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川
永祥是詩人,他擁有充沛的詩情。在生活上。他是個性情中人。是一個輕易就激動、出口就成詩的人。這是一種天賦……
一個人可以說他不會寫詩,不會寫劇本,不會寫報告文學(xué),甚至不會寫小說,但他卻是不可以說不會寫散文。一個人只要會寫文章,會寫信,就會寫散文——散文的門檻就是這么低,就這么簡單。
但是,要想寫好散文卻是不簡單,而且相當(dāng)?shù)牟缓唵巍N膶W(xué)上的散文不等同于中小學(xué)生的作文,不等同于絮絮家事的文字化。一個非文學(xué)的人寫出的東西只能算是文章,不能算是散文。散文只能從屬于文學(xué)。
文學(xué)意義上的散文,易學(xué)難精。文學(xué)意義上的散文,并不是任何人拿起筆來,把他的那些家長里短寫進去,就敷衍成文了。即使你作為散文發(fā)表了,從散文的標(biāo)準(zhǔn)來看,也非散文。與其它文體相比,散文沒有戲劇性的沖突,沒有整齊的韻腳,也缺少情節(jié)起伏的故事,它最主要的依托就是語言,所以散文是最精粹的文體。
散文,是應(yīng)該能夠與詩等同的文學(xué)。
散文,是應(yīng)該能夠直擊人們心靈的文學(xué)。
散文,是應(yīng)該能夠給予人一點身外或心外的東西的文學(xué)。
散文,是應(yīng)該給予人們以一種提升的文學(xué)。
散文,應(yīng)是作家的心聲。
正因為如此,所以自從“五·四”以來,對散文的定義和寫法也多有歧義。有人主張散文就是白話的詩,要用詩意去注入,用詩一般的語言去寫,不能輕易成文。有人主張散文就是白話文,要隨意天性,根本不要去刻意經(jīng)營,文白如水就是最好的境界。有人主張散文是一把刺向社會人生的利劍,應(yīng)該犀利,應(yīng)該鋒芒畢露、直刃見血。有人認(rèn)為散文應(yīng)是文化的載體,它應(yīng)該把人們所沒有的、所渴望的東西傳授給他們。甚至有人提出了政論性散文、文化大散文、知識散文、抒情性散文、知性散文和心靈散文等種種的分類法,至今爭論不休。
散文是散漫的文體,它像大水泛過河灘,散漫一片,好的散文應(yīng)如東坡所說,“行于所當(dāng)行,止于不可不止?!鄙⑽淖⒅卣Z言的表達,注重文章的意韻,從這個要求來看,它應(yīng)該更接近詩歌,因為詩歌對語言的要求更加精粹。所以有人主張:要把散文當(dāng)成詩來寫。
寫散文前要精心經(jīng)營,苦心構(gòu)思,不能隨意成文。寫散文要做,但又不能太做,太做了就是裝腔作勢。散文要的是真情實感,但這真情實感并不就是坐在路邊嚎啕大哭,語不成句,那樣無法感動人。要講究寫作的技巧,才能把這種真情實感表示出來。
雖然這只是一家之說,但竊以為這是寫好散文的一種圭臬。與詩相比,散文沒有韻腳,不分行,更加自由,但這并不是說就更好寫。以前對散文有“形散神不散”的要求,其實只要寫得好,形可散,神也可散。甚至形不散,神也不散。很多人隨意成文,但凡身邊瑣事、街談巷語、所見所聞都寫成文章,文章是成了,但其中所應(yīng)蘊積的神卻沒有,或者說缺少詩的意韻。一個人可以不寫詩,可以不做詩人,但他卻不可以沒有詩意。
沒有詩意的人,寫出的散文肯定缺少意韻。
從這個角度來看,詩人寫出的散文都非常有韻味。聞一多、卞之琳、流沙河的散文寫得好,因為他們都是詩人。余光中是“文化上的多妻主義者”,既寫詩,又搞翻譯,又搞理論,還寫散文,但他最為自負(fù)的還是詩和散文,他把他的散文集名之為《左手的繆斯》,與右手的詩神并列。他的散文無韻,但詩意卻是無處不在。讀他的散文,不僅讀出了詩意,還讀出了鏗鏘的語調(diào)。沒有寫詩的功夫,是寫不好那些散文的。詩人舒婷和周濤,近十年來的作品都是以散文為主,一細膩一雄渾,一東一西地占盡了中國散文的風(fēng)騷,他們的散文都是得力于詩。
永祥也是個詩人,他有軍旅生涯墊底,有詩墊底,又去了很多地方,眼界大大地開拓,有了生活底子,走的也是“左手的繆斯”的路子。這本書就是他左手的產(chǎn)品。
在我看來,這本書里只裝著兩種東西:一種是詩情,另一種是快樂。
永祥是詩人。他擁有充沛的詩情。在生活上,他是個性情中人,是一個輕易就激動、出口就成詩的人,這是一種天賦——當(dāng)然,“郊寒島瘦”也同樣是詩人,但人們似乎更喜歡那些七步成章的詩人——詩人的經(jīng)歷給了他詩的激情和凝煉語言的能力,移之到散文中去,他便有了一種別樣的情致。他常用一種欣喜的眼光去打量世界,用詩眼去打量世界,用浪漫之心去看待這世界。詩人常懷有一顆童稚之心,赤忱之心,在這種服光下,世界的一切無不被打上了詩般的異彩,永祥用詩意把這一切平凡之物予以提升,于是世界便如同穿上了水晶鞋的灰姑娘一樣變成了美麗的公主。在他的散文當(dāng)中,哪怕一草一木,一樹一屋,一顰一笑,都是洋溢著詩意的,他孜孜有味地品評著其間的滋味,如南山,如家鄉(xiāng),如鳳凰,如友人,都是詩意般的闡說。永祥的散文中也有細致的描寫,也有訴說,但他的著眼點還在抒情,還在作一種無詩的抒情,無韻的抒情。這種詩情,光看他散文的題目就可知一二:《埋在歲月里的鐵甕城》、《一棵鞠躬的樹》、《感覺之上或之下》、《過程的美麗》、《向一盞燈靠近》、《盼望江水在冬季的一次非正常漲潮》,如此等等,已足夠詩意。他在散文中的很多句式,還保留著詩體的形式,只是在韻腳上不那么嚴(yán)密,但在情感上是異常充沛的,以至于有的文章達到了“情大于文”的地步。
永祥的第二個特點是快樂,這并不僅僅是從他在文章中的宣稱而得到的印象,而是在平時的接觸上感受到的。永祥是個性情中人,熱情洋溢,樂于攬事,也樂于助人,我很少看到他郁郁寡歡、悶悶不樂??偸菢泛呛堑?。但事實上令他煩心的事并不少,生活并不因為他生性快樂就不來折磨他,但他最可貴的是把這些煩惱都拋之腦后,仍然過他的快樂人生,始終都處在一種怡然自得的態(tài)度之中,其實這也就是一種“自稱臣是酒中仙”的詩意。這是一種世界觀,這種世界觀使世界上的一切都變得美好,同時也使自己變得更年輕,持有這種世界觀的人應(yīng)該說是一種幸福,你不快樂。是因為你不懂得快樂。
永祥收在這本書里的散文,并不是一種風(fēng)格。有思索型的,有哲理的,有寫景的,有狀物的,有寫人的,也有記事的。他的文筆也并不統(tǒng)一,有的寫得相當(dāng)詳盡細膩,有的寫得簡略灑脫,有的只是一筆帶過,有的啟人深思,有的卻是故作深沉,但由于他的詩意和快樂,使得全書的文章都有一種形而上的氣息,有一種蓬勃向上的感覺,令人讀了感受不到沉重,感受不到苦難——即使他寫了生活的沉重和苦難。
正由于這兩種特點,使得永祥的散文中少了一些批判的光芒,他似乎不忍去批判社會的不公和生活的不良,不愿過多地去觸及那些落后的和黑暗的東西,去抨擊沉積在人最心底的骯臟——即使批判了也只是輕輕地一帶而過,并不痛打。他以一種理想主義的觀念去寫生活中充滿詩意的一面,把它們美化,使這些散文中充溢著他的善良和憧憬。此外,或許是由于寫得過多、過快,成文前的思索可能少了些,以至有的文章有意猶未盡的感覺,如果能夠再推敲推敲、琢磨琢磨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