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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孩池

      2009-09-29 08:16
      文學界·原創(chuàng)版 2009年9期
      關鍵詞:池底池子青蛙

      王 棵

      都力愛爬樹,還專挑高樹爬。河金家房后有棵泡桐樹,有房子兩倍高,是宋園最高的樹,它成了都力的最愛。

      去往那棵泡桐樹有很多種路徑,都力偏偏要從那個廢棄的糞池走。

      這舊池子是敞開的,直愣愣地對著天。池底的磚被宋園某個貪小便宜的人撬走了一小半,因此即便宋園是多雨的,也不能使雨水在池底貯留兩天以上。但它顯然不可能干燥。平日里,池底總是濕漉漉的。至少有五種草興沖沖地在那里安了家,直往茂密里長,很有些在此定居的氣勢。有四棵瘦硬的芒草大概覺得小地方更容易暫露頭角,頗顯自得地長在正中央。還有一高一矮兩棵麥子,本應是廣大農(nóng)田里的尊貴的主角,卻不識時務,跑到這種地方來湊熱鬧,大約終又覺得來錯了地方,慢慢地,它們沮喪地長成了縮頭縮尾的形狀。總之,因為有了這些愛湊扎堆的植物來捧場,這舊池子里是熱鬧的。

      都力每次途經(jīng)舊池子,必會蹲在池沿上看一看。那兩棵不幸的麥子,是都力的杰作。他并不是有意的。誰叫他口袋里曾莫名其妙地出現(xiàn)幾顆麥粒呢?他只好隨手把它們丟掉。舊池子現(xiàn)在是都力生活的主要舞臺,它們只好被“隨便”進這個隱秘的所在。

      都力只要在池邊蹲上一小會兒,腦子里便會冒出怪主意。有一次,他猛地站了起來,眼睛盯著那池慢慢地往后退了十來步,接著他就迎著它沖過來啦,再接著,他一躍而起,并理所當然地讓他小而瘦的身體砸斷那幾棵意氣風發(fā)的芒草。這池子像一口碩大的井、缸或桶,它的口徑足有都力三倍長。能跳過去才怪呢。都力明知道自己跳過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還是要試上一試,不是他心存僥幸,而是那一瞬間他心里突然產(chǎn)生了一種跳躍的沖動——那是一種不可遏制的沖動。

      都力的后背給池底一塊支愣著的斷磚硌破了,他的母親盤問再三后洞悉了那舊池子的危險,便勒令都力與它斷絕往來。都力自不會答應,僅一天過后,他又讓自己的身體與池底親密接觸,這回砸斷了那兩棵命運多舛的麥子。

      他母親很想把那池子填實了去,可惜啊,填不填她說了不算。糞池們有自己的主人。宋園只有一個糞池的生殺權由都力的母親掌握,那就是她自家的糞池。沒有別的辦法,她只好抱了兩捆稻草,抹著眼淚往那池里跳了一次,細致地將它們鋪進池底。

      有了一層松軟的“護墊”,都力更沒有理由不做那個跳躍運動了。事實證明,只要多練,人的極限是能夠突破了。大約在跳了十幾次后,都力竟然能夠跳過去了。身懷絕技的人,往往無法克制展示絕技的沖動。變成跳遠能手的都力,更頻繁地途經(jīng)舊池子,向那棵泡桐樹走去,日復一日。

      這些事發(fā)生的一個春天。都力九歲,那棵泡桐樹超過三十歲,舊池子的歲數(shù)不詳,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它的被廢棄史也就半年左右。都力的母親,是個瘦高的、不會笑的、左臉長了一顆大痞子的、心地善良的女人,三十五歲。整個春天,都力、它們,以及他的母親,這年齡長短不等的四者,因為都力的沖動緊密地聯(lián)系在了一起。都力負責制造事端,它們充當他的舞臺或道具,而都力的母親負責哭和扮演都力的對手。宋園的人幾乎每天都能看見,都力高高站在泡桐樹上俯視他母親的情形。

      “有本事你也上來啊!”都力向母親挑釁。

      他母親不會爬樹。

      “再不下來我去找篙子來捅了!”

      她抽泣著嚇唬他。

      “篙子才沒那么高呢!”

      都力的母親束手無策,央請打開后門出來看熱鬧的河金爬上去把他的孩子捉下來。河金決絕但緩慢地搖頭。再會爬樹的人也不愿意在這個時候發(fā)揮特長,一發(fā)揮就沒熱鬧看啦,誰都認為生活熱鬧起來比什么都重要。都力的母親憤而轉(zhuǎn)身,回家去了。都力在樹上喊:

      “我看到你頭頂上有虱子!真的,樹上什么都能看得見。我看到的東西可多了!”

      誠然他是在騙母親。他倒是想看到很多別人素??床坏降臇|西,這大概也是他熱愛爬高的原因。想歸想,其實他在樹上看到的與在平地里看到的沒什么兩樣:低矮的房子、麥田、忽寬忽窄的寂靜的宋河,如此等等。樹畢竟是樹,無法給都力的視野插一對翅膀,幫助它沖出這廣袤的平原。

      春天快過去的一個早上,都力跳過舊池子后覺得不怎么對勁。他蜇回身,又跳了一次。在空中,他覺察到池底來了新客。這是一只壯年青蛙。看到有人從頭頂跳過,它驚恐地蹦跳不止,墨綠色的斑紋隨著它的跳動在都力眼前撲來閃去,使它看起來像一只正在求歡的蝴蝶。這池對青蛙來說太深了,任它如何努力,都只能繼續(xù)充當籠中困獸。都力對青蛙不生疏,宋河岸邊的濕地里到處都是草叢,草叢里盛產(chǎn)青色的水蛇,而青蛙的數(shù)目至少是水蛇的八倍。在都力的感覺中,青蛙們總的來說是一群行動迅速的小東西。有幾次,都力想吃肉,便從柴房里取出五齒鐵叉,去宋河邊奔忙了一個下午,卻只能眼睜睜看著青蛙們從他身邊逃開,最終空手而返。按都力的洞察,它們從來都是不受世人控制的?,F(xiàn)在它突然以囚徒的身份出現(xiàn)在都力眼里,這讓他覺得興奮。

      都力蹲到池邊,往下面扔土疙瘩,吐口水,撒尿,享受突然監(jiān)控一個自由主義者的快感。青蛙是憤怒的,用持續(xù)的、更有力的跳蹦躲避凌空而下的各種“武器”。它不發(fā)出叫聲,堅決不,只是跳,不知疲倦。都力是越來越開心,完全不想停下襲擾之舉。青蛙大概意識到它的反抗是徒勞無功的,便自認倒霉地縮進了稻草里,只留了喙突和兩只鼓眼在外面,監(jiān)視著居高臨下的都力。都力從旁邊的竹林里提來一根細竹竿,伸進去戮撓青蛙。它卻橫豎不打算動了,四肢緊縮在肚子下,趴在稻草里。都力索性跳了下去,把它捉在手里,對著陽光仔細打量。

      舉著青蛙的都力面臨幾個選擇了。剝它的皮,掏空它的五臟六肺,吃它的肉?可按照他對自己能力的理解,他知道很難再逮到別的青蛙。用一只青蛙去做一道菜,母親是不會應允的,那不是浪費柴禾和油鹽嗎?不妥。如果都力為青蛙的命運著想,應該將他拋出池子,恢復他自由義士的身份。但都力下意識地排斥這個方案。不為別的,就為他好不容易獲得一個可貴的玩具,他還沒玩夠呢,怎么舍得讓他重新變得不受世人控制。哦!都力的心思已經(jīng)昭然若揭:他想讓它變成這池子里的永久居民,直到他把它玩膩為止。

      “我每天都會來看你的!”

      都力在心里小聲對它說。

      他將不知何故變得木頭木腦的青蛙塞進稻草里,攀著池壁爬了上來。如同往日一樣,他向那棵泡桐樹走去。大約是心里有了牽掛,走到半途他又折了回來,趴到池邊賞看那青蛙。這一天,都力沒去爬樹。如果有比爬樹更能令他充實的事可做,他當然可以不去爬樹。

      就是從這天開始,宋園里的人漸漸發(fā)現(xiàn)宋如意家的小兒子變了。他很少再去爬樹,不再是個惹事生非的怪孩子,甚至于,人們很難再看到他身輕如燕地躍過那池子了。

      不讓別人看到他出現(xiàn)在池子那邊,是都力的策略。他對青蛙的寄望太大,因此不想讓別人發(fā)現(xiàn)它。那舊池子不在宋園任何一條路的旁邊,如果不是以前都力總往那兒跑,它其實是可以被宋園人忽略的,只要都力不給宋園人去制造關注它的機會,青蛙被人發(fā)現(xiàn)的概率就不是很大。

      理所當然,都力只是在跟宋園人捉迷藏,實際上他

      去那池子的次數(shù)是一天比一天多,只不過他每次都用一種神不知鬼不覺的方式來到那里,譬如趁宋園人午休或去田里干活的時候,或者繞從旁邊的竹林里走,走出竹林向池子進發(fā)時改出匍匐前進。聰明的孩子要想掌握幾招障眼法,從來都不是難事。都力通常不會兩手空空地來到那池子,他小小的拳頭里總攥著一些食物:麩皮、米粒或泡過幾開的茶葉,最多的是青色的肥蚯蚓。他認為青蛙愛吃這些東西。每到池邊,他總迫不及待地將它們對準青蛙的喙突擲去。青蛙沒有哪個時候不躲閃,只要都力一有動作它就跳,都力往這邊扔食物它就往那里跳,不停地跳,跳啊跳,似乎從來不打算臣服于都力。

      總是與都力一同出場的食物說明都力已經(jīng)不僅僅把青蛙當成了一個玩具——說明他對它有了平等相待的心態(tài),確切地說,這個春天,都力很快把那只青蛙當成了他的寵物——都力的情感變異得真是太快了,他與青蛙認識三五天后,它的地位就由玩具變成寵物;而半個月后,它己成了他的密友:他對它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有一次,宋園突然下起連陰雨,都力蹲在竹林里,偶或以臂當傘,沖向池子,焦急地向池底探看。池子里的水一天比一天多,有水的池子變得撲朔迷離,青蛙每每遁入水底,讓都力不能發(fā)現(xiàn)它的蹤跡。青蛙的行蹤在水的掩護下不再能夠被都力控制啦,那幾天里都力著實焦慮無比,那種似乎與生俱生的沖動回到了他的身體里。一天早上,忙著做飯的母親央求他去把臉盆拿到屋檐底下去按水,他放任無名之火指揮他的手,將臉盆摔到了院場上。母親跳出灶房追打他。他把兩只手叉到細腰上。

      “宋如意!你敢過來,我就離家出走!”

      他恐嚇母親。母親嚇得連哭泣都忘記了,惶惑地瞪著都力,臉上的痦子堅挺得像一種壓抑的控訴。

      幸好雨幾天后就停了,池子里的水慢慢滲走,池底重見天日,都力重獲掌控他的密友的能力。如同經(jīng)歷了一場折磨人的漫長離別,池子徹底變干的那一天,都力跳進去,亢奮得心跳加速。他跟青蛙說話,嘰哩哇啦地小聲說話。那一天他說的話比他跟母親一年說話的總和都要多。青蛙自是不吭不哈。都力現(xiàn)在理解了它,不再計較它的冷漠。只要能隨時看得到它,這就夠了。

      “你得有個名字!”

      都力對它說。

      他脫口而出叫它小花,卻覺得這像宋園里每一條狗的名字,不能呈現(xiàn)他對它珍視的心態(tài),便立即將這個名字拋棄。他在池子里待了一個下午,名字是取了一個又一個,卻哪個都不滿意。最終都力決定以后隨著當日的心情喊叫它。為了表明他與它的親密無間,他在那個下午先沿襲自己名字的音韻,給它取名叫嘟嘟。都力說:

      “嘟嘟!你不許離開這里!聽著!你永遠都要和我在一起!”

      青蛙依舊是只驚恐的青蛙,它跳來跳去,從這里跳到那里。都力現(xiàn)在能夠因它的四處逃躥開懷大笑了。他笑著它顯而易見的不明智,并因此感受到內(nèi)心的充盈。他爬出池子,目光越過宋園一戶人家的房頂爬向狹窄的天空。他展開想象,看到了有青蛙相伴的未知的無限生活,覺得那些生活不會令他恐慌——如果以前他或多或少因為遙想未來而恐慌的話,現(xiàn)在他不了。那種暇想令他不再會產(chǎn)生任何沖動。都力平靜地感受著這些暇想,覺得自己是一個擁有了強大秘密樂趣的人,他輕松愉悅地笑,笑出了聲。

      宋園里來了一場暴雨,使農(nóng)田與宋河變得水乳交融:在雨的沖刷下,一條深而窄的水溝割開農(nóng)田,伸向宋河,并牢牢將后者抓在手里。都力跑到水溝與宋河的匯集處。宋河里的卿魚最愛趕熱鬧,水溝里的水奔向宋河時發(fā)出歡暢的喊叫,這引起了卿魚們的注意,它們前赴后繼往這里涌。

      都力把網(wǎng)兜支在溝口,跑到水溝里,把那些逆水而上的卿魚往下面趕。魚們因了都力的恐嚇轉(zhuǎn)身往宋河跑,正好落入都力預先架設的牢籠。

      都力提著滿滿一兜的魚離開宋河。走了幾步路他被一個念頭吸引了。他將網(wǎng)兜擱到一邊,坐在路邊揣度那些即將成為盤中美餐的魚。最終都力提起網(wǎng)兜回到了宋河。他沿著宋河往前走,后來拐進了一處偏僻、古舊、細瘦的死水溝。他沒有把魚倒回去,這是很愚蠢的。他只是把相對較小的幾尾魚挑出來,扔進了河溝。在它們重返水域之前,都力給它們做了記號。他將每條魚的尾巴掐掉了一小截——全部掐掉是不妥的,那可能會導致它們死于非命。重獲自由的魚迅速躲進了水草之間。都力站在水中央,感受水草撫過腿肚的親密感,很是熱烈地投入了某種暇想。

      這是春天已經(jīng)結束的一個下午,換句話說,都力正站在夏天的河里感受內(nèi)心的秘密。

      在都力的想象中,那幾條被他標記過的魚已經(jīng)變成了他的另一群密友。與對待那只青蛙不同,這次都力是在心里跟魚們做了一個久長的約定:他一年后將走進這條河溝,尋找他的這群密友。它們肯定會與水里無所不在的各種各樣的魚混到一起,但因為這是一條死水溝,只要都力使勁地找,總能找到它們的,他認為。都力想象他一年后找到它們中的某一位的情形:興許它長得比今天長了幾寸,它們會不停地長,那么兩年后、一百年后,他與魚們重逢,它們會以什么樣子出現(xiàn)在他眼前呢?

      這些想象總令都力內(nèi)心里生出某種無力言說的充盈感,他因此對未來產(chǎn)生了近乎隆重的向往。供他寄托的東西越多,未來就越熱鬧。都力想好了,只要有可能,他會去制造更多的豐富未來生活的機會。

      “你們哪里都別去,就在這里等著我。”

      都力輕笑著跟魚們約定。

      回去的路上都力是跳著走的,哼著歌。經(jīng)過那口舊池子,他差點對著青蛙笑出聲,但他還是忍住了。要不要把他剛剛制造的秘密跟青蛙分享呢?他考慮再三,還是覺得獨占新秘密要更有意思些。他在池子里追攆奔逃的青蛙,為它不能洞悉到他的新秘密而沾沾自喜。-后來有一刻,他停下來遙想起一個浩大的場景:假設某一天,他突然將一條魚帶到青蛙眼前,在那一天,他向青蛙娓娓道來今天就已經(jīng)占有的這個秘密,這將是一個多么美妙的揭秘日。

      宋河邊草叢里的蛇似乎正團結一心地進行一場種族滅絕行動,它們悄悄爬行,肚皮緊貼濕冷的大地,不發(fā)出一點聲音,看到一只青蛙,它們蜷曲的身體以后三分之一處為支點,一下子就射了過去,“嗖”地擎住那青蛙,接著連皮帶肉地將它吞入腹中。這可怕的場景主要來自都力的想象,想象的誘因首先是因為一天下午他在宋河邊親眼目睹了一次水蛇追擊青蛙的情景,其次是連續(xù)幾個夜里響徹宋園的青蛙的哀叫,都力躺在床上支愣著耳朵傾聽著被殺戮者的求救聲,說不上是憤恨還是傷心,他是一點睡覺的心思都沒有了。

      無疑都力要為他的池中密友擔擾了,從另一個角度說,都力清醒地感受到了一種危機:他剛剛組建的秘密王國正遭受強敵的脅迫。他內(nèi)心里那個初具規(guī)模的王國在瑟瑟抖動,隨時可能崩塌的樣子。

      都力坐立難安,在一天早晨天還沒亮透的時候奔到了舊池子邊。站在池邊都力心里游動著一種即將國破家亡的痛感。他像往日那樣蹲下來,望著他的愛蛙發(fā)呆。一旦有蛇掉進這池子里,這青蛙連躲的地方都沒有,只好坐以待斃。那真是太可怕了。如此說來,這池子現(xiàn)在成了青蛙的陷阱了。怎么辦呢?把它帶出去嗎?他

      可以把它藏到一處它們無法涉足的所在,可哪有別的地方適合它躲藏的呢?沒有,根本沒有。藏到別的任何地方,都可能使都力永遠失去它,在米缸里、床底下,它勢必會被他母親發(fā)現(xiàn)后摔死,在廣闊的宋河里,它將再也抓不住它,再不能成為它的統(tǒng)治者。都力在池邊坐了半天,最終也只好垂著頭離開了。太陽明晃晃地刺痛他的眼睛,使他深切地感受到一種無望和空虛。

      這個夏天都力最終變成了一個特別具有戰(zhàn)斗力的孩子。他把柴房里的五齒鐵叉取出來,用紗紙打磨得又尖又亮,接著他在宋河邊忙乎起來啦。他穿著母親的高腰雨靴,急步走動在草叢里,見到蛇就沒命地追,并適時把鐵叉擲出去,蛇既然是青蛙的天敵,那表明它們的行動更為敏捷——能被都力刺殺的蛇屈指可數(shù)。都力白天里的多數(shù)時間在宋河邊刺殺強敵,少數(shù)時間去看望那只青蛙,這樣的日子太不平靜了,很是讓他煩躁。后來的一天,他放棄了主動進攻的戰(zhàn)術,改以用僥幸心理撫慰他不平靜的心。他想,蛇掉進那池子的可能性畢竟不是很大,那么就聽天由命吧。

      事實證明都力是杞人憂天,夏天過去了,秋天過去,冬天快要來了,仍沒有一條蛇掉進那舊池子。青蛙一直完好無損,現(xiàn)在,他在那里已經(jīng)生活了大半年了。它似乎已經(jīng)認了命,不再熱愛跳蹦,這使得他長得肥碩了些。事實上如果他一早就端正生活態(tài)度,就會意識了那池子是個天堂。那里的草越來越多,因此逐漸成了蚊子、蒼蠅、蚯蚓們的樂園,這使青蛙可以得到充足的食物。如果青蛙放棄重獲自由的野心,那池子不是天堂是什么呢?好在青蛙最后還是識了時務。再蹲在池邊時,都力望著變得乖順的青蛙,慢慢心里就踏實了。

      冬天自然是說來就來了。人們都說,青蛙在冬天會躲進土層,開始冬眠。都力一早就意識到了這一天。他用盆子運了幾次土,倒進池子里,在池底全壘了一個小丘。風有些割臉的某一天,青蛙不見了。都力站在池邊,望著那小丘,揣度著它正安詳?shù)靥稍诶锩嫒胨那樾?。他雖然很是悵然若失,但到底還是對這樣的生活滿意的。他在心里和青蛙做著約定,告訴它下一個春天一到,他就跑過來與它重逢。至于這個必將寒冷而寂靜的冬天,則因為有了這個約定,而肯定是容易度過的。

      現(xiàn)在是另一個春天了。都力長高了些,但內(nèi)心里那種不明確的沖動還是若隱若現(xiàn),隨時會穿透他小小的身體似的,幸好有那些設想中的重逢阻止它們,使他總體上還是成了一個安妥的孩子。都力幾乎是狂奔著去往那池子的。一路上都力回想整整一個冬天他因思念青蛙而憂郁的那些早晨、夜晚,那些突如其來的內(nèi)心騷動不己的時刻。這種回想令他后怕、心有余悸。他幾乎要對自己順利度過冬季慶幸了。除此之外,他心里就只剩下一望無垠的充盈感。

      青蛙瘦了,墨綠色的斑紋變淺,這令它的皮膚略顯透明。都力花了三個上午的時間才找到它。它竟沒有躲進他為它蓋的土巢。都力是在兩塊牢牢貼著池底的磚后面發(fā)現(xiàn)它的。它暫時沒有完全醒過來,懶懶散散地,卑怯地向都力伸胳膊動腿,也許他是在掙扎,但苦于沒有力氣掙扎得大張旗鼓。

      都力第一次覺得就算把它取出池子,它也是能夠受它控制的,于是他捧著它爬出池子。他帶著它向前走,在向陽的一塊麥地里坐下,將它放在兩腿之間,賞看它艱難的挪移。傍晚到來的時候,他把它揣到口袋里,回家去了。

      都力與青蛙有了同床而眠的一個不眠之夜。他將它用溫水沖凈,避著母親的目光將它塞進被窩里。夜里,被捂熱的青蛙重新變得強健。它沖出被窩,跑進床底。都力緊張不迭地跳下床,趴到床底尋找它。他的母親應聲打開燈。都力看到突然被燈光照得失去反抗能力的青蛙驚恐地靜立在地上。他一把捉起它,牢牢將它扣壓在懷里。母親看到了都力懷里的青蛙,大驚失色,揮起雞毛撣子就要去捅走青蛙。都力快速跑出屋子,在夜色里奔跑,一口氣跑到舊池子。他將它扔進池子,爾后在緊跟著追來的母親的目光中佯裝平靜地回到床上。

      就是這個夜晚之后的第二天,都力向池子走去時,發(fā)現(xiàn)了一男一女兩個正在池邊忙乎的人,他們的身邊是一根扁擔和一個擔泥的竹筐。都力認出來了,他們正是這池子的主人。新的春天來了,他們似乎忽然想起了這口廢棄的糞池,便跑過來整飭它了。那哪是整飭呢?他們完全是想把它填平,以便將這一小塊空間與他們的農(nóng)田合并成一體。都力還沒走到池子時就意識到了這一點。等到走到他們跟前時,他發(fā)現(xiàn)可怕的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

      池子已經(jīng)給填了約莫三分之一。草不見了,青蛙更是遁于無蹤。都力瞪著籠罩在池里的新鮮的褐色泥土,猛地撲向那對夫妻。他用身體撞開他們,并撿起扁擔向他們揮舞。

      “我的青蛙!你賠我青蛙!”

      都力哭鬧起來。舊池子的主人莫名所以地望著都力,在聽懂都力的責問之后,他們告訴他根本沒看到什么青蛙。都力堅信他們看到了,將它埋在了泥底下。他跳下去,揮舞著雙手刨土,瘋了似地刨,任憑池外二人驚疑地對他的行為展開討論。他無法使池底重見天日,這邊的土刨完了,卻蓋到了那邊。都力最后絕望地嚎哭,大聲叱罵那對夫妻。被無端叱罵的兩人起先不跟這個孩子計較,還笑著說宋如意家的孩子真沒有教養(yǎng),慢慢他們也生氣了。男的提起扁擔做出欲向池中人砍殺的樣子。都力毫不讓步地罵,最終男女二人合力將掙扎的都力拉出池,一直將他端到宋河,扔下來,轉(zhuǎn)身走了。

      “我操你媽!”

      都力對著他們的背影語無倫次地哀罵。

      他們不理會他。

      都力像個頻死的老人一樣,上氣不接下氣地往前跑,直往那個死河溝跑。春天那么欣欣向喜,卻只能令他惶恐。他聞到被他踩碎的大豆散發(fā)出濃郁的氣味,而這種氣味令他感到痛苦,一些莠草被他踩斷,輕盈的枝冠撲簌簌在他身后顫動,都為什么都不想看到,什么都不想聞到,只想提前去跟那些先前他約定一年后見面的卿魚重逢。

      都力跳進水里啦。水溝不深,卻幽長而復雜,還沒來得及復蘇的水草緊密地籠罩了水面。都力不顧冷,全力以赴地撲在河里,以身體當網(wǎng),一路向前,搜索他的那另一群密友。

      沒有,它們都不見了。有一會兒,都力的手碰到一條試圖與他擦身而過的魚,他敏捷地捉住了它,但它的尾部完好無損,并且那是條小得不能再小的鯧魚。那些魚全體失蹤了?;蛘咚麄兌悴卦谝粋€都力無力搜捕到的所在,而顯然,再不打算讓都力搜捕到了。都力低泣著站在河溝里,感覺自己輕得像朵云,無所歸依,找不到支點。始終聚集在他身體里的那些沖動全部醒過來了,它們在他身體深處爆炸,都力聽到銳利的轟鳴聲,他痛苦不迭,失聲吼叫。

      都力開始跑了,一邊跑一邊哭喊。起先他不確定該跑向哪里,只是漫無目的地跑。后來他腦海中漸漸有了目標。他就向那棵泡桐樹跑去了。

      都力的母親大概得到了舊池子主人們的通報,滿田滿地尋找他,自然是看到他了。等她看到都力的時候,他已經(jīng)爬上了那棵堅挺、孤直的泡桐樹。都力坐在上面號啕大哭。他的母親沒有新招,只是在下面恐嚇他。

      “我馬上去找篙子把你捅下來!篙子!誰借我一根篙子?”

      都力對一切置若罔聞。后來,還是他自己主動爬下

      泡桐樹。他的母親想去摟他,被他推開了。他眼睛里的絕望令她恐慌。她跟著他,仿佛他是他的父親,她一句高聲都不敢有。

      這個喧鬧的春日里,宋園里的所有人都目睹了都力沉重的腳步。許多人都跟在他和他的母親身后,想看看接下來都力身上到底會發(fā)生什么驚世駭俗的舉動。

      都力跳進宋河里了,在他的母親忘記了那個不平之日的幾天后,在所有宋園人停止關注他的一個正午。他沿著緊臨房屋的宋河的南岸在水里漫步。正午的宋河因宋園人的忽視而變得沉靜,都力成了河面上惟一行動著的活物。都力的腳掌心用力地踩向河底,他途經(jīng)之處,被踩散的淤泥前赴后繼向水面升騰,都力的身后留下長長的混濁的水幕,濃腥的淤泥氣味在水面上四散游開,所有這些都不能撫平都力內(nèi)心快速繁殖、分裂的那些沖動。

      都力的母親終于站到了岸邊來了。她大喊:

      “快下來!都力!小心割破腳!”

      都力才不理她呢。他所置身的這一部分宋河的水底里,因為處于人家的房后,布滿了人們丟棄的醬油瓶、針管、螃蟹殼、鐵絲、瓷碗的殘體、玻璃片,可謂刀槍林立,危情密布,宋園人愛耍水,卻從不敢來到宋河的這一塊區(qū)域。都力正處于這殺人區(qū)的腹心地帶,往前或往后走,都逃不開被割破腳的命運。都力不是沒長耳朵,如此一個人所皆知的情況他不可能不知道。都力當然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啦,往日他同所有的宋園人一樣都對此地望而卻步,但今天他不啦。他是故意跑到這里來的。都力心里有一種連他自己都吃驚的沖動。他要試一試這塊充滿暗器的水域到底有多危險,換句話說,他要看看他的腳到底能被傷得多么深重。割破腳那是肯定的,問題是他要不要把身體的其它地方也弄破,那是挺簡單的事,只要暗器出現(xiàn),他傾身往前一撲就是了。

      都力的母親才喊了一句,他的意愿就實現(xiàn)了。他感到了一種尖銳的痛,它沿著腳心快速涌向身體的四面八方,然后恐懼來臨了。他感受著那個已牢牢扎入腳掌的銳器,一動都不敢動,生怕稍一動作那銳器刺得更深。

      都力的身體因為漸漸在心頭彌漫的畏懼抖起來了。他低下頭,凝望從河底汩汩冒出的氣泡,以及氣泡間游蕩的一抹抹殷紅??謶钟鷣碛嗬?他大哭起來。

      都力的母親緊張得眼淚嘩嘩地流。她跺著腳高喊:

      “都力!不要動!等著我!”

      她狂亂地向自家的房子方向奔去,不久她提著她的高腰雨靴跑了回來。她忙不迭地將雨靴套到腳上,把水踩得轟隆作響,跑向都力。

      宋園很多人都聞訊跑過來看熱鬧。他們看到宋如意猛地將都力提出水面,力大無比地將他抱到河岸上。

      這個突然喧鬧起來的正午,都力像所有無法應對突發(fā)事故因而變得柔弱的孩子一樣,緊緊地將頭埋進母親的胸膛。他什么都想不起來了,只知道用頭一個勁地頂他的母親。它只有一個淺顯的意識,要讓他的頭進入一處安全的區(qū)域。母親松軟的乳房漸漸驅(qū)散了他的不安和恐懼,很快便不再動了,乖乖躲在母親的懷抱中。

      都力的母親也不再哭了,她抱著兒子沿著宋河岸邊的堤壩往家里走,如釋重負地喘著氣。就在她走到快接近自家房子的時候,令宋園人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發(fā)生了。人們看見都力突然被魔鬼戮醒似的,迅猛地繃直了后背,緊接著,他的頭用力向前沖了一下。而都力的母親,陡然發(fā)出一聲慘叫,撒手扔掉都力,躺到地上,哀嚎著打起滾來。

      都力滿口的鮮血,無助而惶惑地站在堤壩上,呆望著地上的母親。等意識到自己這次闖下了真正的大禍,他慌忙吐掉了口中的乳頭。大概是出于一種掩蓋惡行的下意識,他又飛步上前,將那乳頭踩進他剛剛被玻璃洞穿的腳里。但如此卓著的傷害行為是如何都掩蓋不了的。人們紛紛上前啦,驚望著那位受傷的母親以及她大逆不道的兒子。每個人都為今天發(fā)生的事嘖嘖稱奇。而我們的都力呢,他是除了哭就只知道顫抖了。他抖啊抖,一刻不停地抖。正午在他的顫抖中慢慢就過去了。

      責任編輯:易清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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