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 穎
無意間在網(wǎng)上看到一些憶舊的文字,講的是在改革開放以前的一些舊事,主題是講當時的“政治清明”“官員不貪不腐”“人與人之間關系友好”“男女關系健康”“社會治安好,百姓夜不閉戶”之類,以此來否定這30多年來中國在各個領域取得的進步。
這些文字,對于上了年紀,知道“極左”究竟是什么貨色的老一輩來說,自然是不值一哂的;但對于“改革”后出生,并對當下社會某些不足之處感覺不滿的人們,有強烈的盅惑性與煽動性。謊言重復一千次,雖然不能成為真理,卻能促動一種反社會發(fā)展的情緒。這充分說明,對一些歷史賬的淡化與漠視,已顯現(xiàn)出其不可低估的負面影響來。筆者將自己采訪到的老輩人們的親身經(jīng)歷寫出來,讓讀者朋友們從另一個角度,去看看某些人懷念的美好歲月,究竟是怎么樣一回事。
一、周潤之排兵布陣
周潤之,四川什邡回瀾人,少年時外出讀書并在外工作,后因學歷太高,在“知識越多越反動”的時代,天然成為階級敵人,發(fā)配回原籍務農。因深感世道人心險惡,不與村民交往,每天勞作之余,就躲在家里自己和自己下棋。他的這個反常舉動,被階級覺悟高的鄉(xiāng)民舉報。在那個被某些人懷念著的人與人之間關系簡單友好的時代的某個夜晚,周潤之那窮得沒必要關的門被踢開了,幾個平日里與他從無冤仇的人將他和他的象棋抓住,要他交代是如何進行反革命排兵布陣的?他們的理由是:電影里每次大戰(zhàn)前指揮員都會自己跟自己下棋。
周潤之交代不出自己的軍隊和即將發(fā)起的攻擊點在什么地方,加之他的名字與偉大的領袖的字號相同,極其反動,因而被感情友好而簡單的鄰居們斗得皮開肉綻,兩天后“自絕于人民”。
二、鴨子發(fā)報
這是我的一位長輩的故事,愿他老人家在天之靈能原諒我拿他出來說事,但他的故事,確實太能回答那些懷念那段“政治清明”的人們,那華麗外衣里面,包藏的是些什么。
那時,老前輩正處于壯年,在公社中學當老師,因學生都停課鬧革命了,無事可干,溜回老家,幫妻子做點農活,并喂了兩只鴨子。當時有政策規(guī)定,每戶可以喂兩只家禽,兩只以上,便是資本主義尾巴了。
老前輩除了多讀了幾本書之外,別無什么罪過。加之平日性情隨和,也沒引起革命大小將的關注,與妻兒雖然清苦但還算平靜地生活著。但某一天,這種平靜生活被橫空而來的一場大禍終結,惹禍的就是他養(yǎng)的那兩只鴨子。
他喂鴨子都是在晚上,用一個小瓦缽盛上谷子和水,讓鴨子啄食。鴨子啄谷子時,嘴殼與缽硬碰硬,發(fā)出清脆的聲音。這聲音時長時短,此起彼伏,引起鄰居一位從小立志想抓出一個特務的孩子的關心。孩子報告了公社,公社基干民兵出動,將老前輩抓住,讓他把密電碼交出來。老前輩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知道該交什么,經(jīng)過幾天審查,終于明白是鴨子出了問題,于是請求戴罪立功,到現(xiàn)場去抓現(xiàn)行。當晚,用缽盛好谷物,讓鴨子啄食。幸好鴨子爭氣,及時啄了,群專組的人半信半疑,但又不肯服氣,于是給他搞了個“莫須有”的罪名,讓他享受“四類分子”待遇,停發(fā)工資。他在文革結束撥亂反正請求平反時,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不是在冊右派,白被整治了好些年,連平反都沒依據(jù)。
這種近乎于荒誕劇的情節(jié),就是某些人記憶中的政治清明。而比這荒誕的,是黃梅戲表演藝術家嚴鳳英,她在被折磨致死之后,還被人開腸剖肚,找發(fā)報機。
三、被胎兒殺死的孕婦
這個故事是我少年時代聽說的,它像一個噩夢般陪伴了我的整個青春歲月,并使我一次又一次與愛情擦肩而過。
故事發(fā)生在那個被某些人稱為“男女關系純潔”的時代,主人公是我父親單位的一個女同事,這是一個年輕但并不漂亮的阿姨,性情開朗,待人熱情大方,在男女比例嚴重失調的工廠里頗受男同事們的喜愛。
那時上班,除了讀報紙聽廣播批判這個批判那個,基本無正事可做。在這無聊而窒息的空氣中,愛情的鮮花居然破土而出——她與本車間一位同事相愛了并情不自禁地偷嘗了禁果,這在當時,是大逆不道的。
不久,她發(fā)現(xiàn)自己身體出現(xiàn)異常,到醫(yī)院檢查,是懷孕了。按當時的規(guī)定做人流手術必須要單位介紹信,而如果她回單位開介紹信,就意味著她的“流氓行徑”會大白于天下,她和她的愛人,很可能被掛上破鞋游街甚至勞教,而如果她想逃脫這噩運,只能以強奸罪名拉愛人下水,但那樣的結果,是將對方逼上死路。她的一位同事,就是這樣脫身,而讓愛她的男人當上了“強奸犯”永世不得超生。
想著這一切嚴重后果,想著醫(yī)院婦產科那些恨不能將未婚先孕的女孩子就地正法的醫(yī)生的猙獰表情和那些既津津樂道又作深惡痛絕狀的同事們,她絕望了,喝下農藥后從鐵路橋上跳了下去……
此后,她的男朋友被勞教,她的故事,在長達10多年里,成為男孩女孩們的父母教育娃娃的教材。
這就是那個男女關系純潔的時代!
四、特供商品
我的一位忘年交朋友,今年70幾歲,他退休時,是鎮(zhèn)級干部,從土改參加工作開始,他便擔任著級別不高的干部,對干部們的待遇和特權,有所感并有所聞。他說:那個時代,像現(xiàn)在這樣的大把撈錢的腐敗官員不多,但并不代表就沒有腐敗!
他舉自然災害時期為例,在全國餓殍成堆的時代,男人浮腫女人絕經(jīng)。在那樣的情況下,某些單位掌管伙食的干部們半夜起床吃夜食,并借掌管食物之機,大肆干壞事,和一個女人睡覺,只需要兩三個土豆,民間有歌謠傳:女兒女兒快些長,長大嫁給事務長,事務長,掌鏟鏟,一個腦殼扣二錢。
那時的腐敗,貪占的不是成堆的鈔票,而是救人性命的食物。
我那位老年朋友,在大饑餓時代得了肝炎,在那個無病都會餓死的時代,肝病無疑是要死人的。但虧得他的干部身份,上級特批每月雞蛋10個,紅糖兩斤,豬油半斤,外加一些市面上買不到的藥,憑著這些東西,他活了下來。這幾乎是同時代唯一一個活下來的病人。無獨有偶,在那個人口負增長,婦女基本都不生育的時代,只有少數(shù)干部家屬,奇跡般地繁育出下一代。生于1960年的人,絕對是奇跡,這奇跡與其父母的身份有關!
除此之外,在此后的10多年里,老前輩每到逢年過節(jié),都會被通知去物質局取“特供年貨”,這些東西包括肉、糖、湯圓、香腸、蛋甚至爆竹等市面上無法買到的東西,其品種與量,根據(jù)職務級別和享受待遇不同而定。
以上幾個小故事讓我們明白,那些追憶幸福往昔的人們所說的清平世界是什么樣的世界。他們要么是追憶失去的天堂,而閉上眼睛把地獄想象成天堂;要么有受虐傾向,想重新再“幸福一把”;要么就是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而撒謊造謠選擇性失憶。那樣的糟心日子將心事,誰愛過誰去過吧!反正多數(shù)經(jīng)歷過的人決不會答應!
(摘自《合肥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