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果達

毛澤東的心理戰(zhàn)是非常著名的。眾所周知,在敵強我弱的戰(zhàn)場上,毛澤東在緊要關頭曾經(jīng)多次運用空城計化險為夷。但鮮為人知的是,毛澤東在長征路上的緊要關頭對張國燾也成功地實施了心理戰(zhàn),也同樣達到了化險為夷的目的。

中央在半夜單獨北上

1935年9月10日凌晨2點,長征路上的中共中央反對張國燾的南下政策,率中央紅軍獨立北上,其時情況非常緊急和危險。當時葉劍英出發(fā)時異常匆忙,不僅忘了帶隨身的手槍,而且竟然來不及通知自己的機要秘書和機要科的骨干,就單身上路了。楊尚昆說:“如果沒有葉帥獲取那份密電,透露張國燾威脅并企圖危害中央,中央為什么走得那樣急,那樣險呢?那豈不是發(fā)瘋了!”楊尚昆如此強烈地表達北上時的匆忙,可見當時已經(jīng)危險到了何等程度。

然而幾乎所有著述在敘述這一重要時刻時,幾乎都用了輕描淡寫的文字,似乎中央紅軍的離開是輕而易舉的。這就使人費解:既然當時張國燾孤注一擲志在必得,甚至在中央獨立北上后還敢于另立中央,開除毛澤東等中央領導人的黨籍,通緝楊尚昆與葉劍英,那么當時為何沒有動手以求一逞?人們普遍想當然地以為中央紅軍是在半夜秘密出走,張國燾并不知情,所以避免了武裝沖突。作為歷史當事人的彭德懷也有這種觀點。他在回憶中說:“毛主席親到徐、陳處商談行動方針。陳談,張總政委(張國燾)來電要南進。毛主席即說:‘既然要南進嚒,中央書記處要開一個會。周恩來、王稼祥同志病在三軍團部,我和張聞天、博古去三軍團司令部就周、王開會吧。陳昌浩同意了,他們未想到是脫身之計。”

但事實恰恰相反,其實張國燾對中央準備單獨北上的行動知道得一清二楚。

張國燾知曉中央單獨北上計劃

1935年9月9日24時,也就是在中央即將出發(fā)前兩小時,張國燾致電中央,再次要改變中央北上正確路線,其中最為關鍵的內(nèi)容是:“左右兩路絕不可分開行動,弟忠誠為黨、為革命,自信不會胡說,如何?立候示遵?！北仨氈赋?那時中央已經(jīng)決定獨立北上,而且即將開始行動,張國燾的來電中卻已經(jīng)明確要求“左右兩路絕不可分開行動”,顯然是在暗示中央,他張國燾已經(jīng)掌握了中央的動態(tài),其中不乏有警告和威脅之味。還必須指出,張國燾此時明明已經(jīng)密令陳、徐率部南下,卻還在裝模作樣地向中央表示“立候示遵”,這其中顯然有試探和麻痹中央的用意。

10日凌晨4時,張國燾又向林彪等人發(fā)出了一封轉(zhuǎn)中央的電報:

“林、聶、彭、李(富春)轉(zhuǎn)恩、洛、博、澤、稼:聞中央有率一、三軍單獨東進之意,我們真不為然。一、四方面軍已會合,忽又分離,黨內(nèi)無論有何討論,決不應如是。只要能團結一致,我們準備犧牲一切。一、三軍刻已前開,如遇障礙仍請開回。不論南進北打,我們總要在一塊,單獨東進恐被敵擊破。急不擇言,幸諸領導干部三思而后行之。候復示!朱、張九月十日四時”這就表明中央紅軍剛剛啟程,張國燾就已經(jīng)快速反應。他之所以讓當時正率領紅一軍團為全軍開路的林彪轉(zhuǎn)電報,是因為中央正在北上而關閉了電臺。張國燾當然知道中央會與林彪保持著聯(lián)系。這兩份電報的時間緊貼中央單獨北上行動的前后,說明張國燾當時已經(jīng)完全掌握了中央紅軍的動態(tài),根本就沒有被蒙在鼓里。換句話說,張國燾當時正緊緊地盯住了中央紅軍的一舉一動。這就更令人云里霧里:當中央紅軍北上時,張國燾為什么事前事后都非常囂張,大有劍拔弩張之勢,卻在關鍵時刻慌了手腳沒了底氣?尤其是后一份電報,已經(jīng)是“急不擇言”,可謂判若兩人。這就是毛澤東對張國燾的心理戰(zhàn)在緊急關頭發(fā)揮了作用。

毛澤東給張國燾的第一份電報

1935年9月9日下午,如前述彭德懷的回憶,毛澤東在聽取了陳昌浩關于張國燾來電要求右路軍準備南下的匯報后,就到周恩來處召開了會議。會后,中央就給左路軍紅軍總司令部發(fā)出了一份電報:

國燾同志并致徐、陳:

陳談右路軍南下電令,中央認為完全不適宜的。中央現(xiàn)在懇切的指出,目前方針只有向北是出路。向南則敵情、地形、居民、給養(yǎng)都對我極端不利,將要使紅軍陷于空前未有之困難環(huán)境。中央認為北上方針絕對不應改變,左路軍應速即北上,在東出不利時,可以西渡黃河,占領甘、青寧新地區(qū)、再行向東發(fā)展。如何速復。中央九月九日

這份電報除了中央堅持北上方針的內(nèi)容外,有一個最關鍵的信息,那就是“陳談”二字。這二字隱藏著兩個對張國燾極其重要的心理暗示:一是告訴張國燾,陳昌浩已經(jīng)把張國燾9月8日22時命令右路軍準備南下的秘密電報口頭報告了中央;二是這份電報同時發(fā)給張國燾和徐向前、陳昌浩。把陳昌浩向中央的報告同時發(fā)給張、徐、陳三人,表明中央光明正大,所述內(nèi)容絕對屬實。

可想而知,張國燾看了這樣的電報一定會對陳昌浩的立場產(chǎn)生極大的懷疑,因為徐向前和陳昌浩原本是明確支持中央北上的。1935年9月8日上午9時,徐向前與陳昌浩就在給張國燾的電報中說:“我們意以不分散主力為原則,左路速來北進為上策,右路南去南進為下策?！彪S后他倆雖然改變主意同意南下,但生性多疑的張國燾心里依然是很不踏實的,因為他知道中央在組織上有著絕對的權威,毛澤東又聰明過人,尤其擅長思想說服工作,誰能保證陳昌浩不會又轉(zhuǎn)而支持中央。為此,張國燾擔心夜長夢多,就立刻在當晚分別給陳昌浩和中央各發(fā)出了一份電報。前者是命令陳昌浩第二天,即9月10日就率領左路軍南下以制造既成事實。后者就是前述給中央所謂“自信不會胡說”的電報,試探中央是否已經(jīng)掌握自己命令右路軍立刻南下的計劃。結果,毛澤東的回電使張國燾大驚失色。

毛澤東給張國燾的第二份電報

《檢察日報》2001年4月3日刊登了一篇采訪中國人民解放軍中將、當年右路軍前敵總指揮部四方面軍機要科譯電員黃思深的文章:“1935年9月9日這天晚上10時許,正在值班的黃思深突然接收到張國燾獨自以紅軍總政委的名義給右路軍前敵總指揮部陳昌浩政委的一份密電?！秉S思深隨后就按照規(guī)定程序把電報交給了正在司令部值班的呂黎平,于是這份電報落到了葉劍英手里,并交給了毛澤東。據(jù)楊尚昆回憶張國燾的那份電報:“內(nèi)容是速令右路軍南下。我雖然沒有見到那份原電,但最早收閱電報的葉劍英當時親口告訴過我?！?/p>

中共中央立刻召開緊急會議,決定搶先單獨北上以爭取主動避免沖突。會后,時間已過午夜,毛澤東作為對張國燾9月9日24時來電的回答,給張國燾發(fā)出了第二份電報:

國燾同志:

閱致徐、陳調(diào)右路軍南下電令,中央認為完全不適宜的。中央現(xiàn)在懇切的指出,目前方針只有向北,才是出路。向南則敵情、地形、居民、給養(yǎng)都對我極端不利,將使紅軍陷于空前未有之困難環(huán)境。中央認為,北上方針絕對不應該改變,左路軍應速即北上,在東出不利時,可以西渡黃河,占領甘、青、寧、新地區(qū),再行向東發(fā)展。望你速復。中央九月十日

這份電報粗看之下幾乎連文字都與前一份電報雷同,毛澤東為什么要連發(fā)兩份內(nèi)容基本相同的電報?其實,這份電報除了再次重申中央堅決北上的態(tài)度,還有個最關鍵的信息,那就是一個“閱”字。這個字又強烈地暗示張國燾:陳昌浩不僅向中央進行了匯報,還給中央看了張國燾的第二份秘密電報。

這下張國燾的思路和計劃全亂了。張國燾當年之所以敢向中央叫板,就是依仗由陳昌浩指揮的四方面軍主力。一旦陳昌浩的態(tài)度有變,張國燾就成了孤家寡人,什么計劃都會成為泡影。根據(jù)毛澤東在兩份電報中的暗示,張國燾必然得出了這樣一個順理成章的結論:發(fā)生了他最擔心的事,陳昌浩最終被毛澤東說服了。如此機密的電報陳昌浩都向中央?yún)R報,張國燾又豈敢相信陳昌浩再會執(zhí)行他的命令?又豈敢再命令陳昌浩阻攔中央的單獨北上?更令張國燾擔心的是陳昌浩立場的轉(zhuǎn)變,將完全改變雙方的力量對比。這樣一想,張國燾確實立刻就失去了底氣。當然,在慌亂中的張國燾沒有注意到毛澤東的這份電報是只給張國燾一個人的。因為張國燾給陳昌浩的電報是葉劍英偷來給毛澤東看的,陳昌浩完全被蒙在鼓里。如果讓張國燾與陳昌浩及時通氣,歷史也許就會是另一種情形了。當張國燾發(fā)現(xiàn)上當,毛澤東早就遠走高飛了,張國燾事后的氣急敗壞也就完全可以理解了。

毛澤東準確地掌握了張國燾心虛而又多疑的心理特征,在關鍵時刻出色地用心理戰(zhàn)鎮(zhèn)住了張國燾,使其不敢輕舉妄動,從而保證了中央紅軍能夠安全地單獨北上,又一次在危急關頭挽救了紅軍挽救了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