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春夏
妻子在整理年貨時,不經(jīng)意地說:“凍米糖總是你姑母做得好吃?!?/p>
今年,我們一家沒有吃上姑母做的凍米糖,是因為她生病了。以前,我向她拜年,她總是用凍米糖回禮。一年接一年,成了習慣。
小時候,盡管要走十幾里路。我卻愛到姑母家拜年。每次,我都是跟爺爺一起去的,屁股一落座,看見八仙桌上愛吃的凍米糖就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一會兒就把半盤掃掉了。抬眼看見爺爺眼色里已有了慍怒,才知道又犯了貪嘴的毛病?;貋砺飞希盏故菭敔斢柍猓汗媚讣覂雒滋菦]有做多少,你表姐表哥是舍不得吃的。
后來,我讀高中住到姑母家。深夜,秉燭苦讀的我饑餓來襲時,姑母總會從織機上下來從罐子里拿出幾片凍米糖放到我的桌上。那個甜,那個吃起來沙沙作響的味覺體驗,至今都讓我難忘。我確定我許多難題就是在此刻破解的。
眼下,商場各式各樣的凍米糖琳瑯滿目,偶爾,我也要買一點兒嘗嘗??蔀槭裁淳蜎]有姑母做的那個味兒呢?每每跟她說起,她總是笑瞇瞇地說:“那時候你肚子饑,吃什么都覺得好呢!”
可是。這樣的解釋怎么能讓我釋懷呢?暑期,我跟祖母到生產(chǎn)隊剛收割完谷子的田里掃漏下的稻谷,炎炎烈日下,一掃把一掃把,一粒一粒地掃進簸箕里。只有我知道,那一粒粒稻谷就是一滴滴汗水。
姑母家的凍米糖是用糯米做的。農(nóng)村艱苦年代,生產(chǎn)隊田地全用來種秈稻,糯米是稀罕物兒,姑母家的糯米就是她像祖母一樣一粒一粒地從地里掃來的。
姑母中年喪夫,用家徒四壁來形容一點兒也不過?!肮梅蛉ナ罆r是用床板做的棺木,”祖母這樣說時就潸然淚下。她卻是個非常要強的人,硬是把四個孩子拉扯成大人。爺爺說,他生的八個孩子數(shù)姑母最辛苦,但全村人沒人會低看她。是啊,別看這小小凍米糖,這也是姑母用自己最直接最有效最真誠的為人態(tài)度積聚著生活的甜蜜,一粒粒地制作出屬于她的年景圖,
父親生病回老家住的那幾年,姑母到我家時間次數(shù)最多,尤其是父親病得最重那些天,兩個七老八十的老人聚在一起彼此呵護著,一片天倫之情。父親吃不下東西,遞給他面包,搖頭;遞給他蛋糕,還是搖頭,姑母遞給他凍米糖,他接了下來。努力地一小口一小口咽到肚里。我看見他吃時眼里透出亮亮的光芒。
這個被金融風暴困擾的春天,寒潮一波剛走,一波又到了。姑母逝世的噩耗也在我預感里來到了。我坐在一個個深夜里,用姑母教我的為人態(tài)度寫作,希望它是一片凍米糖,讓品嘗的人與我一樣深有同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