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初靳應(yīng)選夫婦墓志銘考釋

侯　璐　趙春明

[關(guān)鍵詞]滿城縣；清代；靳應(yīng)選夫婦墓志；靳輔

[摘要]清初著名的水利專家、河道總督靳輔的父母靳應(yīng)選夫婦墓志2007年出于河北省滿城縣。本文對這兩合墓志進(jìn)行了錄文斷句，并就志主事跡、靳輔其人、靳氏家族世系及幾個相關(guān)的問題做了考述。

靳輔家族墓地位于河北保定市滿城縣城西北15公里的東于河村。因該墓群處于南水北調(diào)工程滿城段水渠中心位置，原地保護(hù)已不可能，2007年1月，經(jīng)報省文物局批準(zhǔn)，由河北省文物研究所、保定市文物管理所、河北大學(xué)博物館、滿城縣文物管理所聯(lián)合組成考古發(fā)掘隊，對該家族墓地進(jìn)行了搶救性清理發(fā)掘。此次發(fā)掘共清理墓葬15座，其中規(guī)格最高、形制最為特殊的是位于最東部的一座夫婦合葬墓。該墓墓頂上用青白瓷碗、醬釉瓷碗盛滿白灰覆蓋，以起到防滲作用，墓底沒有鋪磚，平鋪白灰，并且散布著5枚一組的銅錢，由于在“文革”期間遭到破壞，內(nèi)部曾被火焚，僅出土一些銅錢、瑪瑙飾件及墓志兩合。兩合墓志尺寸相同，皆縱88厘米，橫94厘米。一方志蓋題為“皇清誥封光祿大夫工部營繕?biāo)締T外郎前通政使司右參議魁吾靳公墓志銘”(圖一)，另一方志蓋題為“皇清誥贈一品太夫人靳母納喇太君墓志銘”(圖二)，皆篆書大字。據(jù)兩志文記載，這對夫婦是清初著名的水利專家、河道總督靳輔的父母(以下將兩墓志分別簡稱為靳父墓志銘、靳母墓志銘)。靳父墓志銘，楷書，48行，滿行60字，共2470字(圖三)；靳母墓志銘，楷書，42行，滿行54字，共1893字(圖四)。兩合墓志四石的四邊均為祥云、仙鶴圖案。

一、墓志錄文

兩墓志銘字小刻淺，局部漫漶，但總體可辨?，F(xiàn)將原文整理斷句如下(繁體字均改為簡體字)。

(一)靳父墓志銘

皇清誥封光祿大夫工部營繕?biāo)締T外郎前通政使司右參議魁吾靳公墓志銘

經(jīng)筵講官光祿大夫戶部尚書加一級眷弟粱清標(biāo)撰文

賜進(jìn)士第文林郎翰林院編修充纂修明史官眷晚生米漢雯書丹并篆蓋

康熙十九年四月甲申，封光祿大夫納言靳公，年七十有四，終于家。天子聞之，遣官諭祭，恩數(shù)特優(yōu)，嘉其啟迪后人、殫勞績于國也。時東南水患未平，公長子輔以兵部尚書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督河淮濟(jì)間。上方日期底績，固知訃聞哀毀必甚，奪之難，而重寄攸系，匪異人任也，特允部臣議，以河工竣日許陳情終制。于是不得已，仍銜哀受事，曉征露處，保然荒度于橇檬，間無寧晷。道旁觀者多感涕太息謂：“圣朝本崇孝治，直不忍吾民昏墊而權(quán)出于此耳。奈茲欒欒者之盡瘁何!”越二年三月，又思所以妥先靈者不可緩，乃卜葬于保定府滿城縣抱陽山中。而公之季子別駕裹，赍其伯兄手書，再拜稽首致詞曰：“先君子生平多隱德，而子孫弗克紹聞，令前修荒墜，罪莫大焉。茍憫其無傳而大書特書，發(fā)潛德之幽光，則志銘之作，義固埒于史矣。子大夫載筆不阿，敢請銘?！辈幻衾⑽纯烁必守?zé)，然誼勿敢辭也。謹(jǐn)按：公世系爵里，詹事沈公業(yè)為行狀，而孝廉周君又次其家傳，詳哉言之矣，請勿復(fù)述。述其可裨世教者，庶仁人孝子不沒其親之志，或稍慰歟!公諱應(yīng)選，字魁吾，娃靳氏，奉天遼陽人。祖諱守臣，考諱國卿，并以公長子官贈光祿大夫。代有令德，以孝悌、力田、信言、篤行世其家。公有兄六人，或儒或吏或任俠，皆蚤世，惟茂才彥選偕公逮事，二人孝養(yǎng)備至。母張?zhí)蛉俗洌瑔时M哀，葬盡禮。懼父母之獨處神傷也，居則左右侍，行則前后從。間相與逆揣親志所需定何物，思問遺者定何家，素喜招致者何姻黨，莫不中其隱，得其歡。凡植躬行己、處事酬物，務(wù)當(dāng)于道。曰：“不爾，恐辱素也?！本弥?，父易簀，遺命云：“我聞惟孝友于兄弟，二子幸承順，我無憾矣。雖然，同氣之親，河山不能間也，而床笫能問之。古稱‘不聽婦言，疇不習(xí)聞也，顧多溺而忘之，慎旃哉!汝曹念是言，常若比翼，我目其瞑矣?！惫雌R之，臥起必偕，衣食以次及，愉怫不主乎己，勞逸惟時。其兄雖分形，依然一身而已。適兄過訪中表李氏，信宿留焉。公敦趣之不返，頗訝之。詰其家而不得，則密詢比鄰任叟，始知所娶劉有嫠母馬氏，依女就養(yǎng)，而伺公之間，多觸忤兄，固不能堪而忍弗告也。公恚且悲，曰：“我父垂誠諄諄猶在耳，方奉以終身事兄若父，其忍更傷兄心乎?”于是屏馬嫠而并出劉，亟往挽兄歸舍，俯伏謝辜不能起。兄亦悲踴，曰：“我所以隱忍弗白，非藏怒也，正慮及斯舉耳。弟曷不我謀而砉然立斷乎!我悔不以賣告，猶得慰沮于先矣。”于時，閭里成動色咨嗟曰：“有是哉，寧舍伉儷毋傷手足!曾無依回濡忍于其間耶?”世有惑聽怙非、骨肉流為仇敵者，聞夫子之風(fēng)，其亦愧而思反已!厥后。公得好逑納喇夫人，克相公，友愛雍雍焉，內(nèi)外始終無間。夫人卒，傅夫人又能繼之。豈天固善成之乎，抑其刑于閫內(nèi)者常變均可則也?順治二年，既龍入關(guān)，昆弟應(yīng)并得仕。公以兄性過剛介，恐徑行寞權(quán)變，以故已不就官，先勸兄駕，而朝夕與俱焉。及從兄宰涇陽，守鳳翔，備兵榆林，果悉賴公左右力，所至有廉能聲。兄懸車后，公始任工部街道廳，稍遷大理寺寺正，升通政使司右參議。會省官，改補(bǔ)工部營繕?biāo)締T外郎。歷任十余載皆京職，晨而官，晡而歸，靖共之忱與天倫之樂，固無日不交遂也。方以上考稱職，獲賜表里，且年未杖鄉(xiāng)也，遽請歸老。冢宰、司空共挽留之不得，遂致仕。閑居課子，一以義方，口授家訓(xùn)數(shù)十條，命次第編錄，大抵勵修能、戒時習(xí)，而于綱常要旨三致意焉。公佐納言時，已封通議大夫，追贈祖若父；及長君輔為武英殿學(xué)士兼禮部侍郎，出撫安徽，議敘前纂修《實錄》，功加一級，食正一品俸，公復(fù)膺光祿。封綦榮朊矣，猶凜凜自守若寒素。或諷以太陋者曰：“我單門至此，適遭時耳，德薄不堪，方盈滿是懼，可令子孫席寵怙侈哉!”客愯然曰：“善。”夫平津閣一布被，獨樂園亦一布被，彼以為矯，此以持儉誠與偽不同乃爾乎!長子撫皖時，公手書相屬于道，問：“何事可恤民報國、表率屬僚，裨(俾)利盡興、弊盡滌?”既司督河，則曰：“何以捍患御災(zāi)，費節(jié)而工固，無廑宵旰憂。”且曰：“第能公爾忘私，不渝其操，我飲水亦知甘也。設(shè)以不遑將父，必資于官，以益祿養(yǎng)。是官非榮親也，辱滋甚；養(yǎng)非娛親也，戚莫大焉?！彼咱弥偌径诱?，概視此。公既居林下，耆德益孚于閭井?？滴跞勺樱┱着e鄉(xiāng)飲禮，詣門敦請為賓筵光。公固辭不獲，扶杖赴之。觀者咸欽嘆為更老羽儀云。居恒嚴(yán)氣正性，不易許可；而一逆善類，則謙光可挹，相對坦然無匿情。人有過，正容悟之，侃侃糾彈不避怨。其懇悃所孚多不遠(yuǎn)而復(fù)。尤好拯恤危困，不計親疏，力必殫。少故岐嶷，里人張山者邂逅間奇之，贈以縞帶。數(shù)年余，山顛沛失所，蹩楚負(fù)薪于涂。公識之，揖與道故，詰其憔悴狀。則已陷為臧獲矣。乃為鬻產(chǎn)，復(fù)其身?？完P(guān)隴時，偶于軍伍中買侍婢王氏，及載歸，見道旁有顧望飲泣者，叩其故，即氏夫也，亟命攜去。其夫訴償值為艱，公曰：“幸完若匹

耦，所償多矣，何取值為?”鄰人曹五貧于樗蒲，不自保，一日公聞其妻哭聲，詢知為鬻子傷也，適伯仲二子退食過庭，公令捐俸代贖之。若此類好行其德，未易更仆數(shù)。然本非素封，公私僅粗給，而中心所安大遠(yuǎn)乎豪舉市恩者。他若施報往來，罔不協(xié)乎禮、適乎義。或要以詐力，則終不能屈?！秱鳌吩唬骸皠傄憬?。”又云：“巧言令色，鮮仁?！惫珓偡讲粨希罴卜蛲怙?，所以動合夫仁也。仁者必有后，宜其繩繩濟(jì)美而食報靡涯哉!余嘗謂：大倫惟五，而門內(nèi)居其三。人能篤近以舉遠(yuǎn)，不爽其厚薄之分，即無往不得其理，尊卑疏戚，舉惟我賴可焉。古圣修齊治平，人事浹而王道備，胥此本末次第之序也。世人亦具聞門內(nèi)之義，然或室家是私，而于父兄多慚德不思。人百其行，只此一本為權(quán)輿，而夫婦之倫猶后起。故《系》日有別，非無說也。彼號為通令稽古者，智足以雕萬物，辯足以傾王公，文詞爾雅足以潤色鴻業(yè)，獨于茲汶汶焉闕而不講，可勝道哉?公天性純摯，不為尋行數(shù)墨之學(xué)，而務(wù)明大閑。跡其畢生所為，皆足輔化厚俗。要惟于原始之地不解于心，故推而準(zhǔn)之，一皆至誠惻怛所貫，非積之有本束、施之有次第歟?茍一念牽于私昵，以恩掩義，又安能善全親愛，畢生罔疚若斯也!若其歷職廉明，凡可行利濟(jì)而逮寬仁，則不以閑秩也而弛力任，且細(xì)行必矜，終始一節(jié)，雖未殫其用，亦足觀公之大已。公元配納喇氏，贈一品夫人，生督河輔與兵部職方司郎中弼，一女適陳翼明。繼室傅氏，贈同元配，生平?jīng)龈ㄅ邢?，一女適胡德化。孫十三人：戶部江南司主事治豫、登州府通判治J雍及治魯、治齊，輔出；鞏昌府同知治揚、候選知縣治荊及治青、治岐、治兗、治邠，弼出；候選知縣治梁及治冀、治徐，襄出。孫女十人。許字皆驚族。曾孫六人：樹基、樹喬、樹滋、樹畹，治豫出；樹勛，治揚出；樹棠，治梁出。曾孫女三人。余并詳行狀。嗚呼，國有史，家有乘，后之君子可備考而征其不誣也已。銘曰：立愛立敬，人紀(jì)攸敘；世降道污，遺本弗務(wù)。展也君子，其德不爽；內(nèi)行淳備，孚及鄉(xiāng)邦。學(xué)匪為儒，言中理要；事不循跡，動符古道。克施有政，隨位恪共；知足知止，恬退可風(fēng)。惟日孳孳，勇義樂善；勇故不移，樂斯不倦。雍容更老，存順沒寧；罔不盡然，追念典型。厥有象賢，保厘南服；股肱良哉，蘩爾式轂。錫之祀典，用布幾筵；移孝作忠，以奠山川。銘取傳信，勒石垂久；石久弗磨，德久不朽。

(二)靳母墓志銘

皇清誥贈一品太夫人靳母納喇太君墓志銘

康熙壬戌科進(jìn)士候殿試上海眷晚生周金然頓首撰文兼書丹篆額

初，大司馬督河靳公為武英殿學(xué)士兼禮部侍郎時，恭遏覃恩，誥贈母納喇太君為太夫人；及撫安徽，議敘前任內(nèi)纂修《世祖章皇帝實錄》，功加一級，再遇覃恩，加贈母一品太夫人。洊被寵榮，亦甚隆矣，人子罔極之報庶無余疚矣。乃揆厥孝思，若有大不釋然者，往往形諸愾嘆，人莫知也。或日，躬膺華朊而母不逮九鼎之奉，固莫可解于心者?；蛟唬蛉说仑S而算嗇，用昌厥后，宜追念不忘也。庚申夏，大司馬方荒度土功，忽聞父封光祿納言公之訃，則北望哀號，水漿不入。余適館濟(jì)署，時為之周旋慰唁。久之，乃泣訴曰：“娠娠鮮民，負(fù)戾莫逭，惟是馬鬣未封，猶不免視息人世耳。即當(dāng)瀝血陳情乞歸，為先府君營葬，而不克奉先慈以祔，痛如之何?”言未既，一慟幾絕。頃之強(qiáng)起，嗚咽云：“不孝生遼左，九齡而失恃，仲弟方在襁褓。時際艱虞，倉皇窆于中野。先府君將謀封樹，旋從王師入關(guān)，競不果。家于燕都，相繼歷仕路、奉職守，三十六年于茲矣?？v匍匐往故土，安所得別識而啟之而遷之!此不孝居恒朝夕拊膺而隱負(fù)終天之痛也。祿養(yǎng)之不逮，德算之相違，世或間有，未有如不孝之慘割至斯極也?！庇杪勚?，不禁愴然以悲，姑慰之曰：“古者墓而不墳，至《周禮·冢人》，始用爵等為封樹之度。故欲知位秩之崇卑，視其封；欲知受命之多寡，視其樹。后世俗尚無等，力茍優(yōu)為，慮無不巋然封、郁然樹者。曩固迫于匆猝，亦猶行古之道也。昔夫子自謂東西南北之人，故不可以弗識。若君家食舊德，服先疇，著籍于遼者久，數(shù)起從龍，豈復(fù)意計所及?夫蒼梧之野，且有未之從者。子大夫永世克孝，亦毋庸致憾于斯矣?！彼沼肿捎谟嘣唬骸奥勚T前代有遭變非常，末由收瘞者則為設(shè)木主，具衣冠，窀穸焉。倘仿其意以祔，于禮合乎?”余曰：“嗟夫，逾乎禮之窮者，出乎情之至也，詎必經(jīng)傳有明文乎?《記》稱孔子少孤，不知父墓處，母死，殯于五父之衢。有挽父之母誨孔子父墓處，乃得合葬于防。脫無挽母告，庸知圣人不有權(quán)宜其間!禮以義起乎，衣冠之祔，安在不可!”曰：“誠若子言，當(dāng)勒貞珉以志吾憾。顧不以辱薦紳先生而敢以請吾子，子其許我乎?”余曰：“唯，唯。禮失而求諸野，夫亦猶行古之道也。何敢以賤陋辭?”謹(jǐn)按行述：太夫人姓納喇氏，滿洲驍騎校碩塞公女。性純懿，動止有則，母輝發(fā)氏鐘愛之，曰：“吾女必耦貴，為賢婦，門楣當(dāng)拂云起也。”及笄，歸納言公。莊敬而溫惠，克儉勤以相夫子。雞鳴星爛，瞿瞿相儆，十三載如一日也。捆內(nèi)外肅若朝典，躬率諸婢練衣操作，凡蘋蘩滫、供具問遺，靡弗辦治。納言公既敦德誼，重然諾而好施予，不孰何家計，太夫人亦未嘗斤斤纖嗇謀，第循性安行而動符內(nèi)則，遠(yuǎn)近目為女丈夫。先是納言公奉父遺命，與兄憲副美吾公同居，友愛最摯。初娶劉氏，以不能諫止其母馬氏之乖迕為兄患，納言公怒而出之。博訪賢德，果得太夫人，善成手足之愛。事無巨細(xì)，成周詳誠恪，以獲兄嫂歡。嘗自言：“我不逮事尊嫜，雖歲時伏臘潔粢豐盛，猶未足殫婦職，惟善事其如尊嫜者，庶稍愜乎!”以故，納言公性素方嚴(yán)，不易當(dāng)可，而獨于太夫人相敬如賓，終其身無閑言。年甫三十二，一旦遘痰而逝。納言公追悼悵惘，以為奉倩之或特牽于燕昵耳，我豈以私喪過哀?蓋造物者既鐘其德而不永其年，誠為人世無窮之憾也。至暮年，猶時以太夫人壺范詔子婦，且曰：“如我誼切友于，期勿替親命，亦盡人可勉，顧安得同心一體有若姑乎?”憲副公亦恒撫諸侄云：“我性剛毅，非遇大變故不隕涕，而獨為若母悲慟者三?！庇心淙徽?，蓋太夫人德感之深，無或間于家庭之際，概可見云。太夫人生于前庚戌年至辛已歲，計先納言公三十九年卒。以納言公筮仕工部街道廳，順治辛卯覃恩，誥贈安人；及丁酉升通政使司右參議，覃恩加一級，晉贈淑人；后以長子官，累膺今贈。子三人。長日輔，總督河道，提督軍務(wù)，兵部尚書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娶楊氏，封宜人，累贈一品夫人；繼娶白氏，累封一品夫人。次曰弼，兵部職方司郎中，娶崔氏，累封淑人。俱太夫人出。三日襄。平?jīng)龈ㄅ校⒄率?。繼室傅太夫人出。女二：長適驍騎校陳翼明，太夫人出；次適佐領(lǐng)胡德化，傅太夫人出。孫男十三人。治豫。戶部江南司主事，娶高氏，封安人；治雍，登州府通判，娶胡氏，繼娶孫氏；治魯、治齊。輔出。治揚，鞏昌府同知，娶李氏；治荊，候選知縣，娶徐氏；治青、治岐、治兗、治邠，弼出。治梁，候選知

縣，娶喬氏；治冀、治徐，襄出。曾孫六人：樹基、樹喬、樹滋、樹畹，治豫出；樹勛，治揚出；樹棠，治梁出。茲康熙二十一年三月，設(shè)木主。具誥贈犟翟，儀祔納言公葬于保定府滿城縣抱陽山之原。余因之有感矣。從來由蹇而亨。由枯而菀，因隱約而顯榮，未有無所積而致之者。尋木本而溯水源，理固昭然可睹也。特數(shù)有修短，時有常變，不盡如人意所期，要以不食報于當(dāng)身而終獲全昌于身后。謂天茫茫，良非定論矣。故賢者修，其在我以一視之，而世恒以有幸有不幸，未免余憾于缺陷焉。夫亦孝子無已之情所必至哉!然使太夫人或德不過中人，雖與納言公偕老同穴，亦未足為彤管光也。又或諸子不必為賢公卿而孝行純篤，則方齠齔播遷之余，倉猝失窆所，亦只引無挽母之告以自解耳，誰能繾綣追思若是?令諸子既已勛名焯赫，而推本所生，歷膺光寵矣，乃竭其孝誠，又能通祔葬之義以妥先靈于不墜。是太夫人懿德之食報良有確乎不爽者，而孺慕無已之情不更暢然罔憾也哉!納言公齒爵行誼，別詳志乘，不備述。銘曰：象服同兆，光遠(yuǎn)彌耀，維德之報。允惟賢淑，自求多福，孰云不祿!於戲，魂氣無不之，式安于茲。百世而后，永言孝思，視此銘詞。

二、志主事跡

靳應(yīng)選，字魁吾，遼陽人。其祖先原為山東濟(jì)南府歷城縣人，始祖于明初以百戶之軍職戍守遼陽，遂落戶于此。先祖靳清陣亡，得世襲千戶職。數(shù)傳至祖父守臣、父親國卿，均不顯赫。靳應(yīng)選生于明萬歷三十五年(1607年)，母親張氏。應(yīng)選共有兄6人，“或儒或吏或任俠”，其中5人早死，惟有出身秀才的靳彥選(字美吾)同他一起侍奉父母。順治二年(1645年)，靳應(yīng)選與兄隨清世祖福臨人山海關(guān)，二人本可同時做官，但靳應(yīng)選因“兄性過剛介”，不知權(quán)變，所以自己不就官，而輔佐其兄先后“宰涇陽，守鳳翔，備兵榆林”，“所至有廉能聲”。其兄致仕后，順治八年(1651年)他才出任工部街道廳，漸漸升遷為正六品的大理寺寺正，順治十四年(1657年)又升為正五品的通政使司右參議，后遇精簡官職，改補(bǔ)從五品的工部營繕?biāo)締T外郎。他歷任十余載皆京職，在不到60歲時就急迫地請求歸老，吏部尚書、工部尚書“共挽留之不得，遂致仕”?？滴跏拍?1680年)四月卒于京城(今北京)家中，享年74歲，康熙二十一年(1682年)葬于保定府滿城縣抱陽山之原。本志沒有記述他的政績，而是著力介紹他的品德，列舉了這樣一些事例：其一，與兄孝養(yǎng)備至，常侍父母之左右，揣摩他們的心意以歡其心，母喪盡哀盡禮；其二，遵從父親“孝友于兄弟”的遺命，一直與獨身一人的兄長同住，當(dāng)?shù)弥拮觿⑹现涯格R氏常觸忤其兄時，斷然將妻子休棄而保全兄弟情誼；其三，在靳輔先后出任安徽巡撫和河道總督時，都適時教導(dǎo)他應(yīng)做什么，不應(yīng)做什么，勉勵他“公爾忘私，不渝其操”；其四，長子靳輔升任河道總督后，應(yīng)選被封贈為光祿大夫，雖富貴榮華，“猶凜凜自守若寒素”；其五，當(dāng)別人有過錯時，能“正容悟之，侃侃糾彈不避怨”，而信服于其真誠的人都不疏遠(yuǎn)他，而是回到他身邊(這一點與政績沾邊)；其六，“尤好拯恤危困，不計親疏，力必殫”。對于第六點，志文又舉了三個具體例子：一是為“顛沛失所，蹩蹙負(fù)薪于涂”，已經(jīng)淪為奴隸的里人張山買家產(chǎn)，恢復(fù)他原來的身份：二是客關(guān)隴時，把買來的侍婢王氏當(dāng)場無償還給她的丈夫；三是讓兩個兒子捐俸贖回鄰人曹五被賣掉的孩子。

靳母納喇太君，滿洲驍騎校碩塞之女，生于明萬歷三十八年(1610年)。她“性純懿，動止有則”，深得母愛。19歲時嫁給靳應(yīng)選，明崇禎十四年(1641年)患病去世，年僅32歲。靳母墓志銘記述她的婦德，主要表現(xiàn)是：其一，尊敬丈夫，嫁給靳應(yīng)選后，“莊敬而溫惠，克儉勤以相夫子，雞鳴星爛，瞿瞿相儆，十三載如一日”；其二，善于治家，門庭嚴(yán)肅若朝典，親自穿著布衣帶領(lǐng)眾婢女參加勞動，凡祭品(蘋蘩)、爽口的食物、備供酒食(供具)、慰勞饋贈(問遺)等事情無不辦好；其三。尊重丈夫的行為，靳應(yīng)選重然諾而好施予，不會處理家事，她從不斤斤計較他的花銷，只是“循性安行而動符內(nèi)則”，被遠(yuǎn)近的人看作女中豪杰；其四，像侍奉公婆一樣侍奉丈夫的兄嫂，事無巨細(xì)，都周詳誠恪，以獲兄嫂歡，曾自言：“我沒趕上侍奉公婆，雖然四季和節(jié)日飯菜清潔豐盛，但是還沒有盡到我的婦職。只有像侍奉公婆那樣好好地侍奉兄嫂才合適?！庇捎谒羞@樣的美德，所以性情一向方正嚴(yán)肅、“不易當(dāng)可”的靳應(yīng)選獨對納喇氏“相敬如賓，終其身無閑言”，到了晚年還一再以婆婆的儀范告誡兒媳們，認(rèn)為再也得不到像她們婆婆那樣“同心一體”的人。大伯靳彥選也經(jīng)常對諸侄說：“我性格剛毅，不是遇到大變故不落淚，而獨為你們的母親多次悲慟?！?/p>

三、志文記述中的靳輔

靳輔(1633～1692年)，字紫垣，生于后金天聰七年(1633年)，9歲喪母，13歲隨父入關(guān)，17歲任筆帖式，兩年后由官學(xué)生考授國史院編修，順治十五年(1658年)改任內(nèi)閣中書，不久升兵部員外郎?？滴踉?1662年)升任兵部職方司郎中，七年(1668年)晉通政使司右通政，第二年升國史院學(xué)士，充任纂修《世祖實錄》的副總裁官，九年(1670年)十月改任武英殿學(xué)士兼禮部侍郎?？滴跏?1671年)出任安徽巡撫，在職6年，在查清虛報墾田奏準(zhǔn)蠲免田糧、參加平定三藩之亂維護(hù)地方安定、減輕驛遞繁苦、節(jié)省驛站糜費等方面頗有政績?？滴跏?1677年)三月升任總督河道提督軍務(wù)兵部尚書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此后十?dāng)?shù)年奔走于黃淮間，精力獨瘁于河工。當(dāng)時蘇北地區(qū)黃、淮、運河決口百余處，?？谟偃?，運河斷航，他繼承和運用前人“束水攻沙”的經(jīng)驗，又得到幕僚陳潢的幫助，征發(fā)民工，塞決口，筑堤壩，使河水仍歸故道。在修筑護(hù)堤工程中，又建減水壩以備汛漲時泄洪，在堤的臨水面修坦坡以緩沖水勢，效果都很好。他奏準(zhǔn)在宿遷、清河(今江蘇淮陰)間鑿渠，名曰“中河”，確保了漕運暢通，尤為國家百世之利?？滴醵吣?1688年)因受詆毀被罷去，三十一年(1692年)再任河道總督，不久病死，葬于河北滿城縣(圖五)。

以上資料主要見于王士禎《靳文襄公輔墓志銘》和《清代七百名人傳·水利·靳輔》。這些傳記主要是對傳主官職升降和奏疏內(nèi)容的陳述，而這兩篇志文卻讓我們看到了一個真實生活中的靳輔。靳父墓志銘描述靳輔在得知父親的死訊后，無法離職回家守喪，只能含悲堅持在治黃第一線的情景——“仍銜哀受事，曉征露處”，疲倦地沿途治理，通盤籌劃，道旁觀者大多感動得落淚，深深嘆息說：“圣朝本來崇尚孝治，只不過不忍心我們百姓困于水災(zāi)才變通這么做。我們對這位身體消瘦的河督如此鞠躬盡瘁又該怎么辦呢!”靳母墓志銘又有更加動人的描寫：庚申夏，河道總督

忽然聽到父親逝世的訃告，“則jB望哀號，水漿不入”。靳父墓志銘還記述了靳輔請人為其父寫墓志銘，以彰顯父親生前的許多“隱德”，他認(rèn)為不如此，后世子孫就不能繼承其舊聞善事，前賢的隱德則荒廢墜失，“罪莫大焉”，如果哀傷這些舊聞善事不能傳承而大書特書，“發(fā)潛德之幽光，則志銘之作，義固埒于史矣”。

靳母墓志銘還記述了靳輔將其母納喇太君祔葬于父墓的復(fù)雜感情歷程。起初，靳母隨著靳輔官職的升遷和議敘功加一級而逐漸封贈至一品太夫人，多次領(lǐng)受榮寵，已經(jīng)十分隆重，靳輔對母親的這種報答大概是沒有什么“余疚”了，然而他考量自己的孝思，“若有大不釋然者，往往形諸愾嘆，人莫知也”。至聞其父死訊，才泣訴是由于亡父未葬，不能將其先母祔葬，而當(dāng)年在兵荒馬亂中，只是匆忙地將亡母葬在遼陽之中野，36年后其墳?zāi)挂褵o法識別，這就是他“居恒朝夕拊膺而隱負(fù)終天之痛”的原因，認(rèn)為自己是世間慘割至極的人。當(dāng)他向人咨詢以衣冠祔葬是否合于禮時，得到了肯定的答復(fù)，于是馬上決定勒石以志憾。

依據(jù)兩墓志志文的記述，可整理出靳氏家族的世系如下表(時間截止到康熙二十一年三月)。

四、幾個相關(guān)問題的討論

1、靳輔以何物為母祔葬

靳輔之母納喇氏死于1641年，倉皇葬于遼東的荒野中，來不及封土樹木，一家人就急匆匆隨清軍人關(guān)。此后在京城定居下來，36年間再沒有回去祭掃過母墓，也記不清它的具體地點了。如今靳輔要滿足思念之情，了卻心頭的“終天之痛”，于是想到仿效古代收瘞者代為設(shè)木主、具衣冠的辦法祔葬，但是經(jīng)過戰(zhàn)亂、遷徙及漫長的歲月，亡母生前的遺物早已不存在了，那么用什么來祔葬呢?據(jù)靳母墓志銘所記，康熙二十一年三月的一天，靳輔在安葬父親的同時，“設(shè)木主，具誥贈翚翟，儀祔納言公葬于保定府滿城縣抱陽山之原”?！罢a贈翚翟”是什么?納喇氏憑丈夫靳應(yīng)選的官職，先后被封贈為“安人”(六品命婦)和“淑人”(三品命婦)；又憑長子靳輔的官職，先后被封贈為“太夫人”(二品命婦)和“一品太夫人”。按照清朝禮制，誥贈的物品不外朝冠、朝褂、朝袍、吉服、蟒袍、朝珠、采蛻(佩巾)、朝裙等。由于等級的不同，誥贈物品的貴重程度也不一樣。拿朝冠來說，安人的朝冠頂鏤花金座，中飾小藍(lán)寶石一，上銜硨磲(一種次于玉的美石)，而一品太夫人的朝冠則是頂鏤花金座，中飾東珠一，上銜紅寶石，二者相差很遠(yuǎn)。總括起來說，這些贈品就是“翚翟”，也就是銘詞中所說的“象服”。納喇氏先后受封為安人、淑人、太夫人和一品太夫人，故所受贈品共有四批。以這樣貴重而數(shù)量眾多的服飾柑葬，納喇太君當(dāng)然是十分榮耀的。不過，此墓在“文革”期間遭火焚，“誥贈犟翟”上的珠寶已經(jīng)蕩然無存。

2、靳家父子為何皆葬于滿城

靳應(yīng)選、靳輔父子的籍貫、住所與任所皆與直隸省保定府了無瓜葛，卻為何先后安葬于滿城縣，這是我們關(guān)注的一個問題。據(jù)靳父墓志銘記載，靳應(yīng)選“乃卜葬于保定府滿城縣抱陽山中”。所謂“卜葬”，古代本指根據(jù)占卜以決定吉祥的葬日和葬地，后世則指選擇時間、地點入葬，雖然不經(jīng)過占卜，但是看風(fēng)水是必不可少的。滿城縣的抱陽山地處縣城西南，主峰挺立，花木蓊翳，左右兩峰環(huán)抱南向，中谷溫和，無疑是一處“吉地”，因此靳輔把其父的陰宅選擇于此。

《碑傳集·靳文襄公輔墓志銘》載，靳輔是“大葬于滿城縣之賜阡”?！肚鍖嶄洝なプ鎸嶄洝酚型瑯拥挠涊d：“予故河道總督靳輔祭葬，謚文襄。”阡者，冢也。所謂賜阡，就是皇帝敕使為已故大臣建造的墓園，之所以為靳輔“賜阡”于滿城縣，或許是出于其父已葬于此的考慮。

3、兩墓志銘的撰書篆刻者

靳父墓志銘的撰者梁清標(biāo)，直隸真定(今河北正定)人，字玉立，一字蒼巖，號棠村。明崇禎年間進(jìn)士，清順治初降清，授編修，累擢戶部尚書，官至保和殿大學(xué)士，康熙三十年(1691年)卒。有《蕉林詩文集》、《棠村詞》、《棠村隨筆》。書丹篆蓋者米漢雯，順天宛平(今北京市)人，明末書畫家米萬鐘之孫，字紫來，號秀巖。順治年間進(jìn)士，康熙中舉鴻博，授翰林院編修。他好學(xué)工詩，書畫承其家法，清汪琬《說銓》中說漢雯“書畫皆工秀，書法學(xué)米南宮，徑寸外尤勁媚”。有《始存集》。此二人自稱“眷弟”或“眷晚生”，表明與靳輔家有親戚關(guān)系。鐫刻者為宛平李世英。宛平，今屬北京豐臺區(qū)。

靳母墓志銘的撰者兼書丹篆蓋者周金然。上海人，字廣居，號廣庵。康熙年間進(jìn)士，官太子洗馬。工書善詩，告歸時，以平生所書進(jìn)呈，康熙皇帝制五言十二韻褒之。有《廣庵全集》。他自稱“眷晚生”，表明也與靳輔家有親戚關(guān)系。鐫刻者為宛陵湯榮。宛陵，即今安徽宣城?；蛟S靳母墓志銘即鐫刻于靳輔河督任上，后運回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