變魔術(shù)。我隔一年回老家一次,就發(fā)現(xiàn)家鄉(xiāng)人的日子比二十年前我第一次回來時強得沒法說了。我的孫子蘭修已經(jīng)成家了,他開著自己家的轎車到機場接我,他說他爸爸沒空來,正跟城里的客商談判呢。寶成的工廠已經(jīng)相當(dāng)?shù)牧说昧?,他的石子加工從縣城開到省城,不僅加工石子,還蓋樓房、修公路、建橋梁,據(jù)說已經(jīng)有好幾個分廠了。寶成說,他們的光景跟著國家的榮耀一天天閃光了,他們真的發(fā)了。

      可是,桂秀卻倒下了。就在我們的車還沒回到家時,接到寶成媳婦的電話,說媽媽上廁所的時候蹲下起不來了。等我們趕到醫(yī)院的時候,她仍在深度的昏迷之中,她的一半身子已經(jīng)麻痹僵直,不能動了。

      寶成從病房出來。說了聲“是腦溢血”,就雙手捂著臉哭了。

      CT掃描結(jié)果出來了。她的小腦滲血面積超過一大半,大夫搖了搖頭:“準備后事吧?!?/p>

      我忽然覺得呼吸有點吃力了,身子晃了一下,旁邊蘭修趕忙把我扶住。

      兩天后,桂秀醒過來了,但是不能說話。她看見我坐在她身邊,眼里就滾出了淚水。但也只是一會兒,又昏昏地沉睡過去了。

      就這樣昏沉沉五天。

      那天的傍晚,桂秀忽然蘇醒過來了。她眼光直直地看了看滿含驚喜的大伙兒,最后把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我見她嘴唇蠕動著要說什么,但是顯然沒有力氣發(fā)出聲音。我趕緊俯下身去拉住她的一只手,把耳朵放在她的嘴邊。

      “我,”她呼呼地喘息著,象漏氣的舊風(fēng)箱:“我這一輩子……不……冤哪!”她的目光轉(zhuǎn)過來看了看窗前滿堂的兒孫。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這笑意只是短暫的顯現(xiàn),就如同風(fēng)過平靜的水面掀起漣漪,之后漸漸地消失了。她的眼睛慢慢地閉上了。

      桂秀走了,這個曾經(jīng)如仙女一樣可愛的女子,這個我曾經(jīng)魂牽夢縈幾十年的女人,放在我手心里的手慢慢地垂下去,垂下去。我可憐的她,她說這輩子不冤啊!

      喪禮辦得很隆重。前來吊喪的人絡(luò)繹不絕,上至縣里的大小官員。下至門東鄰西的鄉(xiāng)親,送喪的隊伍排出去半里地。

      所有人都說,寶成娘死的真值得,從祖上也沒可見這樣風(fēng)光的喪事。

      由于簽證等多種原因來不及辦理,曼玲沒有來送別桂秀。半個月之后,我返回臺灣。我覺得自己一下子蒼老了許多。曼玲也看出來了,她默默地照顧著我,她說:“秀姐姐也算是有福之人,兒孫滿堂,還有你恰恰回到她的身邊?!?/p>

      從桂秀逝去之后,我再也沒有返回故鄉(xiāng)。第一是年齡大了,行動不方便了。孩子們都已經(jīng)成家,有兩個還移民外國。曼玲的身體也不利落了,管理飯店覺得有些吃力了。我們就干脆賣掉飯店,把大部分的資金投入到房產(chǎn)和股票業(yè)。但是沒想到,由于島內(nèi)經(jīng)濟低迷,當(dāng)局煽動族群對立,導(dǎo)致大量的資金外流,致使股市和房產(chǎn)業(yè)一路狂瀉,僅僅三年的時間,我家的資產(chǎn)就縮水一大半。更要命的是,買樓盤時用的銀行貸款已經(jīng)到了償還期限,銀行的催款通知已經(jīng)兩次了,再不返還貸款,樓房就有可能被凍結(jié)拍賣,由于房價一直在下跌,房子又不能脫手賣掉,股票也被套牢無法拋掉,我們一生的血汗錢眼看就要打水漂了。

      正當(dāng)走頭無路時,有一天有好消息了。一位來自香港的房產(chǎn)經(jīng)紀人通過房產(chǎn)公司找到我們,說看好我們的樓盤,有購買的意向。更沒有想到商洽出奇的順利,對我們提出的買賣價位毫無異議,幾天內(nèi)就過戶成交——這超出了一般所有大額買賣的常規(guī),我們就對買房人充滿好奇。交易完畢以后,我們特意請對方的經(jīng)紀人喝茶,并且婉轉(zhuǎn)地打聽誰是這棟樓盤的買家,為什么這樣惠顧我們。那個經(jīng)紀人好像早有準備,非常禮貌地說:“對不起!這是我們客戶的隱私,我們不能告知。對不起!”

      回到家來我跟曼玲也一直嘀咕這事兒,到底是誰在幫我們度過難關(guān)呢?我們一個個地篩選有過密切交往的親朋好友,一直到小女兒亭如回家。沒想到她聽了之后詭秘地一笑:“我知道是誰了?!?/p>

      你知道——到底是誰?我們趕緊問。

      “一定是我的大哥寶成!”

      我們都吃驚不小:“他?他怎么知道我們……”

      “呵呵,前些天我們在網(wǎng)絡(luò)上說話了,我就把這里的情況說了。”

      曼玲當(dāng)即撥通了寶成的電話,“寶成啊,聽說你要移民臺北了!沒有?那么干嗎托人來這兒買樓啊?”

      電話那邊一愣,接著是一陣爽朗的笑聲。

      曼玲慢慢把電話放下,說:“我沒有看錯這小子!”

      去年秋天我被醫(yī)院檢查出淋巴癌陽性。

      這并沒有讓我太意外。大概從今年春上起,我在洗澡時就發(fā)現(xiàn)腋下和腹股溝有少量的囊腫,當(dāng)時沒有理會,可是后來這腫塊越來越大,越來越多,脖子上也起了一個,摸上去硬硬的。

      曼玲曾在醫(yī)院當(dāng)過護士,她懷疑這不是好癥狀,連忙把我拉到了醫(yī)院,已經(jīng)是晚期了。

      曼玲是個明白人。她知道瞞不住我的,就對我說了實情。盡管我已經(jīng)做好接受最壞結(jié)果的準備,可是當(dāng)結(jié)果出來以后,我還是很沮喪。說實話,我真的不想死,盡管人生誰都免不了這一關(guān),可是大限在即,我還是差一點失態(tài)??墒?,看見更加無助痛苦的曼玲,我還是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深呼一口長氣。對她說:“給我熬點蓮子羹吧,我想吃?!?/p>

      誰都知道這是一場無謂的斗爭,可是誰都不能放棄。在經(jīng)歷了半年多的痛苦折磨以后,我的生命的火花已經(jīng)越來越微弱了。我感覺到謝幕的一天即將到來了。

      有一天晚飯以后,我把家里的人召集在一起。我看了看家里的一切,也一一看了看親人們。

      “趁著我現(xiàn)在還清醒,我有一個愿望想告訴你們。我想回老家了?!?/p>

      家人都沉默著。顯然,大家都知道我什么意思。

      半晌,曼玲說:“你決定了嗎?”

      “是,趁我現(xiàn)在能自己走上飛機?!?/p>

      “好吧,我同意?!?/p>

      那是一個夏日里少有的清冷的早晨,家里所有人分別坐著幾輛車駛向臺北桃源機場。上午十點鐘,我和曼玲,還有小女兒亭如夫婦準時踏上了班機。在歷經(jīng)香港的短暫停留之后,飛機就踏上了故土的天空。透過舷窗我看到了下面逶迤的山野,蜿蜒的河流,看到青郁的林莽和阡陌縱橫的平原。過去的這片土地曾帶給我無盡的痛苦和磨難,更帶給我曾經(jīng)的甜蜜和夢想。而今,當(dāng)我象夕陽一樣漸漸隱去的時候,這塊土地卻從地平線上冉冉地升起來了,頓時,一種前所未有的歸屬的幸福感涌上心頭。我的故國河山啊,我的先人們,我的爹娘,我的桂秀……我回來了!

      淚水慢慢的滑落我的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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