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驥才
閃電從烏云里鉆出來,我的歌聲啊,你也從我幽閉的心中飛出來吧!
河水說:低垂的柳梢啊,你柔軟的手指,在我胸膛上劃的是一條條長長的傷口啊!
冬天的太陽對大地說:“我無法使你溫暖,只能使你明亮。”
水的波紋是永不重復的圖案。
花兒期待蝶兒時,它夢想自己變成蝴蝶,而蝶兒們已變成苦苦等待自己的花兒。
白云由于躲閃風的追逐而在天上奔跑;陽光由于尋找魚的身影而在浪尖跳躍。春天扭過頭,隔過冬天,巴望著秋天快快衰老。空氣穿過針孔時,比穿過山谷更有快感。風是天上的羅丹,它天天雕塑著彩云。
小鳥對雪白的云團說:“我一碰到你,就感到無限溫柔啊!”
大樹對樵夫說:“你可知道,最疼痛的是不流血的傷口?!?/p>
天空俯下身來愛撫大地,他們的吻緊緊壓成,一條無比悠長的地平線。
被河隔開的兩岸每一次拉起手,都化為一座美麗的橋。
風箏能在天空翱翔,是由于風的推動,還是繩的牽引?
太陽從東邊悄悄挪到西邊,終于找到一條縫隙,把它明媚的光射進我的空間。
海鳥想把天空變成大海,它們叼起浪花,一片片放到天上,結(jié)果卻變成了皚皚白云。
只有從網(wǎng)中逃脫出來的魚,才有資格談自由。
落葉是林間漂泊的生命,它渴望回到樹上去啊。
我把臉埋在細軟的春草里,聞到了你柔發(fā)的氣息。
蜘蛛的生存方式是張開網(wǎng),等待飛蟲的錯誤。
秋風輕輕推開門,把它的名片——一片金色的葉子送進來……
它追逐春天,直把春天追得無影無蹤,才知道自己的名字叫做:夏天。
扇子把一塊一塊空氣拋在你臉上,你卻說是風。
蒼蠅自以為美麗無比,不停地在我眼前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天空把大地的水蒸發(fā)上去,再灑下來——人們卻稱之為恩惠。
隕石耐不住天上的寂寞,它寧肯毀滅,也要發(fā)光。
秋天站在夏天的對面冷笑時,冬天悄悄在它身后挖了一個葬送它的坑。
夕陽將它散落在林間金煌煌的亮點帶走,卻把一條乳白色紗巾似的輕霧遺失在樹梢。
一棵樹在森林這一端,另一棵樹在森林那一端,相距很遠,它們都盡量伸高枝條,為了使對方看見。春天里,這一棵請風兒把香細的花粉捎過去;秋天里,那一棵借風兒將一片片燃燒似的紅葉送過來。
薔薇知道春天終要離去,它才拼命地開花。
熱烈的太陽永不停歇地追逐月亮的愛,于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風用它柔軟的嘴在窗上吻出精美的冰花,陽光用它金色的手把這些花紋抹凈。
夜風和音樂一起飄到窗前,后來風停了,換成沙沙小雨,音樂就被隔在雨那邊。
春天最先是聞到的。
大地在雪下做著純潔的夢,春天來把這夢實現(xiàn)。
暮春的雨一陣又一陣,催動著綠意漸漸成熟。
荊棘的存在是為了野草不輕易地任人踐踏。
秋風知道自己不會被出賣,年年都把秘密說給那片掛滿金黃色葉子的小樹林。
大河改道不是它的任性。而是尋求全新的經(jīng)歷與壯觀。
如果你在兩棵樹中間架起一道網(wǎng),不久你會發(fā)現(xiàn),這兩棵樹彼此都把碧綠的新枝穿過網(wǎng)眼,伸向?qū)Ψ健?/p>
秋風在我的窗根下偷聽,我已經(jīng)聽到它輕微的響動。
(摘自《合肥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