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 斯
我對事物基本上模糊不清,不論是自己親力親為還是道聽途說。
時空于我、事件于我、人物于我,只要一坐下來,我腦袋里基本上一團糨糊。
我很難再現(xiàn)當時在場樹木的顏色,天花板是脫落的還是其他形狀。我完全缺乏描述和記憶事物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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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程維是風中的王子。
那一陣他喜歡白色的西服,行走在上世紀90年代的街上(兩旁盡是些他描述過的美女)。
參加各類詩會時總有一大幫男女圍著他。那熱切的樣子,仿佛都想得到詩的秘密!
程維在這樣的場合應付自如,由此成為江西詩壇領(lǐng)袖般的人物。
有太多的詩友,學他具有濃郁古典氣息的詩歌。那時他的詩喜歡用句號,在詩歌中,不管是一個字,一個詞,還是一個短句,后面準是句號。由于程維特殊的氣質(zhì)與語式,他使用句號倒是貼切自然,而一些擁躉者,使用起來,卻生硬梗塞,毫無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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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多了他的作品,會有這樣一個幻覺:一個美人,是實人,也可以是紙的。若命她從紙上走下來,這完全可能;若相反,她便立即結(jié)束生活之聘。
當程維命令一截小景,氣壯山河般,席卷云舒……那小景,果真這樣,做了。當他執(zhí)矛扮士,果有一名武士,來到生活中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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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后來是瑪麗蓮·夢露、奧黛麗·赫本這樣的女性,戴安娜·斯賓賽這樣的王妃與他心性相通。
很多人認為這只是作品中的人,生活中的程維并非如此。但我認為作品中的人才是真正的人。在程維駕馭她們時,這時的程維才是真正的程維!沒人認識的程維!我覺得程維的性情與這人相像,“貴氣”,風流倜儻,而又,不乏中國士大夫的寬宏、儒雅!
如果他一騎單車飛轉(zhuǎn),我覺得他是開一輛跑車,感受這個并不發(fā)達城市的熱度。如果他倥傯迷惘、壯志未酬,這,正是生活的本來面目。而現(xiàn)在人情練達,大隱,隱于市?;蛟S這就是現(xiàn)時代的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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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表的那個人(程維)或許寄居于城市的某街某巷,與某人為伍。做一個人的兒子,娶了妻,又有了兒子。最要命的是還在某個并不顯赫的單位任職。
人們大多按照這個邏輯按圖索驥找到肉身的程維。有門牌號的程維??梢匀⒓右粓鲅鐣s不認路的程維。有許多人,與他結(jié)為參差不齊的社會關(guān)系。
包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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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認識的程維是那個隱身、視而不見的程維。
他在暗夜中疾書,在土地以下行走。他暢快的時候會記述表象中的語言。最主要的是他在熟悉我們的傳統(tǒng)……這需要夜以繼日的甄別。
據(jù)說賞到醍醐灌頂時,會有三五大魚在地底弧游——所謂堅硬、泥土和腐爛,全摧枯拉朽。
當然,有時也是凡常意義上的盜洞者,盜了南昌這個洞(如果,可以把它看作一個洞)。當掘到南昌的城腳,千年的沉重,猜想上方古代猶韻的風情;古代的市井,什么都好玩(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也許什么都不好玩,就連滕王這座古閣,也神游遍地,難以尋覓其,確實的芳蹤。
——這兩千多年的古城,奇跡在哪里?這兩千多年的古城,哪兒是最愛?“云上的日子”,實在沒有時間分神與思考。一半意義上的精神圖騰,只能被日常的瑣節(jié)所勞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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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在程維寫作或思考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
但他倡導的是快樂寫作。他用詞割古代君王的旗袍時有一種快樂,他用詞調(diào)侃秋官、調(diào)侃仕女、調(diào)侃調(diào)侃,在歷史的華冠上放一株詼諧的小草。
比如他寫海倫:“世上哪有這樣的女人/她是幻美之母”,但他立即筆鋒一轉(zhuǎn),調(diào)侃起來,“她的出現(xiàn)/使戰(zhàn)爭從此轉(zhuǎn)移到床上/英雄活力無限/僅僅只為證明/壓在身體下的美人/是不是海倫”,嚴肅中夾雜著情色的歡娛,使得讀者順利滑過“史實”的獨木小橋,而他也“劍走偏鋒”地完成一次對歷史的解構(gò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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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上我與程維相識,是在模糊的五月。作為一個與他經(jīng)歷同時代的外鄉(xiāng)人,那時我還只是從地里挖出的番薯,泥黃泥黃。
那時他一竿竹筍一樣比我長得好。在我現(xiàn)在的年紀指導我們寫作,抹去時間的枝節(jié),我記不住是哪一天。我記得那時他名頭足夠的大,我天生的弱小?;旧?我是以一位觀察者來完成那次際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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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后來,他給了我無數(shù)的幫助。無形的比有形的更有價值!連同南昌古城上方其他朋友。
但不知什么原因,我與程維在某些情緒方面,保持驚人一致。是那種帶有隱匿性質(zhì)的、現(xiàn)在仍未言說的一致。這讓我與他,在某些年享受著某種“高貴”的話語體系。
我覺得,我與他談話的默契,就像在地底潛行時一塊塊地壘磚。由一塊磚,疊在另一塊磚上。在古城下疊出各種造型。當一塊磚從另一塊上滑下來,我們就再撿一塊磚疊上去。——我是說,如果我們的談話能找到什么骨骸,那么很可能,是南昌古城下面那堆亂七八糟的磚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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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程維經(jīng)常在那樣的潛行中,看到王勃的影子;明朝寧王入主的日子,他也記憶猶新;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的南昌,他記得更為清晰。這些最后,都骨骼閃亮,沉入地底!
——那時,他還喜歡鑄劍!瞬間,一條古色斑斕的劍鋪在他幻想的魔力下展開,鋪架上滿是各式精美的寶劍,這寶劍亦真亦幻,似書又像其他。
這寶劍據(jù)說“能割斷語言的喉管,把紙/割出血”!我亦如此!
責任編輯 許 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