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慶齡 王 麗
喬納森·多利莫爾(Jonathan Dollimore, 1948—)是英國當代著名的文學批評家﹑思想史家和社會學家,是英國“文化唯物論”的重要開創(chuàng)者和積極實踐者,也是一位具有馬克思主義理論修養(yǎng)的英國新左派理論家,在當代西方人文學術領域和左派政治領域占有重要地位。
多利莫爾強調在文學與社會歷史文化雙向建構的動態(tài)關系結構中,以獨特的“政治文化”視角,探究文學與歷史、文學與政治、文學與意識形態(tài)、文學與文化之間的復雜關系。在文學批評和研究中,多利莫爾的“政治文化”視角是一種強調文學與社會歷史文化雙向建構的動態(tài)的結構式思維方式,這種動態(tài)關系結構的核心主要體現(xiàn)為政治文化對主體的影響和主體對政治文化語境的呼應。文學活動是一種主體性實踐,生產文本的作者和文本的讀者都是他們時代的意識形態(tài)影響的主體,也是當時社會歷史文化等語境的產物。在文學與社會歷史文化構成的復雜的、動態(tài)的關系結構中,主體作為文學與社會歷史文化的中介,其主客體關系的形成必然也要受這種關系結構的各種因素的制約。因此,多利莫爾有關“主體性”與“政治文化”關系的論述,既是對其意識形態(tài)批評理論的延續(xù)和發(fā)展,又充分體現(xiàn)了其“政治文化”批評思想的價值所在,構成了其文學批評的理論基礎。
多利莫爾在對諸多流派的辯證借鑒中,以政治文化的視野,從文學與社會歷史文化相互作用、相互影響的動態(tài)關系結構中,來考察主體的地位和作用及主體與其它因素的復雜關系。多利莫爾認為這個動態(tài)結構關系的核心主要體現(xiàn)為政治文化對主體的影響和主體對政治文化語境的呼應,他從兩個方面展開了對主體的認識:一是在文學生產活動中,強調文本、作者、讀者之間相互作用、相互影響的動態(tài)過程。作家、文本與“非文學文本”之間存在著互動關系,文學批評者或讀者與文本之間的關系也是相互影響、相互作用的。二是強調主體與政治文化結構(即包括社會歷史和政治權利結構等多種復雜因素的結構)之間的交互動態(tài)過程。主體既要受這個關系結構的制約,在文學實踐中也具有一定的能動性,主體與結構之間存在一種雙向運動狀態(tài)。下面我們具體分析一下:
一、主體與“政治文化”
多利莫爾強調主體與“政治文化”結構之間的交互動態(tài)過程,關注主體與社會歷史和權力機構的復雜關系,這主要體現(xiàn)在對17世紀以來的自由人文主義和傳統(tǒng)歷史主義的批判上。傳統(tǒng)的社會歷史批評將歷史看作文學的“背景”研究,認為歷史具有文學無法企及的具體性和明確性,他們強調歷史具有內在統(tǒng)一性和普遍規(guī)律性,文學不過是歷史的“附帶現(xiàn)象”。針對這種將文學與歷史割離的觀念,多利莫爾以“互文性”觀念審視,首先對歷史的“普遍性”提出了質疑,并轉向對“個體性”的邊緣群體的研究。多利莫爾將文本的文學性與歷史的意識形態(tài)性聯(lián)系起來,認為歷史不僅僅以普遍性概貌為主,也包括那些在一般性史實敘述中無法獲得表現(xiàn)的小事件。多利莫爾認為,這并不是因為它們缺乏普遍性,而是由于它們不符合當時的主導意識形態(tài),因而被強制和壓抑。他主張在批評研究中,應該讓那些個別的、被壓制的歷史事件發(fā)出自己的聲音,訴說自己的歷史。他斬釘截鐵地提出:“個體乃是人的最重要的素質和關系全部潛力的源泉?!眥1}
多利莫爾對“普遍性”歷史的質疑主要體現(xiàn)在他的“反本質人”的批判中,這也是其政治文化的文學批評觀的核心概念之一。多利莫爾認為,“反本質人”的觀念主要是在挑戰(zhàn)一種理想,即:“人”擁有某些特定的, 不能改變的本質,那就是讓“他”使之為人, 這也是“他的”文化及其超越其生存條件的優(yōu)先權的根源和基本決定因素。{2}多利莫爾的反本質的人的觀點體現(xiàn)出一定的激進色彩。他認為,“人根本沒有什么本質的‘天性,人的一切特征都是在特定歷史時刻社會因素的產物”。{3}
隨后多利莫爾開始將目光投向被剝削壓迫和排斥的附屬的邊緣群體,他大聲呼吁:“讓我們來想一想那些處于劣勢地位的階級、婦女、受帝國主義統(tǒng)治的第三世界國家”。{4}自20世紀60年代起,不少學者開始轉向對此的研究。他們由以往的關注重大事件、皇親國舅、達官貴人、英雄人物而轉向關注普通大眾的日常生活,諸如宗教信仰、禮儀風俗、婚喪嫁娶等社會“小事件”,力求探尋、發(fā)掘那些被湮沒者和被邊緣化者的歷史,甚至進一步去探究使其變成如此的原因及過程,即他們“如何變得如此默默無聞以及在當今社會是什么力量在主宰他們的沉浮”,{5}這種觀點在揭示和展示歷史的“豐富性”方面值得肯定。多利莫爾認為,以邊緣視角審視文學研究,會發(fā)現(xiàn)文學與歷史之間并不存在一個絕對的界限,這有利于我們在文學研究中動態(tài)地把握文學與歷史關系問題,將文學與歷史、文學文本與非文學文本置于“互文性”關系中加深理解。例如,他對莎士比亞作品《第十二夜》等的闡釋就是通過文學文本與社會非文學文本之間的“互文性”批評模式進行的,通過符碼解讀,揭示出過去一度被人忽視的歷史事實?!兜谑埂分修眾W拉穿上男裝當上了公爵的侍從,《威尼斯商人》中鮑西婭扮成男律師懲治了高利貸商人夏洛克,《安東尼與克萊奧佩特拉》中埃及艷后喜歡穿扮成男性君主,在當時的戲劇演出中,女角也都由男性童伶扮演。多利莫爾認為,在正統(tǒng)思想中,男女兩性的區(qū)別是上帝確定的世界秩序的基本原則,男女服裝上的區(qū)別就反映了這一原則,而戲劇卻打破了這一原則的神圣性,這就“意味著宗教上的一種極端破壞性的混亂”,它“懲罰性地置換了對社會變革的極端恐懼以及性別和階級的等級制度所發(fā)生的動搖”,同時“對婦女低于男子的傳統(tǒng)價值觀發(fā)起了挑戰(zhàn)”,“向社會秩序的形而上的合法性提出了質疑”。{6}
多利莫爾在闡釋主體與“政治文化”結構之間的關系時,既看到了政治文化結構對主體的制約和限制,又認識到主體在實踐中的能動性,強調主體與結構之間雙向的動態(tài)的復雜關系。
首先,多利莫爾認為主體是受結構制約的,即結構不僅制約著作家主體的文學創(chuàng)作實踐,也制約著讀者的閱讀活動。正如一些學者所說,“主體自身從開始似乎就不是那么自由。人不過是社會(結構)中權利關系的思想意識的產物”。{7}對多利莫爾來說,“政治文化”結構是社會關系、文化網(wǎng)絡、政治關系和權力關系等多種因素的復合。多利莫爾指出,在社會科學中,特別是在文化學中,“文化”是一個做分析用的概念,它“旨在描述完整的意義系統(tǒng)——社會或社會的某一部分通過它認識自身以及同世界的關系”。{8}可見,文化是一種社會現(xiàn)象,它包含了人類的物質實踐和精神活動,甚至可以是人類自身。同時,多利莫爾又強調文化的政治性,認為“政治”是這個關系結構的核心,政治是一種權力結構。按照??碌恼f法,權力是一種關系,它在社會機體中無處不在,權力構成社會的種種關系,使人成其為人,并且把他們分配在這些關系的位置上,也就說,權力就是與社會機體共存的關系的多樣性。在權力關系的網(wǎng)絡中,又到處出現(xiàn)多樣性的抗拒功能,權力和權力的反抗是共生的,這就構成了多樣性的統(tǒng)一。多利莫爾認為,主體正是這種復雜動態(tài)的政治文化結構的產物。
其次,多利莫爾指出,主體在文學實踐中具有能動性,主體與政治文化結構之間存在一種雙向建構關系。多利莫爾通過對文藝復興時期關于摹仿概念的認識,旗幟鮮明地反對摹仿論。{9}他認為主體就是社會結構中的一個分子,他既為整個結構所制約又積極地參與這個結構。作家以自己的行動和方式參與社會實踐,從社會中得到材料并進行組織加工生產出文學文本。文本通過讀者的閱讀活動影響讀者進而影響社會,文學文本與非文學文本之間存在復雜的雙向運動過程。
多利莫爾就是在主體與政治文化結構雙向運動的關系結構中來闡釋主體的。我們從他對蒙田(montaigne)的分析中可以全面了解他的辯證分析方法。多利莫爾認為蒙田在揭示人類和社會的關系方面做出了重要思想貢獻。蒙田認為,“我們往往認為良心的法則來自于自然界”,事實上“它來自于社會傳統(tǒng)”。{10}多利莫爾認為,“蒙田提醒我們,那些被認為天生的和絕對的法則,實際上只是被主觀化了的相對價值觀”。同時,多利莫爾又發(fā)現(xiàn),蒙田自身也存在一個根本性的矛盾:
一方面他尋找本源性真正自治的自我:“我的寫作并不是我的行為,而是我的自身和本質。”但是他永遠找不到自身,因為他的激進懷疑主義破壞了其自身賴以存在的思想框架。他不僅拒絕接受意識形態(tài),甚至在他挑戰(zhàn)的時候無意間揭露了那一思想的根本牽動力。一方面他宣稱,至少有一些“趨向”和“情感”是天生的:“天生的趨向通過組織的幫助得以增強,但它們既沒有被改變也沒有被超越?!钡窃谖恼碌钠渌胤?他又有完全相反的自我體驗:“我不能完整簡潔的表述,也無法使自身不存在困惑、無序、混亂……”更重要的是,“我越是頻繁的探索我自己,我就越不能了解自己”;事實上,“任何故意觀察和思考自身的人,都將會發(fā)現(xiàn)自身的混亂”(二卷)。有趣的是,在蒙田追尋其本源自身的時候,他把本原優(yōu)先和行為的關系顛倒了過來:“我所描述的不是本原,而是一種變化?!泵商锼傅氖黔h(huán)境引起的變化,并不斷強調環(huán)境和物質存在條件的塑造作用:“我們如同野生動物一樣,隨著環(huán)境的變化而改變顏色……,一切都是不斷運動和變化的……,我們不是自己在動,而是被攜帶:像一只小船,一會慢慢地滑行,一會劇烈地運動,像水一樣,一會暴風驟雨、一會非常平靜”。他更加明確地說:“你昨天看到的勇敢的冒險者,明天或許就變成了膽小鬼……,環(huán)境對他起了作用:不同的環(huán)境給他帶來的變化,這沒有什么好奇怪?!泵商镒罱K放棄了尋找本原自治的自我,人的本質被認為是處在不斷變化之中的,缺乏一種本質而且只能通過與其他事物的對照發(fā)現(xiàn)自我:“啊,人類,沒有誰比你更膚淺、空虛、貪婪,你想要得到整個世界?!焙喍灾?人類被置于和自然界其他生物平等的地位,蒙田說:“沒有任何特權和本質上的優(yōu)越性”。{11}
可見,在多利莫爾看來,蒙田的“迷惑”與“掙扎”正體現(xiàn)了主體與“政治文化”結構之間復雜的動態(tài)關系,鮮明地體現(xiàn)了其批評的辯證性。
二、主體與文學生產
多利莫爾認為,文學是一種動態(tài)的實踐活動,文學生產與社會歷史文化構成復雜的動態(tài)關系結構,從這個關系結構出發(fā)來考察主體,文藝主客體之間必然形成相互影響、相互作用的互動關系,具體來說,也就是作家、讀者、文本與非文學文本之間處于雙向運動的過程中。
多利莫爾認為,作家主體不僅僅從社會文化中得到材料并將其組織加工成文學文本,他還是實踐者,作家同社會,主體與客體之間處于雙向建構關系中。多利莫爾指出,正如希爾(Hill)所說,“文藝作者,特別是劇作家,不只是要和‘人類的地位打交道,和人打交道,而是還要和統(tǒng)治者及其臣屬們在一個特殊的歷史環(huán)境下所面臨的特殊問題打交道。”{12}多利莫爾認為,“近來廣泛流行的評論認為身份的觀念最主要是由社會形成的,而不是天生就有的,這對于用唯物主義視角研究文藝復興時期的性別問題做出了巨大的貢獻”。多利莫爾指出,一些學者認為:
莎翁戲劇中的女性角色被認為是對所有女性特質的準確反映,并被認為從莎翁的年代直至今日都是固定的和不可改變的,還認為在伊麗莎白和詹姆士一世時期,戲劇舞臺上對女性的巨大興趣并沒有反映那時女性的逐步解放,而是與那時家長制度對于巨大社會變遷的憂慮有關。并進一步介紹了在舞臺和現(xiàn)實生活中對于不守秩序的女性問題的焦慮。莎士比亞對于“李爾王”的研究就解釋了女性主義者批判的一個重要趨勢,它與其他的性別問題的分析聯(lián)系在一起:李爾王對于女性的厭惡,來自于將女性認為是淫蕩之源的禁欲主義傳統(tǒng),同時伴隨著對女性反叛給家庭帶來威脅的憂慮。{13}
同時,多利莫爾又指出:
莎士比亞談到約翰遜時說,用它的普遍形式來描述人類的本性,同時,會忽略了任何一個不同文化表現(xiàn)形式的“特殊行為”。他所認為的特性是人類共性的真實成果,就像世界總是在給予,觀察總是被發(fā)現(xiàn)那樣。他們舉例說明“那些有意識激發(fā)的普遍的熱情和原則以及生命的整個系統(tǒng)是在持續(xù)運動著的”。并且,所有這些之所以這樣,是因為詩人準確地洞察了每個民族和條件的不同之處,作為一個藝術家,他會滿足于他的人物,而會忽略作畫的帷簾。{14}
可見,多利莫爾詳盡分析了莎士比亞作為主體與社會歷史背景之間的互動關系。強調主體既受社會結構制約,又具有一定的能動性。
其次,在多利莫爾看來,作家主體和文學文本與社會結構和文化之間也存在著互動。社會文化對作家有制約作用,同時作家本身也在所處的歷史背景中參加社會文化實踐進而創(chuàng)作出文本。文本不僅反映社會,它又通過讀者和批評者的閱讀過程對社會產生反作用。如多利莫爾指出:
柯爾雷基講到莎士比亞關注的人類共性的能力的時候,說那是一種“使他作為真正哲學先驅”的能力。如在戲劇《李爾王》中,柯爾雷基說道,它是所有民族、所有時代的男人的代表;我們在其中也發(fā)現(xiàn)它是集中和存在于男人內心本真的東西,在過去任何時代是這樣,將來也會是這樣。注意把握如何在這兩個引文中,復雜男人和單純男人中表現(xiàn)出來的一致性和共同點,并且,男人的心,是如何承載作為普遍性和個體性的男人感的。{15}
主體與文本的互動過程鮮明體現(xiàn)在多利莫爾對《李爾王》的評析中。多利莫爾認為:
《李爾王》是這幾部戲劇中唯一一個承認自然法則的一部,它處處體現(xiàn)出對自然法則的信奉,這和我們確信的原始證據(jù)一樣的可靠和連貫。莎士比亞同時代的一些人確實認為自然法則順理成章,也就是一種社會統(tǒng)治階級的意識形態(tài)的合法化,而遠非不能充分肯定自然法則。對他們來說 “混亂和機會并不是困惑的理由,而是闖入現(xiàn)實的籌碼”。他們的觀點所扮演的角色,是對宿命論的強烈的內部的而非來自外部的質疑,也就是說,不是以無神論的觀點對于宿命論進行簡單否定,而是展現(xiàn)出一種矛盾和內在壓力。實際上,他們在主流理念中寫下了具有顛覆性的一筆。{16}
多利莫爾從《李爾王》中看到作家在與社會歷史建構中生成了文本,文本反映了并顛覆當時歷史語境,從而增強了主體的實踐性。二者處在辯證的動態(tài)關系中。
喬納森·多利莫爾的政治文化批評突出強調文化、文學、政治、社會歷史之間的密切相關性。多利莫爾在其馬克思主義著作《激進的悲劇》導言中,開篇提出了“相關性”概念,并分析了“相關性”的重要意義。他指出:“正是由于對文化、文學、政治與歷史相關性的追問和要求,也幫助我們認識這一要求自身的局限性,以及關注文化和政治、歷史的差別性問題。這種存在于相關性和差別性之間的爭論促使英國的研究轉向大范圍的政治文化和跨學科知識角度,并迅速實現(xiàn)了與方法論的、政治的和倫理道德角度的結合。”{17}多利莫爾將“相關性”理論運用到對文藝復興時期文學文本的解讀中,并深入闡釋了主體、文本與社會歷史語境之間的動態(tài)的辯證關系。從多利莫爾對莎劇文本《安東和克里奧帕特拉》的分析中可見一斑。多利莫爾首先批評了那種認為安東尼是純粹的“個人英雄”的觀點,“我想說,這種想法的反面或許是正確的:安東尼這類人的英雄主義行為不可能完全是‘個人行為,也不可能同‘英雄所達到的目標或是討論過程中談論到的權力的驅動及關系相分離”。{18}多利莫爾認為這不是一般的戲劇,他看到了這部劇“令人神魂顛倒的詩性”背后所隱藏的社會意識形態(tài)與歷史語境:
在安東尼以及克里奧帕特拉一幕劇中,那些有權力的人所制造的歷史僅僅是現(xiàn)存歷史時刻的巧合。用安東尼的話來說就是:“時代的需要。”如果這聽起來很虛幻,那么在劇情中,可以很明顯地看到安東尼并不是向時間投降,而是向現(xiàn)實政治投降。他的政治能力其實是很強的,不僅可以從他與奧克塔維亞所被安排的婚姻中看到,而且在他與李必達與奧古斯塔斯和馬克·安東尼一道為三頭同盟的成員(公元前 43-36年)和凱撒構成的反對龐培的聯(lián)盟中也可以看到。{19}
多利莫爾在對劇本的評析中,感受到劇本本身反映出來的強烈的意識形態(tài)性,他感慨道:“我們永遠不可忽略人類對于權力的依賴程度”,因為:
克里奧帕特拉(女子名)在Ⅱ.V中對于信使的回擊就是最好的證明。在這一幕結束時,克里奧帕特拉試圖對凱撒隱瞞她的半數(shù)財產這一細微之處很好地證明了這一點。在凱撒對西留庫斯提出要求時,她的財富證明了她的屈服,說實話,西留庫斯對她的需求不幸反映了她保持了她所宣稱的一切,克里奧帕特拉要求他說明事實,而他看了凱撒一眼,回答說他寧愿什么都不說,也不愿說實話。在這里,事實本身就是生存下去的資本??死飱W帕特拉發(fā)現(xiàn)這一切時,憤怒了,覺得這不可原諒,誠實改變了她所一直認為的以財富為基礎。但是這幕劇對于這一環(huán)節(jié)的重復極具諷刺意味,同時也展現(xiàn)了另一種前景,這種轉移本身就是像她這樣的統(tǒng)治者所需的生存策略。然而,這種諷刺性在于,當西留庫斯被描述為不值得信任的奴隸,她自身的這種欺騙性被凱撒視為“智慧”,就她所處的位置而言。另外,凱撒聲稱的“更為高明”在戰(zhàn)爭中值得注意。奧克塔維亞所說的凱撒同安東尼之間戰(zhàn)爭的結果似乎是“世界應該是清透的”,這仍是一個簡單而重要的事實,最本質的修辭在于:建立王國的過程就是剝奪上千人的生命。{20}
由此,多利莫爾在對莎劇文本的審視中挖掘出文本內在的意識形態(tài)內涵,并在文本與社會歷史和意識形態(tài)相互建構的動態(tài)結構關系中對意識形態(tài)因素的各種接合方式和相關性進行闡釋。正如西方一些評論家所說,“多利莫爾的貢獻在于他一直在努力將霍爾的文化闡釋精神延伸到文藝復興文本中去”。{21}
并且作為一位批評家,多里莫爾也必然參與到文本與社會語境之間辯證的建構關系中,因而,在多利莫爾看來,作家主體與讀者(或批評者)主體之間也存在著一種相互建構關系。讀者閱讀了作家的作品,受到作家的影響,從而改造了自身。而作者在讀者的反饋和評價中審視自己,從而建構起新的主體??梢?它們之間也存在著相互影響、相互作用的建構關系。多利莫爾認為,這種互構關系就好像:
在文學評論中,每個時代都有自己對莎士比亞的解釋,這就意味著莎士比亞僅僅是我們來創(chuàng)造的。所以對于我們的時代的解釋并沒有改變戲劇的意義,而是用沒有變的意義來適合改變了的現(xiàn)代觀眾。唯物主義評論強調的不僅僅是對這些司空見慣的否定,而且是一種實際的政治性效用的描述。莎士比亞的影響出乎意料地蔓延,在一篇舉例說明唯物主義和女性主義之間聯(lián)系的科幻雜文中,伊萊恩探索了對奧菲莉婭的文化重塑,不僅是在藝術方面,而且是在現(xiàn)實方面,告訴我們有關奧菲莉婭的解釋是怎樣在女性精神病的理論建設中發(fā)揮主要作用的。{22}
多利莫爾還強調,“關于重塑莎士比亞的研究還有霍克斯的關于政治與莎士比亞的評論的關系上有迷惑力的描述,通過描述大幅度的意識形態(tài)和歷史事件對這些文學評論家的影響,霍克斯指出:文學評論完全是時代的產物”。{23}
多利莫爾還注意到,霍爾的“接合理論”給人的主體性留下了一定的理論空間。正如霍爾所說:“接合理論問的是一個意識形態(tài)如何發(fā)現(xiàn)其主體,而不是主體如何認定屬于他的必然且不可避免的想法;它使我們去思考一個意識形態(tài)如何賦予人民力量,使他們開始對自己的歷史情境有所意識或理解,而不會把這些理解形式化約為他們的經(jīng)濟或階級位置,或是其社會地位?!眥24}可見,“接合”概念表明,在意識形態(tài)夾縫中,人們仍然有創(chuàng)造明天的希望和力量,這對多利莫爾有重要啟發(fā)。對文藝復興時期文學的意識形態(tài)性問題的關注,使多利莫爾將自己的工作重心放到歷史文化的分析范圍之內,并注意到兩種不同的看法:
一種人集中注意于這種創(chuàng)造歷史的文化,另一種人則集中注意限制和激勵這種創(chuàng)造過程中并未經(jīng)過選擇的條件。前者承認人的行為有很大作用,特別重視人的經(jīng)驗;后者則集中注意社會與意識形態(tài)結構的造型力量,而這兩種結構都是優(yōu)先于經(jīng)驗,而從某種意義上說來,是決定經(jīng)驗的,并且因而可以展現(xiàn)意志自由的整個問題。{25}
多利莫爾力求融合這兩種觀點,既重視創(chuàng)造歷史的主體的經(jīng)驗,也注重社會和意識形態(tài)結構的客觀的造型力量。這樣,就可以在特定的權力關系中研究人的主體意識和人的主體形成的歷史氛圍。因而,一些學者指出,多利莫爾的“文化唯物主義”,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是對文學的文化歷史制約和主體的形成過程的整體性研究。{26}
綜上,多利莫爾在作者、讀者、文本和非文學文本的互動關系結構中闡釋了主體在文學生產中的重要地位和作用。同時,啟發(fā)我們必須在主體與社會歷史和政治文化結構的總體結構關系中來考察主體,既要看到主體的能動性和創(chuàng)造性,也要重視結構的制約性和影響性,并全面把握二者之間的互動關系結構??梢?多利莫爾有關主體與“政治文化”結構關系的闡釋,充分體現(xiàn)了多利莫爾政治文化批評的價值所在,對我們正確理解文藝主客體之間的復雜關系和探究文學的本質特征具有重要的啟發(fā)意義。
(作者單位:曲阜師范大學文學院)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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