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字》的明暗色彩反襯意象分析

史立英

摘要:《紅字》是美國作家霍桑的成名作,小說細致入微的描寫是作品的一大特色,其中色彩的描述尤為突出,作者通過明暗色彩的運用及其反襯作用既展示小說人物的內(nèi)心世界,又傳達了自己對歷史和現(xiàn)實的評判。

關(guān)鍵詞:《紅字》;霍桑;色彩;襯托

《紅字》是美國浪漫主義作家納撒尼爾·霍桑的代表性作品。該書出版于1850年,這部在作者自己看來比較沉悶的作品卻給他帶來了巨大成功,最終奠定了他在文學史上的地位。

故事發(fā)生在十七世紀上半葉馬薩諸塞州的一個清教徒聚居的地方。在故事發(fā)生的數(shù)年前,女主人公海絲特· 普林到新英格蘭等待在歐洲辦事的丈夫。而丈夫被印第安人擄去沒有如期到達,兩年內(nèi)杳無音訊,甚至有傳言說他已經(jīng)葬身海底。孤獨的海絲特與年輕牧師狄梅斯代爾發(fā)生戀情并懷孕。當?shù)胤ü賹⑺P(guān)入獄中,并令其在胸前佩戴一個紅紅的字母“A”向世人昭示其罪行。海絲特出獄后在絞刑臺示眾那天,她失蹤許久的丈夫齊林沃斯來到了新英格蘭,面對妻子的背叛,他決心找出海絲特拒絕供認的奸夫。他利用自己的醫(yī)術(shù)成為狄梅斯代爾的私人醫(yī)生并與其同居一處。通過觀察,齊林沃斯最終發(fā)現(xiàn)狄梅斯代爾就是他要找的奸夫,他用窺探對方心理的手段對狄梅斯代爾進行精神折磨。備受教義和罪行煎熬的狄梅斯代爾心力衰竭,最終在教眾面前承認了自己的罪孽,并死在絞刑臺上。一年后,齊林沃斯也離開了人世。海絲特帶女兒移居歐洲,數(shù)年后獨自返回,一直生活在海邊的小屋,去世后葬于狄梅斯代爾墓地附近。

霍桑在《紅字》的創(chuàng)作過程中巧妙地利用象征手法表達自己的思想,并通過細膩的描寫使背景和人物展示出鮮明的特點。作品中色彩的描寫與對比既使讀者有身臨其境之感,也能通過其反襯作用深入感受人物的內(nèi)心世界。

一

霍桑在《紅字》中給讀者展示的幾乎是一個陰沉的世界,無論是主要人物的內(nèi)心還是他們置身的環(huán)境無時不被灰暗所籠罩。這種暗色調(diào)從作者對塞勒姆海關(guān)的介紹章節(jié)中開始一直延伸到小說的結(jié)尾。當?shù)亟ㄖ{(diào)單一,在霍桑看來毫無美觀可言,展現(xiàn)的僅是一種形式上的順從(tame)。海關(guān)的辦公場所蛛網(wǎng)密布,陳舊的墻漆使得屋子異?；璋?地板上到處是灰色的沙塵。而故事開場展示給讀者的更是讓人毛骨悚然的場景 —— 一座木質(zhì)結(jié)構(gòu)的監(jiān)獄,“文明社會的黑暗之花”(42)。這座蒼老的監(jiān)獄陰森可怕,沉重而銹跡斑斑的櫟門透著一層悲哀的景象。而在這座面目猙獰的建筑物的墻外卻是雜亂的野草地,長滿了諸如牛蒡、茨藜、毒莠之類難看的野草。郊外是終日不見陽光、陰沉沉的森林,只有女巫們在深夜光顧。

這些場景的鋪設(shè)為故事主要人物的悲劇結(jié)果埋下了伏筆。這片土地曾是霍桑的出生處,他也曾著迷于先祖?zhèn)兊囊恍┕廨x業(yè)績。然而他體會更深的卻是清教統(tǒng)治對這片土地和人性的扭曲和摧殘。正如霍桑講述的那樣,在這片土地上,一代人恪守并延續(xù)著上輩人的行為和意識特點,長此以往,“人性會像在陳舊而貧瘠的土地上多次翻種的土豆那樣得不到任何滋養(yǎng),”(16)更談不上健康地成長了。因此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當年輕且孤獨的海絲特觸犯清教所規(guī)定的戒律時,無論是教會還是當?shù)氐木用癫]有對她表現(xiàn)出半點憐憫,而是將她關(guān)押、示眾,讓她一生背負恥辱的印跡,在與世隔絕的茅屋內(nèi)孤獨到死。

二

與陰暗的環(huán)境對應(yīng)的是故事人物內(nèi)心的抑郁和陰暗。女主人公海絲特的通奸行為被發(fā)現(xiàn)后,罪責和外界的壓力使她那顆本來充滿幻想和青春活力的心為烏云所籠罩。此后的數(shù)年中,她感到周圍的世界永遠是灰蒙蒙的沒有半點陽光,她以灰色粗布衣服遮體,用帽子掩藏自己一頭秀發(fā)。而通奸罪的另一方,年輕的牧師狄梅斯代爾更是生活在黑暗當中,受著雙重人格的煎熬。白天他要強裝笑臉,面對充滿敬意教民們;夜間他要忍受罪責的拷問,他不但在昏暗的密室內(nèi)鞭罰自己,還立于刑臺上贖罪。怯懦和負罪感使他不能和自己的孩子公開接觸,使他在實實在在的生活面前退縮(Crowley 1970: 172)。在精神和肉體的雙重責罰下,這位年輕的牧師日漸憔悴,在向公眾告白的同時生命也隨之枯竭?；羯Ｍㄟ^這種壓抑且充滿悲劇色彩的描述,讓讀者深切體會到清教戒律對人們精神的約束和摧殘,清教對待通奸罪的無情。面對這一對被情感和罪惡感逼迫得幾近瘋狂的年輕人,周圍的人們沒有半點同情、體諒和真誠的勸導,僅有假借神圣之名施加給他們的殘酷懲罰。

我們在《紅字》的另一位主要人物的身上也看到了陰沉黑暗的色彩。海絲特的丈夫齊林沃斯既是受害者又是邪惡的報復者,他在故事中的形象隨著角色的蛻變而發(fā)生著變化。在海絲特的記憶中,齊林沃斯雖然年紀偏大,身體略顯畸形,但眼里透著溫情,一派學者的風度。 即使在監(jiān)獄門外他們四目相對時,海絲特從這位老人眼中感到的仍是一種智慧的靈光。 但是從他們在黑暗的獄室中會面的那一時刻起,齊林沃斯對于海絲特來說完全變得陌生,那雙曾經(jīng)熟悉的眼睛開始變得陰冷可怕。從那次會面開始,邪惡的復仇欲望使齊林沃斯從一位可敬的老學究蛻變成一個刻意探究他人靈魂的惡魔。從小說對他的描述可以看到,隨著心理的變化,齊林沃斯身體更顯畸形,原來就黑的皮膚似乎更加陰暗了。為實現(xiàn)復仇計劃,齊林沃斯尋機與狄梅斯代爾住在同一居所,對這位本已飽受折磨的牧師進行精神摧殘。此時的他顯得出奇的丑陋和陰險,人們每次看見他總覺得他比以前更丑了,而且認為是實驗室中來自地獄的火把他的臉熏得黑黑的,有時“醫(yī)生眼里會冒出一股幽藍的、不祥的光”。

霍桑的祖上是清教徒,這種家庭背景使他深受清教宗教意識的影響,作品極為明顯地傳達了作者在罪與罰上的立場。清教對于婚外通奸以及醉酒行為處罰極為嚴厲,盡管海絲特沒有被處極刑,但也遭受了關(guān)押、示眾和終身背負恥辱標記的懲罰。狄梅斯代爾作為清教的傳道者卻不能抵制罪惡的誘惑而褻瀆了神圣,自然也逃不過懲罰,而他所承受的內(nèi)心責罰在讀者看來遠遠重于身體的痛苦。齊林沃斯同樣不能逃脫罪責,他從一個受辱的人墮落為陰險的魔鬼,以隱秘手段窺探狄梅斯代爾的內(nèi)心?；羯Ｍㄟ^狄梅斯代爾之口表達了對齊林沃斯的評判,“世上最惡的罪人不是我們!我褻瀆了牧師的圣職,但還有一人罪惡比我更深重!他的復仇之心更陰毒,竟如此摧殘一顆圣潔的心。”(160)齊林沃斯把自己裝扮成“上帝”,殘忍地折磨著年輕牧師的心靈,想逼他懺悔。這種報復行為徹底摧毀了牧師的精神,使他生不如死。正是這種罪惡的報復使他成了一個面目可憎、畸形變態(tài)的魔鬼,成了邪惡的化身。

三

霍桑雖然有著深遠的清教淵源,但也受著十九世紀超驗主義思想的影響,因此他的作品既體現(xiàn)了清教意識又散發(fā)著豐富的浪漫主義想象(Crowley 1970: 162)。在《紅字》中,霍桑沒有讓清教主義的罪與罰成為故事主人公的最終命運,而是以一種浪漫主義的手法讓罪者在一種超越中得到救贖。

《紅字》中黑暗和低沉的色調(diào)并非故事的主題色彩,作者巧妙利用黑暗來襯托鮮明色彩的奪目。首先出現(xiàn)在讀者面前的是獄門外的一叢野玫瑰,它們在這座面目猙獰的建筑物外竟然茁壯成長,爭奇斗艷、競相開放。這種艷麗與透著陰森的監(jiān)獄是如此格格不入,但作者恰恰通過對玫瑰叢的著力描述烘托海絲特及其女兒的頑強生命力。這叢在野草中脫穎而出的瑰麗之花向人們展示著青春、活力、情感和自由。預示著同樣在這一塊刻板和陰暗的土地上,海絲特母女也將如爭奇斗艷的野玫瑰一樣,盡管看起來與周邊的環(huán)境格格不入,仍將以一種超凡的生命力和美面對這個世界。

作者花濃墨描述的是女主人公胸前鮮紅的字母“A”,這個紅色的標識伴隨著主人公罪、罰與救贖的全過程,其含義也隨之發(fā)生著戲劇性的轉(zhuǎn)變。這個鮮紅的字母首先是作為一種罪惡和恥辱的標記,海絲特受罰終身佩戴,以昭示其通奸罪。但是人們在監(jiān)獄的門口看到這個做工精美、鮮艷奪目紅色標記的第一感覺就預示著這個紅字將超越其原本的含義。那個亮閃閃的字母四周由金色的絲線精心刺繡而成,做得可謂別出心裁、巧奪天工,在人們看來這個紅字與海絲特身上所穿的衣物相配幾近完美,本來遭人們蔑視的罪婦此時卻顯得艷麗照人、氣質(zhì)高貴。而其后幾年中海絲特正是憑借這手刺繡的絕活打開了生存的空間, 總督大人的豎領(lǐng)上、軍人的飾帶上、神職人員的領(lǐng)結(jié)上、小孩的帽子上,以及死人的裝裹上,到處都留有她那些巧奪天工的作品。海絲特不但依靠這門手工得以生存,還盡余力幫助窮人。隨著人們對海絲特態(tài)度的轉(zhuǎn)變,她胸前本來表示“通奸(adultery)”的紅色標識成了“有能力(able)”的標記?？偠饺ナ喇斠?狄梅斯代爾恰好在刑臺上懺悔自己的罪孽,那時天空有流星劃過,呈現(xiàn)巨大鮮紅的字母“A”,當?shù)厝苏J為那是天使的象征?！凹t字”象征意義的轉(zhuǎn)變體現(xiàn)了霍桑的救贖觀和道德觀,在他看來每個人都背負著不同的“紅字”,應(yīng)勇敢面對、承擔并反省自己的罪孽,用實際的善行來實現(xiàn)自己的回歸。多年后海絲特獨自回到那片給她帶來傷痛和恥辱的土地,仍然佩帶著那個醒目的紅色標記,死后的墓碑上還刻了鮮紅的“A”字,為這種回歸畫上了圓滿的句號。

珠兒可以說是海絲特與狄梅斯代爾“罪孽”的結(jié)晶,是霍桑最為得意的形象。這個天使般的孩子從出生就與母親共同面對殘酷的世界。海絲特沒有讓珠兒生活在陰暗之中,而是盡可能讓孩子的一切充滿光彩。海絲特用灰色的粗布衣服遮蓋自己,而為珠兒設(shè)計的衣服新穎別致,充滿了豐富活躍的想象,使小孩原本就嬌柔媚麗的容顏變得更加美麗驚人。在人們眼里珠兒是罪惡的結(jié)晶,是跳動在海絲特身邊另一個火紅的“A”字。而對于海絲特,珠兒是她在陰暗生活中的一種生命體現(xiàn),珠兒的陽光和朝氣正是海絲特對自由和陽光強烈愿望的表達,珠兒的叛逆性格也是海絲特在黑暗環(huán)境中的一種抗爭。

《紅字》是霍桑的成名作,這部作品是傳說與現(xiàn)實的完美結(jié)合,它讓讀者通過多維的精神視角去觀察世界。作品中細致入微的色彩描繪及其豐富的精神內(nèi)涵讓廣大讀者在領(lǐng)略作者高超創(chuàng)作想象力的同時感受人物的內(nèi)心世界。這種描繪既傳達著作者對歷史的評判,又以一種超越時空的視角折射著現(xiàn)代人對生活和情感的理解和期望。

參考文獻:

[1]Crowley, J. Donald.(eds). Nathaniel Hawthorne: The Critical Heritage[M]. New York: Routledge, 1970.

[2]Hawthorne, Nathaniel. The Scarlet Letter[M]. New York: Hungry Minds, inc., 2001.

[3]李世強.《紅字》中人物的道德寓意研究[J]. 云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 2008, (5)。

[4]胡鐵生,王麗莉. 人格結(jié)構(gòu)的裂變與升華——《紅字》中丁梅斯代爾與齊靈渥斯的人格對比評析[J].學術(shù)論壇,2005,(12)。

[5]蒙雪琴. “他人就是地獄”論《紅字》和現(xiàn)代主義文學的人際觀[J]. 外國文學, 2003,(7)。

[6] 戚濤, 郝燕. 《紅字》中齊靈渥斯形象的新解讀[J].合肥工業(yè)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 200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