澆灌

鄔筍林

等,再也不是辦法了?？纯蠢咸?仍然沒有一點(diǎn)兒要下雨的意思。田里原來絲般的裂縫兒,現(xiàn)在已經(jīng)筷子般寬了。頭幾天,隊里開會說了,自救才是根本的出路。

數(shù)來數(shù)去,院子里就一臺抽水機(jī)。抽水機(jī)的主人麻叔說過,在這個節(jié)骨眼兒上,誰都可以用,只需要下氣力、出油錢就行。

大伙兒一呼即應(yīng),抬出去的抽水機(jī)沒消停過,成天吼,吼得人們心花怒放。一天下來,能澆灌好幾十畝,并且是挨家澆灌,灌完一家,一塊懸在心頭的石頭便落了地。

老五家心頭的那塊石頭卻一時半會兒落不了地。為什么呢?老五跟麻叔有仇。這是前幾個月的事。老五有塊地在麻叔的院壩前,地里種著蔬菜,能賣錢。不知道是哪一天,一群雞把老五的蔬菜啄得不像樣,上不了市了。老五一吼,雞全躲進(jìn)了麻叔家。很明顯,就是麻叔家的雞把老五的蔬菜給啄了。老五就很不高興地跟麻叔說,再不關(guān)你的雞,我可下毒手了。麻叔自知理虧,應(yīng)了一聲,掉頭就走了。第二天,那群雞又去了。氣不過,老五便氣憤地撒了幾把拌了毒藥的小麥。結(jié)果呢,雞被毒死了一大片。

麻叔找老五理論,是你家蔬菜管錢,還是我家的雞管錢?那好,我賠你的蔬菜,你賠我的雞。老五說,這可怨不得我,事先我給你打了招呼的。各有各的理,兩家人便罵爹罵娘地罵開了,罵聲傳遍整個灣。來人調(diào)和,也無濟(jì)于事。從此,兩家人連話也不說,結(jié)仇了。

眼下急呀,老五媳婦立不安坐不穩(wěn),跟老五說,要不去說說,給咱家也澆灌了。

老五不同意,說出了自己的理由。老五說,要是人家不同意的話,那豈不是送上門子找耳光挨。

老五媳婦說,這倒也是?？稍捯魟偮淠_底,抬頭又來一個點(diǎn)子,要不托個人去說。

老五還是不同意。老五說,你缺胳膊少腿呀?咱自個兒挑。挑,不起作用的話,咱家存糧還能過活一年呢。

有麻叔隨著抽水機(jī),老五才不愛攏去,盡管自己田里的禾苗快要死去了。最多,老五在老遠(yuǎn)處悄悄地瞅上一陣子。這一瞅,老五看見了別人,同時別人也看見了老五。別人說,麻叔,你看,老五。麻叔看過去的時候,只看見老五的背影。麻叔說,是啊,那是老五。

抽水機(jī)的響聲依然沒停。吸過水的禾苗立馬就精神了好幾分。

老五決定晚上出門去挑水。正好晚上有月亮。路上,老五生怕在路上面著了麻叔,就拐了個彎,繞道而行。老五在遠(yuǎn)處看見麻叔走了,并且走了很長一段距離后,他才下令媳婦打水。媳婦成了個被指揮者,媳婦就把窩在心里的話說了出來,真跟做賊似的。老五大聲說,窩啥氣,這是男人們的事情,懂嗎?媳婦再也不說了,只管打水。

老五就挑。挑攏第一挑,老五看見自家田邊蹲著個人,是隔壁的三侄子,估計是派出來守抽水機(jī)的。三侄子說,五叔,你家的苗兒已經(jīng)灌過了。老五正端著一瓢水,沒顧得澆灌下去,又把水倒回桶里,便用手捏了一把田里的土,濕濕的;再側(cè)耳細(xì)聽,似乎聽到了禾苗吸水那歡快的聲音。

三侄子口快,說,五叔啊,本來我們早就可以收工,把抽水機(jī)抬回去,可麻叔硬要我們把這塊地灌了才收工。工收了,就晚了些,路也不好走了,只好擱這里守。麻叔說有了收成都好吃口飯,這不,還沒到夜飯的時間,就抓緊把你家這塊地給灌完了。

那你麻叔還說啥沒有?

說了。

說的啥?

說天黑了才灌的,不等天明要你給油錢。

老五趕緊拽著媳婦回了屋。

三侄子沒撒謊,老五跟媳婦回到屋的時候,麻叔正在逗老五的兒子。

麻叔先說,你兩口兒哪去了?這才回來。

老五媳婦說,還不是忙點(diǎn)兒農(nóng)活。老五不開腔,給麻叔取了根煙,趕忙讓進(jìn)了屋里坐,叫媳婦泡了杯新鮮的茶上來。

老五坐定,還是跟麻叔搭不上話樣,就大聲武氣地吩咐媳婦弄點(diǎn)兒酒菜。

麻叔見老五這般禮到,說話沒繞圈子,就說,老五啊,我來有兩件事:一是來收油錢,你也知道這油專門有人管,到時候大家平攤;二是來湊和頓飯吃,你嫂子回娘家去了,我又做不來飯。

老五這才跟麻叔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起莊稼地遭旱的事兒,那雞啄蔬菜的事兒呢,誰都不提,好像根本就沒發(fā)生過一樣。

沒多陣子,菜好飯熟了。滿滿一桌菜,老五說,麻哥,必須喝幾杯,在咱院子里呀,就數(shù)你能跟我對上幾杯。說喝就喝,兩人便敞開了胸膛。

不一會兒,麻叔就提出不能再喝了,明天還要接著澆灌。老五沒依麻叔的,又斟上了一杯。

圓月掛頂了,麻叔說該散了吧?

老五送麻叔。麻叔說自己能行,死活不讓老五送。

老五突然記起,那油錢還沒給麻叔。便喊,油錢咋說的?

麻叔轉(zhuǎn)了個身,明天再說。

老五說,明天就明天。

麻叔望著老五,風(fēng)擺柳般站著。

老五接著說,明天澆灌啊,算上我一個!

麻叔說,行!終于等到你的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