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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惱人的路

      2009-10-10 05:27胡繼風
      章回小說 2009年10期
      關鍵詞:老關有權鄉(xiāng)長

      胡繼風

      1

      看著田里一天比一天黃的麥穗,還有剛拳頭大小的西瓜,牛有權心里跟火燎一樣急:要是攆在收麥前那幾天下雨,路要變成爛泥塘就糟了,聯(lián)合收割機進不來,到嘴的糧食就要出芽了。還有西瓜也是,要是趕在采摘的當兒遇了雨,爛了路,就運不出去了,一只只蜜糖罐子就變成一泡泡臭狗屎了。

      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今天就是上刀山下火海,就是去見活閻王,去找死,我也要親自去找趙順利一趟!

      說起來,作為一個村民小組長,去找鄉(xiāng)長說事兒,越級了,因為中間還夾著個村主任,也就是村長梁小五??蛇@夾在中間的梁小五卻是個有“恐官癥”的雞巴,見了比他大的官,就像見了母老虎、母夜叉一樣,你就是給他喂一百斤的“偉哥”,他也絕不會硬一下的。

      就拿這修路的事情來說吧,本該是他出面的——多少事都該他出面——可他卻說:我已經跟趙鄉(xiāng)長匯報過一次了,讓我再伸頭找他熊?……算了,我看還是你親自吧……

      親自就親自,有什么大不了的?找得成最好,找不成,我他媽的不干了,辭職了,下海了,包裹一拎打工了……

      牛有權把胡子拉碴的嘴巴刮了一下,又找出去年秋天老婆在集鎮(zhèn)上賣一只大公雞買來的那身西裝,套在自己讓汗水腌得灰不溜丟的老頭衫上。因為解放鞋上有塊泥巴,牛有權洗臉的時候還特意彎了一下腰,也給鞋子擦了一把。

      牛有權一出門,他的光鮮就讓大伙看出來了,有人問:牛組長,走丈人啊?

      牛有權說:走丈人。我好久沒走丈人了,我都想念他老人家了。

      有人馬上就對此提出了懷疑:我看你想念的不是丈人,是舅爺娘子吧?

      舅爺娘子就是老婆的弟媳婦。牛有權的舅爺娘子長相水靈,開春的小蔥一般,嫩得誰都想掐她一下。來過牛有權家?guī)状?讓小胡莊上所有照眼的男人都一見鐘情。要不,怎么有人到現(xiàn)在還惦記著呢?

      牛有權說:對,我今天就是去會會舅爺娘子——我的舅爺不在家,我得讓她陪陪我這姑爺說說話。

      大伙轟的一下就笑開了。

      牛有權就在這笑聲里踏著自行車,心事重重地走遠了……

      牛有權就這樣,雖然是小胡莊組的組長,領導四十多戶人家,二百來號人(其實只有一半,另一半出去打工了),大小也算個干部,但非常的平易近人,一點官架子沒有,從來不脫離群眾。要不,大伙能連續(xù)好幾年都選派他當自己的領導人嗎?

      當然,平易近人只是大伙選派他的一個原因,而不是主要原因。

      主要原因是:牛有權這人當過兵,是黨員,做事踏實,能真砍實殺地為老百姓做一點事情。

      而且,牛有權做事不聲張,不賣弄,不煽情。不像有些人,只練嘴上的功夫,屎一粒沒拉出來,倒先放了一連串的響屁。就像現(xiàn)在,他明明是冒死去找鄉(xiāng)長趙順利反映修路事情的,可他偏偏說是去找小蔥一樣的舅爺娘子調情的。

      這樣的黨員干部,真是提著探照燈也難找啊……

      牛有權來到方根鄉(xiāng)的集鎮(zhèn)上,先找了家商店,花五塊錢買了一包高檔煙。本來想馬上拆開吃一支的——牛有權煙癮大,而且平時吃的都是八毛錢一包的低檔貨——可是轉念一想,拿著盒原裝的香煙去敬鄉(xiāng)長,更莊重,更禮貌,更有利于說事,就使勁地咽了一泡口水,忍住了。

      匆匆忙忙朝鄉(xiāng)政府趕。

      趕到了,剛想進去,卻被傳達室的保安給攔住了。

      保安問:你是誰?干什么的?

      牛有權說:我是偉器村的村干部,到鄉(xiāng)民政辦匯報工作的。

      牛有權之所以把自己的地位提一級,把自己要找的對象降一級,為的就是縮小點差距,好進去。

      果然,保安將信將疑地打量了一下他,然后說:偉器村的?我只認得你們的梁村長……好吧,進去吧。

      牛有權大搖大擺地就往里走。

      一直找到鄉(xiāng)長趙順利的大門口。

      趙順利的大門是虛掩著的,明顯在。

      牛有權躊躇了一會兒。說實話,牛有權心里還是有些害怕,因為鄉(xiāng)長趙順利確實是個很厲害的人物,不高興了就吹胡子瞪眼睛,拍桌子打板凳,到高潮的時候甚至還日祖宗操亡人地罵大街。這些,自己曾經在全鄉(xiāng)三級干部(鄉(xiāng)、村、組)大會上都見識過。

      不過,砍頭不過碗大的疤,自己今天就是抱著個冒死的態(tài)度來的。

      再說了,自己就是反映一下修路的問題,一沒違反國法二沒違反黨紀,砍頭和冒死都是自己給自己放的狠話,打氣用的,也是不沾邊的。

      牛有權就整理了一下衣服,挨著門邊湊了湊,響亮地喊了一聲“報告”!

      說起來,牛有權是應該很有禮貌很有節(jié)奏也很有火候地敲門的,因為他畢竟是小胡莊組的組長,而不是從前的解放軍的副班長;趙順利也畢竟是方根鄉(xiāng)的鄉(xiāng)長,而不是排長、連長,或者一個營副什么的。但是自從退伍回來,牛有權就從來沒拜訪過比自己大的官——村長梁小五倒是比自己大,但是梁小五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比爛面條子還要熟,而且是個欺下怕上的“葷油眼”,自己從來就沒看起過,自然也就不必太客氣——所以,現(xiàn)在,牛有權竟像十幾年前在綠色軍營時一樣,響亮地把“報告”叫出了口。

      啊?誰啊?里面趙順利的語氣很明顯是被嚇了一跳。然后他說,進來!

      牛有權就進去了。

      你是誰?趙順利有些吃驚。

      牛有權趕緊掏出剛才買的高檔煙,在趙順利的眼皮子底下破了封,敬過去一支,說:趙鄉(xiāng)長,我是偉器村小胡莊的牛有權。

      趙順利接了煙,看了看,并沒有抽,而是放到了老板桌上,然后警惕地抬起眼:牛有權?來我跟前上訪嗎?

      牛有權說:不是的,我是來你跟前上報的。

      上報的?趙順利更疑惑了。

      牛有權忽然想起忘了介紹自己的地位了,忙補充說:是的,是來上報的——趙鄉(xiāng)長,我是小胡莊組的組長,是來上報路的問題的。

      趙順利好像什么都明白了似的,長長地噢了一聲,然后問:你們的村長梁小五是什么時候死的?

      牛有權嚇了一跳:梁小五死了?不可能啊,我昨天晚上還見著他了呢,好好的啊!?

      趙順利啪地一拍桌子:梁小五沒死你跑來找我做什么?越級上報跟越級上訪性質一樣惡劣,我他媽的最煩這個了……滾!

      牛有權蒙了,不過就一會兒,腦子就清醒了。

      牛有權站起來往外走,快要走到外面的時候,又折回來。

      趙順利瞪大眼睛問:你,你……你想干什么?

      牛有權不說話,把桌子上剛才自己敬出去的那支煙收回來,在盒子里塞好,又走了。

      2

      梁小五最近很煩惱。

      一是因為小胡莊的牛有權,組長本來干得好好的,突然就一紙辭呈遞上來,辭官了,而且任憑自己怎么罵他都不干,甚至拿黨紀國法來嚇唬他都不干。

      這可如何是好呦?要知道,一個組幾十戶人家、二百來號戶口、三百來畝土地呢,水電費要有人收,夏糧征購要有人催,對水稻統(tǒng)防統(tǒng)治的農藥要有人分發(fā)、收款,計劃生育政策要有人宣傳、落實……要做的工作多著呢,沒有組長可不行。

      梁小五就親自去了一趟小胡莊,把大家召集起來,想選一個新組長。

      可選來選去,還是舊的,還是打死也不再干的牛有權。

      小胡莊的工作一下就面臨癱瘓了……

      這還不是最煩的,最煩的是他媽的朱二愣!

      朱二愣也是小胡莊的,是個名副其實的二愣子,人家七竅,他只有四竅。最近老拎著把魚叉,遠遠地,影子一樣地跟著梁小五。梁小五一開始還奇怪呢:你這家伙老跟我干什么啊?一個人再愣,也不至于把個堂堂村長看成大鯉魚吧?也不至于叉我吧?

      可是不幸的是,倒是真讓他給猜中了:根據(jù)貼心人報告,朱二愣就是要叉梁小五!

      他之所以到現(xiàn)在還沒動手,是因為到現(xiàn)在他還沒給自己打足氣!

      梁小五當時一聽,魂一下就被嚇掉了一半……

      追起來,無論是牛有權辭官,還是朱二愣行兇,這罪魁禍首都是鳥雞巴路!

      要說起這鳥雞巴路,話就長了。

      還是先從小胡莊的地理位置說起吧。

      在偉器村的八個村民小組中,小胡莊是黃豆里的黑豆,特殊的——人家七個小組都眾星捧月一樣地緊緊圍繞在村委會周圍,唯獨這個小胡莊,一只想鬧獨立的小雞崽似的,腚一扭,就離開雞媽媽和雞兄弟,跑一邊去了。

      而且這一跑就跑出了四五里路。

      要命的是,這四五里路全是黏土,比糯米還要黏的黏土。黏土最怕下雨。對于黏土來說,下雨就是下膠,還是質量上乘的101——腳落下去膠腳,腳一使勁,要么鞋子掉,要么帶起一大窩土,落下一個大坑;車開下去膠車,車一使勁,要么把車轱轆梏死,要么開出一條大溝。

      也就是說,只要下一場雨雪,沒有十天半個月的,小胡莊人別想出來進去。

      為此,小胡莊還得了個綽號——“小臺灣”。

      大臺灣隔了一二百里大的那么一個海峽,還要跟祖國大陸“三通”呢,這“小臺灣”就不必說了。特別是當“小臺灣”里有了搞養(yǎng)殖的、搞運輸?shù)摹⒏阖溬u的專業(yè)戶之后,他們想跟外面“通”的愿望就更強烈了??墒恰靶∨_灣”畢竟是“小臺灣”,不可能像大臺灣那樣有飛機、有輪船的。

      他們只有腿,跟車子。

      腿是一樣的,都筷子似的,兩根??绍囎泳筒灰粯恿?就五花八門了——自行車,平板車,三輪車,還有兩輛農用的四輪小卡車。

      不過話說回來,不管一樣不一樣,最終還要靠路。

      還得修路。

      而且,因為不久前縣里撥了???搞“村村通”,把水泥路鋪到了村委會,他們修路的愿望更強烈了:只要把這四五里的黏土路修好,他們出行就暢通無阻了,就跟外面完全接軌了。

      可是說著容易,做著難:四五里的路,搞成水泥的,就是窄得不像樣,只夠一輛農用小四輪單跑的,也要花費幾十萬!

      大家都才在致富路上開了個頭,到哪里去搞這幾十萬?

      以組長牛有權為代表的一些人,就想到了政府。

      他們先找到了他這個村主任。

      可他這個村主任也沒辦法。村主任畢竟不是銀行行長,更不是鈔票廠廠長。

      牛有權說:要不,請你跟鄉(xiāng)長反映吧。

      梁小五真的找鄉(xiāng)長反映了,結果話剛出口,就挨了劈頭蓋臉的一頓罵。

      不久前,牛有權又來了,又說:請你跟鄉(xiāng)長反映吧。

      梁小五說:我已經跟鄉(xiāng)長反映過一次了,讓我再伸頭找他熊?……算了,我看還是你親自吧……

      誰知道噢,這牛有權還是個老黨員呢,還當過幾年解放軍呢,竟然連個好壞話也拎不清,真的一頭刺去了!

      結果自然碰了一鼻子的灰……

      要說牛有權為路的事辭官,給自己設了個別腿馬,還能說出個子丑寅卯來:本來想去找鄉(xiāng)長說事的,事沒說先挨一頓熊,又被片刻不留地攆回來了,面子傷得不輕呀。再加上牛有權本來就有點牛脾氣,認死理,打辭職報告就更不難理解了。

      可你朱二愣吹了對象挨著我梁小五大腿上哪一根筋呢?

      據(jù)說,朱二愣要拿魚叉行兇的起因是這樣的:不久前,有人給他介紹了個女的——誰他媽的這么無聊,要給一個缺腦少筋老大不小的愣子介紹女的啊,明顯介紹不成的嘛,簡直是吃飽了撐的——那女的肯定不了解真相,還真的來了,到朱二愣家相親來了。

      把個朱二愣喜的,好像不是相親,倒是娶親似的。

      可是當天晚上媒人就回話來了:成不了。

      朱二愣當時就翻臉了:為什么?

      媒人說:女方說……說你們這里路太難走,坑坑洼洼的,走在上面頭暈,直栽跟斗……

      媒人也是他媽的大混蛋,你直接說女的嫌棄你愣不就完了嗎?怎么偏偏要朝路上扯啊?這一扯就扯出是非來了——朱二愣一聽就急了,朱二愣說:這條路早就該修了,都怪狗日的梁村長,把我的婚姻給破壞了,我什么時候非用魚叉叉了他!

      ……

      梁小五考慮再三,決定還是要把牛有權辭官、朱二愣行兇的事情跟鄉(xiāng)長趙順利匯報一下。特別是朱二愣行兇這事,太他媽的可怕了,最好能求趙順利出面跟鄉(xiāng)派出所打一聲招呼,讓他們派幾頂大蓋帽過來警告他一下,別讓他整天老提拎個魚叉,鬼一樣地跟著村委會干部。

      另外,這路的事情,也確實是個事情,也要再次向他請求一下的,不然不知道哪一天又會給自己帶來什么想不到的亂子呢……

      可是,讓梁小五想不到的是,他在趙順利跟前剛說完朱二愣,就挨了劈頭蓋臉的一頓熊。

      趙順利說:梁小五啊梁小五,你連一個弱智的愣子都對付不了,還配當什么鳥村長啊?看我不馬上撤你的職!

      梁小五身上的汗一下就下來了。

      說到撤職,趙順利忽然想起來了:對了,我最近正要找你呢——你們村小胡莊的組長叫牛什么?

      梁小五說:牛有權。

      趙順利說:回去抓緊擼了他!

      梁小五說:不用了,他自己已經辭職了。

      趙順利有些意外:辭職了?……好!這下他成了牛沒權了!倒還是個明白人……新的組長產生了嗎?

      梁小五這回聰明了,順嘴說:產生了,已經開展工作了。

      趙順利說:這就好!回去要對他加強思想教育,多給鄉(xiāng)里解憂,少給鄉(xiāng)里添亂。特別是干工作要講規(guī)矩,走程序,有問題要逐級匯報,絕對不能動不動就擅自朝鄉(xiāng)政府跑……要是全鄉(xiāng)的小組長都來擾亂我當鄉(xiāng)長的,還不把我給擾亂死?……再說了,要你們村長干什么?

      梁小五賠著笑臉一連應了好幾個是字,見鄉(xiāng)長臉上有了點笑模樣,才鼓了鼓勇氣,開口說:趙鄉(xiāng)長,小胡莊出來進去那路,也確實……確實……

      趙順利沒好氣地說:確實什么?難道比搬山還難?人家愚公連太行王屋兩座大山都能搬走,你們就不能想點辦法修修那四五里破路?

      梁小五說:錢……唉,錢……

      趙順利啪地一拍桌子:錢?……好!我問你——你老婆平時搽粉嗎?

      梁小五說:搽。

      趙順利問:搽臉還是搽屁股?

      梁小五說:搽臉。

      趙順利說:這就對了嘛,一個人屁股再黑,也不會用粉去搽的,因為屁股沒人看——理財也是這個理兒。鄉(xiāng)里經濟緊張呢,可要花錢的地方多著呢,打個比方吧,就這小城鎮(zhèn)建設的事,縣里馬上就要下來檢查呢……我花幾十萬去給你們小胡莊修條路,不等于把好粉搽到屁股上了嗎?不等于把好鋼用在刀背上了嗎?……這個道理你不明白?

      梁小五說:明白。

      趙順利說:明白就好。你是一村之長,也是政府官員,考慮問題一定要顧大局,講政治……

      從趙順利那兒回來之后,梁小五感覺自己受到啟發(fā)很大,思想認識上也解放了許多。

      思想認識一解放,工作方法就靈活多樣了,困難和問題也就迎刃而解了:梁小五先把朱二愣請來,推心置腹地長談了一次,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消除了他的誤解,然后又任命他擔任小胡莊的組長,全面接替牛有權以前的工作。

      3

      天熱得像著了火。三伏天呢,只要晴著,又哪有不熱得像著了火的道理呢?

      關秘書的業(yè)務也好得像著了火。

      關秘書從來都是這樣的,只要遇上特別的天氣——特別的天氣其實也就是壞天氣,比如熱得咬著冰棍也冒汗、冷得烤著火爐也哆嗦,或者風能把一棵樹拔起來、雨能把一個人砸趴下——他的業(yè)務量都十拿九穩(wěn)好得很。

      相反,如果無風無雨,不冷不熱,那關秘書的業(yè)務量就直線下降了。

      甚至忙活了一整天卻分文不進都是可能的。

      單單從這一點看,關秘書和他在鄉(xiāng)下當農民的父親老關真是水火不容:雖然父子倆都要看老天的臉色吃飯,但是老關盼的是風調雨順,而關秘書盼的卻是風狂雨驟。

      沒辦法,誰叫關秘書是一名小縣城的出租車司機呢?要知道,小縣城的人基本上都是厲行節(jié)約勤儉持家的好同志,不遇上非常惡劣的天氣,萬不得已,誰愿意花冤枉錢打出租車啊?

      要知道,打一次出租車,就相當于打一桶豆油打一桶散酒甚至打一大包老豆腐的……

      如果從字面上琢磨,關秘書應該姓關,是個秘書。關秘書應該和其他的什么周局長吳書記鄭主任王經理一樣,是個官稱,而不是個名字。

      可事實上關秘書就叫關秘書。

      關秘書之所以起了這個很容易讓人混淆是非的名字,還要從他的父親老關說起。

      老關是個地地道道的農民,幾十年如一日,伺候土地如伺候親爹,伺候莊稼如伺候親娘??墒瞧婀值氖?老關卻不希望兒子也跟自己一個樣——老關希望兒子能跟土地這個親爹莊稼這個親娘徹底斷絕關系,把日子過到縣城里去。

      最好,能在縣城做個風不打頭雨不打臉、又有名譽又有地位的——秘書。

      于是,老關就給兒子起了個旗幟鮮明的名字:關秘書。并且一心一意地供他讀書。

      關秘書是一個勤奮好學的好孩子,從小學到初中成績一直蠻好的,后來很順利地考取了一所小中專,地區(qū)的糧食學校,畢業(yè)后,又很順利地分配到了縣糧食加工廠上了班——還是在辦公室里負責文字工作呢。

      文字工作是什么啊?文字工作就是給廠里寫一點上報的材料,宣傳的材料,總結的材料;遇上開會的時候,也做個會議記錄;遇上領導班子做決策的時候,也執(zhí)筆寫個規(guī)章制度什么的。也就是說,關秘書雖然不是秘書,但勝似秘書;關秘書終于名副其實了;關秘書終于實現(xiàn)自己父親老關多年的夙愿了。

      可是好景不長,糧食加工廠就像縣城里的許多加工廠一樣,倒閉了……

      出租車司機關秘書在大街上馬不停蹄地跑了大半天,腰包漸漸腫脹了。

      可生意還是好得很。

      這不,一個手里提生日蛋糕的婦女又在沖他招手呢。

      小妹,今天家里有人慶生啊?等那婦女上了車,關秘書熱情地搭訕道。

      關秘書就是一個愛搭訕的人。這可能跟他的職業(yè)有關,也可能跟他的經歷有關:自從廠子倒閉之后,關秘書依次販過青菜、搞過傳銷、跑過保險。出租車才剛開了小半年。

      婦女說:哎。我媽媽。

      關秘書說:老人家今年高壽啊?

      婦女說:六十三。

      關秘書說:比我父親小兩歲。

      關秘書這樣說的時候,心里咯噔跳了一下,然后問:小妹,今天七月初幾啊?

      婦女說:初二。

      關秘書說:該死!

      婦女不高興了,婦女說:你這人怎么這樣啊?我媽媽生日礙你什么事兒了?怎么就該死了啊?是吃你家還是喝你家了啊?無冤無仇的你怎么咒人啊?停車停車停車,我不坐了,我要下去了!

      關秘書連忙解釋說:小妹你誤會了,今天恰好也是我父親生日呢,可我卻把他忙忘了……我說我該死呢……謝謝小妹你提醒啊……

      把“小妹”送到目的地之后,關秘書經過一番激烈的思想斗爭,決定放棄這大好的掙錢機會,回老家給父親祝壽。

      畢竟,一年當中大熱大冷大風大雨的惡劣天氣還會出現(xiàn),而父親的生日只有一回……

      當關秘書帶著蛋糕開著車,回到距離縣城大約三十里的老家,也就是方根鄉(xiāng)偉器村的小胡莊時,那些前來為父親慶生的親戚們,舅舅舅母,姑父姑母,表叔表嬸,姨父姨母……正準備舉起酒杯呢。

      看到久違的關秘書,親戚們都很高興,關秘書也一樣,于是酒也喝得分外暢快。

      天就是在大家喝得非常暢快的時候,突然變臉的。

      先是倒了墨水瓶一樣地洇滿一天的烏云,然后就是驚魂動魄的一陣電閃雷鳴。

      關秘書已經意識到事態(tài)的嚴重性了。關秘書連忙放下酒杯,想開著他的車子逃出去,逃出那四五里的“糯米路”,逃上四五里外的“村村通”,可是說時遲那時快,花生大的雨點已經噼里啪啦地砸下來了。

      也就砸了半個鐘頭,可是卻泄洪似的,砸了滿地的水汪子。

      通往莊外的那四五里路,自然也就成了糨糊子了。

      還不知道哪天能干呢。

      這可如何是好啊?要知道,這車可是出租車,要繳各種各樣費用的,停在這里不能進錢不說,還得嘩啦嘩啦往里搭錢呢。

      搭錢就是割肉啊。

      關秘書一著急一上火,喝下去的那點酒就翻江倒海地折騰出來了……

      看著兒子都快把腸子吐出來了,老關心里更難過:秘書可是回來給自己過生日的,自己可是罪魁禍首。一年三百六十多天,這生日早不過晚不過,為什么攆在今天過?為什么沒早點讓秘書走?要知道,上半天熱得像站在鏊子上,悶得像蓋進罐子里,一看就是要起雷暴的啊……

      老關痛苦和自責了好一會兒之后,心一橫,一個主意產生了!

      抬!

      活人還能讓尿憋死?再說了,這車又不是卡車,是轎車!轎車就相當于過去的轎子啊。過去的轎子都能抬,如今的轎車就不興抬?而且,那泥漿路也就四五里,又不是百兒八十的!

      正好親戚都在呢。

      老關就找來了粗繩,木杠,還請來了幾個沒出去打工的壯年人,包括剛上任不久的組長朱二愣。大家捆住四個車轱轆,再插上杠子,然后“嗨喲”地一聲吼。

      轎車真的起來了!不過只走了幾步。因為泥漿太深了:左腳拔出來右腳又陷下去了,張三拔出來李四又陷下去了……

      一星期后,當關秘書把車開出來的時候,他人整整瘦了一大圈。

      關秘書想:這事不能就這樣算了,因為以后還要回來呢,還有可能被困住呢,再困住我可要賠得貼褲子了。不行,得想個辦法讓鄉(xiāng)里修路!

      想個什么辦法呢?

      對了,找老木!

      老木是縣報社的記者,以前糧食加工廠還沒倒閉的時候,他隔三差五就過來采訪,找酒喝。在辦公室負責文字工作的關秘書自然要給他提供提供材料,或者泡個茶斟個酒什么的,一來二去就熟悉了。

      現(xiàn)在當官的不都怕曝光么?報紙上一曝光,說不定他就上緊了,就把路修起來了。

      關秘書就去縣報社找老木。

      要說老木這人還真不錯,雖說關秘書已經下崗了,不能給他提供材料了,不能泡茶斟酒了,但他并不嫌棄,還是滿口答應了。不僅人來了,還帶了家伙——照相機呢,對著那坑坑洼洼的四五里路又是拍又是攝的。招來許多看熱鬧的人,就等著馬上見報了。

      可是,都三天過去了,那報上還是沒動靜。關秘書沉不住氣了,一個電話打過去。

      老木說:你別等了,上不了了。你們方根鄉(xiāng)鄉(xiāng)長趙順利已經來請過社長了,還有縣電視臺、電臺的一把手。

      關秘書急了!關秘書說:明天我就到市報去!

      老木說:趙鄉(xiāng)長眼光很長遠,市報、市電視臺、市電臺的領導也在座。吃完飯還去唱歌桑拿了呢,然后又分別意思了意思……關秘書,別為了幾里路做糊涂事啊,你能不住方根鄉(xiāng),你父母能不住方根鄉(xiāng)?要知道,趙鄉(xiāng)長還多次悄悄跟我打聽,想知道到底是誰告的密,我都把你給保護了,說是自己下鄉(xiāng)恰好看到的……再說了,那路可不是你自家的……

      4

      老話講得好,槍打出頭鳥。我自己不行,得多發(fā)動幾個人,人不說人多力量大嗎?再說了,目前小胡莊上迫切需要解決這出路問題的,也不僅僅只我一個人,多著呢。

      洋雞蛋這樣想著,就火燒屁股般地出門了。

      洋雞蛋之所以如此著急,還要從他的稱呼說起。

      洋雞蛋本不叫洋雞蛋——這名字雖然帶著個洋字,但是太土氣了,也難聽,估計在這世界上也不會有其他人叫的——洋雞蛋本叫楊基漢。楊基漢是個腦子滿靈活的人,會點樸素的辯證法,能用發(fā)展的眼光看問題,比如,去年雞蛋的行情差,價錢低得差不多快趕上地蛋,也就是土豆了。許多做雞頭的養(yǎng)殖戶紛紛拿起屠刀,殺雞賣肉??蓷罨鶟h卻出人意料地挨場子轉悠,花掉多年的積蓄,收購那些半成甚至大半成新的設備,還有那些最耗費飼料的年輕的母雞。

      價錢雖然便宜,但是不識時務,相當于逆水行舟,頂風作案。所以很多人都懷疑他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腦子忽然壞掉了。

      可是也就半年的時間,那些曾經懷疑過他的人就開始抽自己嘴巴子了:因為許多養(yǎng)殖戶都壓縮規(guī)模甚至關門大吉的緣故,市場上的雞蛋數(shù)量銳減,差不多只有以前的一半;而價格卻很自然地翻了一番。

      大家都習慣把散放的雞下的蛋叫做草雞蛋,或者土雞蛋,而把養(yǎng)殖場出來的大個子的雞蛋叫洋雞蛋;再加上楊基漢的發(fā)音本來就接近雞屁股里的貨,所以大家干脆以他的產品稱呼他了。有點貶損的意思,之所以貶損,是因為嫉妒,嫉妒他最近每天都發(fā)財。

      不過,最近每天都發(fā)財?shù)难箅u蛋,也遇到了破財?shù)暮脮r候——昨天,洋雞蛋開著他的農用三輪車,照例要把當天下的那兩千多只新鮮的雞蛋送出去。

      一出門照例是那四五里坑坑洼洼的蹦蹦路,照例是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般的小心翼翼。

      可是,常在河邊繞,總會往下掉——在一個坎坷前,洋雞蛋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是身上哪根筋掉鏈子了,總之,前轱轆一歪,后轱轆一翹,就出交通事故了——兩千多只年輕母雞一天的心血,一下子全泡湯了!

      看著一地血肉橫飛的蛋青和蛋黃,洋雞蛋的心啊,都快碎成那兩千多只脆弱的蛋殼了……

      洋雞蛋首先想到的是何家發(fā)。何家發(fā)說他自己是個經紀人。什么狗屁經紀人,就是過去的二道販子,就是金針菜下來收金針菜,小花生下來收小花生,然后再加價賣出去。何家發(fā)有輛小卡車,四輪的,他兒子掌握方向盤,他自己坐在副駕駛上,經常要進進出出的,也沒少受這路的難為。

      何家發(fā)肯定會舉一只手贊成的——何家發(fā)就一只手,那一只年輕時意外丟掉了。

      果然,何家發(fā)一聽洋雞蛋的話,唰的一下就把那只手舉起來了。

      何家發(fā)說:好!我們不能僅僅只做致富帶頭人,還要做修路的帶頭人……我聽你的……

      洋雞蛋又去找馬前進。馬前進吃過這路的大虧:去年,他剛學會騎自行車的閨女小香去村里的商店打甜油,結果一出村口就讓那路上的窩窩給暗算了,連人帶車翻倒了。小孩子骨頭嫩,當時腳脖子就骨折了。打了兩個多月的石膏是小事,關鍵是花了馬前進一千多,都把馬前進花干了。馬前進一定會擁護的。

      果然,馬前進說:去年可把我花慘了,到現(xiàn)在我上了那路還想哭……我早就盼著有人號召了,真虧你昨天翻了車,打了兩千多只雞蛋呢……

      這話有點不好聽,不過洋雞蛋懶得計較了,洋雞蛋還要找人呢。

      接下來找的是蔣立業(yè)。說起來,小胡莊上,受這路傷得最深的就是蔣立業(yè):蔣立業(yè)年邁的父親有高血壓,前年一天中午突然跌倒了。蔣立業(yè)急忙打鄉(xiāng)醫(yī)院的120。可那天下雨,120就是進不來……蔣立業(yè)的父親就這樣被耽誤了,雖然沒死,但吃喝拉撒都賴在床上,比個孩子還鬧人。蔣立業(yè)也會二話不說的。

      果然,蔣立業(yè)聽了發(fā)狠道:不達目的不罷休,要找就找出個結果來……

      洋雞蛋又找了十幾個人,都是跟這路苦大仇深的,包括出租車司機關秘書的父親老關。

      洋雞蛋還找了辭職不干的老組長牛有權??膳S袡鄥s灰心喪氣地說:我就因為這事退下來的。我不摻和,沒用的。

      洋蛋還找了新官上任的新組長朱二愣,想借他的地位跟愣勁壯壯勢??芍於赌X袋搖得像撥浪鼓:我已經當了干部了,不好跟你們這些普通群眾一起瞎胡鬧的……

      當天下午,洋雞蛋就在他的養(yǎng)雞場里和大伙一起商議起這路的事宜來。大家七嘴八舌,各抒己見,氣氛非常的熱烈:

      依我看,干脆直接朝上面找,到縣里上訪!據(jù)說縣里專門有個接待咱們老百姓的上訪局呢!

      不是上訪局,是信訪局……這個方法不適合,因為信訪局也不能批錢給你鋪路,最后還是要把問題踢給鄉(xiāng)政府……再說了,趙順利這人最仇恨老百姓上訪了,特別是越級上訪,上次懷下村有個人上訪就訪到了縣信訪局,你猜后來怎么著?

      怎么著?

      后來他兒子想當兵,什么條件都符合,可趙鄉(xiāng)長只輕輕一句話,就把事情攪黃了——趙鄉(xiāng)長說,他們家政治不怎么夠條件。

      我還指望我兒子將來當兵入伍呢……要不,咱不來硬的,來軟的吧?

      怎么軟法?

      咱們一起去求求趙鄉(xiāng)長。

      牛有權上次不去求過了么?他當時還是個組長呢,都灰頭土腦地回來了,咱們去還能有好果子吃?

      咱們給他送禮啊——現(xiàn)在辦事不都興給領導送禮么?

      送什么啊?

      花生,綠豆,金針菜,還有雞蛋——要草雞蛋,現(xiàn)在有位置的人都吃草雞蛋。

      你以為趙鄉(xiāng)長是你丈人啊?會在乎你這點老土貨?

      那送什么啊?

      錢!現(xiàn)在要送就送錢!一百二百的還不管用,出手就是成千上萬的。

      這錢誰出?

      誰出?誰都出!因為這路誰都要走!

      我不出!我憑什么要出!我的想法就一個字——告!

      怎么告?

      就是直接到法院起訴,告鄉(xiāng)政府不給咱鋪路!

      這辦法也不好。

      怎么不好?

      怎么不好我也說不清楚,反正就是不好,不現(xiàn)實……對了,咱們可以找記者!報紙上一登,電視里一放,這路說不定就鋪好了!

      你這辦法我兒子關秘書試過了,不行的。現(xiàn)在的記者都歸社長臺長管,社長臺長又跟鄉(xiāng)長通。

      那就找中央電視臺!找《焦點訪談》!《焦點訪談》可不買他鄉(xiāng)長的賬!

      《焦點訪談》在大老遠的北京呢,誰去啊?再說了,全中國的大事情多著呢,他們會在意咱這四五里的糨糊子路么?……

      大家商議了很久,直到晚飯時,也沒個結果。就散去了。

      可一推門,卻看見組長朱二愣正瞇著眼睛趴在門縫上。

      朱二愣一見大家出來了,連忙說:我可什么也沒聽見啊,更不會去告密的!

      可是第二天一早上,太陽才出到樹腰子高,村長梁小五就到小胡莊來召人到村部開會了。召的全是商議的人。

      這顯然是一個不祥之兆:昨天傍晚朱二愣說的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這小子肯定連夜跟村長梁小五告密去了。這干部真是一件奇怪的差事,只要當上了它,連愣子都變聰明了,都會勾心斗角了。他奶奶的……

      可是更加糟糕的是,當大伙人心惶惶地來到村部的時候,才得知鄉(xiāng)長趙順利,還有一幫鄉(xiāng)里的干部,也正虎視眈眈地等著呢。

      趙鄉(xiāng)長說:諸位不是想到縣信訪局訪我嗎?到法院告我嗎?到中央電視臺《焦點訪談》談我嗎?我現(xiàn)在是送貨上門了!

      洋雞蛋一聽嚇壞了,要知道,自己可是帶頭人。洋雞蛋連忙辯護說:不,不是的,趙鄉(xiāng)長,大伙……也是讓那路給難糊涂了。

      趙鄉(xiāng)長說:你是辦養(yǎng)雞場的楊基漢?

      洋雞蛋說:是的。

      趙鄉(xiāng)長問:你一共養(yǎng)了多少只雞?

      洋雞蛋說:兩千多只。

      規(guī)模還相當不小嘛。趙鄉(xiāng)長這樣說著,又轉頭吩咐身邊的隨從人員:馬上通知相關部門,過去進行相關檢查,該罰款的一定要嚴罰,決不能包庇——對了,最近流行禽流感,要特別通知防疫站。如果出現(xiàn)苗頭,要就地捕殺,就地深埋。沒有苗頭的,也要防患于未然,該打針的打針,該掛水的掛水。費用當然由養(yǎng)殖戶自理……

      洋雞蛋聽了腿都軟了。

      趙鄉(xiāng)長又問:老關是誰?

      老關說:老關……是我。

      趙鄉(xiāng)長說:你兒子不錯啊,是個書記?

      老關說:他哪有那福分啊。是個……開出租車的。

      趙鄉(xiāng)長說:就是書記嘛,掌握方向的嘛。據(jù)說他在縣城人際蠻厲害的,跟縣小報社的大記者都熟悉。不簡單啊,你養(yǎng)了個好兒子啊。還沒忘本?還經?;貋砜纯?

      老關說:好久沒回來了。就是上次,我過生日,他,回來過一趟。

      趙鄉(xiāng)長說:我知道,還讓下雨給留住了……其實你不用抬車的。你們小胡莊不是有小臺灣的綽號嗎?臺灣人出門走哪里?走天上,走水上。你們不可能走天上,但是你們可以走水上。

      走水上?大伙很吃驚。

      趙鄉(xiāng)長非常痛心地說:我親愛的農民兄弟們啊,你讓我怎么說你們才好呢?你們的腦筋成天就知道盯在地上,跟那條路斗氣。為什么就不能換一個思路,往水上想想呢?我剛才過去實地考察了,緊挨著你們那四五里出莊路的,就是一條排澇渠,還蠻寬。你們完全可以集資買一條小船的啊,花不了多點錢的,也就是千兒八百的。這樣既可以給政府分憂,又可以給自己解困,何樂而不為呢?

      扯你媽個淡!——洋雞蛋心里這樣罵,嘴里卻說:趙鄉(xiāng)長,感謝您給我們指了個好路子……不要大家集資了,我回去馬上就買船!

      洋雞蛋不是個糊涂人,想要將功補過呢……

      5

      第二年開春的一天,方根鄉(xiāng)鄉(xiāng)長趙順利正在安靜的辦公室里埋頭辦公,一首悅耳動聽的奧運歌曲《北京歡迎你》驟然響起。

      它來自手機,是趙順利定制的彩鈴。

      趙順利抓過來一看,不得了,是孔祥瑞,也就是縣長大人的!

      縣長布置工作一般通過政府辦。假如親自,也就是辦公電話對辦公電話,或者手機對辦公電話——頂多也就是辦公電話對手機。像這種手機對手機的方式并不多,這讓趙鄉(xiāng)長非常的肅然起敬。趙鄉(xiāng)長急忙接通道:縣長您好,我是小趙。請指示。

      孔縣長說:順利啊,幫我在你們方根打聽一個人:犁鏵村的,什么莊子不清楚;1930年左右生人,也就是七八十歲年紀;抗日戰(zhàn)爭勝利后入的伍;參加過淮海戰(zhàn)役;左肩膀上有一個洞,槍傷;名字叫做鄒大寶,小名小狗,所以也可能叫鄒小狗。

      對了——孔縣長特別強調道:要悄悄地進行,什么人也不要驚動,包括這個姓鄒的老者自己。

      趙順利毫不含糊地保證道:請領導放心,我堅決完成任務!

      放下電話,趙順利馬上就把民政科長、派出所長,以及偉器村村長梁小五找來了。

      找民政科長可以理解,因為歸鄉(xiāng)的老革命歸民政管,他那里有資料;找派出所長也可以理解,因為派出所有戶籍,可以查到一個人的名字和出生年月;可找梁小五做什么呢?

      說起來,這里面還有一個小插曲:偉器村以前一直不叫偉器村,而叫犁鏵村,或者犁鏵大隊。偉器是最近幾年才改的名……

      趙順利又把孔縣長的任務重新布置了一遍,而且把孔縣長特別強調的事項又特別強調了一遍:要悄悄地進行。誰要聲張馬上就撤他媽誰的職!

      ……

      結果很快就出來了:是小胡莊的,不過,鄒老先生已經作古十幾年了。這讓趙順利很是忐忑不安:孔縣長找這樣一個人做什么呢?跟他是親戚?不可能啊,親戚不可能等到這會兒啊。

      難道跟路的事情有關?也不可能,不符合邏輯啊……

      別胡思亂想了,還是趕緊向孔縣長報告吧。

      趙順利就給孔縣長回了一個手機。趙順利說:孔縣長您好,老革命軍人鄒大寶我已經替您找到了,是我們鄉(xiāng)偉器村小胡莊的——偉器村是最近幾年才改的名,以前一直叫犁鏵村,據(jù)這個村里一個百歲老人講,從宣統(tǒng)年間就叫的,都叫了有上百年了。

      孔縣長說:你調查得很詳細,很好,接著說。

      趙順利說:老革命軍人鄒大寶先生確實是1930年前后生人——1931年春天;也確實是抗日戰(zhàn)爭勝利后入的伍——民國三十四年臘月,也就是1945年底,小日本繳槍不久;也確實參加過淮海戰(zhàn)役,還立了一次三等功呢。另外,據(jù)他唯一的一個兒子、現(xiàn)在在外面打工的鄒建功,還有莊子上的一些老人回憶,鄒大寶先生的小名確實叫小狗,左肩膀上也確實有一個洞,茶杯大小,槍……

      已經不在了?沒等趙順利說完,孔縣長就打斷了他。

      縣長到底是縣長,反應就是快!

      趙順利很沉痛地說:是的,鄒大寶先生于十七年前,因病搶救無效,不幸逝世。享年六十一歲。

      孔縣長問:埋在哪里?

      趙順利說:就在小胡莊旁邊的墳地里。

      孔縣長說:好吧。就這樣吧??卓h長就把電話掛斷了。

      趙順利一下子就蒙了,不知道孔縣長葫蘆里到底裝的什么藥。可是也就十來分鐘的時間,孔縣長又把電話打過來了??卓h長說:順利啊,半個月后我從省里開會回來可能要帶幾個人過去,瞻仰瞻仰鄒老前輩的墓,再獻個花圈什么的。到時候你幫我?guī)贰?/p>

      趙順利更蒙了。

      孔縣長好像看見似的,就在電話那頭解釋說:順利啊,這個事情說起來就話長了——去年我不是到外地學習了一段時間嘛,其間不是認識了一個小朋友嘛……真是無巧不成書,你們鄉(xiāng)的這個革命軍人鄒大寶,就是我這個小朋友的老爺爺?shù)肽盍硕嗄甑睦蠎?zhàn)友,他左肩膀上那個洞,還是為救他留下的呢……我剛才給老人家去電話了,告訴他鄒老前輩不在的噩耗了,可老人家說,不能見著活人,就來給他掃掃墓吧……唉,你看這是多么重感情的一位老人啊。

      然后,孔縣長又強調道:順利啊,你要把鄒老前輩的墓地整理一下,如果沒有墓碑,一定要豎起來。碑文也是要講究的,最起碼,也要刻著“革命老英雄鄒大寶先生之墓”吧?也要回顧一下鄒老前輩光輝的革命生涯吧?……

      放下電話,趙順利腦瓜子一下就大了:這墓的事情好折騰,就那巴掌大一點子地方呢。可通向小胡莊的那條四五里長的黏土路如何是好噢?

      如果下雨了孔縣長怎么進去?如果進去之后下雨了孔縣長怎么出來?就算不下雨,晴空萬里,可路上坑坑洼洼坎坎坷坷的,孔縣長的小車怎么開?要知道,孔縣長的小車底盤可是夠低的啊——就算孔縣長這回坐的不是小車,是越野吉普,那也不舒服啊,顛簸啊。就算孔縣長能受得了那顛簸,那個來看望老戰(zhàn)友的老革命也受不了啊。老革命可是孔縣長小朋友的老爺爺啊。孔縣長會不會因此對自己有想法?另外……還有……

      趙順利鄉(xiāng)長在經歷過一番驚心動魄的猜測之后,一個大膽的想法產生了:鋪路!

      不就是四五里長的事情么?不就是水泥跟沙子的事情么?雖說時間緊張了些——只有半個月;雖說資金也緊張了些——要幾十萬呢??墒歉糯奶型跷荻较啾?這一點困難又算得了什么噢?再說了,過去人家愚公老前輩用的可只有兩雙肉手,如今還有現(xiàn)代化的機器呢,有自卸王、推土機、攪拌機、挖掘機呢。

      就這么定了。而且要馬上部署,立即實施,晝夜奮戰(zhàn),確保完成……

      半個月后,讓趙順利鄉(xiāng)長——當然也包括小胡莊的百姓——飽受困擾的那四五里黏土路,從地球上徹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條寬闊平整而堅固漂亮的水泥路。

      責任編輯成林

      插圖德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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