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琦
“長懷《序志》,以馭群篇”,《序志》作為對群篇的駕馭,位列《文心雕龍》的最末,在全書中起到了提綱挈領(lǐng)的總結(jié)作用。在此篇文章中劉勰解釋了書名、論述了寫作本書的目的并規(guī)劃了全書的結(jié)構(gòu),歷來受到研究者的重視和關(guān)注。而作者摻雜了儒釋道的復(fù)雜的思想,在本篇中也有集中的體現(xiàn)。
首段提到了涓子《琴心》、王孫《巧心》,“心哉美矣,故用之焉”。作者列舉的這兩部著作應(yīng)該不是隨意提及,而是有他的用意的。涓子屬道家,王孫子屬儒家,劉勰寫出此二人表明了他對儒、道兩家思想均持肯定與欣賞的態(tài)度,而并不排除哪一方的思想。接著作者闡述了創(chuàng)作《文心雕龍》的緣由與目的:“是以君子處世,樹德建言。豈好辯哉?不得已也!”因為蕓蕓眾生之中的個體“形同草木之脆”,只有“名逾金石之堅”,人的肉體脆弱而不能長久,但聲名卻能超越肉體的存在而永恒。正如曹丕《典論·論文》所說:“蓋文章經(jīng)國之大業(yè),不朽之盛事,年壽有時而盡,榮樂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無窮”。作者不僅直接化用《孟子》的“豈好辯哉,予不得已也”,而且其君子樹德建言的思想乃由儒家“立德、立功、立言”之“三不朽”轉(zhuǎn)化而來。古代知識分子“首立功,次立德,不得已而立言”,在立功、立德失敗的情況下,不得已才立言。劉勰受儒家積極用世思想的影響,是希望能有一番大作為的,此書也是他的干謁之作,而他不得已立言也反映了懷才不遇的無奈。在中國所有知識分子中,“樹德建言”以達不朽最成功的莫過于孔子了,而孔子又何嘗不是不得已而立言?孔子的境遇讓千千萬萬個知識分子產(chǎn)生了共鳴,劉勰也從古時圣賢那里找到了慰藉,也許這也是作者崇拜孔子的一個原因吧。而且立言以樹德不是一般的文章所能達到的高度,只有孔孟這樣的圣人才能做到??梢妱③膶Α段男牡颀垺芳挠枇撕芨叩钠谕?他的文學(xué)抱負實在不淺,而孔子整編群書的刻苦精神正是劉勰需要繼承和實踐的,強烈的歷史使命感和追求功名德行的原動力激勵著劉勰,他最終完成了《文心雕龍》這部著作。
第二段開頭劉勰在《序志》中記敘了他少年時的一個夢:“予生七齡,乃夢彩云若錦,則攀而采之”。劉勰在夢中“攀而采之”的“若錦”之“彩云”,是自然生成的美好事物,暗指了作者對自然而成的美文的追求。攀云采錦,昭示了要超越塵世、摒棄媚俗、解脫與逍遙,頗有道家神游物外、遠離世俗而成仙的高潔、灑脫之氣。接著即寫了作者對孔子的極度崇拜:“齒在逾立,則嘗夜夢執(zhí)丹漆之禮器,隨仲尼而南行,旦而寤, 乃怡然而喜”,捧著祭器隨孔子走,就是成為了孔子的學(xué)生協(xié)助老師完成某種典禮,是劉勰“怡然而喜”的原因。而且,此處的“丹漆之禮器”大概是指籩豆、觴、瑚璉、俎一類用來祭祀的禮器。古代的禮法制度等級森嚴,禮儀活動莊嚴肅穆,用來祭祀的禮器大多沒有華美的雕飾。“丹漆之禮器”盡管十分樸質(zhì)但也是有所修飾,只不過修飾的十分樸素而已。這也暗示了《文心雕龍》很多篇幅都在解決文與質(zhì)的關(guān)系問題,“斟酌乎文質(zhì)之間”,堅持質(zhì)先于文、文質(zhì)并重,“文”要附“質(zhì)”才能存在,“質(zhì)”也必須有相宜的“文”來表達自己。劉勰“執(zhí)丹漆之禮器”就是要解決六朝文學(xué)文質(zhì)不和諧這一問題。而“隨仲尼而南行”,則反映了劉勰亦步亦趨的跟隨孔子,全書的主導(dǎo)思想是孔子的儒家思想?!白陨艘詠?未有如夫子者也”,劉勰毫不掩飾地表明了他對儒家古圣先賢的推崇,其思想雖混雜了儒、道、佛三家觀點,但他始終是將儒家思想擺在第一位的。接下來劉勰進一步認為:“唯文章之用,實經(jīng)典枝條;五禮資之以成,六典因之致用,君臣所以炳煥,軍國所以昭明,詳其本源,莫非經(jīng)典。”這里的經(jīng)典即指儒家的經(jīng)典,劉勰強調(diào)儒家經(jīng)典的巨大社會功用,主張發(fā)揮文學(xué)的教化功能。所以,“尼父陳訓(xùn),惡乎異端,辭訓(xùn)之異,宜體于要”,作者以周公、孔子為榜樣,以期糾正當時過分繁縟的文風(fēng)。
“蓋《文心》之作也,本乎道,師乎圣,體乎經(jīng)”?!暗姥厥ヒ源刮?圣因文而明道”,“辭之所以能鼓動天下者,乃道之文也”,“道”即是儒家之道;“圣”是為文者的標準,是儒家的先賢;“經(jīng)”是作文的典范,是儒家的經(jīng)典,儒家思想在全書中占據(jù)了“文之樞紐”的地位。而其“輕采毛發(fā),深極骨髓”,又頗有道家“為學(xué)日益,為道日損”的意味。全書的態(tài)度是“唯物折衷”?!罢壑浴眮碜匀寮业闹杏怪?即“極高明而道中庸”,這是儒家最高的道德標準和行為準則:不偏不倚,不狂不狷,不走極端?!把圆槐M意,圣人所難”也是由孔子的“書不盡言,言不盡意”演變而來。
除此之外,劉勰在《序志》的“贊”中又寄寓了道家之心:“逐物實難,憑性良易。傲岸泉石,咀嚼文義”,即希望能依照自己的性情,過著吾所好的生活,遠離塵世的紛繁喧嘩、世人的爾虞我詐,高傲地在泉石間隱居,推敲文義。亦頗有老莊道家“逍遙浮世”之韻, 有魏晉名士“越名教而任自然”之風(fēng)。“傲岸泉石”實為劉勰之道家文心的詩性寄托。
一方面,劉勰對儒家圣賢頂禮膜拜、忠誠追隨,“征之周禮,則文有師矣?!?同時,他又對老莊的“五千精妙”、“辯雕萬物”神往不已?!缎蛑尽芬卜从沉艘粋€知識分子名行出處的問題,出則積極用世、兼濟天下,隱則悠閑自適、獨善其身,儒道混合,出與不出糾結(jié)在劉勰的思想中,“文果載心, 余心有寄”中的“心”即兼容了儒家的功業(yè)之志與道家的自然之旨。
劉琦,華中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