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春波
我父親兄弟姊妹共八人。四姑母吳月華外嫁無錫惠山,四姑父是無錫名門望族朱文公之后裔。不知什么原因,四姑母和夫家斷絕了關系,而回到娘家與我祖母在一起生活,后隨三姑母定居上海(彼時先父亦在上海經營舊鐵店),死后亦葬人我家祖墳。
聽說我的四姑母很美,亦十分聰慧,深受祖父母疼愛。據(jù)我父親講,四姑母無聲無息地和丈夫分離了,錯在夫家。我聽大姐說,四姑母皮膚白里透紅,雙眼皮,眼睛炯炯有神,笑時兩嘴角各有個細酒渦,牙也整齊。她臉型不錯,比中等身材略高些,雖然不是天足,穿上合適的鞋,也不像小腳娘。
我不知道四姑母在朱家的日子是怎么過的,聽說她將姑父的那位小妾的臉皮都抓破了,想必是為自衛(wèi)。四姑父的那位小妾有名的厲害,四姑母回到娘家就不肯再到夫家去了,她從此就和夫家徹底斷絕了來往。
我聽父親說,四姑母的文化功底很深,尤其對中國煙草史頗有研究。一次無意中的邂逅,四姑母被大漢奸陳恭白的秘書看上了,窮追不舍,四姑母因嫌其漢奸身份而斷然拒絕,一直是孑然獨身。
四姑母不會照顧自己,生了病就打電話叫我父親去看她。三姑母也常陪其去醫(yī)院診治。
她在醫(yī)院的病房里認識了郊區(qū)一個女病友,此人常請她吃飯,她很高興,不知道那人其實是騙子。她陸續(xù)問我四姑母借了很多錢,造了新房子,前面還有個小小的花園。四姑母要她還錢的時候,她不斷地推諉。有一次晚上四姑母到她家去討債,那人滅了電燈,放狗出來咬她。四姑母吃了虧,先還不肯對我父親和三姑母講,大概是自愧上當了,后來忍不住才講出來。
四姑母還是一個慷慨解囊、助人為樂、嫉惡如仇的人,同事和鄰里之間,凡有經濟拮據(jù)的人向她開口,只要能幫上忙,她從不吝嗇。遇到乞討者,不但給飯還給衣穿。有一年夏天四姑母回老家,與祖母等人在門前桑樹下納涼,有一老嫗問路,四姑母讓鄰居家的幾個孩子為老嫗帶路,但孩子們怕熱不肯去,四姑母只好自己親往。
我們家一個遠房親戚的兒媳婦,因嫌婆婆不是她丈夫的親母親而虐待老人,冬天不給老人被子蓋。四姑母聽說后非常生氣,趕到她家二話沒說從兒媳婦的屋里抱了兩床被子給老人,還對兒媳說,婆婆不是親的怎么了,你兒子是親生的,這樣給小輩做表率,以后你親兒媳婦會怎么待你,等著瞧吧!果然后來聽說那個遠房親戚的兒媳婦與她的兒媳婦關系很僵。
“取善輔仁,皆資朋友”,這是四姑母為人處世的一條重要準則。她認為要想生活得平安幸福,就必須學習鄰居和朋友們點點滴滴的長處為己所用。姑母由此常說“和得鄰里好,猶如拾塊寶”。三姑母家住在閘北區(qū)普善一村118號,由于四姑母以鄰為伴,與鄰為善,賢惠熱情,周圍的住戶們不論大人小孩都很尊敬四姑母和三姑母一家。那一道街上年齡相仿的孩子們除稱呼四姑母奶奶,都叫我父親為舅爺。
我父親曾說:“四姑母其實是賢妻良母型的人。”我父親還說:“四姑母如果嫁了一個好夫家,她是個賢妻良母。”我覺得父親下面半句話沒說出來。她脫離朱家的時候還很年輕,盡可以再嫁人??墒菗?jù)我二姑母和三姑母講,她掙脫了封建家庭的桎梏,就不屑再做什么賢妻良母了。她好像忘了自己是女人,對戀愛和結婚全不在意。她跳出家庭,一心投身社會。她做了當時上海市政府的文員,大約也自信能有所作為。如今她已作古多年,記得她和知道她的人已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