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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律“格殺勿論”淵流考

      2009-09-25 09:46:12閆曉君
      現(xiàn)代法學 2009年4期
      關(guān)鍵詞:正當防衛(wèi)

      閆曉君

      摘 要:“格殺勿論”在《唐律》中有3條:第一,允許主家登時格殺“夜無故入人家”;第二,允許將吏可以格殺持杖拒捕者或逃犯;第三,允許“旁人”在捕格賊盜、強奸、和奸案時將拒捕者格殺。唐律“格殺勿論”淵源于秦漢甚至更早的法律,經(jīng)過宋元時期的發(fā)展,明律刪除“傍人皆得捕系”條,又增加“殺死奸夫”的法律規(guī)定。清代,“殺死奸夫”的律條通過不斷地增修條例,使奸案中“格殺勿論”的條款更加紛繁復(fù)雜。

      關(guān)鍵詞: 格殺勿論;正當防衛(wèi);殺死奸夫;罪人拒捕

      中圖分類號:DF

      文獻標識碼:A DOI:10.3969/j.issn.1001-2397.2009.04.16

      “殺人”是自然犯罪,因此“殺人抵命”作刑法通例,古今中外,概莫能外。但古代在“殺人而義”的情況下,法律規(guī)定可以“格殺勿論”,也就是說,殺人不被視為犯罪。古代涉及“格殺勿論”的法律一般從3個方面加以規(guī)范:一是規(guī)定什么人(行為主體)可以“格殺勿論”;二是在什么情況下(法定的時間、地點及情形)可以“格殺勿論”;三是將什么人(行為相對人)殺死可以“格殺勿論”。唐律是現(xiàn)存最早的法律,其中有關(guān)“格殺勿論”的規(guī)定也較具體和明確,而學術(shù)界對此問題鮮有論述,因此,本文以唐律為中心,本著“辨章學術(shù),考竟源流”的思想,對“格殺勿論”的規(guī)定上溯其源,下探其流,試圖對其演變過程進行梳理,并做粗淺法律分析。

      一、唐律中的“格殺勿論”

      對“格殺勿論”的法律規(guī)定表述得最完整,同時也是現(xiàn)存最早的法典是《唐律》,其中涉及“格殺勿論”的規(guī)定有3條,為了展開論述的方便,茲引據(jù)律條及疏義分述如下:

      第一條:《賊盜律》規(guī)定:

      諸夜無故入人家者,笞四十。主人登時殺者,勿論;若知非侵犯而殺傷者,減斗殺傷二等?!臼琛孔h曰:“夜無故入人家”,依刻漏法:晝漏盡為夜,夜漏盡為晝。謂夜無事故,輒入人家,笞四十。家者,謂當家宅院之內(nèi)。登于入時,被主人格殺之者,勿論?!叭糁乔址浮?謂知其迷誤,或因醉亂,及老、小、疾患,并及婦人,不能侵犯,而殺傷者,減斗殺傷二等。若殺他人奴婢,合徒三年,得減二等,徒二年之類。

      問曰:外人來奸,主人舊已知委,夜入而殺,亦得勿論以否?

      答曰:律開聽殺之文,本防侵犯之輩。設(shè)令舊知奸穢,終是法所不容,但夜入人家,理或難辨,縱令知犯,亦為罪人。若其殺即加罪,便恐長其侵暴,登時許殺,理用無疑。況文稱“知非侵犯而殺傷者,減斗殺傷二等”,即明知是侵犯而殺,自然依律勿論。

      其已就拘執(zhí)而殺傷者,各以斗殺傷論,至死者加役流。

      【疏】議曰:“已就拘執(zhí)”,謂夜入人家,已被擒獲,拘留執(zhí)縛,無能相拒,本罪雖重,不合殺傷。主人若有殺傷,各依斗法科罪,至死者加役流[1]。

      針對這條法律規(guī)定,學術(shù)界一般以現(xiàn)代刑法中“正當防衛(wèi)”的理論來解釋。(注:如劉俊文認為,“此條規(guī)定夜無故入人家罪之刑罰及主人實施正當防衛(wèi)之原則?!币妱?/p>

      氏著《唐律疏議箋釋》,中華書局,1996年,第1335頁。高紹先認為“封建刑法中雖然并無‘正當防衛(wèi)一詞,但對正當防衛(wèi)這種法律制度卻有詳細規(guī)定,其中如對‘后下手、‘理直、‘登時、‘情急勢危、‘倉猝捍拒等的解釋,已相當接近現(xiàn)代刑法正當防衛(wèi)的范疇?!币姼呤现吨袊谭ㄊ肪?法律出版社,2001年,第205頁。)其中主家殺死勿論必須具備一些要件,古代律學家曾總結(jié)說:“必是黑夜,必是無故,必是家內(nèi),必是主家,必是登時殺死,方得勿論,有一不符,即當別論矣?!盵2]其中一方為侵入者,一方為事主,各自行為必須符合以下規(guī)定:

      第一,侵入者的侵犯行為必須是“夜無故入人家”,強調(diào)“夜入”、“無故”四字。當然,對這條法律的理解離不開古代夜禁制度,因為“夜無故入人家”在古代屬于絕無僅有之事。薛允升就特別說明這一點:“古重夜禁,故夜遊有禁,萬無無故入人家之事”,因此“夜無故入人家”者絕非善類,法律規(guī)定主家可以格殺勿論。(注:要理解“夜無故入人家”條的規(guī)定,應(yīng)先了解古代的夜禁制度?!吨芏Y?周官?司寤氏》:“司寤氏掌夜時。以星分夜,以詔夜士夜禁。禦晨行者,禁宵行、夜遊者?!弊?“備其遭寇害及謀非公事。”疏:“晨夜之時,或有奸人為寇害,恐行者遭之,又防有奸謀害公家事,以晨夜?jié)撔?故并備而禁禦之?!?見《周禮正義》第十二冊第2907-2908頁。)今人視為常行之事,在古代則懸有厲禁,因此薛允升講:古夜遊有禁,“茍非罪人與奔喪,莫不見日而行,逮日而舍,蓋日入匿作,故古無夜行之人也。”(見《唐明律合編》第466頁。)因此,對古代法律的理解乃至價值判斷等離不開對古代社會生活環(huán)境的實際考察。)所謂“無故”,指“主家不知其為何事耳”[2]635如果在白晝而非夜間入人家,或雖在昏夜但非“無故”,如“知其迷誤,或因醉亂,及老、小、疾患,并及婦人,不能侵犯,而殺傷者”,皆不得適用。

      第二,侵入者的侵犯行為與主家的防衛(wèi)行為必須是“登時”,即侵入正在進行之時,主人猝然無防,而為“情急勢迫”而殺。如非“登時”,或“已就拘執(zhí)而殺傷者”不得適用?!洞笄迓奢嬜ⅰ吩?“時在昏夜,又無事故,主家警覺,不知其何人,不知其何事,登時在家內(nèi)格殺身死者勿論。蓋無故而來,其意莫測,安知非刺客奸人?主家懼為所傷,情急勢迫,倉猝防御而殺之,故得原宥耳?!盵2]634

      第三,實施正當防衛(wèi)者必須是主家,并于家內(nèi)殺者方可勿論。所謂“家”,指“當家宅院之內(nèi)?!比舴侵骷?如鄰右、雇工、奴仆人等),或非于“當家宅院之內(nèi)”,比如盜賊已去,追至門外而殺等亦不適用。

      只有滿足了以上要件,主家具有無限防衛(wèi)權(quán),可“格殺勿論”, 傷者更勿庸論。

      第二條:《捕亡律》規(guī)定:

      諸捕罪人而罪人持仗拒捍,其捕者格殺之及走逐而殺,走者,持仗、空手等。若迫窘而自殺者,皆勿論;

      【疏】議曰:“捕罪人”,謂上條將吏以下捕罪人。而罪人乃持仗拒捍,“仗”謂兵器及杵棒之屬。其捕者以其拒捍,因而格殺之;及罪人逃走,捕者逐而殺之,注云“走者,持仗、空手等”,慮其走失,故雖空手,亦許殺之;“若迫窘而自殺”,謂罪人被捕,逼迫窮窘,或自殺,或落坑阱而死之類:皆悉勿論。

      即空手拒捍而殺者,徒二年。已就拘執(zhí)及不拒捍而殺,或折傷之,各以斗殺傷論;用刃者,從故殺傷法;

      【疏】議曰:謂罪人空手,雖相拒捍,不能為害,而格殺之者,徒二年。若罪人已被拘執(zhí),及元無拒捍之心,而殺或折傷之,各依斗訟律,以斗殺傷論;用刃者,從故殺傷法。

      罪人本犯應(yīng)死而殺者,加役流。即拒毆捕者,加本罪一等;傷者,加斗傷二等;殺者,斬。

      【疏】議曰:謂罪人本犯合死,已就拘執(zhí)及不拒捍而捕殺之者,加役流?!凹淳軞墩?加本罪一等”,假有罪人,本犯徒三年,而拒毆捕人,流二千里?!皞?加斗傷二等”,假有拒毆捕者折一齒,加凡斗二等,合徒二年之類。殺捕人者斬,捕人不限貴賤,殺者合斬[1]527-528。

      “夜無故入人家”條中,對無故夜入其家者可“格殺勿論”的事主是一般主體,當其遭受不法侵害時,法律賦予其專殺之權(quán),無限防衛(wèi),符合現(xiàn)代刑法中正當防衛(wèi)的理論。那么,《捕亡律》中的這條規(guī)定就不能以“正當防衛(wèi)”來解釋。而且涉及到的法律主體:一方是負有逮捕職責的將吏,(注:明清律中謂之“應(yīng)捕人”,《大清律輯注》:“專充巡緝之役,原有追捕之責者,為應(yīng)捕人。謂凡有罪人,皆應(yīng)其追捕者也?!币姟洞笄迓奢嬜ⅰ返?54頁。)本身是在行使法律所賦予的一種公權(quán)力;另一方則是被追捕的罪犯。為了確保逐捕之將吏將其順利捉拿歸案,法律允許在以下情形中將罪犯“格殺”: 一是罪犯持杖拒捕;二是罪人逃走;三是“若迫窘而自殺”,或落坑阱而死之類。以上3種情形,捕者可將其“格殺勿論”。法律為什么如此設(shè)置?清代律學家解釋說:“若罪人持杖拒捕,必有逞惡之意,捕之者既不可退避,則格斗不得不力,於以殺之,勢之不得已也;已經(jīng)問結(jié)之囚,在禁及押解之時,脫系而逃走,捕之者既不可寬縱,則追逐不得不急,於以殺之,亦勢不得已也。若囚被追逐窘迫,不能脫逃,因而自殺,則非追捕者之過也,不分所犯輕重,皆勿論?!盵2]595總之,捕者追捕罪犯有“不得不力”、“不得不急”的情形,結(jié)果將其格殺,均“勢不得已也”,皆勿論,目的是保護公權(quán)力的絕對強勢地位。但同時又規(guī)定了以下三種情形不適用“格殺勿論”的規(guī)定:一是罪犯空手拒捍,由于不能為害,而捕者格殺者,徒二年;二是罪犯已就拘執(zhí)“及元無拒捍之心”,并不拒捍而殺或折傷者,各以斗殺傷論;三是捕者用刃殺傷者。

      第三條:《捕亡律》規(guī)定:

      諸被人毆擊折傷以上,若盜及強奸,雖傍人皆得捕系,以送官司。捕格法,準上條。即奸同籍內(nèi),雖和,聽從捕格法。

      【疏】議曰:有人毆擊他人折齒、折指以上,若盜及強奸,雖非被傷、被盜、被奸家人及所親,但是傍人,皆得捕系以送官司?!安陡穹?準上條”,持仗拒捍,其捕者得格殺之;持仗及空手而走者,亦得殺之。其拒捕、不拒捕,并同上條“捕格”之法?!凹醇橥畠?nèi)”,言同籍之內(nèi),明是不限良賤親疏,雖和奸,亦聽從上條“捕格”之法。

      問曰:親戚共外人和奸,若捕送官司,即于親有罪。律許捕格,未知捕者得告親罪以否?

      答曰:若男女俱是本親,合兼容隱,既兩俱有罪,不合捕格、告言。若所親共他人奸,他人即合有罪,于親雖合容隱,非是故相告言,因捕罪人,事相連及,其于捕者,不合有罪。和奸之人,兩依律斷。

      若余犯,不言請而輒捕系者,笞三十;殺傷人者,以故殺傷論;本犯應(yīng)死而殺者,加役流。

      【疏】議曰:“若余犯,不言請”,謂非毆擊人折傷以上、若盜及強奸、或和奸同籍內(nèi),此外有犯,須言請官司,不得輒加捕系,如捕系者,笞三十;因而殺傷人者,以故殺傷論。“本犯應(yīng)死”,謂余犯合死,捕而殺者,合加役流[1]528-529。

      此條律文與上兩條針對的情形均有不同。在發(fā)生“有人毆擊他人折齒、折指以上,若盜及強奸”等嚴重犯罪時,受侵害者本人無力自衛(wèi),其親屬子女又不在現(xiàn)場(注:唐律規(guī)定:“諸祖父母、父母為人所毆擊,子孫即毆擊之,非折傷者,勿論?!薄妒枳h》:“祖父母、父母為人所毆擊,子孫理合救之?!睂τH屬利益的防衛(wèi),參看高紹先著《中國刑法史精要》第196-198頁,法律出版社,2001年。),而國家救濟卻遙不可及,若不允許第三者即在現(xiàn)場之“傍人”予以干預(yù),則局面將不可控制,他人將遭受更嚴重侵害,因此,法律賦予“雖非被傷、被盜、被奸家人及所親”的“傍人”以“捕格”權(quán),其權(quán)力與負有逮捕罪犯等公權(quán)力的“應(yīng)捕人”等同;具體地講,就是“持仗拒捍,其捕者得格殺之;持仗及空手而走者,亦得殺之?!奔热弧半m非被傷、被盜、被奸家人及所親”者可格殺勿論,那么,“被傷、被盜、被奸家人及所親”如在現(xiàn)場,自然格殺勿論了。

      綜上,唐律中涉及“格殺勿論”的條文有3條:第一條賦予一般主體“格殺勿論”的權(quán)力,主要是防衛(wèi)他人夜間對其住宅、生命財產(chǎn)以及人身實施的不法侵害。第二條賦予負有逮捕罪犯職責的將吏以“格殺勿論”的權(quán)力,主要是防止罪犯抗拒執(zhí)法,逃避法律的制裁,維持公權(quán)力的尊嚴。第三條賦予第三人以“捕格權(quán)”,其權(quán)力大小等同于“將吏”,主要是防止針對他人正在實施的不法侵犯。

      二、“格殺勿論”的淵源

      唐律中“格殺勿論”的規(guī)定幾乎都可以在秦漢律甚至更早的法律制度中找到其歷史淵源。

      (一)“格殺”釋義

      格,有斗、擊、拒捍之義。《逸周書?武稱》:“窮寇不格。”注:“格,斗也?!薄盾髯?議兵》:“服者不禽,格者不舍?!弊?“格謂相拒捍者?!盵3]《后漢┦?陳寵傳》:“斷獄者急于篣格酷烈之痛”,李賢注:“格,擊也?!薄案駳ⅰ币辉~最早見于《史記?荊燕世家》:“郢人等告定國,定國使謁者以他法劾捕,格殺郢人以滅口?!薄妒酚?減宣傳》:“為右扶風,坐怨成信,信亡藏上林中,宣使郿令格殺信,吏卒格信時,射中上林苑門,宣下吏詆罪,以為大逆,當族,自殺。”但歷來的注家均未對“格殺”一詞出注?!逗鬂h書?劉盆子傳》:“大司農(nóng)楊音按劍罵曰:‘諸卿皆老傭也!今日設(shè)君臣之禮,反更殽亂,兒戲尚不如此,皆可格殺!更相辯斗,而兵眾遂各逾宮斬關(guān),入掠酒肉,互相殺傷。衛(wèi)尉諸葛稚聞之,勒兵人,格殺百余人,乃定?!崩钯t注:“相拒而殺之曰格?!币虼?所謂“格殺”是指在對方有反抗拒捕的情形下或經(jīng)過相互搏斗而將對方殺死的情形。張家山漢簡《捕律》云:“捕盜賊、罪人,及以告劾逮捕人,所捕格斗而殺傷之,及窮之而自殺也,殺傷者除,其當購賞者,半購賞之?!盵4]這里非常明確地出現(xiàn)了“所捕格斗而殺傷之”當是“格殺”的最好解釋。(注:拙作《秦漢時期的捕律》有所論證,待刊。)

      (二)漢律中的正當防衛(wèi)與“格殺勿論”

      《周禮?秋官?朝士》:“凡盜賊軍鄉(xiāng)邑及家人,殺之無罪?!编嵥巨r(nóng)云:“謂盜賊群輩若軍共攻盜鄉(xiāng)邑及家人,殺之無罪。若今時無故入人室宅廬舍,上人車船,牽引人欲犯法者,其時格殺之無罪?!笔?“鄉(xiāng)邑謂鄉(xiāng)遂公邑,家人謂平民家室,若被盜賊攻略,許其擅殺,不必歸之士也?!盵5]

      沈家本將其與唐律之“夜無故入人家”條比較,認為“漢多‘上人車船一層,較唐為密。惟古者車制大,可以參乘、駟乘,故人得上之。若后世之車,則一二人即已滿,人欲上而無從也。漢無‘夜字,則晝與夜不分,同用此律。唐增一‘夜字,則界限較隘?;蛴凶h其失者,謂此律為防衛(wèi)身命財產(chǎn)至要之文,晝與夜不當分別。然防衛(wèi)之道,夜與晝究有不同。晝則人之來也,易識其為何人,其情狀何如,舉動何如,其故易測,防衛(wèi)不難。若夤夜猝然而來,不知為何人,不知為何事,其意莫測,安知非刺客奸人,主家懼為所傷,倉猝防衛(wèi)而殺,故得勿論也。若白晝亦許殺人,則兇人逞兇殺人亦得讬之,無故開殘殺之風,不可不防其漸?!短坡伞纷杂猩钜?豈可遽議之哉!”[6]

      針對此條,錢維城曾在其著名的“殺賊無抵命法論”中,對漢唐律進行了比較,認為在漢律的基礎(chǔ)上,“《唐律》加‘夜字,分登時、拘執(zhí),始失古義,而其聽民殺賊則同?!辈Υ藯l“聽民殺賊”的立法精神做了精辟分析:“立綱陳紀,以整齊天下,所以防亂也。亂必自盜始,故治之嚴。治之嚴,故民皆得自救;而盜賊時時有可死之道,憚于民,而不敢逞?!虮S猩砑?安分樂業(yè),此謂良民,國家所當保護者也。衣食不足,流離遷徙,此謂窮民,國家所當矜恤者也。若既不能保守身家,又不能忍受窮餓,小即鼠竊狗偷,大則明火執(zhí)仗,此謂亂民,國家所當鋤治者也。一鄉(xiāng)之盜賊不治,則患將在一邑;一邑不治,將在一郡。故律文自鼠竊狗偷,明火執(zhí)仗,以至叛逆,皆謂之賊盜。賊盜之不可姑息也,明矣。賊盜之獄大,而治之必有等差,自杖六十以至于死,此在官之法也。若其事在倉卒,則聽民自為之。雖擅殺止于徒,其義有二:其一,謂良民能自殺賊,不煩官司,雖使天下無盜賊,可也?!瓌t知聽民殺賊之自有深意也。其二,則良民者上所深愛,今以竊盜之故,而不得安居,富者或有余資,貧者只此升斗,財與命相連,忿激一時,邂逅至死,不忍遷徙良民之身家,以償盜賊之命;況以良民之命償盜賊哉?”[7]

      可見,在漢代的正當防衛(wèi)制度中,法律并不分“黑夜”還是“白晝”,“家中”還是其他場所,只要合法利益受到不法侵犯,即許民自救,“聽民殺賊”,有點殺賊非殺人的意思。

      (三)張家山漢簡《捕律》中的“格殺勿論”

      前引張家山漢簡《捕律》云:“捕盜賊、罪人,及以告劾逮捕人,所捕格斗而殺傷之,及窮之而自殺也,殺傷者除,其當購賞者,半購賞之?!鼻拔囊阎赋?這里的“格斗而殺傷之”即格殺?!皻叱卑颂坡伞案駳⑽鹫摗迸c“傷者勿論”兩層意思。漢代文獻中也不乏“格殺勿論”的實例,如《漢書?馮野王傳》:“元帝時,遷隴西太守,以治行高,入為左馮翊。歲余,而池陽令并素行貪污,輕野王外戚年少,治行不改。野王部督郵掾被栩趙都案驗,得其主守盜十金罪,收捕。并不首吏,都格殺?!睅煿旁?“不首吏,謂不伏從收捕也。”這里,池陽令在被收捕時卻“不首吏”就是“拒捕”的意思,因此被督郵“格殺”?!稘h書?武五子傳》記載:“征和二年七月壬午,乃使客為使者收捕充等。按道侯說疑使者有詐,不肯受詔,客格殺說?!薄稘h書?王尊傳》記載王尊為東平王相,“王變色視尊,意欲格殺之,即好謂尊曰:‘愿觀相君佩刀。尊舉掖,顧謂傍侍郎:‘前引佩刀視王,王欲誣相拔刀向王邪?王情得,又雅聞尊高名,大為尊屈,酌酒具食,相對極歡?!睎|平王欲設(shè)計除掉王尊,因此假稱欲觀其佩刀,制造王尊拔刀相向的假象,然后名正言順地、合理合法地將他格殺?!稘h書?燕王傳》也記載了一例利用這條法律殺人滅口的案例:“定國有所欲誅殺臣肥如令郢人,郢人等告定國。定國使謁者以它法劾捕格殺郢人滅口?!薄稘h書?咸宣傳》記載咸宣“廢為右扶風,坐怒其吏成信,信亡藏上林中,宣使郿令將吏卒,闌入上林中蠶室門攻亭格殺信,射中苑門,宣下吏,為大逆當族,自殺?!边@里,減宣被罪并非由于其使吏卒格殺了成信,而是由于上林為皇家園林,而減宣竟使將吏闌入(即非法闖入),并在格斗中射中了苑門,冒犯了皇權(quán),因此被下吏自殺。此外,秦漢文獻中有“格殺”的記載仍然很多,這些都是張家山漢簡《捕律》“格殺勿論”的最好例證,因此可以肯定唐律的“罪人拒捕”條即淵源于此。

      漢律與唐律不同的是,除規(guī)定“格殺勿論”與“傷者勿論”外,還予捕者以獎勵封爵,如張家山漢簡《捕律》規(guī)定“其當購賞者,半購賞之”;《漢書?成帝紀》中也有封爵的實例:“尉氏男子樊并等十三人謀反,殺陳留太守,劫略吏民,自稱將軍。徒李譚等五人共格殺并等,皆封為列侯。”

      此外,秦漢時期的文獻中常見“捕斬”一詞(例證見下表),所謂“捕斬”,歷代注家亦不出注,但其大意無非是先捕后斬,或在逮捕的同時將其斬首的意思。捕斬的對象都是 “群盜”、“謀反”、“亡命”等重犯,從捕者上又可分兩大類:一類是將吏卒受命捕斬,一類是犯罪者相捕斬。張家山漢簡《捕律》中的第154簡云:“群盜、命者及有罪當命未命,能捕群盜、命者,若斬一人,免以為庶人。所捕過此數(shù)者,贖如律。”

      見《張家山漢墓竹簡》第29頁,但簡153與簡154不應(yīng)聯(lián)編。簡154應(yīng)為另一條獨立并完整的律文,律意見正文所做分析。)簡文中的“命者”,《漢書?刑法志》李奇曰:“命,逃亡也。復(fù)於論命中有罪也?!睍x灼曰:“命者,名也,成其罪也?!睂嶋H上是指判定罪名的亡命者?!摆H如律”當即“購如律”之誤。這條律文的大意是群盜、亡命者及有罪當論命而尚未亡命者,能捕獲群盜、亡命者或者斬首一人,其本人可以免為庶人。所捕過此數(shù)者,按律購賞。這即是秦漢文獻中常見的“群盜相捕斬”的法律依據(jù),屬于“捕斬”中的第二類?!稘h書?淮南王傳》云:“為亡命棄市詐捕命者以除罪”。晉灼曰:“亡命者棄市,而王藏之。詐捕不命者而言命,以脫命者之罪?!边@里顯然存在誤解,因為據(jù)這條漢簡律文,亡命者可以通過捕獲其他亡命者來除罪,淮南王正是利用這條法律,替那些想為之免除罪刑的人而去捕獲其他亡命者,詐稱是這些人所捕。兩種“捕斬”類型在秦漢時期的文獻中都能找到很多的例證,謹列表如下:

      經(jīng)過統(tǒng)計分析可以看出,秦漢時期的捕斬主要是針對群盜及謀反大逆等非常案件而采取的非常之法。如果是群盜等,便須動用軍隊進行圍剿。由于這一制度屬非常之法,因而在唐律中并無明文法律規(guī)定。至清代咸豐年間,“就地正法”的制度亦與之相仿佛?!肚迨犯?刑法志》:“惟就地正法一項,始自咸豐三年。時各省軍興,地方大吏,遇土匪竊發(fā),往往先行正法,然后奏聞。嗣軍務(wù)敉平,疆吏樂其便己,相沿不改。光緒七八年間,御史胡隆洵、陳啟泰等屢以為言。刑部聲請飭下各省,體察情形,仍照舊例解勘,分別題奏。嗣各督撫俱覆稱地方不靖,礙難規(guī)復(fù)舊制。刑部不得已,乃酌量加以限制,如實系土匪、馬賊、游勇、會匪,方準先行正法,尋常強盜,不得濫引。自此章程行,沿及國變,而就地正法之制,訖未之能革?!薄肚迨犯?德宗本紀》也記載:光緒二十四年,“復(fù)刑名解勘舊制,除軍務(wù)省分及情事重大者,仍就地正法,馀不準行?!钡魇」倮敉腋鞣N借口奏請“就地正法”,如《卞寶第傳》:“時粵寇初平,游勇土匪肆掠,疏請就地正法,報可。”《于蔭霖傳》:“廣東素多盜,至白晝劫掠衢市。蔭霖言於總督張之洞,奏請就地正法,報可?!?/p>

      (四)殺奸

      《春秋公羊》桓六年傳:“六年秋,蔡人殺陳佗?!薄秱鳌?“陳佗者,何?陳君也。陳君,則何為謂之陳佗?絕也。曷為絕之?賤也。其賤奈何?外淫也。烏乎淫?淫于蔡,蔡人殺之?!焙涡葑?“蔡稱人者,與使得討之,故從討賊詞也。賤而去其爵者,起其見卑賤。猶律文立子奸母,見乃得殺之。”[8]疏云:“猶言對子奸母也?!鄙蚣冶菊f:“此即今殺奸之例也。見乃得殺之,頗與今奸所登時之例相近?!盵6]1473唐律中沒有相應(yīng)條款,清朝在嘉慶時定例:“強奸未成罪人,被本婦之子登時殺死者,勿論。”[9]

      三、明清時期“格殺勿論”的流變

      唐律中“夜無故入人家”及“罪犯拒捕”條經(jīng)過宋元變化不大,變化最大的有二:一是前引唐《捕亡律》“諸被人毆擊折傷以上,若盜及強奸,雖傍人皆得捕系”,并適用罪人拒捕中的“格殺勿論”原則,“持仗拒捍,其捕者得格殺之;持仗及空手而走者,亦得殺之?!泵髀蓪⒋藙h除,“是旁人及道路行人,目睹此等情形,皆不許捕系相助矣?!盵10]二是增加“殺死奸夫”的法律規(guī)定。明清律中“殺死奸夫”條通過不斷地修例,使這一時期奸案中“格殺勿論”的條款更加紛繁復(fù)雜。

      (一)“夜無故入人家”條相關(guān)律例的變化

      明律在唐律的基礎(chǔ)上刪去了“若知非侵犯而殺傷者,減斗殺傷二等”一層,變成“凡夜無故入人家者,杖八十。主家登時殺死者,勿論。其已就拘執(zhí)而擅殺傷者,減斗殺傷二等。至死者,杖一百,徒三年?!鼻迓梢蛞u未改。

      由于唐律中的“無故”將“非侵犯”性的如迷誤,或因醉亂,及老、小、疾患,并婦人等排除在外,其“無故”專指侵犯性奸盜而言。經(jīng)過這一刪改,明清律中“無故”二字無所不包,若“以侵犯而論,或系因奸,或因行盜,均為無故。以非侵犯而論,或迷誤,或醉亂,亦不得謂為有故?!盵10]460而明律又沒有指明“無故”為奸盜等類,那么這樣一來,假設(shè)出現(xiàn)平人夜入人家,如迷誤等類,被殺身死,而按律可以勿論。因此,薛允升認為“明律刪去此層,律義便不明顯。解律者亦茫無主見,甚至以疑為奸人刺客,情急勢迫等詞曲為寬解,此皆刪改此律之失也。”[10]465并猛烈批評“以此證明,情理安在。”[10]466

      由于明清時期夜禁制度發(fā)過變化,正如薛允升所講“今無所謂夜禁矣,夜至人家來往,視為常事,此律之所以不輕引用也。”[10]466此律雖不輕引,但清代還是在此律的基礎(chǔ)上創(chuàng)立了三條新例。在條例中有“黑夜”,有“白日”;有“人家”,有“曠野”;有事主,有鄰佑;財物有人看守,無人看守等種種不同情形,但卻都無一例外地規(guī)定“其賊犯持杖拒捕,被捕者登時格殺,依律勿論?!辈⒆宰?“凡刀械石塊,皆是持杖。事在頃刻,勢出倉猝,謂之登時。抵格而殺,謂立格殺?!盵11]

      (二)罪人拒捕中“格殺勿論”的變化

      與唐《捕亡律》不同,明律中出現(xiàn)了“應(yīng)捕人”與“非應(yīng)捕人”的概念;除此之外,明律“罪人拒捕”條與《唐律》大略相同,至順治時又添入小注,使律義反而出現(xiàn)歧異。清末段維在《刑法三事條議》中說:“所謂持杖拒捍、捕者格殺之者,此持杖拒捕,因而格殺者為一層;所謂逃走,逐而殺者,此慮其走失,亦許殺之,為一層;所謂空手拒捍而殺者,此因上‘逐殺注中有走者持杖、空手一語,故又抽出空手拒捕為一層;所謂已就拘執(zhí)而殺者,此即承上句拒捍說,下猶云:雖持杖及空手拒捕,但已就拘執(zhí)不應(yīng)殺之,正對前格殺句,止許格殺、不許拘殺為一層;所謂及不拒捍而殺者,此又承上文拘執(zhí)說,下猶云:走者中止,尚未就拘執(zhí),而并無拒捍之事,亦不應(yīng)殺之。正對前逐殺句,止許逐殺、不許立殺為一層。雖《疏義》于末節(jié)未及詳釋,而循文按脈,厥義彌宣。不然前既明言‘走者逐殺,即系未經(jīng)拒捕之人,何以此處于不拒捕而殺之,又科以罪名耶?鄙見所以決其為走者中止,尚未就拘,正于此嚴逐殺之限也。今律任情割裂,妄謂格殺屬罪人而逐殺屬囚,又將空手拒捍一層削去,而于已就拘執(zhí)上添‘囚逃走一注,于不拒捕上又添‘罪人雖逃走一注,反令讀者疑此項拘捕別無科斷之文,不知據(jù)唐法早從格殺矣。或疑罪人與囚同等,恐捕人放手慘殺。及深窺律意,凡罪名極意求輕者,所以防過濫之誅;而捕殺不嫌從重者,所以絕幸脫之路。”[12]5

      晚清,由于各地會黨盛行,土匪縱橫,因此,在對付此類“犯罪”時,“格殺勿論”被濫用。如《清史└?文宗本紀》:“各省團練格殺土匪勿論?!薄肚迨珐?盛宣懷傳》記載,在保路運動中,曾頒布上諭:“嚴行禁止,儻有匪徒從中煽惑,意在作亂者,照懲治亂黨例,格殺勿論?!?/p>

      (三)奸案中的“格殺勿論”

      明清律在“人命門”都有“殺死奸夫”條:“凡妻妾與人奸通,而於奸所親獲奸夫、奸婦,登時殺死者,勿論。若止殺死奸夫者,奸婦依律斷罪,當官嫁賣,身價入官。其妻妾因奸同謀殺死親夫者,凌遲處死;奸夫處斬。若奸夫自殺其夫者,奸婦雖不知情,絞?!盵13]

      唐代并非無捉奸之事,但是唐律中沒有殺奸的專門條款,沈家本認為唐律有關(guān)殺奸的法律包含在《捕亡律》中,即本文第一部分所引的第3條。其中的捕格法視罪人之拒捍、不拒捍為分別。拒捍者持杖,則格殺勿論??帐侄鴼?則徒二年。不拒捍及已就拘執(zhí)而殺及折傷者,各以斗殺傷論;因此,沈家本認為,唐律只有在奸人持杖拒捕時方可適用“捕格法”,否則“不得輒殺之也。”[14]也就是說,在捕獲奸夫、奸婦時,如果其不拒捕,即不得格殺;只有持杖拒捕時,方可格殺勿論。與沈家本的看法不同,薛允升認為明律中的“殺奸”條款源于唐律的“夜無故入人家”條,他在《明律》的“殺奸”條后加按語說:“登時殺死勿論,即夜無故入人家,主家登時殺死勿論之意也?!短坡伞窡o此名目,蓋統(tǒng)括于夜無故入人家之內(nèi)矣。《明律》奸所登時殺死奸夫、奸婦,及止殺奸夫,即本于此?!?注:《唐明律合編》第475頁。薛允升在《讀例存疑》中也談到這一點:“夜無故入人家,主家登時殺死者,勿論。奸盜罪人,均包括在內(nèi)。《唐律》不另立殺死奸盜罪人之法,殆由于此。明特立殺死奸夫?qū)iT,其奸所獲奸登時殺死,亦與主家登時殺死勿論之律意相符,并未將拘執(zhí)而殺擬徒一層纂入,故不免稍有參差耳。至并殺奸婦,《唐律》無文,自系明代特立之法,迄今遵守,已數(shù)百年?!币姟蹲x例存疑》第四冊,第807頁。)如果按“夜無故入入家”擬議,則只能殺死奸夫勿論,由于奸婦非無故而入者,即不得格殺。到《元律》始明確規(guī)定:諸妻妾與人奸,夫於奸所殺其奸夫及其妻妾,及為人妻殺其強奸之夫,并不坐。若於奸所殺其奸夫而妻妾獲免,其殺妻妾而奸夫獲免者,杖一百七;因此,明清律關(guān)于殺奸的法律規(guī)定都是直接從《元律》中繼承來的。沈家本說:元代“始有同時殺死奸夫奸婦不坐之律。《明律》蓋因於元,特設(shè)殺死奸夫律一條,并增入止殺奸夫一層,視元為更寬矣?!盵14]2086

      明清律中不但設(shè)有“殺死奸夫”名目,再加上不斷纂修條例,使相關(guān)規(guī)定日益增多,也日益煩瑣,最多時有關(guān)條例三十二項之多,正如清末吉同鈞曾說“皆由律義權(quán)衡折中而出。律言‘登時、‘奸所勿論,例則推及登時而非奸所,或奸所而非登時,或既非登時又非奸所。事后殺死或傷而未死者,雖不能勿論,亦止分別科以流徒杖罪各法。又,律止言本夫殺奸,例又推出本夫之父母、祖父母殺死媳之奸夫,與本夫同論;又于本夫而外推出本夫之有服親屬,均準捉奸,若殺死奸夫或傷者,按本夫分別略加杖徒之罪。又律言本夫殺奸以其有義忿也,例又推及本夫縱容其妻犯奸,若殺死奸夫即應(yīng)照常人抵命。又律中殺死奸夫系指他人而言,例又推出若奸夫并非他人,如系本夫之有服尊長或卑幼,另有加重減輕之法。此外,又有子捉母奸、殺死奸夫,及妾合同奸夫殺死正妻或男子拒奸殺人各條,以廣律意。又律所稱奸婦系指已婚之妻,例又推出聘定未婚之妻或童養(yǎng)妻與人通奸,如本夫殺死奸夫或奸夫殺死本夫,另外加重減輕之條。種種因奸相殺之案,不可枚舉?!?[15]

      法律應(yīng)是人類理性的產(chǎn)物,但在現(xiàn)實中卻更多地受到民族風俗文化以及社會觀念等諸多因素的影響。明清律中設(shè)立“殺死奸夫”條,其中多有非理性之處。高紹先曾試圖用現(xiàn)代刑法中的“正當防衛(wèi)”的理論來解釋。如果只是針對強奸案用“正當防衛(wèi)”來解釋,當然是沒有問題的。但問題是明清律例中的許多條款是針對和奸即通奸案而設(shè)的,那么用“正當防衛(wèi)”的理論來解釋就很勉強。他說:“通奸中的殺奸法用正當防衛(wèi)來考察,有許多特殊之處。首先,他防衛(wèi)的是誰的利益?顯然,不是防衛(wèi)妻妾的利益,因為妻妾是造成侵害的一方,也是允許被殺死的對象,若說是防衛(wèi)丈夫的利益,則丈夫并未受到侵害,因此,只能說是在防衛(wèi)一種倫理道德,一種社會風化,一種家庭關(guān)系。其次,這里的不法侵害是什么?此處的奸通不是強奸而是和奸,也就是說,這種侵害是由家庭成員與外人相勾結(jié)造成的,條文規(guī)定很明確:如果本夫只將奸夫殺死,犯奸妻妾便要按和奸罪論處;這與強奸完全由外人強力所加不同。所以,強奸允許旁人捕系,而和奸只允許本夫殺卻。再次,關(guān)于防衛(wèi)的限度。依明、清律,和奸者杖八十,有夫者杖九十,以輕至杖罪,而律許聽殺,且包括自己的妻妾,則防衛(wèi)與侵害之間的距離也未免太大了。用現(xiàn)代正當防衛(wèi)的理論剖析以上這幾點,于法于理都不通?!盵16]

      按明清法律,“殺死奸夫”既許平民殺奸,但非毫無限制,律意重在“奸所”、“登時”,何以如此規(guī)定?薛允升解釋原委道:“蓋以奸所親獲,即屬奸情確鑿,律許專殺,是以有殺死勿論之文。其云登時者,以其時其勢萬難少緩須臾,若非登時殺死,必致乘空脫逃,且或反將本夫拒斃,非謂以登時非登時為本夫罪名輕重之分也。”[17]但在實際司法中卻存在著任意擴大解釋的情形,以致濫殺。劉體智《異辭錄》的“奸案判詞”條云:“奸案格殺勿論,按律應(yīng)在奸所登時捉獲。茍非然者,不能引此條為例。光緒間,粵中有本夫與婦隨人逃后兩年,蹤跡得之于數(shù)百里外,因并殺之者,援例釋罪,部員挑剔勿允。時李勤恪為粵督,楊蓮府制府為入幕之賓,改判詞云:‘竊負而逃,到處皆為奸所;久覓不獲,乍見即系登時。薛云階尚書在部,見而大賞之,立允其請。”[18]

      “殺死奸夫”有許多荒謬可議之處,但從其設(shè)立直到晚清,卻沒有人進行批評甚至表示些許不同意見,究其原因,正如沈家本所說“蓋亦心知其非而不敢輕議?!盵14]2087至到清末才有幾位律學者對此提出批評。其中,律學大家薛允升從其始終堅持的“古律之不可輕易增改”的一貫立場出發(fā),通過唐、明律的比較指出:“《唐律》無此名目,不為無見。竊謂妻犯奸淫,即在應(yīng)出之列,不出之而遽殺之,安能免罪矣。律于出妻之法,最為詳備,非但意存忠厚,亦且保全人命不少,此法不行,而殺奸之例日益增多,甚至尊卑相犯,骨肉殘殺,有弟殺兄、姪殺叔者,又有殺及伯叔母、胞姑、胞姊者,皆紛紛纂入例內(nèi),而輕重亦不得其平?!盵10]475-476此外,薛允升認為“奸夫”、“奸婦”之名也不夠嚴謹,對此嗤之以鼻:“奸夫之名,《唐律》所無,《明律》以男女犯奸謂之奸夫、奸婦,殊嫌未妥。奸婦尚可言也,奸夫何可為訓(xùn)。如親屬相奸,亦可謂之奸夫乎?以通奸之人謂之為夫,名之不正,莫此為甚”[10]473。沈家本則在西學東漸的影響下,于晚清變法已成大勢所趨的背景下發(fā)表了《論殺死奸夫》一文,精辟指出殺死奸夫“未能盡合乎法理,又未能有益于政治、風俗、民生,則何貴乎有此法也”,并列舉其可議者七,其中“不合乎法理”者有四,“關(guān)乎政治”、“關(guān)乎風俗”、“關(guān)乎民生”者各一。原文較長,謹引其“關(guān)乎民生”者云:“奸淫有傷風化,從重懲創(chuàng),固屬扶持世教之心。第人之不善,千匯萬狀,奸罪其一端耳。其重于奸罪者何限,乃他罪皆無許人擅殺之文。即如竊盜一項,必持杖拒捕,格殺者方可勿論,其登時追捕毆打至死者,尚問滿徒。獨此例則殺人不必科罪,世俗更有殺奸殺雙之說,於是既殺奸夫者,必殺奸婦。往往初意捉奸,不過毆打泄忿,迨奸夫斃命,即不得不并奸婦而殺之。奸婦即跪地哀求,矢誓悔過,在本夫初未嘗有殺之之心,而竟有不得不殺之勢。更有因他事殺人,并殺妻以求免罪者。自此例行,而世之死于非命者,不知凡幾,其冤死者亦比比也。”[14]2086

      盡管“殺奸”以及“殺奸殺雙”的法律規(guī)定有許多不合理之處,但是這些法律規(guī)定卻在中國歷史上存在并援引適用了七八百年之久,作為一種文化,至今仍在一些人的頭腦中有著根深蒂固的影響。究其原因,明清法律中的殺奸條款是男權(quán)社會的“男尊女卑”、“婦女為男人之附屬物”等腐朽觀念的產(chǎn)物。在晚清變法中,一些思想頑固守舊者如吉同鈞等雖明知其中有諸多不合理之處,但仍竭力加以維護并宣揚,他說:“殺人必抵命者,法也,而殺奸之本夫不惟不抵命,而反保全其命;不知者不坐罪,亦法也,而不知情之奸婦不惟必加罪,而又治以絞罪,是豈故為輕重哉?一則振發(fā)陽剛,一則遏抑陰邪。此雖褻狎兇穢之事,而圣王整飭綱紀、扶持倫理之義悉寓其中,未可以為三尺之法而輕視之也?!睂Α缎滦搪伞分袆h除了“殺死奸夫”條款,吉同鈞耿耿于懷,并表達了強烈不滿,他措辭激烈地批評說:“若如今之《新刑律》,既無本夫殺死奸夫?qū)l,又無親屬捉奸明文,其二十三章雖設(shè)有和奸治罪之條,然止及于有夫之婦,后雖充補室女孀婦犯奸,亦準減等治罪之條。然有夫之婦與人通奸,惟本夫告訴乃論;室女孀婦,惟父母、翁姑告訴乃論,此外告訴無效。似此禁其犯奸,不啻導(dǎo)之使奸也。試設(shè)身處地代人懸想,如室女未有父母,孀婦未有翁姑,或父母翁姑不在家中,偶爾失身于人,被奸夫霸占,公然在家宣淫,而同居之親屬告訴無效,勢必隱忿含羞,聽令寡廉鮮恥。風俗至此,豈不倫理亡,王法斁,人道同于狗彘哉!嗚呼,古者明刑以弼教,今也作法以自斃,長此以往,不思變計,行見學校之中,鞫為蔓草,零露衣冠之士,化作豬豭,不待污染赤化,固已共戴綠巾矣??煽卜?可慨也夫。”[15]

      結(jié)論在人類社會早期,因祭祀、戰(zhàn)爭、復(fù)仇等種種原因而殺人,甚至吃人都是司空見慣的事情。當歷史進入文明時代,囯家限制了個人專殺的“權(quán)利”,法律明確規(guī)定“殺人”是一種犯罪,但同時也規(guī)定個人在“殺人而義”(注: 《周禮?地官?調(diào)人》云:“凡殺人而義者,不同國,勿令仇,仇之則死?!弊?“義,宜也?!薄妒琛?“殺人而義者,於法宜殺者也。”(見《周禮正義》第四冊第1031頁。))的情況下的去罪化。早在秦漢法律中就已有“格殺勿論”的法律,唐律中的“格殺勿論”己比較完備,其中“夜無故入人家”條中具有現(xiàn)代刑法中正當防衛(wèi)的特征,主要是防衛(wèi)他人夜間對其住宅、生命財產(chǎn)以及人身實施的不法侵害?!白锶司懿丁苯o捕人以臨時處置權(quán),主要是防止罪犯抗拒執(zhí)法,逃避法律的制裁,維持公權(quán)力的尊嚴?!安谎哉堓m捕”條賦予第三人以“捕格權(quán)”,其權(quán)力大小等同于“將吏”,主要是防止針對他人正在實施的不法侵犯。以上3種情況,律許專殺,其主體有“凡人”,也有代表官方行使逮捕權(quán)的“將吏”。“凡人”又可分為“事主”或“主家”(當事人)與“他人”(第三者)。為防止濫殺,唐律對“格殺勿論”的適用做了必要的限制;但到明清時期,“夜無故入人家”及“罪犯拒捕”變化不大,變化最大的有:一是刪除了“不言請輒捕”條,旁人及道路行人在目睹賊盜強奸等情形時,皆不許捕系相助;二是增加“殺死奸夫”的法律規(guī)定,使殺奸的條款更加紛繁復(fù)雜,而且也隱含濫殺的伏機;三是“罪犯拒捕”發(fā)展為“就地正法”。顯而易見,明清律的上述變化都有值得批評的不合理之處。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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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劉體智.異辭錄[M].北京:中華書局,1997:118.

      The Source of “Kill on the Spot without Further Admission” in the Tang CodeYAN Xiao瞛un

      (Northwest University of Political Science and Law, Xian 710063, China)

      Abstract:

      Three articles can be found in the Tang Code concerning doctrine of "kill on the spot without further admission:" 1) the owner of a dwelling is authorized to kill on the spot those who break into the dwelling without cause; 2) the officer and official can kill on the spot those who resist arrest with arms or fugitives; and 3) "a disinterested person" is empowered to kill those who resist arrest on the crime scene of robbery, theft, rape or adultery. The source of the provisions can be traced back to the laws in the Qin or Han Dynasty or even earlier. In the Song and the Yuan Dynasties the doctrine kept evolving and to the Ming Dynasty, the third provision aforesaid was repealed while "kill on the spot adulterer" was added. In the Qing Dynasty, the provision "kill adulterer" kept amending and consequently there appeared a variety of provisions related to "kill on the spot without further admission" in the case of adultery.

      Key Words:kill on the spot without further admission; legitimate self-defense; kill adulterer; resist arrest

      本文責任編輯:張永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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