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巖松
一
2003年5月2號,SARS襲擊下的北京,似乎白天如黑夜一樣寂靜無聲,然而。新聞不同于其他職業(yè),別人后退的時候,卻是我們前行的戰(zhàn)場。更何況。頭一天,5月1日,盼望了很久的新聞頻道開播,壓力之大可想而知,如同我寫在新欄目墻上的四個字一樣——“生于憂患”!
車卻是空前絕后地好走,5月2號下午5點多,我和同事開車出去,車過北京西直門人民醫(yī)院旁的高架橋,因地勢高而向下看去,卻看到一個特殊日子里的特殊的一個鏡頭在橋下不遠處的一個民居院子里,一根晾衣繩上只晾著兩件東西:一條內褲,還有一個白色的口罩,此時,城市無風,兩個物件安靜地享受著日光浴,像是一幅靜止的畫面。這個畫面,該多么代表SARS時期的北京,因為它幾乎準確地表達了非常時期人們的最后兩個需求,一個是用來保護尊嚴,而另一個,是保護生命,至于其他的,此時都不重要。
二
然而,更多的時候是平常的日子,是內褲與口罩都不那么高調示眾的時候,于是,你很容易看到,人們早已忘掉生命與尊嚴的重要。
曾有位老中醫(yī)關幼波,對我說過這樣的話:把人生比成數字,健康就是1,而事業(yè)、愛情、金錢、權力、名聲就是后面一個又一個零,只要健康這個1還在,你后面的零越多,你人生的基數就越大,越成功,但如果健康這個1不在了,你后面的零再多,加在一起還是零!
我們誰都懂這個道理,然而你還是隨處都能看到,人們是如何揮霍著健康,甚至毀滅著健康。用命換錢,這是可能的,但想之后用錢換命,卻有時難以做到。應該記住一些和健康有關的常識并信奉它?;钪?,并能健康一些地活著,是活著的底線!
三
在生活中,常識也是一種底線嗎7比如1+1=2,孩子都知道。如果不是這個答案,那就是笑話,但問題是,不是時常在有的時代甚至現在,都有人高叫著1+1=3或4,而且迎合者眾嗎7假如高叫者有權勢,左右著你的命運,你喊1+1=2便成了一件有風險的事情。所以在我們的記憶里,就有這樣的英雄,他們的偉大,僅僅在于捍衛(wèi)常識,而不是多做了什么:然而,在他或她捍衛(wèi)著常識的時候,別人,正選擇著更安全地活著。
于是,你就想,當有些人痛心疾首提出“底線”這個命題的時候,是希望人們能夠捍衛(wèi)“底線”,但我由此而產生的憂慮卻是:我們有底線嗎?
我們幾乎都沒有信仰,也因此無所畏懼;我們隨意地破壞著什么,卻從不擔心報應,我們人定勝天,我們從不閉門思過,于是,我們?yōu)樗麨椋划斠驗橛行叛霾艜械拙€的時候,我們沒有信仰,又哪兒來的底線?所以,關于捍衛(wèi)底線的命題,幾乎不太靠譜。
四
既然底線不知在哪里,理想也要調低,比如食品,你不敢再期待它營養(yǎng)、美味、天然和綠色,而是只希望它沒有毒,或者毒性不大,不多吃就沒大問題。而對于人與人的關系,你不再期待同舟共濟,榮辱與共,不再把忠誠、友誼、誠實當成衡量的標準,而是從心里祈禱“你可別害我!”一些原本天經地義的事情,也一開始成為表揚人的話語,比如他很誠實他很孝順,又或者他一般借賬還錢他尊老愛幼等等。
于是,在一個什么都有的時代,在一個什么都可以用錢買到的時代,人與人之間你最不敢提的問題就是:你幸福嗎?因為沒多少人敢肯定地給你答案。
這個時候,你突然想起:當初我們從廢墟上出發(fā),不就是奔著幸福而去的嗎?但為什么走的久了,卻已經忘了當初為什么出發(fā)?
五
然而,也并不是沒人堅守。
我的一個朋友,給我講了一個真實的故事。
他的一個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依然生活在他們的家鄉(xiāng)——一個不太富裕的小城市當中。
他的朋友已人到中年,終于等到了機會,住房改革,然而要掏3萬塊錢的房款,但3萬塊,對于這位中年人一家,依然是大數目,于是他選擇把新房租出去,而自己一家,則租住了一個很小的平房,然后用這房租的價差,來慢慢還著3萬的“巨款”。
過年回家,我的同事知道了朋友的境遇之后,毫不猶豫地掏出了兩萬多塊錢,打算一次性付清他朋友還沒還上的房款,然后讓朋友一家搬進新居。
可是他的朋友很平靜地拒絕了,并很輕聲地說了一句:“沒事,讓我們自己來!”
我的同事給我講述這個故事的時候,我很自然地在他的語氣中聽出一種尊重,一種少有的尊重。
是的,不必失望,更別絕望,總有一種底線在悄然生長,或在你不注意的地方一直都在。其實,對于中國,所謂的進步,不正是一個建設底線的過程嗎?漫長而又痛苦,但最后希望它牢不可破!我們能嗎?而我們又為此要走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