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耐香 易 明

徐貴樣，安徽省霍邱縣人，1959年生?！?0世紀末，徐貴祥以長篇小說《仰角》(解放軍文藝出版社，1999)為突破口，隨后幾乎是一年一部連續(xù)推出了《歷史的天空》、《八月桂花遍地開》、《明天戰(zhàn)爭》、《高地》等一系列長篇力作，成為了新世紀軍旅長篇小說的領軍人物之一。”2005年，《歷史的天空》榮獲第六屆茅盾文學獎。

《歷史的天空》是徐貴祥最具實力的作品，茅盾文學獎的評委朱向前對這篇小說作過這樣的評語：“《歷史的天空》在各種歷史的偶然背后，顯示出了歷史的必然，縱向而又曲折地演繹了梁必達從一介草莽到高級將領的性格史與心靈史，從而以鮮活強悍的人物性格和人格的光芒照亮了蒼茫深邃的歷史的天空和當代戰(zhàn)爭文學的人物畫廊。作品凝重雄渾，充滿了戰(zhàn)爭文學的陽剛正氣和崇高風范，故事跌宕起伏，包蘊了聰穎的戰(zhàn)爭藝術和兵家智慧?！毙熨F祥在《歷史的天空》中塑造了一大批鮮活的人物形象，如有瑕疵的英雄梁必達，原則性強的政委張普景，革命陣營中的反面人物江古碑，純潔聰慧的東方聞音，還有頗有個性的國民黨軍官形象，如鐵骨錚錚的石云彪、莫干山，狡詐陰險的劉漢英等?！陡叩亍分v述了軍人嚴澤光和王鐵山自解放戰(zhàn)爭以來40余年的情感與命運糾葛，并由最初的愛情爭奪戰(zhàn)升級和變形為關于軍人榮譽和尊嚴的“戰(zhàn)爭”。徐貴祥在塑造人物形象時，善于使用對照方法，讓人物形象在對照中鮮活起來，在對照中清晰起來。

一、梁必達形象與張普景形象的對照

在《歷史的天空》中，作者將梁必達與張普景進行對照刻畫，使得人物性格在對照中更加鮮明。梁必達在早期對革命的認識，只局限于革命就是多殺鬼子，對革命的性質、綱領和目標顯然了解不夠，對共產(chǎn)主義遠大理想也不明白。他因殺鬼子有功，作戰(zhàn)回來，要別人抬著他，在慶功宴上也肆無忌憚地拉著東方聞音的手不放，搶奪新兵的新鞋，接受任命時要挾組織，挪用公款，挾槍拜壽，除楊庭輝和王蘭田外，不聽其他人的命令，自以為有功，目中無人，飛揚跋扈，無組織無紀律，搞“桃園結義”，占卦出兵，充滿著土匪習氣、江湖習氣。而張普景則是個對革命有著美好憧憬的“純粹的”布爾什維克，發(fā)現(xiàn)凹凸山的革命與自己的理想差得太遠，現(xiàn)在來了一個更加搗亂的梁必達，更是難以接受。張普景對于楊庭輝袒護梁必達進行過多次艱苦的爭論，他認為應當捍衛(wèi)革命的純潔性，不能因為梁必達多殺了幾個鬼子就降低了組織的標準，革命有更大的目標，有比殺鬼子更重要的事情。他提出不能過分強調單純的軍事觀點，而忽視了政治原則，讓一個刁蠻野蠻趣味低級的人擔任指揮員，有損于八路軍的名聲。在“純潔”運動中，他積極參與，并在討論對梁必達的處分時，毫不掩飾自己想除掉粱必達的想法。但是他認為要證據(jù)充足，按原則來處分梁必達。從這一對照中，將一個只知殺敵勇猛的“混世魔王”與一個革命理想化的布爾什維克形象刻畫得栩栩如生。

作者對梁必達與張普景的對照不只是在對革命的認識上，在其他方面也有過深入的刻畫。梁必達渾身上下自始至終都充滿著軍閥習氣及一些“邪俠”品性。搶占政委張普景的黨委書記位子，為了面子不愿意公開自己軍內的假典型真相，給自己的孩子取名不是梁大耳朵就是東方紅，還要給張普景的女兒取名張原則，在張普景不同意的情況下，堅決打通了兩家的院子，讓孩子們到張普景家蹭飯吃，在家里掛著自己高大無比而張普景仰著頭望著他的合影。與梁必達不同，張普景則是一個講原則重證據(jù)一本正經(jīng)的人，他與梁必達的軍閥習氣不斷地斗爭，從沒放棄，從沒氣餒。他不計名利，不計個人得失，當然也無法與梁必達爭搶黨委書記這個職務，但是對于梁必達軍內的假典型還是堅持決定公布真相。梁必達為孩子取名，傷了他的妻子安雪梅，這些生活上的事情，張普景也是要和梁必達斗爭的，雖然時勝時敗，但并不影響斗爭的積極性。他是一個善良的人，對梁必達不安好心打通院子讓孩子到家里蹭飯吃，雖然有氣，但這些孩子也確實可憐，他也就沒什么意見了。他又是一個正人君子，他沒有梁必達那種故意拔高自己的小人心態(tài)，也沒有想過要留一張這樣的照片來反擊梁必達。梁必達的人緣好，與官兵交往融洽，處理事情方法靈活，隨著在革命中不斷磨煉，革命覺悟快，心胸寬廣，認識問題深刻，以至最后做出才當司令就退以讓賢的英雄之舉，也是順理成章的事。而張普景則太講原則，死板教條認死理，部下都不敢和他交往，但有他在，部隊有正氣，歪風邪氣少，大家犯錯也少，所以在“文化大革命”期間，雖然受江古碑百般折磨致瘋而死，但是他也不與江古碑同流合污，做出自毀人格和尊嚴的事，他的精神品格因此得到升華。作者通過對照描寫，更加生動地凸顯了人物性格與品性，讓我們對人物有了更加清晰的認識，更加深刻的印象。

二、嚴澤光形象與王鐵山形象的對照

在徐貴祥的另一部小說《高地》中，我們同樣能發(fā)現(xiàn)作者使用這種對照手法成功塑造人物形象。嚴澤光與王鐵山同時參軍，參軍的動機竟然驚人的相似，都是因為喜歡楊桃。嚴澤光總是表現(xiàn)得鋒芒畢露，表達愛情也很直接。當上排長后，他對楊桃說：“你會嫁給我嗎?”楊桃吃了一驚說：“你說什么?天啦，你才十七歲!”嚴澤光說：“已經(jīng)是排級干部了?！薄瓏罎晒庹f：“楊桃你聽著，我一定要娶你。”后來，楊桃遇土匪失蹤，四十多年后才現(xiàn)身，他們?yōu)榇艘矤幎妨怂氖嗄辍?/p>

在戰(zhàn)斗中，嚴澤光善于出謀劃策，參軍不久就得到“小諸葛”的雅號，而王鐵山作戰(zhàn)勇猛，每次作戰(zhàn)，必身先士卒?？姑涝瘯r，他們成為營長，合力打了一個漂亮的雙榆樹高地大捷。然而，就是這個雙榆樹高地戰(zhàn)斗，成為以后他們心中一個難解的疙瘩。原來王鐵山?jīng)]有按照嚴澤光的戰(zhàn)斗部署堅守2號高地，他發(fā)現(xiàn)2號高地沒有預想中的敵人，就離開了2號高地，穿插到敵人背后，登上了主峰，同時解了嚴澤光的圍，為此被評為一等功。在此后的幾十年中，嚴澤光與王鐵山就雙榆樹高地戰(zhàn)役，有過多次激烈的爭論。比如第二次整理戰(zhàn)史資料時，嚴澤光有過三次批示，先是批示“功過是非，自有后人評說”，而后又批示“此事已成為過去，組織已有結論，死者不再復生，活人不必再爭”，最后又改為“區(qū)區(qū)小戰(zhàn)，不足掛齒。所謂大捷，教訓深刻”。而王鐵山的批示是：“雙榆樹戰(zhàn)斗是我們一團的集體榮譽，是兩個營密切配合戰(zhàn)斗的結果。不要突出個人，不要突出哪一個營，沒有配合就沒有勝利?！边@些爭論突出了嚴澤光與王鐵山兩人不同的觀點，從中可看出他們的不同性格，也可以看出嚴澤光對戰(zhàn)斗嚴謹，對問題一追到底，對戰(zhàn)斗要求完美的執(zhí)著態(tài)度，使他對雙榆樹高地戰(zhàn)斗的疙瘩必解之而后快。而王鐵山則重視團結、為人誠懇，不爭功、不奪利，以大局為重，尊重上級決定。嚴澤光死后，雙榆樹高地戰(zhàn)斗真相被嚴澤光的女婿沈東陽解開。其真相是嚴澤光與王鐵山在戰(zhàn)斗中都犯了錯，但他們卻負負得正，打了一個糊涂的勝仗。對于這個結果，嚴澤光雖然死了，但我們能看到去世的嚴澤光為解開了這個疙瘩而開心滿懷，相反，王鐵山卻是暴跳如雷，一時無法接受事實。

嚴澤光有卓越的戰(zhàn)略眼光，對和平時期軍隊建設有著非常深刻

的理解與非凡的遠見，在部隊中開展大刀闊斧的革新訓練。而王鐵山則是循規(guī)蹈矩，謹慎穩(wěn)重，步步為營，腳踏實地，注重部隊的穩(wěn)定。在軍隊建設發(fā)展方面，嚴澤光對戰(zhàn)爭總是充滿著憂患意識，不斷地修改訓練大綱，標新立異，在軍官中搞體能訓練，要求軍官們每天早上騎車三十公里，遭到多年未訓練的那些大腹便便的軍官們的反對。王鐵山為了維護部隊團結，穩(wěn)定部隊情緒，也跟著反對嚴澤光的訓練方法，認為革新是需要的，但“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劉界河曾對王鐵山這樣評價嚴澤光，“在團以下，你比他強，強就強在恒心上。在團以上，他比你強，強就強在見識上。如果說打仗，你的強項是勇，他的強項是謀。你王鐵山是上什么山走什么路，他嚴澤光是上什么山開什么路，他的闖勁比你強。但這個同志好像性格上有問題，比較固執(zhí)?！逼鋵崌罎晒獾墓虉?zhí)就固執(zhí)在對軍隊建設的憂患意識上。

嚴澤光曾說，他與王鐵山這一生，在斗爭中團結，在團結中斗爭，斗爭是手段，團結是目的。他死后還與王鐵山斗爭，留下了一個撲朔迷離的遺言，讓王鐵山時時感到嚴澤光在與他競賽。嚴澤光讓郭靖海帶自己的遺言給王鐵山，說，“王鐵山在和平時期膽子越來越小，作為越來越平庸，那就只能給我當配角。……我死之后，王鐵山要是當了師長，不出兩年，二十七師的工作基本就是個維持會了。”王鐵山覺得嚴澤光對他的評價，“讓他的自尊心和榮譽心都受到了傷害，于是決定以自己的思想和行動向那個已故的自以為是的家伙開戰(zhàn)。”于是王鐵山在部隊中放開手腳搞改革，要做出成績比下嚴澤光。王鐵山的二十七師在他的三把火下，燒得生龍活虎，成了軍區(qū)教育改革的先進單位。王鐵山也因此被破格提拔為集團軍軍長，少將軍銜。在王鐵山進入生命的最后階段，他還以為嚴澤光嚴重中傷他的時候，卻又聽到嚴澤光死前留下的錄音帶：“……我們兩個人的斗爭和團結史，一定程度上講也是一個成功的戰(zhàn)例。我決定最后再幫你一把，調動一下你的戰(zhàn)斗欲望?！覀儍蓚€就是這樣度過了我們的戰(zhàn)爭生涯，從無知青年到高級指揮員，大眼瞪小眼，誰也不服誰，誰也不敢掉以輕心。我們又像兩只孤獨的狼，你離不開我，我也離不開你?？墒俏宜乐螅阍趺崔k啊?誰是你的對手呢?你需要對手，我們的二十七師需要對手，我們的后代需要對手……我即將死去，我不能再幫你了，我只好激怒你，只好激活我們的后代?！彼麄冏詈蟮娜斯硐喽?，卻使嚴澤光的形象高大起來，使他的人格也更加完善，從而完成了一個高級指揮員所具備的高尚素質，也使得王鐵山完成了自己的艱難轉變，由一個穩(wěn)穩(wěn)當當?shù)膶④娹D變成為一個銳意進取、大膽創(chuàng)新的新時期高級將領，這樣就將人物性格矛盾推向到了一個極致，豐富了人物形象，讓讀者收獲到了一種痛快淋漓的審美快感。

三、結語

總之，在《歷史的天空》和《高地》中，徐貴祥都使用了對照手法來塑造完善梁必達與張普景、嚴澤光與王鐵山的形象，兩組人物都是在斗爭與團結中前進，最終目的都是為了革命事業(yè)，為了軍隊發(fā)展。他們的形象既相互對照，又相對獨立，他們的斗爭是由于性格與認識上的差異而產(chǎn)生的，沒有孰優(yōu)孰劣的比較，有的只是特殊時代、特殊時期的不同思想、不同個性的碰撞，他們是在各自的性格發(fā)展中不斷完善自己的形象塑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