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牛

一

在我們這座地級城市，龔?fù)嵬崴銈€明星了，很多人可以不知道市領(lǐng)導(dǎo)的名字，但很少有人不知道“龔?fù)嵬帷?，因為龔?fù)嵬峤o我們帶來太多快樂，“龔?fù)嵬帷币呀?jīng)成了快樂的代名詞。要知道今天生活中快樂可是太重要了!有個段子說：今天我們累，所以到處要偷稅：今天我們愁，所以經(jīng)常要洗頭；今天我們苦，所以經(jīng)常想要賭：今天我們忙，所以老是想上床；今天我們壞，所以什么都掩蓋。怎么辦?要想不累不愁不苦不忙也不壞，大家都到這里來，看看龔?fù)嵬帷?/p>

這個段子就是龔?fù)嵬嵩谂_上說的。

“龔?fù)嵬帷边@名字，聽著就有點不正經(jīng)。我們不知道有種蠻正經(jīng)的兒童食品為什么也要叫個“歪歪”，我們這里，“歪”的意思就是吊兒郎當、油里油氣、痞模痞樣，或者傻里吧唧糾頭糾腦二百五，用到一個在臺上逗樂的角色，那就是又傻又愣又吊又土又丑又逗的味道了。當然龔?fù)嵬徇@個藝名還有個名副其實的原因，因為他那張嘴的確有點歪，不說話看不出，一說話嘴角往左邊扯，唱歌就歪得更厲害了。他的臉本就長得不怎么樣，再加一張使勁朝左邊裂的嘴，看上去就像一個被踢裂了的破罐子。

龔?fù)嵬嵋仓雷约洪L得不中看，他就在臺上拼命拿自己的長相開涮。他首先躲在主持人的鋪墊后面，主持人說，我知道今天人們都愛美，上來一個演員也得讓大家養(yǎng)眼。那么下面，我們要隆重請出一個人來了，那可是格外出眾的模樣啊。掌聲有請!龔?fù)嵬峋图m著腦殼墩著步子上場了，滿場掌聲歡呼聲敲打桌子聲拍打塑料小手拍聲。龔?fù)嵬嵋簧砩鲜兰o七十年代打扮，藍紗卡上衣，草綠的確良軍褲，戴一頂與上衣同色的布帽。但上衣明顯小，在微胖的身子上繃得太緊；褲子又太短，褲腳高高吊在小腿上：帽子已經(jīng)垮了帽檐，就跟趙本山戴的那頂招牌帽一樣。這模樣誰見了都憋不住樂，龔?fù)嵬釁s愁眉苦臉，上來就跟主持人說，不是說了不要“隆重”嘛。主持人說，“隆重規(guī)格高啊。龔?fù)嵬岷懿桓吲d，今早上我在樓道里被一鄰居叫住，那鄰居說，要隆重給我介紹一位新朋友。我說好啊，快認識下!那“隆重”就從他屋里出來了。主持人問，誰?龔?fù)嵬峥逯?，一條沙皮狗。我們轟地全笑開了。

主持人下去后，龔?fù)嵬徇€在一臉不滿，也不能這么丑化一個演員嘛是不?我現(xiàn)在就擺在大家面前，讓大家評評，我到底長得丑還是不丑?我們當然齊聲喊，不——丑——龔?fù)嵬徇@才松開臉，我們的觀眾心眼好好噢，最大一個優(yōu)點就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在滿場哄笑中，龔?fù)嵬嵊衷谧爝呚Q一根手指，表情神秘兮兮，告訴大家，也真的有人說我長得很不一般呢。我剛才來趕場子的時候，在門口碰到一個漂亮妹子了(自顧竊笑)。那漂亮妹子就使勁盯著我看，叫，哇塞!你長得好不一般哦，簡直《像風像雨又像霧》哎!臺下正琢磨時，他猛然醒悟，不對呀，這不是說老子就是不像人嗎!滿場爆笑。龔?fù)嵬釋⒆焱嵋煌?，那漂亮妹子也不算會形容的，比她語文強得多呢，有人就說過，我長得有創(chuàng)意，敢把黃土高原沙哈拉沙漠吐魯番盆地全體現(xiàn)出來；有人也說過，我長得很有教育意義，非常接近車禍現(xiàn)場；有人又說我長得特別提神，小孩看了都通晚不肯睡覺；有人還說我長得非?，F(xiàn)代，完全打破了對稱平衡的美學(xué)原理；還有好多人形容我呢，說我長得很藝術(shù)，尤其代表了一種著名的繪畫主張野獸派；說我長得很科幻，能讓地球人想象外星人；說我長得很有考古價值，木乃伊基本可以淘汰了。最欣賞我的是一個老太太，問我要照片呢，說貼門上，可以辟邪。你們不相信吧，再告訴你們，我去醫(yī)院也有女孩追著我要照片哪，說貼床頭，可以避孕。

我們臺下的人已經(jīng)笑得東倒西歪了。龔?fù)嵬嵋埠俸俚睾┬σ幌?，將軟塌塌的帽檐扯一扯，說，我還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這些形容的意思就一個字：丑。其實大家沒仔細看我，你們第一眼是看到一個字：丑；再仔細看看啊，就有兩個字了：更丑。接著嘆口氣，丑也不是我的責任，要怪生產(chǎn)廠家。我爹媽技術(shù)太差，還不謙虛，當初也不跟我商量，時間也緊啰，天不亮就得出集體工，只好緊張戰(zhàn)斗一聲炮響，一家伙就把老子搞定了。

我們都笑得快岔氣了。龔?fù)嵬釘[擺手，好了好了，不說了。我這人最大優(yōu)點就是不喜歡啰里巴索。下面給大家唱歌吧。滿場都叫好，大家都知道龔?fù)嵬岣璩煤芎?。今天在場子里逗樂的角色除了會逗還得會唱，這叫亦諧亦莊，只會俗不能雅是顯不出真功夫的。而我們這座城市里好幾個歌廳里串的逗樂角色，就數(shù)龔?fù)嵬岢米詈媚亍?/p>

龔?fù)嵬岷艿靡獾纳袂?，我的歌可唱得好啊，好多人都說比得上神仙放屁——不同凡響。而且我特別聰明，所有歌星的歌我都會唱。你們希望我唱哪個的歌吧?在亂七八糟的回應(yīng)里，他支著耳朵，什么?隨便唱哪個的?不行不行，我這人太厲害了，弄不好就害了人家歌星嘞。當初我學(xué)唱《真的愛你》，黃家駒聽說我學(xué)他唱歌，直接從臺上栽下去就沒起來；后來我學(xué)唱張國榮的《風繼續(xù)吹》，把哥哥從高樓頂上吹到街上去了：不敢學(xué)唱男的唱女的，唱《何日君再來》，唱得鄧麗君躲到陰間再不來了；唱《女人花》，把梅艷芳也唱成一朵謝了的枯花。我這個人真是要不得，學(xué)誰害誰呀，陳百強、張雨生、陳汝佳，被我害了一片呢。我打算以后再不學(xué)唱別人的歌了。結(jié)果就有臺灣的人給我打電話，建議我最好學(xué)一些人講話，首先就學(xué)陳水扁講歪歪話。

我們一邊大笑一邊催龔?fù)嵬峥斐｝復(fù)嵬釋⒛X殼也歪著，想一想，這樣吧，我改詞唱，這樣誰都安全。我最會改詞了，就改《兩只蝴蝶》吧。我們大聲叫好。龔?fù)嵬峋蛿D著瞇迷眼扯著歪嘴巴唱起來：

親愛的你慢慢飛

小心前面帶刺的玫瑰

親愛的你張張嘴

讓我灌你一點辣椒水

親愛的你跟我飛

要不你不知道嫁給誰

親愛的來跳個舞

不跳你就不曉得痛苦

我把你纏纏扯扯不能飛

讓你看我就眼發(fā)黑

毀了你一生

害你無怨悔

不辜負我的太丑你的美

等到我唱完你跟我回家睡

能得到臺下掌聲像打雷

……

滿場掌聲歡呼聲敲打桌子聲拍打塑料小手拍聲真的像打雷，我們還扯著脖子狂叫好!

龔?fù)嵬峤又殖艘皇?，這也是規(guī)矩，一般得唱兩首。第二首不改詞了，說就唱個再不怕死的，黃家駒的《喜歡你》。

唱得那個好哇，地道的粵語，高亢激越極具爆發(fā)力的唱腔，既飽滿又細膩能瞬間拔高又突然壓低的寬廣音域，音色獨特很富感染力的“肉嗓”特色……我們完全為龔?fù)嵬崴鄯煲兂牲S家駒翻版了。

直到散場了大家還在為龔?fù)嵬岬某τ懻?，許多人都覺得，他要是專門唱歌也許出息更大呢。不過這設(shè)想很快又會被否決，歌星不像笑星，長相太丑還是不行的。

二

都說龔?fù)嵬釠_到今天這份上其實不容易。

他是荊縣人，原先一直在荊縣混。荊縣是我們這地級市下轄的一個小縣，縣城直至上世紀末都沒有一家有演藝舞臺的歌廳。龔?fù)嵬嶂皇窃谀切┐钤诮诸^的舞臺上表演自己的節(jié)目。那都是為一些慶典活動或促銷活動搭健的簡易舞臺，既無舞美又無燈光，音響也很一般，這樣的舞臺上唱歌舞蹈都出不了多大效果，只有逗

樂子才能上氣氛。龔?fù)嵬峋蜕吓_去了，開始是模仿趙本山，模仿多了就抖笑話，笑話抖多了就講段子，最后發(fā)展到完整的笑話加段子加演唱的大段表演，讓人樂不可支。

龔?fù)嵬峋瓦@樣開始在街頭火起來，只要他上了臺，街上行人都擠到臺下去了，跟著龔?fù)嵬岬谋硌莨笮ΑＩ踔吝€有笑了以后又哭的，說是一個賣菜的老太婆，將菜擔擱在街邊，只顧扯著脖子望著舞臺上打哈哈?？赐挲?fù)嵬岬谋硌莶虐l(fā)現(xiàn)，自己的菜全被人踩壞了。

20世紀末的荊縣縣城像中國許多縣城一樣，商業(yè)活動已經(jīng)此起彼伏，而為了掀氣氛最流行的方式就是舞臺造勢，因此街頭三天兩頭就會出現(xiàn)臨時舞臺，甚至一天出現(xiàn)兩三個舞臺的情形也有。龔?fù)嵬岙斎挥械妹α耍膫€舞臺都少不得他去掀哈哈，他有舞臺必上，同時出現(xiàn)兩三個舞臺的時候，他就將上臺時間一溜排開，下了這個舞臺立馬往另一個舞臺趕?？h城小，舞臺多，龔?fù)嵬岬谋硌輭毫σ簿托〔涣?，不能老讓觀眾吃剩飯啊。于是龔?fù)嵬嶂灰铝宋枧_腦殼里就沒閑過，聽說在家里蹲廁所都在苦苦琢磨段子。老婆要他幫著干活，在廁所外喊他，老在廁所躲著啊你。他沖出廁所就吻了老婆一下，說讓老婆喊出一個新段子了。那新段子是這樣的：我龔?fù)嵬嵩谶@世界上就感謝一個人，老婆。老婆是唯一愿意委屈自己嫁給我的女人咧。不過老婆也蠻感謝我，她在娘家睡覺打呼嚕的，聽岳母娘說，那呼嚕一打，屋里老鼠都跑到別人家去了。自從嫁給我就不打呼嚕了。我跟岳母娘說，你女兒嫁給我多好啊，打呼嚕的毛病都好了，哪個醫(yī)生當?shù)梦野?。岳母娘說，你曉得原因么，我女兒說了，身邊躺個能嚇死鬼的人，大氣都不敢出咧!老婆夜里受了委屈，白天就要我多去廁所躲著。說長相丑不是我的錯，老讓她看丑相不舒服就是我的錯了。我在廁所里蹲得慘啦，時間一久腦殼都發(fā)脹了臉也臭得發(fā)青了，等出來時老婆又認不出我了，瞪大眼問，這個腦殼像腳板薯臉像黃瓜皮的人是哪個?我說是你的丑老公嘛。老婆撇著嘴，哄鬼吧你!以為我記性這么差?我老公進廁所去我就記住他長相了的，丑是丑比你還是好看些哩!

這個段子就成了龔?fù)嵬嵩谛鹿飧鑿d開張演出的節(jié)目。據(jù)說把一個在臺下看演出的縣領(lǐng)導(dǎo)都笑得差點跌了眼鏡。龔?fù)嵬嶙约涸谂_上也發(fā)揮得格外爽，歌廳舞臺比街頭的臨時舞臺要大，還有好燈光好音響，這才叫演出啊!

演出結(jié)束后，那位縣領(lǐng)導(dǎo)還接見了演員，表揚了龔?fù)嵬帷？h領(lǐng)導(dǎo)握著龔?fù)嵬岬氖终f，不錯啊，給人民群眾送去笑聲，讓人民群眾在笑聲中忘掉工作的辛苦，忘掉人生的各種不快，在笑聲中增添生活的樂趣、增添奮斗的信心嘛。龔?fù)嵬峒拥弥活櫷嶂彀?，話都說不出來。別看在臺上嘴巴涂了油，到了領(lǐng)導(dǎo)面前緊張得嘴巴生銹了，何況第一次跟縣領(lǐng)導(dǎo)握手呢。新光歌廳的老板告訴龔?fù)嵬?，跟他握手的領(lǐng)導(dǎo)就是縣里分管文化工作的阮副縣長。那天晚上龔?fù)嵬峄氐郊揖拖沧套谈嬖V老婆，阮副縣長跟我握手了，表揚我的演出咧。那歌怎么唱?軍功章可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咦咦半。讓老婆也替他興奮了一把。

不過老婆聽龔?fù)嵬嵴f這場演出是裸體臺后，那臉又拉了下來。老婆的臉本來長，一拉就更像馬臉。老婆說，上臺怎么不給錢呢?沒這規(guī)矩啊!“裸體臺”是龔?fù)嵬崴麄兊男性?，不是光著身子上臺，而是光著身子下臺——沒報酬。龔?fù)嵬峤忉專@是匯報演出嘛。老婆問，向誰匯報?阮副縣長?他當領(lǐng)導(dǎo)的拿著工資來看匯報，你靠舞臺掙錢過活的免費上臺賣力?龔?fù)嵬嵴f，我們這小縣城到底有了歌廳，也算全縣文化生活的一件大事嘛，阮副縣長當然要重視咯，向領(lǐng)導(dǎo)匯報演出也是個榮譽呢。其實這些話都是新光老板向龔?fù)嵬嵴f的，龔?fù)嵬嵝睦锊⒉磺樵福瑵M滿一場子觀眾不可能全是為了匯報贈送的票，四十塊錢一張的票肯定賣了不少，老板狡詐得很呢。

后來龔?fù)嵬嵊致犝f了，這新光歌廳有著阮副縣長的干股。這讓他心生氣憤，難怪今天貪官多，管著文化市場有油水也就行了，還要來歌廳參干股啊!參份干股也就行了，還要克扣人家演出費塞自己的腰包啊!但氣憤歸氣憤，胳膊還是拗不過大腿，為一場演出費得罪歌廳老板，以后這一百塊一次的舞臺還想不想上啊!要知道街頭演出一場才掙二十塊呢。

當然白天有街頭舞臺龔?fù)嵬徇€會繼續(xù)上，錢少點也舍不得放棄。家里就是缺錢，老婆的弟弟因先天性心臟病做手術(shù)花錢不少；他自己的爹患肝癌治了八年剛?cè)ナ?，給他留了一屁股債。而老婆下崗后四處打零工只能掙點辛苦小錢：他自己的單位也早垮了連養(yǎng)老保險都得自己繳納。龔?fù)嵬岷芨兄x新光歌廳，讓他多了一個掙錢舞臺，因此他在新光舞臺上的演出十分賣力。而這個舞臺也讓他有了充分施展自己才華的機會，那街頭演出畢竟光天化日，不能太葷太黃；新光舞臺是關(guān)著門在廳里演，加點葷涂點黃會讓大家更加快活。于是龔?fù)嵬峋腿找嬖诒硌葜屑尤澩奎S，他又把老婆曬到臺上去了。他說，我老婆啊，老說嫁給我虧了，因為她知識比我多。好好笑啊，我念了初中，她小學(xué)沒畢業(yè)，知識能比我多?老婆說死書讀多了沒用，要腦殼靈泛，你能分出老鼠的輩分么?我哪里分得出。老婆就恥笑我，老鼠沒輩分呢，再小的老鼠也是老鼠嘛。我再考考你啰。老婆經(jīng)?？嘉业?，老婆問，曉得李白的老婆叫什么?女兒叫什么?我鼓起眼睛答不出，估計我初中的語文老師也答不出。可我老婆說她曉得，李白的老婆叫趙香蘆，女兒叫李紫煙!李白自己都寫了詩的：日趙香爐生紫煙。我眼珠都鼓成牛眼珠了，是這樣呀……!老婆還考我，曉得《鋤禾日當午》這首詩是哪個寫的嗎?我說初中老師講了，有兩種說法，但哪兩個名字我都記不得了。老婆哼道，屁兩種說法，告訴你，就是那個叫“鋤禾”的人寫的，他老婆叫“當午”，詩的第一句就講了嘛：鋤禾日當午。我聽得快要暈過去了，老婆還要考我，曉得“一日千里”這個成語怎么來的嗎?我說，初中是講過，好像是《史記》里的。老婆又哼鼻子，講你讀死書，那是兩口子在飛機上做愛做出來的形容詞呢!

龔?fù)嵬嵴f得一本正經(jīng)，臺下人笑得前仰后合。他老婆見他回家老說“軍功章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只想去看看他的演出，就是舍不得四十塊錢。龔?fù)嵬峋腿フ倚鹿饫习?，說自己為歌廳開張作了免費演出，能不能讓老婆也免費看一場演出呢?老板盯著他，說你腦殼真的蠻精致啊!但到底同意了他的請求。然而老婆躲在場了旮旯看完整場演出后，很不以為然，回到家對龔?fù)嵬嵴f，就這樣的演出?值得滿場子那樣發(fā)神經(jīng)?老婆還說，錢多的人就愛花錢買無聊，臺上除了痞就是瘋，痞是一點都不好笑；瘋也讓人一身發(fā)麻，看那幾個搖著腦殼跳瘋舞的，真擔心把腦殼甩掉了呢。龔?fù)嵬峋驼f老婆沒藝術(shù)細胞，都是你這樣的人，我龔?fù)嵬峋蛻K了，新光也慘了!老婆趕緊又說，當然希望無聊的人越多越好，你在新光越火越好噦。

但誰也沒料到，正當龔?fù)嵬嵩谛鹿鈩蓊^看旺的時候，卻栽了跟斗。那是因為一個包場演出。有位鄉(xiāng)下來的老人七十大壽，包場演出就是為這位老人祝壽的。為一些喜慶大事包一場歡樂演出是縣城剛興起來的時尚，而且據(jù)說這位老人一生就愛有樂子，知道縣城有樂

翻天的場子還特別高興。龔?fù)嵬岙斎辉摓檫@個包場舞臺盡一番力了，問題是老板還要他為那位老人湊二百塊錢的祝壽份子，因為老人就是阮副縣長的岳父呢。龔?fù)嵬岵桓闪?，我已?jīng)為阮副縣長貢獻一次裸體臺了，還要再上二百塊錢的貢啊，那不等于又加兩次裸體臺!龔?fù)嵬嵊袝r也個性蠻足的，這兩百塊錢說不出就真沒出。第二天老板就通知龔?fù)嵬?，不用再去新光了，說是縣里有領(lǐng)導(dǎo)批評了，龔?fù)嵬岬谋硌萏铝?，污染精神文明，縣里唯一的歌廳給污染了影響很不好。龔?fù)嵬徙蹲×?，別的演員包括從外地請來的演員在臺上逗樂子都離不了“下流”啊，怎么單批評他了!他能肯定，這位批評他的縣領(lǐng)導(dǎo)就是阮副縣長，一個縣領(lǐng)導(dǎo)心眼這么小!老婆也氣憤，說告他個貪官啊，捅到報紙上去!龔?fù)嵬峋驼娴慕o市里的報社寫了封信，把要說的話都說了。那信卻石沉大海。接下來，龔?fù)嵬嵩诮诸^小舞臺演出也不斷受到阻擾，總有文化稽查人員找他麻煩，不是說他的表演丑化當代新農(nóng)民，就是說他改詞唱歌侵犯人家著作權(quán)；甚至還有警察說他拿臺下妹子逗樂子有耍流氓之嫌。

龔?fù)嵬崴闶敲靼琢?，自己把阮副縣長徹底得罪了。惹不起躲得起，他只好帶著老婆孩子離開了荊縣，他必須到市里來闖蕩了。

三

都說闖一條新路是逼出來。龔?fù)嵬嵩谑欣锎蚱磶啄旰?，成了市里幾家歌廳最受歡迎的演員。他自己都對老婆說，我已經(jīng)基本算個笑星呢。老婆也高興，說希望無聊的人越來越多讓歪歪越來越火。龔?fù)嵬嵴f越火越不容易咧。老婆說曉得你不容易，我才沒享明星老婆福照樣四處打零工，幫著你掙辛苦錢嘛。

的確，龔?fù)嵬岬牟蝗菀壮死掀攀菦]人了解的。別看他在臺上如魚得水，在臺下對誰都不敢得罪。吃一塹長一智，他到底學(xué)乖了，牙齒硬會長蟲，舌頭軟有美味。他一晚上至少要趕四個以上的場子，人家規(guī)定的時間不能耽擱一分鐘。有時打的路上塞車，他只好下車撒腿跑。有次跑得太猛在昏暗處撞著一個漢子，被對方揪住了，他一個勁賠禮道歉。對方睜大眼睛認出他，非要他講個段子才行。他只好飛快講個小段子：一個小氣鬼連屁都要當肥料，沖著自家陽臺上的花草放。今晚上在外面憋了屁要趕回家去，跑得太快撞到別人了。人家說撞疼了屁股，以后放屁都要受影響。小氣鬼說你就把我當個屁放了，看我跑得多快你那屁就有多順溜昵。對方哈哈笑著放了他。但他趕到場子還是遲到了半分鐘，演出完了挨了老板一頓訓(xùn)，還差點扣他一半演出費。雖說演員是老板的搖錢樹，但老板能對演員訓(xùn)崽一樣的，沒有老板的舞臺演員上哪里掙錢啊。

當然龔?fù)嵬峒热怀闪税傩盏男π?，也就有許多場子爭了，有演出的場子都希望他去上個節(jié)目。聽說有年圣誕節(jié)晚上，連一些鬧通宵的酒吧都希望他去上節(jié)目，算下來共有十五個場子。龔?fù)嵬岵铧c累趴了也趕不過來，只好刪掉三個規(guī)模小點的酒吧場子。第二天龔?fù)嵬峋徒拥饺齻€電話，兩個電話開口就罵他，他連聲說該罵該罵，還答應(yīng)每家酒吧找空擋去串個裸體臺，這才息了事。而最后一個電話倒是不罵，冷著腔說龔?fù)嵬峥床黄鹚屗呤Р簧偕猓阄迩K損失算了。龔?fù)嵬崞疵埱笳徑?，對方卻把電話掛了。當天夜深時候，龔?fù)嵬嶙咴诨丶衣飞媳粠讉€楞頭兇臉的人欄住，說是受了人家委托來當面通知，明天這個時候這個地方交五千塊錢，不交錢出點血也行，想連血也省著，那就滾回荊縣去，實在不愿滾回荊縣去也行，就讓老婆孩子替你吃點虧。龔?fù)嵬釠]辦法，只好第二天夜里交了錢。老婆說要報警，他搖頭嘆氣，最好不要惹人家，得罪的是別人，吃虧的是自己，歷史的教訓(xùn)要記取啊。龔?fù)嵬嵴f的歷史教訓(xùn)，當然是指得罪阮副縣長的事了，雖然離開荊縣后阮副縣長也因為新光惹了麻煩，聽說是跳瘋舞的幾個男女服食搖頭丸被人舉報了，阮副縣長挨了記過處分，但人家領(lǐng)導(dǎo)的處分也補不了龔?fù)嵬岬奈　｝復(fù)嵬岣掀耪f，得罪耍蠻的人，比得罪心眼小的領(lǐng)導(dǎo)還要吃虧多呢。

出名后的苦衷還不只這些，就連應(yīng)酬都能生出許多為難。龔?fù)嵬岢３Ｒ帮埦郑诰萍遗錾蠍劭此?jié)目的人，要求簽名你得一一滿足，哪怕拖了吃飯時間。有個漢子一時找不到落簽名的物件，從口袋里掏出一盒避孕套，讓他簽到那盒子上，說你不是丑得能避孕么。他也笑著是呀是呀簽了名。也有雖然看他演出放肆打哈哈但在酒家碰上卻要擺架子的，覺得你一個大家捧的人老子也能擺布昵，叫他去那一伙的席上坐一坐，要敬他酒。偏偏龔?fù)嵬嵴床坏镁?，點頭哈腰裝孫子。對方不饒，不給面子啊!硬不給面子啊?也行，那就給你澆個里子吧，將一杯灑從他領(lǐng)口里澆下去。龔?fù)嵬岽蛑f涼快，再連連打著拱手告辭，總不能鬧得大家看耍猴吧。

有天深夜龔?fù)嵬嵫莩鐾炅嘶丶胰ィ丶覐膩聿淮虻?，為了省車費。雖說掙錢比過去多了。但欠債沒還完，住房還是租的，還得給兒子準備日后上大學(xué)讀研究生的錢，經(jīng)濟擔子依然重呢。路邊有不少夜宵攤，生意不錯，濃濃的香味把路燈光也染得油漉漉的。龔?fù)嵬嶂刂赝滔伦炖锏目谒?，肚子早餓了，但舍不得去夜宵攤上花錢，回家吃碗老婆下的面條就夠了。可就在這時有人叫他，嚯這不是龔?fù)嵬釂?，來來來，一塊吃夜宵!一張桌子邊圍坐的幾個人都在向他招手。龔?fù)嵬岽蛑笆种x絕，已經(jīng)有人離座來拉他了，客氣還是擺架子呀，要不就是急著回家日“當午”了?一片笑聲中龔?fù)嵬嶂缓帽焕阶肋呑?，一杯白酒也擺到他面前。他趕緊搖手，我真的不會喝酒，我就以茶當酒行不?一個理平頭的漢子甕著腔說，那不公平嘛，你一個人得便宜。要不，你講段子吧，一個段子抵一杯酒。其他人都嚷著行。

龔?fù)嵬嶂缓弥v段子。這其實是很有難度的，好段子他得留著臺上用，但太淡的段子又難以應(yīng)付別人。他先講個假葷的：如今電腦普及了，但慘的事也多了……幾個人都認真聽，被他的噱頭吸住。他接著抖包袱：顯示屏說它好慘啊，每天讓人看!鍵盤說我才慘呢，每天讓人打!鼠標說我更慘啊，每天讓人摸!主機說你們有我慘嗎，每天讓人按肚臍眼!有人聽到這里擺著手，老掉牙了，網(wǎng)上的呢。平頭說，也算一杯酒吧。就讓龔?fù)嵬嵊貌璞蠹遗霰?。龔?fù)嵬嵩僦v個真葷的，有三個男人湊一塊說睡女人，一個說他三天日一次；第二個說，那你不行，我可是一天日三次呢；第三個說你們都不行，我日一次得三天啊!聽的都笑了，讓龔?fù)嵬嵩俚至艘槐?。但平頭又瞅著龔?fù)嵬?，你除了日來日去的，還有好段子沒有?龔?fù)嵬嵯胍幌?，那我說個一點也不葷的吧。一條警犬在街上巡邏，看到一條土狗也在街上溜達，就氣勢洶洶跑過去質(zhì)問它，你怎么也在街上!土狗說，你能上街我為什么不能上街?警犬說，看清楚了，老子是警犬，你是什么東西?士狗不屑一顧地對警犬哼道，蠢貨，你也看清楚，老子是便衣!

這段子一講完，龔?fù)嵬峋陀X得不大對勁，只有一個人笑且剛笑出聲就閉了嘴，其他幾個人都不笑，全拿眼瞟平頭。平頭則歪著頭斜著眼看他，臉也黑著。一會兒，一個挨平頭坐著的人向龔?fù)嵬豳|(zhì)問了，什么意思呀你?要諷刺謝哥是嗎!龔?fù)嵬峄帕?，趕緊打自己一嘴巴，對不起對不起，我有眼不識泰山，不曉得謝哥就是便衣警

察。我哪敢諷刺呀，警察保護我們平安我感謝還來不及呢!平頭仍然歪著頭斜著眼看他，面無表情。龔?fù)嵬峤o自己倒一杯酒舉起來，我、我、我罰自己一杯酒!他一口將一杯酒喝了。今晚的單也歸我買!向謝哥賠禮了!向大家道歉了!他立即就去買了單，然后打著拱手告辭。

龔?fù)嵬嶙叱霾贿h就腳步扭起來，腦殼頂了磨盤似的。他只好攔一輛的士回家，一進屋就倒在床上不動了。老婆端來熱水在床邊給他洗腳，罵著他，成明星就不曉得輕重了啊!真是個歪歪咧!

四

這年頭人們越來越會生活了，要快樂還要享受。于是歌廳多起來的同時，洗腳城也多起來了。按說洗腳是最簡單的事，睡覺前打盆熱水將腳泡一泡，毛巾一抹就完了?？上茨_城有講究，客人往那特制長椅上一躺，就有伺候的來了，男客由洗腳妹伺候，女客由洗腳崽伺候；先將你的雙腳泡在熱水捅里(愿意加錢的還往桶里調(diào)治腳氣的藥粉或是活血驅(qū)寒的中藥湯)，然后給你按摩頭、按摩臉、按摩肩、按摩雙臂；腳泡好了，架到矮墩上，給你抹上按摩油，從膝蓋到小腿到腳板再到腳趾頭一點一點搓揉按摩；雙腳按摩好了，再打一桶熱水給你洗去腳上的按摩油，用白毛巾給你抹干腳；接著還要給你按摩大腿，再讓你翻過來按摩腰背。全套程序下來一個小時，名義是洗腳叫你全身都舒坦了。

龔?fù)嵬崾遣粫湾X去這樣洗腳的，一次至少四十五塊錢，心疼。他只去享受過一次，別人請客，幾個人躺一間大包房里，讓他躺正中間的椅子，為的是好聽他逗樂子。因此他覺得自己劃不來，得了人家四十五塊錢的請，比上一次臺還累。不過只去洗腳城一次他就知道了，專門為自己享受掏自己腰包去洗腳的人并不多，大多是公費慷慨招待或私費有目的請客呢。也許正是因為有這么多慷慨的公費和有目的的私費，才有這么多洗腳城冒出來。

這天又有一家大豪洗腳城開業(yè)了。開業(yè)慶典很隆重，大門口架了充氣拱門，扎了舞臺，演了一上午的節(jié)目，還把龔?fù)嵬嵋舱埳吓_去了。本來龔?fù)嵬嵋呀?jīng)不上街頭舞臺了，倒不是看不起小錢，而是因為地級城市畢竟比小縣城有講究，上了名聲的演員是要在專門場子亮相的，不能去街頭賣藝影響專門場子的“專業(yè)色彩”，這道理好比歌廳雖然有包廂但不能提供按摩服務(wù)一樣。都是道上規(guī)矩，大家要遵守的，因此街頭舞臺一般都不會來請龔?fù)嵬徇@樣的“大牌”。但為什么“大豪”要破這個例呢?龔?fù)嵬岜仨氈斏鳎腿フ埵咀约和砩系闹鲌隼习宸酱箢^，方大頭說請你就去吧，別應(yīng)付人家。龔?fù)嵬嵝睦锔由狭藛柼枺@方大頭算得本市歌廳行業(yè)的老大，那碩大的光腦殼向來都是昂著的，怎么就要讓著“大豪”呢。他索性就想了解一下，這一了解讓他暗暗吃一驚，原來“大豪”的老板是市文化局局長的小舅子，而這位文化局長是誰呀，就是原先在荊縣受了處分的阮副縣長呢!

龔?fù)嵬岚蚜私獾那闆r跟老婆一說，老婆也吃驚了，說硬是個厲害角色呵，受處分悶幾年，居然又升到市里來了!龔?fù)嵬嵴f，而且學(xué)聰明了咧，不再在自己管的碼頭上插手，通過小舅子去發(fā)洗腳財了。老婆皺著眉，那洗腳城開張又要你“裸體”吧?龔?fù)嵬嵴f，這回倒是沒有，開的演出費跟方大頭的場子一個標準呢。也許姓阮的官當大了氣量也大了。老婆點點頭，這還差不多，不算他個太差的官吧。

情況明了顧慮去掉，龔?fù)嵬岱判纳稀按蠛馈钡拈_張舞臺了。他在臺上先講了個短段子：我龔?fù)嵬釓泥l(xiāng)下進城這么多年了，還是趕不上城里生活，城里人換花樣太快呀。我老婆都在跟我嘀咕，好不容易能吃飽肚子，城里人又說經(jīng)常餓餓好了；桌上好不容易去掉野菜有了肉，城里人又喜歡吃野菜了；廁所好不容易有衛(wèi)生紙擦屁股，城里人又用衛(wèi)生紙擦嘴巴了；我們好不容易不要挖土累得滿身臭汗，城里人又去搞健身累得大汗亂流了：一家人好不容易不再穿破褲子，城里人又在褲子上剪洞洞了：我們好不容易能泡杯糖茶喝，城里人連尿里也有糖了……老婆最搞不懂的還是這一點：你龔?fù)嵬岫疾辉谕饷嫠堫^下洗腳回家里來洗了，城里人又去外面洗腳了，說是讓別人洗腳能洗得一雙腳香噴噴，走到哪里都踩到別人掉的錢包呢。圍在臺下的人一片哄笑，“大豪”的經(jīng)理帶頭鼓掌。

接著龔?fù)嵬嵊种v個洗腳城的段子，這是搬來別人的節(jié)目，原本是雙簧，省城一對著名笑星就靠它成了名，龔?fù)嵬嵴酶脑斐蓡慰诙巫?，心想你省城著名笑星靠這節(jié)目賺足錢了，我龔?fù)嵬嵋步鑱碣嶞c小錢吧。他繪聲繪色邊比劃邊講：龔?fù)嵬嶙蛲碜隽藗€夢，夢見自己也開了一家洗腳城。好多洗腳的人來了咧，擠得個洗腳城呀，人山人海開展銷會一樣。洗腳妹洗腳崽全忙得眨眼睛都沒空，我自己也親自上了陣。心里那個歡喜啊，只想把人家的洗腳水也喝一口咧。正歡喜著，一個六十多歲的鄉(xiāng)下大娘沖進來了，喊著，龔?fù)嵬嵛覀€好女婿啊，開洗腳城了啊!是我岳母娘呢。岳母娘要洗個腳，說一輩子也要享一次福。我說你老就當回王母娘娘吧，董事長親自給你洗腳。只是沒想到，岳母娘那雙腳呀，一脫襪子我個娘，把我鼻子都熏歪了!也好，索性給歪嘴巴配套吧。店里還有只蒼蠅一直打不到，這下讓岳母娘腳上的氣味一熏，頓時就從空中跌到了地上。虧得我給岳母娘安排的貴賓單包，要犧牲也就我一個人了。我用抹腳的毛巾先捆住嘴，打來一桶一桶水給岳母娘使勁洗那雙腳。足足打了一十八桶水，岳母娘的腳還沒洗出一點自來。我實在是撐不住了，掏出幾張大票子給岳母娘，岳母娘哎，省城的洗腳城厲害些，把你老轉(zhuǎn)到那里去啰。岳母娘去了省城一個月，回來就告訴我，你們這里的洗腳城放肆掙錢吧，省城人都會來了。我不相信，岳母娘說，省城的洗腳城全被我這雙腳洗得關(guān)了門呢!

臺下全笑翻了。尤其一個穿著“大豪”員工服在給觀眾散發(fā)洗腳傳單的漂亮妹子，笑得身子扭麻花一樣亂抖，手里的傳單都掉到了地上。龔?fù)嵬犴槃菰俣阂话?，指著那漂亮妹子說，喏，那個發(fā)傳單的漂亮妹子就是省城來的，要大家洗腳再莫上省城去了，全到這里來!漂亮妹子身子抖得更厲害，差點站不穩(wěn)了?！按蠛馈钡慕?jīng)理則使勁鼓掌大聲叫好。

接下來龔?fù)嵬嵴f要唱歌了，問大家唱什么歌?！按蠛馈苯?jīng)理喊，來個男女對唱吧，讓我們的員工配合你!龔?fù)嵬嵴f好啊!他就希望這種互動場面造氣氛?！按蠛馈苯?jīng)理指著發(fā)傳單的漂亮妹子，我們這位員工娟子唱歌可以呢，讓她配合你!那個叫娟子的漂亮妹子滿臉紅得像西紅柿，在經(jīng)理的督促下不得不上了臺。

龔?fù)嵬釂柧曜?，唱什?娟子有點緊張，反問龔?fù)嵬?，你、你說吧，簡單點的。龔?fù)嵬嵴f，那就唱個《糊涂的愛》?娟子點點頭。龔?fù)嵬峋拖蚺_下說，大豪洗腳城喜歡糊涂啊，數(shù)錢能把人數(shù)糊涂，愛也能把人愛糊涂咧?！按蠛馈苯?jīng)理又帶頭鼓掌。龔?fù)嵬嵊终{(diào)侃娟子一句，不過娟子再糊涂也不會愛上我，我也就跟她唱個歌算了。他唱起來：

愛有幾分能說清楚

還有幾分是糊里又糊涂……

娟子接上來：

情有幾分是溫存

還有幾分是澀澀的酸楚……

臺下一片叫好。這叫好更多是沖著娟子了，這個群眾演員出乎大家意料呢。龔?fù)嵬嵋舶蛋党泽@，這娟子嗓子的確不錯，沙沙的卻并不單薄，頗具通俗味道，只是

少了點技巧。他就有意把自己的唱功壓一壓，盡量和娟子配得和諧。

娟子唱上幾句也丟了緊張，嗓子放開了，還能不時和龔?fù)嵬嵊帽砬榻涣饕幌?，惹得臺下掌聲更烈。龔?fù)嵬嵝睦镔澷p這個漂亮妹子，索性牽住她的手，兩人共同唱完最后一句：

這就是愛，它再累也不覺得苦。

歌聲一落，龔?fù)嵬釒ь^為娟子鼓掌，娟子臉又成西紅柿了，飛快逃下臺去。

龔?fù)嵬峄氐郊依镞€在跟老婆感嘆，人也真是，一個漂亮妹子唱歌也不錯，得點訓(xùn)練說不定能上臺，卻只能當個洗腳妹呢。老婆說。你龔?fù)嵬嵋怯袡C會上春晚，說不定跟趙本山并排坐了，可現(xiàn)在只能當個小地方的笑星啊。龔?fù)嵬徇B聲說，這就是命，這就是命吶。

龔?fù)嵬岣袊@著的時候怎么也想不到，那個叫娟子的漂亮妹子，日后還會和他一起發(fā)生牽著命的故事呢。

五

事情緣于娟子的一次受辱。

一個著便裝的警察去“大豪”洗腳，經(jīng)理特意給他安排一個貴賓單包，還點了洗腳城最漂亮的洗腳妹娟子?？蛇@個便衣警察盯著娟子的漂亮不想洗腳了，硬要，娟子提供特殊服務(wù)，嚇得娟子哭叫起來。

這事情可就鬧大了，洗腳城里各色人等都有，鬧出大響動的事情沒法包住，于是市電視臺很快就把這事曝了光。龔?fù)嵬崾窃诩依锍晕顼埖臅r候看到新聞重播，那個著便裝的警察已經(jīng)被拘留，龔?fù)嵬嵋谎劭闯稣悄峭硪瓜鼣偵系闹x哥。此時的謝哥一副沮喪相，面對記者的質(zhì)問還在拼命做解釋，說他喝多了酒，以為那洗腳妹是個“雞”。洗腳城里有時有“雞”他是曉得的，這個“雞”太漂亮讓他控制不住自己，借著酒的昏勁就想強迫她，沒想她會哭叫起來，現(xiàn)在只有后悔了……龔?fù)嵬徇吙葱侣勥吜R，夜宵攤上就看出你不是個好鳥!怎么混進公安的啊!

罵過那個混賬警察，龔?fù)嵬嵊痔媸芪南茨_妹嘆息，今天不平事真是多呢，做個洗腳妹好辛苦，還要受這份屈辱!鏡頭里晃了一下洗腳妹哭泣的背影，龔?fù)嵬嵊X得有點像娟子，心提了一下，只怕就是娟子吧，她那么漂亮!龔?fù)嵬嶙蛔×?，娟子哭泣的背影在他眼前拼命晃，一股強烈的同情心促使他要去找娟子?/p>

龔?fù)嵬醽淼酱蠛老茨_城，卻看到大門緊閉，門邊貼了一張“敬告顧客”，說是因故停業(yè)十天，敬請顧客諒解。龔?fù)嵬嵯蚋舯谝患覠熅频甑睦习辶私?，得知這“大豪”因為“雞”的問題停業(yè)整頓了。龔?fù)嵬釂柪习?，那你曉得一個叫娟子的漂亮妹子么?老板說，就是開張那天上臺跟你唱歌的吧，倒是到我這里來過一回，說是不干洗腳妹了，想去尋一家幼兒園當老師，問我求職時給人敬什么煙好。我讓她買了包七十塊的軟極品美蓉王。

龔?fù)嵬狳c點頭。要真能當個幼兒園老師也行，教孩子唱歌跳舞好。但他心里總是擱不下，幼兒園老師也不是想當就能當上的。他一定要找到娟子，看她到底處境怎么樣。

一連十來天，龔?fù)嵬嶂灰锌站腿ゴ蚵犛變簣@，公辦的不用問，估計娟子也拿不出幼師資格證。找私辦的吧，太多了，大大小小幼兒園到處是，如今孩子的錢好賺。龔?fù)嵬嵯肫甬敵跻驗樘卞X，沒能讓兒子進貴得嚇人的幼兒園，缺了幼兒期教育畢竟虧，現(xiàn)在小學(xué)快畢業(yè)了成績老跟不上，還得經(jīng)常給老師交課外輔導(dǎo)費呢。

功夫不負有心人。找到第七天，龔?fù)嵬岬降渍业骄曜恿?。娟子的確在一家私人幼兒園打工，但只能做保沽。因為院長說娟子只適合唱通俗歌，教孩子唱歌嗓子要清脆才好。娟子雙手抓著拖把一臉汗津津地望著龔?fù)嵬?，驚訝他為什么費這么大力氣找她。龔?fù)嵬嵴f，還不就是同情你嘛，跟你在臺上有過糊涂愛呀。又問被那混賬警察欺負的是不是她，娟子不說話，眼淚刷地下來了。

龔?fù)嵬岷髞斫o自己總結(jié)了，他最看不得女孩子流淚的，尤其漂亮女孩子；而那漂亮女孩子還跟他同臺唱過歌的話，那眼淚就更加沖得他心碎了。他對娟子說要幫助她，就先帶娟子去吃午飯，在飯館小包廂里聽娟子說了自己的身世，那身世真是令人唏噓：娟子老家就緊鄰荊縣，她是個私生女，父親是誰她沒法知道。母親是躲到鄉(xiāng)下醫(yī)院去生她的，卻遭遇難產(chǎn)，死在了鄉(xiāng)下醫(yī)院。她自小由姨媽帶大。但姨夫?qū)λ⒉缓?，?jīng)常說供她吃飯穿衣還供她上學(xué)太劃不來，前世欠了她的債呢。她念完初中就去廣東打工了，好幾家工廠都做過，但都是又辛苦又錢少的活。她想多掙點錢寄給姨夫，去年又跳槽到了一家玩具廠，工資是稍微高點，卻被一個保安嚇住了，那長得黑炭般的保安一個勁追求她，她沒答應(yīng)，保安就三天阿頭牽了狼狗在她面前晃。還警告她，狼狗歷害得很，她跳梢到哪家工廠都能嗅出她來。嚇得她逃離個廣東。但倒霉事老追著她，在火車上又讓小偷把身上幾千元錢全愉去了。她連姨媽家也不敢回了，下了火車就到處找工作，看劍大豪洗腳城招人，就應(yīng)聘了。

龔?fù)嵬崧牭弥睋u頭，他問娟子，你不曉得自己歌唱得還不錯?娟子說，曉得也沒用嘛，初中參加過學(xué)校文藝演出，老師和同學(xué)都說我唱得好。當時還幻想考藝術(shù)學(xué)校專門學(xué)唱歌呢，姨媽堅決反對。龔?fù)嵬崞婀?，為什么反?娟子說，姨媽說我媽媽就有教訓(xùn)呢。媽媽當初是縣劇團的金嗓子，人又漂亮，劇團有三個男的追求她，她一個都看不上，就被人家報復(fù)了，毀了嗓子。龔?fù)嵬岬善鹧蹃?，怎么報?fù)的?娟子說，是媽媽感冒的時候，在宿舍外走廊里架了小煤爐熬中藥，不知被誰往中藥湯里摻了馬尿。龔?fù)嵬釤o比氣憤，太歹毒了!只聽說舊社會戲班子有馬尿害人的缺德事，竟被你媽媽撞上了!娟子神情哀戚，媽媽離開劇團后就破罐子破摔了，直到懷了我，都不肯正式嫁一個人……

龔?fù)嵬岽驍嗑曜?，往她碗里夾菜，吃點吃點。那些傷心事莫去想了，心里開朗點，啊?歌嘛，還是要唱。娟子吃了一片肉，說，離開學(xué)校我就唱得少了，有時唱幾句也是想忘記不愉快。這次去了“大豪”，技術(shù)培訓(xùn)時被經(jīng)理表揚學(xué)得快，心里有高興，跟著店里電視機小聲唱幾句，經(jīng)理聽到了，又表揚我唱歌也不錯，說以后店里搞春節(jié)聯(lián)歡讓我上節(jié)目。

龔?fù)嵬狳c著頭，是啊，你是應(yīng)該發(fā)掘自己的唱歌潛力呢。以你的條件，完全有登舞臺的希望呀!娟子將一雙漂亮眼睛睜大了，我?我能……能登舞臺?龔?fù)嵬崾挚隙?，像我們這種民間娛樂舞臺，女歌手長得漂亮，唱歌有個八分水平，再大方一點，就很受歡迎了。你的漂亮不用說，大方也可以培養(yǎng)，唱歌嘛，六分水平是有的了，再提高兩分就足夠。娟子一雙漂亮眼睛瞪得更大，烏黑的眼珠放射出熠熠亮光，真、真的?……可我，不曉得怎么提高啊?龔?fù)嵬嵴f，市藝術(shù)館有音樂專干，你去拜個師，讓老師指點一番教一教，主要解決技術(shù)問題，娟子大瞪的眼珠又像熱豆腐丸子掉進冷水里，立即縮小了，頭也搖一搖，那肯定要不少錢啰。龔?fù)嵬嵴f，錢你別擔心，我給你出。娟子眼睛猛地又重新瞪大了，烏黑的眼珠都差點竄出眼眶來，你?你給我出錢?龔?fù)嵬狳c頭，是呀。娟子還不相信，為什么呀?龔?fù)嵬嵴f，就因為我也是個苦出身；還因為你跟我同臺唱過歌。娟子定定望著龔?fù)嵬?，緊緊咬住了嘴，一會兒，那大大的眼眶里又盈滿了淚水。

第二天，龔?fù)嵬峋驮谑兴囆g(shù)館聯(lián)系了音樂專干。那位三十多歲的女音樂專干倒是爽快，聽娟子唱了一首

歌，點點頭說，兩個月吧，你就可以上臺去了。娟子興奮得當場摟住龔?fù)嵬岣觳脖牧藗€高。

龔?fù)嵬嵋淮涡愿督o女音樂專干五千元錢。他覺得五千元錢指點出一個歌手也不算太貴。只是他從老婆手里要五千塊錢的時候不能說實話，他騙老婆說，又遇上耍蠻的了，跟上次一樣得五千元錢了難。老婆氣得在屋里拉著長臉狠咒耍蠻的人，卻也不敢要龔?fù)嵬釄缶?/p>

當然，龔?fù)嵬崽瓦@五千元錢對家庭經(jīng)濟畢竟是個不大不小的沖擊，這沖擊首先迫使老婆更加發(fā)狠地打工。老婆過去主要給人家做家政搞衛(wèi)生，現(xiàn)在給自己增加項目，連替人家搬東西上樓的活也攬了。城里人住樓房的多，有點重量的東西要搬上樓大都要請人，不管挑或扛，每趟上一層樓五毛錢。這點辛苦小錢老婆也掙，讓龔?fù)嵬嵝睦锖苁遣蝗?。老婆才過四十，樣子卻顯出老相了，是長期勞累的結(jié)果呢?？粗掀呕氐郊业钠跇幼樱脦状蝿窭掀艅e累狠了，身體要緊。老婆就嗆他，說本來是個累命能不累么，你明星再當大點就莫讓我累了啰。老婆嗆過他又安慰他，你老婆生就的累命昵，沒見越累還越胖了么。說著還向他伸著臉晃一晃。那臉的確沒有過去顯得長了，稍稍寬了點，還好像光滑了點。龔?fù)嵬釁s搖搖頭，說怎么看著有點像浮腫咧。發(fā)面饅頭的樣子，只怕就是累多了呀。還建議老婆去醫(yī)院檢查檢查。老婆又嗆他了，你還真把我當個明星老婆啊，擺那份嬌貴?放心，累不死你老婆!這話讓龔?fù)嵬岣訉掀判纳鷥?nèi)疚，他甚至對自己資助娟子的舉動提出疑問，到底應(yīng)不應(yīng)該?為什么要這樣做?他在審視自己，除了的確對娟子有著深深同情，是不是還因為娟子實在漂亮讓他實在喜歡?要知道男人在美色面前很難做到徹底高尚呢，尤其像龔?fù)嵬徇@種在美色面前有點丑的男人。

龔?fù)嵬嵋蚕胪ㄟ^自己的辛苦彌補一下家庭經(jīng)濟，他想能在白天再上街頭舞臺就好了，不知道上次“大豪”的做法能不能促使道上規(guī)矩得到改變。他試著去探方大頭的口風，卻被方大頭訓(xùn)一通。方大頭訓(xùn)他腦殼里掉進老鼠屎了，也不想想市里有幾個文化局長，文化局長有幾個小舅子!一次破例還能次次破例?方大頭還訓(xùn)他腦殼里只想錢，是不是女人來月經(jīng)也想去捧個紅得個包啊!最后方大頭通知他，今晚演出完后還得去給阮局長獻個“裸體”，錢該賺就賺不該賺也不能賺呢。

龔?fù)嵬岵桓彝茡醴酱箢^的指示。他只是心里有點不情愿，這個阮局長到底還是老樣子，小舅子的洗腳城開張沒逼我“裸體”，是留著現(xiàn)在要我補嘛，還得送上門去。

夜里龔?fù)嵬嵯铝藞鲎雍?，坐著方大頭的小車來到重新開業(yè)了的大豪洗腳城，進了一個貴賓包廂。阮局長正躺在椅子上讓洗腳妹洗腳。比起在荊縣，阮局長發(fā)胖了些，但白胖的臉上神情憔悴。后來龔?fù)嵬岵胖?，阮局長為火豪洗腳城的“雞”風波傷透了腦筋，小舅子都被他罵個狗血淋頭，方方面面上上下下的活動也讓他費神耗心，好不容易才把事情擺平，人都筋疲力盡了。不過阮局長畢竟是當領(lǐng)導(dǎo)的，再筋疲力盡也不不失風度，見了龔?fù)嵬狁娉值攸c點頭，還說了幾句表揚話，說龔?fù)嵬醽硎欣锖笥刑岣?，為市里歌廳文化的發(fā)展做了貢獻。龔?fù)嵬嵋糙s緊說些感謝領(lǐng)導(dǎo)扶持栽培的話，做出很感恩的表情，心里卻罵自己奴才相。不過他看方大頭更加奴才相，在阮局長面前點頭哈腰，還雙手給阮局長捧上兩條軟極品芙蓉王。于是阮局長就斜躺在長椅上抽著軟極品芙蓉王讓龔?fù)嵬岫簶纷印?/p>

龔?fù)嵬嵯戎v一個段子：我龔?fù)嵬岈F(xiàn)在得了領(lǐng)導(dǎo)培養(yǎng)稍微聰明點了，小時候可是蠢得很咧，老師都挖苦我，七竅通了六竅。我還得意，說只一竅不通了嘛!上初中老是弄不懂課本上的古詩。我們語文老師是個女的，念古詩念到“停車坐愛楓林晚”時，問大家，你們知道詩人停車干什么?我搶先答：坐愛啊!女老師頓時滿臉通紅……

蹲在阮局長腳邊的洗腳妹憋住嘴巴吃吃笑，阮局長卻沒笑，那白胖的臉上松垮垮的，一雙泡泡眼也在眼鏡下半閉著。龔?fù)嵬嵊悬c緊張，考慮該換個段子。阮局長也不看他，抬手指指茶幾上的茶杯讓他喝茶。龔?fù)嵬徇B聲說謝謝，喝口茶，

清清嗓，換了介段子，我是算蠢的了，可我老婆比我還要蠢……阮局長抬手止住他，別老說你老婆的段子了，有沒有新鮮點的?旁邊的方大頭也臉色不安起來，朝龔?fù)嵬嵋惨谎郏蹲詈玫?，最好?

龔?fù)嵬嵊趾纫豢诓瑁X殼里飛快篩選，那我講個年輕妹子的吧。阮局長輕輕嗯一聲。龔?fù)嵬峋椭v，有個年輕妹子找工作，想進一家好公司去。經(jīng)過考試合格了，就是不給她發(fā)通知。她去找公司老總好幾回。老總只是回答，日后再說，日后再說。年輕妹子納悶好幾天，突然才明白，我怎么不懂這個“日”字呢!立即又去找老總，還把辦公室門關(guān)了。第二天，年輕妹子就得通知進公司了。進公司不久就是五一節(jié)，老總給妹子發(fā)個短信；節(jié)日快樂!公司沒人你快來吧。妹子卻沒來，外出玩去了。老總又發(fā)短信問她為什么不來。她回信說，您不是說要節(jié)日才快樂嗎，我一來您還能節(jié)日?

阮局長臉上露了一絲笑，點點頭，這個還有點新意。方大頭也朝龔?fù)嵬嵝Φ溃銈€龔?fù)嵬峋褪钦f日有本事。只有洗腳妹沒反應(yīng)，阮局長用腳在洗腳妹腿上搡一搡，妹子你聽得懂嗎?洗腳妹說不懂，起身端了腳盆去外面換水了。

龔?fù)嵬嵊辛诵判?，再說一個，還有個老總，出車禍把一只手臂截掉了，很痛苦，少一只手還像個老總嗎!醫(yī)生告訴他，正好醫(yī)院里也有個車禍剛死的，手臂完好，家屬愿意捐獻手臂。老總迫不及待，快點給我接上啊。醫(yī)生說，可那是個女的。老總說，女的沒關(guān)系，總比胳膊下空一截好!醫(yī)生還在猶豫，可她，是個做“雞”的。老總說，“雞”也沒關(guān)系!醫(yī)生就給他接上一只手臂了。一個月后，老總又去找醫(yī)生，要把那條手臂卸掉，說受不了，每次撒尿完了，那手臂死抓著那地方不放呢。

方大頭哈哈笑起來，但很快又止了哈哈，偷眼瞟阮局長。阮局長緊扳著臉，泡泡眼又在眼鏡下閉上了，一會兒抬手向龔?fù)嵬釗]揮，走吧走吧，不想聽了。

離開洗腳城后，方大頭在車上訓(xùn)起龔?fù)嵬醽?，你個歪歪也太歪了嘛，哪壺不開提哪壺，阮局長不就是為“雞”的事傷了神嗎!

六

娟子的兩個月強化培訓(xùn)效果不錯，她能正式登臺了。

龔?fù)嵬嵯蚍酱箢^推薦了娟子，他說娟子是在省城歌廳的實力演員，愿意回家鄉(xiāng)來演出為家鄉(xiāng)歌廳文化做點貢獻。娟子被他說得有點不安，兩只手不停地絞衣角。盡管龔?fù)嵬崾孪染徒o她灌輸過道理，打了許多比方說明包裝的重要性，但她畢竟是個純樸女孩，從沒吹過牛呢。方大頭審視著娟子發(fā)紅的臉，問，省城舞臺上的?還這么純樸?龔?fù)嵬嶷s緊解釋，娟子在省城舞臺只唱歌，一直像棵露水菜呢。方大頭一揮手，到了我這就得成根腌菜，甜得成得也酸得!然后讓娟子唱一首歌聽了，大聲說行，再將手揮一下，還得把你狠包裝一把!

于是方大頭的未來歌廳大門口掛了一塊大海報牌，上面有娟子光彩照人的照片，旁邊是醒目大字：紅遍深圳的艷麗歌手咪咪小姐閃亮登場!這可把娟子嚇住了，她顫著嗓子跟龔?fù)嵬嵴f，太懸了吧?還變成咪咪了?龔?fù)嵬嵝Φ溃蹬２簧隙愡€能賺錢，怕什么!咪咪不

好嗎，演員就得有個藝名，我還歪歪咧!

娟子就在龔?fù)嵬岬氖箘糯驓庀聯(lián)沃懽由狭伺_。人本來漂亮，再化上濃妝，再穿上碎光閃爍的演出長裙，再讓燈光一打，比海報上更加艷麗奪目。

誰都得承認，在我們這個地級城市的歌廳舞臺，還沒出現(xiàn)過這么漂亮的女演員。大家的歡呼就像打雷一樣。主持人趁著大家的熱勁隆重介紹，咪咪小姐在深圳掀起了咪咪旋風，她的粉絲占了深圳常住人口的三分之二、流動人口的四分之三?，F(xiàn)在咪咪小姐在未來歌廳的盛情邀請下回家鄉(xiāng)了，我們看到無數(shù)新的粉絲即將涌現(xiàn)!

龔?fù)嵬峋驮谶@時躥上臺了，嚷著，我要做咪咪粉絲!我要做咪咪粉絲!他還是那身經(jīng)典打扮。滿場一片掌聲歡呼聲敲打桌子聲拍打塑料小手拍聲，夾著歡呼，粉絲!粉絲!

主持人指著龔?fù)嵬幔隳悄右蚕胱鲞溥浞劢z?做紅薯粉絲還差不多!娟子本來繃著身子僵著笑臉站著，這下也憋不住撲哧笑出聲來。龔?fù)嵬嵋荒槻环?，我是長得沒咪咪小姐好看。不過嘛……他噔噔噔走到主持人身邊，一只手搭上主持人肩頭，身子也歪過去，向臺下說，我要是跟這個沒刷漆的柴油桶墩一起啊，我還算長得舒服的咧!我們哄笑。咪咪也跟著笑。龔?fù)嵬岬靡饬?，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嘛，你還是快點下去吧!把主持人轟下了臺。然后，他伸著頭四處看看，向娟子說，沒別人了，就我們兩個好辦事呢!我們?nèi)计鸷?，快辦事!快辦事!娟子有點架不住，扭了扭身子。這份羞澀正好襯托龔?fù)嵬岬牟徽?jīng)，龔?fù)嵬嵯蚓曜油嶂^擠擠眼，別聽他們起哄，是辦粉絲手續(xù)呢。主持人要我做紅薯粉絲，那你做紅薯要得么?娟子點點頭。龔?fù)嵬崃⒓聪蚺_下說，我個娘，這么好看的紅薯!種紅薯的農(nóng)民伯伯比那個比爾蓋茨錢多得多咧!我們又是大笑。龔?fù)嵬嵩俳又鴨柧曜?，你曉得紅薯煮粉絲叫個什么菜名么?娟子搖頭。龔?fù)嵬嵴f，告訴你吧，“摟在一起”!我們更來勁了，拼命起哄，摟一個!摟一個!龔?fù)嵬峁眍^鬼臉問娟子，真要摟一個?娟子趕緊搖頭。龔?fù)嵬嵯蚺_下說，莫害我啊，我龔?fù)嵬崛耸浅簏c文化是低點，法律還是蠻懂呢，跟我老婆結(jié)婚前都沒摟過，那還是像我。一樣丑的，摟一下要判五年；真要摟個漂亮的啊，起碼判十年!

在我們的大笑中，龔?fù)嵬嵝汲?。他向娟子說，我們合唱個《糊涂的愛》吧，把臺下這幫家伙全搞糊涂，讓他們男男女女愛一堆去!

龔?fù)嵬岷途曜泳统_了。娟子本來基礎(chǔ)好的嗓子經(jīng)過專業(yè)指點后，真正達到讓臺下叫好的水平了。龔?fù)嵬釢M心喜悅，自己的水平也發(fā)揮得更佳。而娟子在臺下的歡呼中越加上了自信，羞澀膽怯徹底拋開了，一雙大眼睛在燈光下亮閃閃的，還不時和龔?fù)嵬嶙鲋浦鷼夥盏慕涣?。兩人配合得實在ok，滿場氣氛開了鍋。

娟子當然很激動，她第二天硬要請龔?fù)嵬岢燥埜兄x他。兩人又坐在第一次吃飯的那個包廂里。龔?fù)嵬岵蛔尵曜狱c菜多了，說你剛開始拿演出費，手得緊點。桌上只擺了一盤青椒炒肉絲、一盤芹菜炒香干、一盤清炒黃瓜片、一缽海帶排骨湯。

娟子還要點兩罐椰奶當酒，龔?fù)嵬嶷s緊制止，指著兩人面前的小水杯，喝茶最好了，還是免費的嘛。端起杯子要跟娟子碰杯。娟子卻搖手，慢點慢點!伸手捧過龔?fù)嵬岬谋樱橹彀统永锏臒岵璐禋?，吹了好一陣才將杯子擱回龔?fù)嵬崦媲?，再吹自己的杯子。龔?fù)嵬嵴f，這么怕燙啊?娟子很認真地告訴龔?fù)嵬?，教我唱歌的老師說了，喝太燙的茶水對嗓子有影響。

龔?fù)嵬嵬曜樱睦锍錆M憐愛和感動。他舉起杯子跟娟子碰杯，說，這一次性杯子雖然碰不響，卻是無聲勝有聲呢，所有祝賀你的話都在這里面了。娟子點點頭說，龔老師你真是太好了，我都不知道怎么感激你呢!說著眼里就有點濕。

龔?fù)嵬嵝睦镆魂囄⑽㈩潱瑩u頭笑道，說什么感激，你出息了我就高興了!只管照這樣努力吧，先在“未來”站穩(wěn)腳，名聲大了，別的場子也會請你了，到時有你忙的咧!娟子大眼睛忽閃著，會么?龔?fù)嵬崾挚隙?，當?你只要再放開一點，臺上開點葷玩笑沒關(guān)系，觀眾喜歡這樣。娟子臉頰泛紅了，說，真覺得有點痞呢。趕緊喝茶。頓一頓又說，幸好跟你在一起，跟別人我真架不住了。龔?fù)嵬嵝Φ?，你就不覺得我痞?娟子搖頭，臉頰的紅已經(jīng)淡去，你是裝痞嘛。龔?fù)嵬崧柭柤纾俏乙院筮€會在你面前做更痞的樣子呢，有的演出男丑角會在女歌手臉上親一下的。娟子臉頰又泛出紅了，紅得比剛才還要濃。

龔?fù)嵬嵬曜計善G的臉，心想真要在這樣的臉蛋上親一口，是個什么味道?這念頭一出就覺得自己臉也添了熱度，立即端杯子喝茶。

娟子卻坦然回答了，老師演得再痞也是裝的，要親一下也可以呢。龔?fù)嵬峁ζ饋恚樕弦蔡谷涣?，不會嚇了你呢。頂多樶起嘴巴啄一下?/p>

兩人一邊說一邊吃一邊碰杯。杯里沒水了，娟子搶先去拿了旁邊茶幾上的暖壺續(xù)水，續(xù)了水又首先捧起龔?fù)嵬岬谋邮箘糯禋?。龔?fù)嵬峥粗曜幽谴橹彀偷目蓯勰?，心里又有點發(fā)顫，嘴里卻油著，莫把嘴巴吹痛了，沒事的，我爹媽雖然給我個丑相卻也給個好嗓子，這嗓子經(jīng)得折騰呢，只要不喝馬尿。立即意識到這玩笑不妥，收住了嘴。

娟子也盯住龔?fù)嵬幔徖蠋熌悴粶收f這樣的話!你得永遠好好的!龔?fù)嵬徇B聲說，好好的!當然好好的!只想伸手在娟子臉蛋上輕輕拍一下。

七

一切都如龔?fù)嵬崴?，不到一年時間，娟子不僅在未來歌廳的舞臺上站穩(wěn)了腳，名聲也越來越大，別的場子也有來請的了。龔?fù)嵬嵋估锉銕е曜拥教広s場子，娟子笑著說，跟著龔老師真好，每天夜里趕場子的士費都省了。龔?fù)嵬峋烷_玩笑，我也樂啊，每天晚上都感覺身邊跟個小蜜呢!娟子也笑，那你就把我當個小蜜嘛。龔?fù)嵬嵴f，哪有這福氣，一個奔四的人，還這么丑!嘴是這么說，心里真有點癢。不過也清楚自己，頂多心里癢一癢或顫一顫，不會去糟踐這么美的一朵花，嘴里樂樂就夠了。好在娟子進步飛快，臺上大方多了，臺下也不忸怩了。有次演出前她又在朝龔?fù)嵬岬牟璞锎禋?，方大頭開她玩笑，咪咪小姐吹功真好啊，龔?fù)嵬嵴媸撬嵬崮?能不能給我也吹吹?娟子笑答，本小姐就是你方老板吹起來的，你把丑小鴨都吹成天鵝了，也能把老母豬吹成岳母娘呢!方大頭打著哈哈向龔?fù)嵬嵴f，真出師嘍!快要勝于藍嘍!

但龔?fù)嵬岬募依镩_始出麻煩了，老婆對他有了懷疑，盯著他問，聽說你在臺上老跟一個女的逗痞?龔?fù)嵬徉艘宦?，你又不是不曉得，我們那號舞臺要逗痞掀氣氛嘛。老婆說，可你專門盯著一個年輕妹子呀，而且特別漂亮!龔?fù)嵬嵴f，誰呀，就是原先說過的娟子嘛，也算我的學(xué)生呢。老婆眼睛瞪起來，原來哦——!就是她哦!難怪你念叨那么多回哦，把她弄到身邊怎么就不說了嘞?龔?fù)嵬嵋×耍€真有點心虛，同情娟子的時候在家里說過好幾次，后來卻不跟老婆提娟子了，難道不是因為那五千元錢藏了秘密么?難道不是自己的確對娟子有點心癢心顫么?

老婆緊追不舍，有秘密了吧I狐貍尾巴被我揪住了吧!龔?fù)嵬犭p手一攤，真拿你沒辦法，什么秘密啊!人家年輕妹子練出本事敢上臺，我還能把人家推下臺去?何況人家又漂亮又能唱又大方，跟我配戲也是幫我掀人

氣嘛。你還不樂意我人氣旺啊?你不樂意我辭了那些場子行了，上街頭小舞臺去吧。這話把老婆將住軍了，老婆翻翻白眼，哼一聲，自覺點!別出點名就臠心亂拱了!龔?fù)嵬岽蛑参坷掀?，看清你老公啰，再出名也是個丑得別人腦殼暈的貨，也就你當個寶呢!老婆撇撇嘴，鬼才把你當寶!再不追擊了。

龔?fù)嵬峄饬思依锏奈C，心還是有點發(fā)虛，幸虧自己把握得住，只在心里癢著顫著，沒發(fā)展出什么動作來，真要跟娟子有了事，老婆絕對饒不了他。老婆個子比他還高出一點點，長期干體力活一直操著力氣，龔?fù)嵬徇@種老在舞臺泡的“藝術(shù)人才”肯定只能挨扁：而且氣壞老婆也只會讓龔?fù)嵬嵘钌钋妇?，老婆為這個家辛苦太多呢。于是龔?fù)嵬嵩俸途曜釉谝黄饡r，立場就更堅定了，心里始終叮囑自己，臠心可以繼續(xù)癢繼續(xù)顫，就是不能亂拱畦。

當然龔?fù)嵬岵]把家里的風波告訴娟子，不能嚇著她，舞臺該配戲還得配戲，該逗痞還得逗痞，這關(guān)系人家的繼續(xù)發(fā)展呢。

但這天晚上演出前，方大頭對剛趕到場子的龔?fù)嵬岷途曜酉峦ㄖ?，今晚的“歪歪碰咪咪”收點痞吧，太葷的話莫上了。龔?fù)嵬崞婀?，問怎么了，莫非觀眾還提意見了?方大頭說有領(lǐng)導(dǎo)到場呢。龔?fù)嵬岷途暧瓒继羝鹈紒恚裁搭I(lǐng)導(dǎo)啊，要到這種草根場予來?方大頭說，有個兄弟市文化局的考察組來了，阮局長要陪著來考察歌廳文化呢。

娟子很有點興奮，那尤其要把音響調(diào)試好啊!龔?fù)嵬釁s一時沒做聲，他想起曾經(jīng)的阮副縣長對他的批評。

這晚上的演出按龔?fù)嵬嶙约涸u價，是要扣掉將近一半分了，沒了葷色彩就少了許多味道，臺下氣氛當然受影響。幸好龔?fù)嵬徇€有拿自己和老婆開刷的逗笑，再加上龔?fù)嵬岷途曜佣技映烁?，場子里還是時有熱烈。按慣例龔?fù)嵬岢獌芍Ц?，娟子唱三支歌，這其中包括二人合唱。但這晚上的合唱是額外加的了，唱的是《兩地書母子情》，這也是沖著領(lǐng)導(dǎo)和貴賓來點主旋律。龔?fù)嵬釋曜诱f，今晚上我就吃點虧吧，我主動唱崽，讓比我小一截的咪咪小姐唱娘，要得么?娟子說當然女的唱娘哪。龔?fù)嵬嵯蚺_下說，街上要墩個這樣的娘，估計會引起哄搶呢!臺下笑開了。龔?fù)嵬崆宄乜吹饺罹珠L和他陪同的幾個客人也笑。龔?fù)嵬嵝睦锏靡?，我到底有點本事吧。

二人唱得也很好。雖然娟子是通俗唱法，但情感把握到位、細節(jié)處理不錯，反倒讓這民族唱法的歌在她嘴里出了別樣韻味；而龔?fù)嵬岜揪褪峭ㄋ酌褡宥寄艹?，這樣的抒情歌他尤其拿手。臺下掌聲很響。二人完成演出后也沒走，所有演員要等完場后迎接領(lǐng)導(dǎo)和貴賓的接見。別的場子今晚都不用去趕了，方大頭把特殊原因都一一通知人家了的。龔?fù)嵬嵩谛睦飳θ罹珠L說，為了你不能去趕場，也跟剩個“裸體”差不多了。

但在接受阮局長和貴賓的接見時，龔?fù)嵬徇€是裝了滿臉笑。阮局長也臉帶微笑，那臉色已經(jīng)不見憔悴，白凈細膩透著瓷質(zhì)的光澤。阮局長還表揚龔?fù)嵬?，演得不錯，啊，不錯。龔?fù)嵬峋妥鲋芨屑さ臉幼?，雙手捧住阮局長那只軟綿綿的手哈了哈腰。不過阮局長走到他身邊的娟子面前時，接見規(guī)格明顯比他高，不僅臉上笑得親切多了，還伸出兩只手將娟子的手抓住，握了很久，這讓娟子臉上全是激動。

龔?fù)嵬岽虻乃途曜踊爻鲎馕輹r，娟子還在車上為阮局長感動，說那個阮局長蠻平易近人嘛。龔?fù)嵬嶂恍π?，的士上不好隨便說話。當然龔?fù)嵬釋θ罹珠L也有真心感謝，因為他回家后老婆對他格外熱情，原來老婆今晚竟舍得花五十元錢買了張票，就為了去現(xiàn)場偵察他，正好碰上阮局長將他和娟子的戲砍干凈了。老婆看完他和娟子的戲就笑瞇瞇回了家，直到龔?fù)嵬峄丶伊四悄樕线€留著笑，說龔?fù)嵬徇€算有點道德沒像別人傳的那么痞。龔?fù)嵬峋桶毫四X殼回答，現(xiàn)在曉得人民群眾對你老公的評價了吧：人丑心靈美咧!

接下來，龔?fù)嵬岷途曜优鋺蛩Ｆπ闹懈鼪]顧忌了，場子效果自然也更好了，這也使得更多場子來請娟子，也讓龔?fù)嵬嵴疹櫨曜痈臃奖悖驗樗s的場子全是娟子要趕的了，每下一個場子他就一手拎著娟子裝服裝的大包，一手拎著自己的小包，讓娟子空了雙手跟著他急急上街打的。龔?fù)嵬嵴f，日后你錢賺多了自己買輛車，方便又氣派，地道的腕了。娟子說，我會有那樣出息么!龔?fù)嵬嵴f，照你這趨勢出息會超過我呢。娟子就用手輕輕搡一下龔?fù)嵬岬母觳?，不準笑話?

這天晚上兩人正在趕場子的的士上說笑著，車堵了。龔?fù)嵬嶷s緊領(lǐng)著娟子下車，一路小跑往前面不遠處的場子趕，他生怕娟子跑不動還伸出拎小包的手讓娟子拽著。跑著跑著突然止步，龔?fù)嵬岬睦掀挪嬷p手正堵在面前，一張本來不顯長了的臉在路燈下又拉得馬臉一樣。龔?fù)嵬嶷s緊問候老婆，老婆你太辛苦呵，這時候才回家去?老婆哼著鼻子，要不是我今晚多干一份活，還發(fā)現(xiàn)不了你們嘞。臺上裝正經(jīng)，臺下粘得緊啊!龔?fù)嵬峤忉?，老婆你這話，這不是趕場子嘛。老婆冷笑，趕場子?這陣勢完全是兩口子旅游啊，看你多體貼她!娟子也使勁解釋，嫂子誤會了，龔老師是關(guān)心我，怕我拎著包跟不上。老婆又朝娟子砸過話去，就是關(guān)心才體貼啊?？茨銓λ嘤H熱，還拽著胳膊咧!龔?fù)嵬嶷s緊將娟子的大包塞給娟子，讓娟子快點趕到場子去。又跟老婆懇求，等演出完了回家說好不，遲到了扣錢呢!老婆說，我跟你一起去I不怕再花五十塊錢，再看看你在臺上的表現(xiàn)!龔?fù)嵬嵝睦锝锌嗖坏瑓s也沒法。

不用說，那個場子的“歪歪碰咪咪”節(jié)目又被打了折扣。龔?fù)嵬崾孪雀鞒秩俗隽私忉?，說臺下偷偷坐了個領(lǐng)導(dǎo)。深夜回家后龔?fù)嵬徇€對老婆說，把你當了回領(lǐng)導(dǎo)呢。老婆哼道，莫拍馬屁，就是得把你看嚴點!

從此龔?fù)嵬嵴姹焕掀趴磭懒?，老婆為了監(jiān)督他居然格外舍得花錢，時不時地就會買票進場子里去，只為看“歪歪碰咪咪”，害得龔?fù)嵬岷途曜佣继嵝牡跄?，不敢演得太葷了。龔?fù)嵬嵩诩依锵蚶掀糯蚬笆?，老婆你這樣會砸了我的飯碗也砸了人家娟子飯碗啊!老婆說，你不會跟別的女人配戲?硬要盯著那個小狐貍精!

龔?fù)嵬釀e無選擇，只能換配戲的搭檔了，老這樣下去他和娟子的人氣都要落呢。他對娟子說，沒辦法，你就讓別人耍耍痞吧，反正只是舞臺上。好在娟子早就沒有當初的羞怯心態(tài)，讓別人撮起嘴巴在臉頰上啄一下也無所謂了，何況形勢嚴峻也只有離開龔?fù)嵬岵判心亍?/p>

龔?fù)嵬岵粌H晚上常受老婆監(jiān)視，白天也被老婆管著了。過去為了晚上演出，龔?fù)嵬岚滋於际窃诩倚菹⒒蛘邉?chuàng)作段子，有時還去娟子的出租屋跟娟子討論新創(chuàng)作的二人戲?，F(xiàn)在必須跟老婆上她干活的地方去呆著，不能離開老婆視線。老婆說，給我遞個抹布什么的也不影響你休息：沒事坐著也能弄你的創(chuàng)作。不過你想溜出去找人就不方便了。龔?fù)嵬峥嘈?，找誰啊l心里說也不跟娟子配戲了，想去娟子那出租屋都沒理由呢。

但龔?fù)嵬釋曜拥那妇我仓亓?，也不知是沒配戲呆一起的機會少了，還是娟子讓他老婆嚇著了，娟子跟他似乎日漸疏遠。甚至還把當初得他資助的五千元錢硬還給他了，說她老為這筆錢擔著心，真怕他老婆哪天查出來鬧得更兇昵。這也讓龔?fù)嵬嵝睦镌郊硬皇亲涛丁?/p>

八

這天下午，龔?fù)嵬崤憷掀沤o一位銀行的女科長搞

家庭衛(wèi)生。那位女科長開始還說不好意思，星期天自己歇著讓別人搞衛(wèi)生?？梢徽J出龔?fù)嵬峋蜆妨耍f龔?fù)嵬崾遣皇撬Ｍ崦醚?，自己當著明星要老婆給別人干活，還親自押著!龔?fù)嵬峋痛蚬?，說藝術(shù)離不開體驗生活嘛，老婆每天給他補充藝術(shù)營養(yǎng)呢。女科長點著頭，難怪你在臺上總有那么多貨。又問，怎么現(xiàn)在沒有“歪歪碰咪咪”了呢?龔?fù)嵬犷├掀乓谎?，老婆也正在瞟他，就一本正?jīng)解釋，咪咪小姐年輕，不能總套在一個老節(jié)目里影響發(fā)展吶。女科長神色有遺憾，你不跟她碰了也沒見她發(fā)展什么喲。龔?fù)嵬嵩兕├掀?，老婆已?jīng)不瞟他了，使勁用抹布擦客廳落地窗，自己趕緊去給她遞干凈抹布。

娟子沒有多大發(fā)展也是實，她自己也肯定明白的，“歪歪碰咪咪”的節(jié)目一響亮，就成了難以翻越的高山，這不是因為娟子越不過自己，而是龔?fù)嵬岬墓獠侍珡娏伊?。歌廳舞臺是個靠光彩打拼的開放地盤，從來不缺演員，許多外地演員都走馬燈一樣在這里串，不管誰上臺只要出彩就能博得歡呼。這種情形下娟子不能不對自己憂慮了，她甚至對舞臺產(chǎn)生了退意。有次下了場子后，她就對龔?fù)嵬嵬侣断腚x開舞臺的念頭。龔?fù)嵬岙敃r就急了，使勁開導(dǎo)娟子，要堅持，要自信，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但娟子只是搖頭，她說想去市藝術(shù)館當個音樂專干。龔?fù)嵬岵铧c被她嚇住，去藝術(shù)館?當音樂專干?那里哪有她的位置啊?娟子說空出位置了，教過她的那位專干跟丈夫去了深圳哩。龔?fù)嵬釗u搖頭說，專業(yè)位置可不是簡單的人頭位置呵，娟子你當過那位專干的學(xué)生，該知道人家的水平啊。娟子點點頭，說水平可以提高嘛，阮局長說還可以去進修呢。這話讓龔?fù)嵬徙蹲×耍s緊問娟子，你找阮局長了?娟子又點點頭，說，阮局長說了，這事是可以考慮呢。龔?fù)嵬釠]做聲了。他望著路燈下楚楚動人的娟子，竟無可遏制地想起曾給阮局長講過的段子——“日后再說”。

女科長是個健談的人，她看著龔?fù)嵬嵊謥砀锌?，也有可能是，咪咪小姐沒你刻苦吧，舞臺下的生活比你可是瀟灑多了。龔?fù)嵬釂?，怎么個瀟灑?心輕輕提了提。女科長說，我跟老公常常星期天開車去郊游，就碰見咪咪小姐兩回了，坐在小車上，開車的還是個領(lǐng)導(dǎo)，我老公見過的，市文化局的局長哩。你說，你陪老婆干活，人家坐領(lǐng)導(dǎo)車玩，是不是比你瀟灑!龔?fù)嵬徙读算?，一時沒說話。

老婆接上女科長的腔了，只怕是傍上文化局長咧，那是個狐貍精。龔?fù)嵬嶂浦估掀牛瑏y說，一個演員就不能坐坐文化局的車么，文化局管著這行業(yè)嘛。老婆反譏，怎不見你坐一回?女科長也向龔?fù)嵬嵝Γ搽y說呵，那么個漂亮妹子!你要是管著她只怕也想打主意吧。老婆立即應(yīng)和，那肯定!

龔?fù)嵬嵝睦锏牟话苍郊又亓?。這天晚上，他總想找機會跟娟子說幾句話，把事情問個明白?？删曜右恢庇幸獗苤Ｋ睦镌郊硬惶嵙?，下了最后一個場子就在門口等著娟子。沒想娟子飛快跑出大門，也不知是真沒看見他還是裝沒看見他。一輛黑色小車早等在街邊了，娟子奔過去上了車。龔?fù)嵬嵬切≤囅裼蜗蛏钏聂~一樣飛快消失在夜幕下，目光怔怔的，不知這車是不是文化局的?

第二天，龔?fù)嵬釄詻Q不跟老婆走了，他說老婆應(yīng)該放一千個心，娟子都有文化局的小車坐了還看得上他?老婆也許真放心了，說可以解放他。龔?fù)嵬岜阍谏衔缵s往娟子的出租屋去，一定得問她個清楚。他還特意在街頭買了一份炒米粉、一份豆腐腦，這是娟子愛吃的早餐。娟子要睡懶覺的，這時候去正好。

但娟子不在出租屋里。龔?fù)嵬崆昧撕芫玫拈T，屋里卻毫無反應(yīng)。一位鄰居大媽從自家門里伸出頭來，告訴龔?fù)嵬?，昨晚沒回呢。沒見那防盜門上插的廣告紙，昨天傍晚插的現(xiàn)在都沒掉嘛。

龔?fù)嵬嵋汇?，脫口問，是不是?jīng)常晚上不回來?大媽說，那也不曉得，不過那防盜門上插的廣告紙，倒是有好幾回過夜的。

龔?fù)嵬嵬现_步離去。他將手里捧的早餐扔進了路邊的垃圾桶。

然后，龔?fù)嵬嵩谛睦飳曜诱f，娟子啊娟子，從今天晚上起，我也再不想對你說什么了，看見你也要把腦殼扭開了。

然而到了晚上，根本就用不著龔?fù)嵬釋曜优つX殼，娟子沒來上舞臺。接下來幾天，娟子都沒來。龔?fù)嵬岬降妆锊蛔?，去問方大頭，方大頭說，咪咪小姐不會來了，去市藝術(shù)館了嘞。龔?fù)嵬彷p輕哦一聲，嘴巴張開了。方大頭向龔?fù)嵬峄沃T大的光頭，我說過要勝于藍吧。那里比這舞臺強多了，公家養(yǎng)著，身架端著，重要場合亮個相收個大紅包，平時還能帶學(xué)生收錢嘞。

龔?fù)嵬崾裁匆矝]說。他在心里把娟予徹底抹去了。

九

龔?fù)嵬崂掀挪〉沽?，尿毒癥。

難怪早就有點臉浮了，時不時地頭暈了，而且食量也日漸減少了。龔?fù)嵬嶂缓拮约哼^去太粗心，雖然發(fā)現(xiàn)老婆身體狀況有變化，幾次建議老婆去檢查，老婆總說沒事，怕是提前進入更年期了。自己也就信了老婆的話，只強調(diào)老婆別太累，哪里意識到問題如此嚴重啊。

龔?fù)嵬岜仨殢浹a自己對老婆的歉疚了，他要給老婆治好病，盡管醫(yī)生說治好這種病要花大力氣，他決心把自己所有的力氣都使出來。他每星期都陪老婆去醫(yī)院做一次血透；他把家務(wù)事全包了，不讓老婆再干丁點活；他還讓兒子把零花錢也省了，把家庭財力集中到對付兇惡的尿毒癥上。老婆很不過意，對他說，我也沒辦法，不該這樣連累你的，人也是個命啊。他堅決地搖頭，不準老婆這樣說話，他說，你的命就是做我老婆，我的命就是做你老公。多大的事我們也得扛著!

但尿毒癥畢竟太兇惡了。血透只是一種緩解病情的治療手段，而且必須不斷加強力度。老婆一周一次的血透做了半年多，病情卻越來越難以穩(wěn)定，做一次血透好不過兩三天，那尿素氮和血肌酐指標又蹭蹭躥上去了，只能再接著做血透。醫(yī)生說，照這情況，很可能要不了一年就得兩天血透一次呢。

老婆很是不安，血透一次好幾百元錢，這樣砸錢挺得住啊?龔?fù)嵬岚参坷掀牛憷瞎Φ米∧?錢算什么，錢是人賺的嘛。他還給老婆說段子，逗老婆開心。他說，有個男人，什么都離不開老婆。老婆要回娘家?guī)滋?，讓他學(xué)著干點家務(wù)活，怕他耍懶，還把要干的活一條一條寫在紙上，讓他干完一樁活就劃去一條。寫完后想一想，又在紙上加一句：多想想你的老婆。幾天后，老婆回來了，老公趕緊報告完成家務(wù)活的情況。老婆檢查那張紙，見前面幾條都劃去了，就剩最后一條沒有劃，質(zhì)問老公，這最后一條為什么做不到?老公回答，我在想你還沒想完嘛，你就回來了。

同病房還有位中年男子也在做血透，聽著這段子都嘿嘿笑起來，老婆卻沒笑，她望著龔?fù)嵬?，眼淚嘩嘩下來了。

但龔?fù)嵬嵋裁靼?，要治好老婆的病是得花不少錢的，解決根本問題還靠換腎，那至少二十多萬呢，還不算后續(xù)治療費用!他必須拼命掙錢才行。于是他跟方大頭說情，請方大頭給其他歌廳老板融一融，準許他白天上街頭舞臺。方大頭很為難，用手搔著碩大的光頭說，你以為我這腦殼真是個大燈泡照得寬啊，這種事不是我能擺平的咧。你呀，還是得找阮局長。

龔?fù)嵬嵫燮ご瓜铝耍麑嵲谑遣辉溉フ胰罹珠L，也實在是硬不起頭皮來；而且，只怕腦殼包了鐵皮也頂不

開門呢。

方大頭又說了，當然，阮局長也不是蠻好找的。給你出個點子嘛，是不是可以通過咪咪……哦不，現(xiàn)在叫娟子老師了，去跟阮局長說說。不過，聽說娟子她去省城師范學(xué)院藝術(shù)系進修了，你得去那里找咧。

龔?fù)嵬徇B嘴也抿起來。別說娟子去進修了，就是在藝術(shù)館等著他去找，他也不會去呢!

龔?fù)嵬岐q豫了很久，到底還是直接去找了阮局長。他咬咬牙買了兩條軟極品芙蓉王，他希望阮局長能照顧他的特殊情況，給他上街頭舞臺提供方便。阮局長卻沒點頭，說是民間行業(yè)自有其運行規(guī)則，只要不違法，作為政府部門不好多加干涉的。阮局長還用手點著龔?fù)嵬嵴f，你就說有老婆生病的特殊吧，可別人也許有父母生病的特殊啊，還有子女沒就業(yè)的特殊呢，還有要買房子的特殊呢，等等等等，那么多特殊能照顧過來么?既然照顧不過來，你一個演員破例了，別的演員能不能破例?

龔?fù)嵬嵬顺隽巳罹珠L的辦公室，阮局長讓他將那兩條軟極品芙蓉王也收回去。龔?fù)嵬岵恢朗沁@求照顧的禮物輕了，還是阮局長現(xiàn)在提高原則了，不能辦事禮不收呢。他只好將煙拿到煙酒回收店去賣了，一千零六十元換成了九百六十元，他裝了一肚子悻悻。

龔?fù)嵬嶂荒馨滋烊ゴ蚬ざ鄴挈c錢了。長期的舞臺生涯將他塑造成文弱的“藝術(shù)人才”，干不了太重的體力活，他想繼承老婆的家政工作總可以吧。他就向老婆索要過去那些干家政活的地址，還給老婆編著理由，是真要去各種人物的家庭里吸取藝術(shù)營養(yǎng)呢。但老婆洞悉他的目的，怎么也不肯告訴他，他只好四處上門攬活。好在我們這個地級城市并未形成規(guī)范的勞力市場，許多打工者都是靠游擊形式的，龔?fù)嵬嵋材苡米约旱霓k法尋到好些雇主。只是一般干家政的都是女人，尤其家庭衛(wèi)生，人家不僅是對男人干這活感到奇怪，更多的是不大放心，男人干家務(wù)能有女人細致么?龔?fù)嵬嵋灿修k法，他不僅用實際行動顯示自己的細致，他還能抽點時間給人家講個笑話抖個段子，把人家逗得樂哈哈的，只覺得這個家政工用得可是太值了。

這天下午，龔?fù)嵬嵩谏洗文俏汇y行女科長家里搞衛(wèi)生。女科長的家有四房二廳一百八十平米，衛(wèi)生工作量還真不少。龔?fù)嵬嵘衔绺闪税胩?，下午把老婆先送到醫(yī)院做著血透，又趕過來再接著干，還給主人道歉說，有個關(guān)心他藝術(shù)的干部要出差，急著把剛得到的一個素材告訴他呢。女科長說，你來晚了沒關(guān)系，實在干不完話也沒關(guān)系，但你得把那素材變成節(jié)目先給我們演了。女科長的老公也附和，正是正是，精神勞動可以折抵體力勞動嘞。

龔?fù)嵬峋瓦吀苫钸吘o張創(chuàng)作，衛(wèi)生搞完的時候節(jié)目也出來了。他讓女科長和老公都坐在沙發(fā)上，說，要不是你們家孩子不在家，這節(jié)目還真不能表演呢。女科長和老公興味更濃了，催著他快點表演。龔?fù)嵬峋蛷目诖锾统鲆粋€一元硬幣，說，我在給一戶貴人家搞衛(wèi)生，撿到一個硬幣。這硬幣說，它可是個特別珍貴的硬幣呵!女科長撇撇嘴，不就是一個硬幣么，我們家多呢。龔?fù)嵬崮樎渡衩?，這硬幣說了，它記錄了貴人家兩口子新婚夜里一句最精彩的話。女科長跟老公對視一眼，向龔?fù)嵬嵴f。精彩話多呢，那一句啊?她老公也問，是誰說的啰?龔?fù)嵬嵴f，硬幣說了，它只記錄丈夫?qū)ζ拮诱f的那句旬。要我將它夾在手指間，只要男主人將它抽出去，它就告訴我。龔?fù)嵬釋⒂矌艎A在右手兩個手指縫里，向女科長的老公伸出手，你只能用兩個手指抽啊。

女科長的老公就用兩個手指來抽硬幣，龔?fù)嵬釁s又用左手將右手夾硬幣的手指攥住了。雖是個文弱的“藝術(shù)人才”，兩只手的力氣還是強過人家兩個指頭的。見女科長的老公捏住硬幣連抽幾下都抽不出去，就問，怎么連個硬幣也抽不出?女科長的老公說，你夾得這么緊我哪里抽得出啊!龔?fù)嵬嵝Φ?，行了，這就是你那句最精彩的活!

女科長的老公和女科長稍一愣怔，立即哈哈大笑。女科長的老公還拍著巴掌沖龔?fù)嵬嵝αR，行啊行啊!雇你做家務(wù)還必須有個男主人在家，要不你那功夫調(diào)戲女主人可不得了!龔?fù)嵬嶂t虛，我這么個模樣，上哪里找個一樣丑的女主人調(diào)戲啊。女科長則邊打哈哈邊掏錢包，好好好，你這體力勞動加精神勞動都不錯，今天給你雙份工資吧。

龔?fù)嵬峤舆^錢，連聲道謝。

龔?fù)嵬嶙卉囑s到醫(yī)院，老婆的血透正好做完。他對老婆說，今天我得了雙份工資呢，趕上一個街頭舞臺了。老婆長長嘆口氣，你攤上我這個老婆真是辛苦呢。龔?fù)嵬嵬熘掀鸥觳沧?，什么話呀，我在舞臺上都說了，我最感謝的就是我老婆咧!老婆眼里又嘩嘩流淚了。

雖然龔?fù)嵬岬昧穗p份工資，老婆卻連公交車也舍不得坐，說兩個人兩塊錢，得省著，躺久了也想走走。龔?fù)嵬峋屯熘掀鸥觳猜?，一邊輕聲給老婆說點開心的話。

過斑馬線了，龔?fù)嵬嵊滞Ａ苏f話，緊緊護著老婆，小心著來來往往的車流。這是個沒有紅綠燈的路口，車和行人全靠相互避讓的。突然，一輛黑色小車直沖老婆馳來。龔?fù)嵬嵝囊痪o，正要跳到老婆面臨危險的那邊去，那車嘎地剎著了，依著慣性還前沖了一下，幾乎是挨著老婆停下。駕駛座的車窗搖下，一個面相驕橫的漢子伸頭就罵，不想活了啊!看不到車子?龔?fù)嵬釟鈶嵅灰?，湊過去大聲質(zhì)問，你還有理了么?這是斑馬線你不曉得!對方氣焰依然兇橫，斑馬線就能數(shù)螞蟻?老婆拽著龔?fù)嵬峥熳?，那車里駕駛座旁一個女的也用胳膊碰漢子，催著開車。龔?fù)嵬岜静桓市模€要跟對方論個理，突然又眉頭抖一下，那女的老別開腦殼引起他的注意了，盡管戴了墨鏡，盡管那耳朵上吊了過去沒見過的大耳環(huán)，他還是認出了，那人是娟子。

龔?fù)嵬岬纛^挽著老婆走了。

十

就在龔?fù)嵬崧酚鼍曜拥哪翘焱砩?，龔?fù)嵬岬玫椒酱箢^轉(zhuǎn)達的一個邀請，明天上午為大豪洗腳城三周年慶典上臺演出。

龔?fù)嵬岙敿幢硎揪芙^。方大頭說，你不是想上街頭舞臺么?人家請你倒又耍大牌了!龔?fù)嵬嵴f，大牌耍不起，骨氣還得有。憑什么只有“大豪”的舞臺能特殊?別的舞臺我想上上不了，“大豪”要我上我就得上?方大頭搖搖頭，你是真不明白還是裝不明白?“大豪”什么背景你不是早清楚了?人家咪咪……哦不，人家娟子老師，都能專程從學(xué)校趕回來參加演出，你比娟子還要“老師”?龔?fù)嵬嵋宦牎熬曜印备豢洗饝?yīng)了，他說，我就是比不上“娟子老師”我才不去嘛。

方大頭哼一聲，說你大牌還真扛上門板了啊。這個臺你上也得上不上也得上f除非你以后所有臺都不打算上了。龔?fù)嵬嵋?。他知道方大頭的話并非嚇唬他。方大頭見他不做聲了，點點頭，就是嘛，俊杰還得識時務(wù)啊。“大豪”不僅需要你上臺，還尤其需要你跟娟子老師配戲呢。龔?fù)嵬崽羝鹈碱^，跟她配戲?我上臺就是了，為什么還得跟她配戲?方大頭笑道，你妒忌人家了是不?過去配戲蠻好的么!現(xiàn)在人家比你身份高了心里不舒服了?告訴你，“大豪”請你去就是為了你跟娟子配戲。龔?fù)嵬崛匀惶糁?，為什?方大頭說，有意義呀!現(xiàn)在不是凡事都要講個意義么，“大豪”開張的臺子上，就是你跟娟子配戲了嘛。龔?fù)嵬崮X殼里飛快轉(zhuǎn)了幾個圈，似乎有點明白了，這是不是娟子提出來的?方大頭

抖抖肩，那我就不曉得了。你管他哪個提出來，你只管拿自己的紅包行了。這回的紅包不薄呢，比我這臺子多!方大頭晃晃碩大的光頭，又補充，當然娟子的紅包肯定比你的還要厚，你也不能去妒忌!

龔?fù)嵬岵辉僬f什么了，心里已經(jīng)肯定，就是娟子提出要他配戲的。她要在“大豪”三年后的舞臺上回顧當年，以得意自己的今非昔比，抖抖自己的今天氣派。

龔?fù)嵬峋褪窃诖藭r冒出心中那個主意的。

如果讓我們評價龔?fù)嵬徇@個主意的話，或許會要引起爭論，有的說他多少狹隘了點，男子漢不能這種風度；有的說他應(yīng)該這樣做，對一些變質(zhì)的東西就是不能留情。

但不管這個主意是對是錯，龔?fù)嵬釠Q心要在舞臺上實施了。

舞臺是的確豪華，比三年前的舞臺大多了也漂亮多了；音響也是最好的，據(jù)說把藝術(shù)館搞廣場演出的音響搬來了。一股非凡氣勢從舞臺上進射出來，而娟子上臺的時候，舞臺兩邊還噴出了燦爛的焰火，使得衣著華麗的娟子簡直成了仙女下凡。

主持人在娟子上臺前就隆重介紹了，今天“大豪”不僅要為三周年喜慶，今天大豪也要感到欣慰和榮幸，因為，三年前在這里為“大豪”開張獻藝的娟子小姐，今天帶著著名歌手的光環(huán)再次登臺了。讓我們用超過打雷的掌聲歡迎市藝術(shù)館音樂老師、著名歌手娟子小姐。

娟子在掌聲和焰火中款款登臺后。主持人接著說，娟子小姐目前正在省城高等學(xué)府深造，她深造的光彩已經(jīng)連高等學(xué)府都關(guān)不住了，她的粉絲占了省城常住人口的三分之二、流動人口的四分之三……

龔?fù)嵬嵩诼犞鞒秩颂旎ǖ貕嫷墓拇?，這完全是照搬當初他和娟子配戲的逗笑詞。他還是那身滑稽的經(jīng)典打扮，臉上不動聲色，心里卻已經(jīng)在為自己上臺后的表現(xiàn)暗暗得意。當聽到娟子在主持人的鼓吹面前故作謙虛地“哪里哪里”時，他墩著步子躥上臺去，大聲嚷著，我要做娟子老師的粉絲!我要做娟子老師的粉絲!臺下一片哄笑。

接下來的表演跟當初在歌廳的表演基本一樣，但主持人并未注意到，龔?fù)嵬岚选熬曜有〗恪钡姆Q呼換成“娟子老師”有何用意。當然娟子自己也許覺察到了，面對龔?fù)嵬岬谋砬樯陨杂悬c僵硬。不過娟子畢竟不再稚嫩，她能掌握自己在臺上的分寸。當主持人下去后，她就招呼龔?fù)嵬幔瑔选?拖著長聲)，這不是老龔嘛!這本是要逗出笑料的稱呼，但龔?fù)嵬崧犞鴧s成了娟子的擺譜(也許娟子真的不自覺就擺了譜)。龔?fù)嵬崞疵鼡u頭，我不是你老公!你老公是哪個我還不曉得咧!臺下又是一片哄笑。

娟子嘴角微微抖了一下。龔?fù)嵬岬膽?yīng)答偏離戲路了。龔?fù)嵬徇€在自顧發(fā)揮自己的戲，指著臺下說，你看我說不是你老公他們就放肆鼓掌，是歡呼你老公沒我這么丑，還是歡呼我老婆沒你這么漂亮啊?又面向臺下，老子也不管了，只曉得“掌”字是“手”字頂個高尚的“尚”，凡是鼓掌的都是高尚的人咧!臺下的掌聲更猛烈了。

娟子也跟著鼓掌，只有龔?fù)嵬崦靼?，那是要掩飾自己?/p>

但娟子也非等閑之輩，聽說她在進修中還常去省城一些舞臺串串的，經(jīng)驗應(yīng)該比過去更為豐富。她向龔?fù)嵬岱磽袅?。她指著龔?fù)嵬嵯蚺_下說，這位老龔的老婆漂不漂亮我不曉得，只曉得蠻厲害的，規(guī)定他回家就得戴著面具，說他長相太嚇人了。老龔只好聽命，在家中面具不離臉。有次趁老婆外出趕緊取下面具洗臉，沒想面具被兒子戴著去外面玩了。他急得沒法，臨時把老婆的胸罩戴到臉上。老婆回家嚇一跳，天啦，見過豐滿得脹破衣服的，沒見過豐滿得脹破腦殼的呀!臺下轟地又笑開了。

龔?fù)嵬崮樕弦苍谛?，心里卻一陣陣扭。這個娟子真是讓他沒法容忍了，挖苦我可以，還要刷我老婆咧!他向微微翹起嘴角的娟子說，實話說，我也是看到娟子老師才曉得什么叫美麗呢。娟子做著矜持樣子，哪里，哪里。龔?fù)嵬嵴f，還哪里?到處都美麗呀!指著娟子問臺下，你們看，眼睛美不美麗?美麗吧!鼻子美不美麗?美麗吧!嘴巴美不美麗?美麗吧!胸脯美不美麗?美麗吧!胸脯里面美不美麗?不曉得吧?我也不曉得，沒看過。你們別亂想啊，我是說胸脯里面，不是說胸罩里面。胸罩里面我也不敢看啊。又轉(zhuǎn)向娟子，不過娟子老師，胸脯里面我敢看你也不會讓我看，那是齊心咧!娟子嘴角又抖了一下。龔?fù)嵬峋o接著又說，雖然你那么多美麗，我還是只敢喜歡你一點的，曉得哪一點么?娟子做出天真模樣，哪一點呢?龔?fù)嵬嵴f，就喜歡你離我遠一點。娟子立即接上，哦我曉得了，怕我襯得你太丑，觀眾都不好意思呢!

臺下笑著亂起哄，誰也沒看出臺上的角斗。龔?fù)嵬嵝南?，幾個回合我應(yīng)該占了上風吧。心里有點痛快。

接下來兩人合唱，不再唱《糊涂的愛》，唱《愛拼才會贏》，這也是娟子先定了的。雖是獨唱歌曲，但男女合唱也可以，一人一句輪著來，最后一句合著唱行了。

應(yīng)該說，兩人合唱得很完美，閩南腔頗地道，技巧處理很準確，情感把握尤其到位，彼此配合也很協(xié)調(diào)。龔?fù)嵬徇叧呄耄曜雍退麑@首歌各有理解，也都理解很深吧。唱完后在臺下的熱烈掌聲里，他甚至還突然冒個感慨，他和娟子其實應(yīng)該這樣和諧的呀。

也許就因為這個感慨，龔?fù)嵬峋瓜胂屡_后再和娟子打個招呼，友善一點。但娟子已經(jīng)不見了。龔?fù)嵬嵘院蟛怕犝f，娟子下臺后就上了一輛小車，有人看到她在車里哭了。

于是，直到這天晚上在歌廳舞臺上演出，龔?fù)嵬徇€在時不時想著娟子在車里哭。他心里有點不安，自己是不是過分了點?不是有句話么：太陽光大、父母恩大、君子量大、小人氣大。

下了最后一個場子，龔?fù)嵬嶙咴谏钜沟慕稚希睦锏牟话踩晕聪?，不知道是否?yīng)該去看看娟子，做點什么解釋。畢竟，在今天這個世界，一些事情也不能全怪娟子的。不過龔?fù)嵬嵋膊粫缘迷趺慈フ揖曜?，出租屋是肯定不住了，住哪里也不好分析，一分析說不定又會牽出反感呢。

龔?fù)嵬峋瓦@么心里顛上倒下地，走進一條僻靜昏暗的小街，前面不遠就到家了。一想到老婆在家里已經(jīng)撐著病體為他做好一碗雞蛋面條，他又把娟子徹底撇開去。

可就在這時，不知從哪里冒出幾條漢子來，黑塔一樣擋在龔?fù)嵬崦媲?。龔?fù)嵬嵋惑@，你們，要、要干什么?幾條漢子都不說話，背著遠處路燈光的臉也看不清楚。龔?fù)嵬嵘焓謴目诖锾湾X，我、我只有幾十塊錢，等月底領(lǐng)了演出費……話未完，幾條漢子已經(jīng)將他掀翻在地，那些有力的手有的摁住他，有的捏住他鼻子，有的扳住他下巴拉開他的嘴，緊接著一大杯帶異味的液體灌進了他嘴里。

十一

龔?fù)嵬嵊謳е掀藕⒆踊氐角G縣了。

他沒法再征我們這座地級城市當笑星了，因為他再也不能唱歌。我們都不知道他突然倒嗓的準確原因，有傳言說他被惡人灌了馬尿。

為什么有人要灌龔?fù)嵬岬鸟R尿?沒人能說得清楚。今天這個世界很多事情都說不清楚的。也許龔?fù)嵬嶙约呵宄矡o奈，不是自知斗不過人家，就是拿不到人家斗他的證據(jù)。因此他只能自認倒霉，然后離開這個曾經(jīng)使他放過光彩的地方。

當然龔?fù)嵬峄氐角G縣還是上舞臺。荊縣畢竟是個低一檔次的小縣城，能接納他的。盡管當初的新光歌廳早已換了老板，但許多觀眾還記得龔?fù)嵬?。也不知是觀

眾對當年很會逗笑的角色又回來感到親切，還是小縣城的觀眾不太挑剔，能來歌廳讓龔?fù)嵬岫阂煌ㄐσ残辛耍牳柽€有別人唱嘛。只是龔?fù)嵬岵荒艹钑冱c收入，不僅是演出費低一點，點歌費也得不到了——如今歌廳興起點歌費，觀眾出錢可以點歌，少的五十元，大方的幾百元也有呢。

龔?fù)嵬嶂匦碌巧霞亦l(xiāng)舞臺的那個晚上，觀眾把場子擠得滿滿。這也是龔?fù)嵬釠]意料到的，據(jù)說他下了場子回家后，還抓著老婆的手激動地說，老婆你一定要有信心，我們不能倒，也一定不會倒呢!

那個晚上我們也去了，我們這一群最忠實的歪歪粉絲是專程去給龔?fù)嵬崤鯃龅摹?/p>

龔?fù)嵬嵋廊皇悄且簧斫?jīng)典打扮——據(jù)說這打扮就是當初在這個舞臺亮出的，將一身特色打扮貫穿到底連趙本山也沒做到，那是卓別林的發(fā)明呢。龔?fù)嵬嵩诖蠹业臍g呼聲中墩著步子上了臺，將腦殼左歪一下，右歪一下，嘴里連聲地誒呀，說，少小離家老大回，鄉(xiāng)音未改鬢毛衰。我龔?fù)嵬嵝睦锖眉舆?年紀大了太激動也不好，剛下車去公共廁所連男女都沒看清就闖進去了。進去就看見一個長頭發(fā)，她沖著我叫流氓流氓!嚇得我趕緊退出來。心里不安得很，剛回家鄉(xiāng)怎么被人當流氓呢，一定得解釋一下。我又進去了，向長頭發(fā)說，對不起，剛才我沒看清楚……長頭發(fā)更加憤怒了，啊?你還沒看清楚啊!

臺下一片哄笑。盡管龔?fù)嵬嵘ぷ佑悬c嘶啞不如過去清亮了，但那份生動和精彩仍然讓我們拼命鼓掌。

龔?fù)嵬峤又f，家鄉(xiāng)變化快咧，好多人都往這里奔呵，我龔?fù)嵬岫紱]擠上客車，只好搭上一輛運豬的拖拉機。過去經(jīng)常搭這種拖拉機的，只是豬喜歡拱屁股，害得我都養(yǎng)成了拱屁股的不良習慣。我這里順便坦白下，有回坐公交車，車子急剎，我朝身邊一個女的拱了一屁股，那女的罵我，德性!我趕緊解釋，不是德性，是慣性嘛?，F(xiàn)在的豬吃得比過去好，屁股拱得更厲害了，那屁股又比我的屁股大好多，我哪里拱得贏它們喲，硬是把我從拖廂里拱出來掉到路上咧。我只好走路算了，反正過去也走慣了的，從鄉(xiāng)下進城百把里路常常就靠走呢。走得實在肚子餓了，就去路邊地里刨個紅薯，還沒吃就被人家抓住了，要打我。我說不是偷你的紅薯呢，剛才路上有人說我長得像個紅薯，我當然不服氣，要比一下到底哪個好看些。那人看看我又看看我手里的紅薯，說不比不知道，一比嚇一跳，紅薯是比你好看多了。你要還不服氣，就拿了這個紅薯再去路上問別人啰。我趕緊拿了紅薯走了，心里笑那個人，你也是個紅薯腦殼呢!

臺下越發(fā)笑得狂了。我們不能不佩服龔?fù)嵬幔囆g(shù)創(chuàng)作能力真是強，這笑死人的段子里，有些事實就來自他過去的親身經(jīng)歷呢。

龔?fù)嵬嵩街v越起勁，大家也莫為我感動，我龔?fù)嵬徇@么辛苦趕回來，是要上臺子演出，想掙點演出費啊。當然大家喜歡看我演出我還是要感動，我跟老婆都說了，要演得比市里還好，反正笑爆他們肚子又不要我負責的。老婆就勸我，女的莫笑爆肚子了，要懷崽的；把男的肚子笑爆吧，男的一肚子壞水呢。你看臺下那些男的幾個帶老婆來了，凡是笑得猛的都是帶了別人的老婆咧!

臺下不管男的女的全笑得東倒西歪了。

龔?fù)嵬釋⒛X殼抖一抖，那一雙瞇瞇眼里明顯有一種駕馭舞臺的自信。他沖著走上臺去的主持人說，莫攔我啊你!我還要看他們笑呢。反正又不要我唱歌的。主持人聳著肩膀說，就是有一群尊敬的女士先生，要點你的歌呢。龔?fù)嵬嵴。@才發(fā)現(xiàn)主持人一只手背在身后，那手是端了盤子的。這是點歌的規(guī)矩，由點歌人將點歌費放在盤子里，主持人端了盤子上臺給演員送去呢。

龔?fù)嵬崮樕系男τ悬c僵了，他向臺下打著拱手，對不起，對不起了!我也不管各位是哪個的老婆哪個的老公了，反正都是龔?fù)嵬岬囊率掣改?，會原諒龔?fù)嵬岬?，龔?fù)嵬嵘ぷ右呀?jīng)壞了，唱歌不好聽了。

我們這群專程趕來的歪歪粉絲就嚷起來，要唱!要唱!我們專門從市里趕來咧!

龔?fù)嵬嵘熘X殼望望我們，拱手打得更高，感謝了，龔?fù)嵬嶂孕母兄x了!你們實在要聽龔?fù)嵬嶙凐喒?，龔?fù)嵬嵋仓荒茏衩c歌費就不敢收呢!主持人搖搖頭，龔?fù)嵬崮憷险f長得丑由不得你，這份點歌費也由不得你呢。尊貴的女士先生們已經(jīng)說了，必須收下!他亮出了背在身后的盤子，盤子里一疊厚厚的鈔票。主持人大聲向臺下宣布，龔?fù)嵬岬狞c歌費——五千塊!

臺下頓時鴉雀無聲。五千塊?哪里見過這么高的點歌費!好多人很快又小聲議論起來。只有我們這群歪歪粉絲不動聲色，這錢是我們二百三百湊的呢。

龔?fù)嵬犸@然嚇住了，連連搖著手，不行不行!這錢我不能收!不能收!我們就齊聲高喊，給——你——老——婆的!

龔?fù)嵬徙蹲?，一雙瞇瞇眼使勁瞪大了。一會兒，那眼里似有淚光在閃，他趕緊低頭掩飾，向臺下深深鞠了個躬。那我就不怕唱得嚇了你們了。主持人說。掙開你的鴨公嗓吧，《愛拼才會贏》!

龔?fù)嵬峋统恕?/p>

實在說，那鴨公嗓的確不好聽，與龔?fù)嵬徇^去的歌喉相比天壤之別了。但我們卻大聲叫好，使勁鼓掌。

龔?fù)嵬嵋簿蜔o所顧忌地唱：

一時失志不免怨嘆

一時落魄不免膽寒

那通失去希望

每日醉茫茫

無魂有體親像稻草人

人生可比是海上的波浪

有時起有時落

好運歹命

總嗎要照起工來行

三分天注定

七分靠打拼

愛拼才套贏……

在掌聲歡呼聲敲打桌子聲拍打塑料小手拍聲的浪潮里，龔?fù)嵬岣锩黠@綻出了淚花。

責任編輯：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