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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梨花朵朵白(中篇小說)

      2009-11-09 03:35孫敏瑛
      青春 2009年7期
      關(guān)鍵詞:老莫

      作者簡介:

      孫敏瑛,女,筆名瑛子,自由職業(yè)者,1971年9月生于浙江溫嶺,1995年開始文學創(chuàng)作。小說作品曾發(fā)表于《浙江作家》、《青年作家》、《西湖》,2005年12月,由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出版?zhèn)€人散文集《一棵會開花的樹》。一組散文《一些不能忘卻的記憶》入選《散文2008精選集》,另外一組散文《鄉(xiāng)村》,入選《2008散文詩精選集》,浙江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

      過了春分,梨花便全開了。原先鼓得飽飽的花骨朵一下子將花盤子撐得滿滿的,白得像雪。天仿佛突然朗潤起來,也熱鬧起來了。蜜蜂嗡嗡嗡地歌在柔軟的花心里,陽光灑在花瓣上,也灑在它的金翅子上。

      彩琳在前溪里洗一家人換下來的冬裝,洗得腰都痛了。她站起來,跺了跺蹲得發(fā)麻的腿腳,回頭看見她家屋旁的梨樹下,一男一女正躲在那里親嘴,便在鼻子里哼了一聲,說,搞表演哪。

      在一邊的冬梅聽見了,回頭看了看,便很不以為然地“嗤”了一聲,說,老土,都啥年代了,搞對象還非要在晚上,還非得在屋里頭?

      溪里幾個洗衣的婦女便一下子都笑起來。

      彩琳驀然遭到搶白,臉上一下子燒紅了。因為衣服還沒洗完,又不好馬上就走,只得一聲不吭地蹲在那里,心里頭像針扎似的難受。

      冬梅接著又說,我家小叔子前些日子處了一個對象,才見面三天呢,就住到一起了,那閨女進進出出的一點害臊也沒有,爹啊媽的叫得可熱乎了,倒是我公婆,都不曉得該不該回應(yīng)她。

      有人接腔說,那有什么,答應(yīng)了唄。要是我,兒子就要娶媳婦了,高興還來不及呢。

      冬梅笑笑,說,前前后后叫我公婆爹啊媽的可是太多了,我公婆倒是想答應(yīng)啊,可是我小叔子不肯,他說那閨女將來除了會生孩子,別的怕是啥都不會。

      冬梅的話說得溪邊洗衣的婦女嘎嘎地笑成了一片。

      彩琳沒有笑,她不喜歡冬梅,那張嘴太刻薄了。

      村里人都說冬梅有旺夫運,自從她嫁給明志后,明志家就一日更比一日地發(fā)達起來,才兩三年呢,就改天換地了,不僅在城里買了洋樓,還在村里蓋了別墅。去年秋上,村里修路修橋,明志家出資一半,村里人包括村長,見到他們家人,總是老遠就遞笑臉打招呼。

      也有眼紅的以為城里能淘金,摸到城里去看過,才知道明志和他弟弟明華開的是干洗店。真的是干洗啊,一大堆衣服就放在一個大家伙里滾啊滾的,出來就都干凈了。再熨熨,挺括挺括的,人穿上去,就顯得格外精神。一套衣服連洗帶燙要十四五塊,常常那衣服就掛滿了店里,想想看,他們不有錢,那誰還有錢啊。

      冬梅看彩琳沒有笑,心里頭有些不悅,便說,也難怪我小叔子會這么想,每年春節(jié)在家里,說媒的就一撥一撥地來,多的時候一天相三四個,總是我小叔子看不中人家姑娘,沒有姑娘看不上他的。都說明志家兩兄弟腦瓜子一流,我看也是。這跟城里人做生意,可不只是一般的功夫,哪里會是種種樹那么簡單。

      邊上的婦女馬上表示贊同,冬梅便不無得意地笑起來。

      彩琳本想把悶葫蘆抱到底的,可是她知道冬梅這回是在說她,她家三年前承包了十畝地種了梨樹,于是,她抬起頭來,裝作漫不經(jīng)心地說,種樹怎么了,不就洗衣服嗎,誰都會。

      冬梅早等在那里,聽見彩琳這么說,就冷冷地回應(yīng),做生意的事,跟你這沒見過世面的農(nóng)村婦女說你也不懂,樹是什么,是木頭,做生意可是要跟活人打交道的。

      彩琳再也扛不住了,她冷冷地說,你就是這樣跟城里人做生意的啊,那根本就不用學,尖酸刻薄挖苦人誰不會啊。說完她拎了一桶衣服就往回走,過前溪橋的時候,她腿一軟,一個趔趄,差點從橋上跌到水里,右膝蓋碰在桶沿上生疼,眼淚刷的就下來了。

      彩琳原是她們村里最漂亮的姑娘,又是第一個考上大學的高中生,因為家里窮,才沒上成學。所以,自從去年她嫁到紅柳村后,就一直受到村里人的敬重。沒想到今兒個沒頭沒腦地被人給羞辱了一頓,一想起來心里頭就憋屈。

      晚上,彩琳在床上跟俊祥鬧別扭,無論俊祥怎么求,彩琳就是不讓他近身,俊祥恨得牙根癢癢的,但又不敢大聲,怕吵著隔壁的父母。

      你到底要做啥?俊祥氣喘吁吁地問。

      彩琳氣鼓鼓地將冬梅白天侮辱她的話又說了一遍。

      俊祥聽完了,說,就為這事,你就這么折騰我?

      彩琳見俊祥不以為然,生氣了,便說,人家憑什么瞧不起我,憑什么?

      俊祥說,那我能怎么辦,難不成你叫我拿把刀過去把她給殺了。

      彩琳沒想到俊祥會這么說,一時間噎在那里倒不知道該說什么了。沉默了好一會兒,她說,不就是比我們多幾個錢嗎?我們從來沒出去闖過,怎么就知道一定不如她。不如今年咱們也到外頭去吧。

      俊祥一聽就冒火了,你叫我扔下我親爹親媽不管,自己過逍遙日子?讓人戳脊梁骨?

      彩琳笑了,說,我哪里說要扔了他們,等咱們到外面賺了錢,寄回來,他們不是也可以風風光光地過好日子嗎?

      你怎么知道出去就一定賺得來錢,要是賺不來呢?俊祥悶悶地說。

      彩琳說,當年在一個學校讀書的時候,那冬梅是什么玩意,方圓百里都知道,連二次方都不會解,你該不會忘了吧!再說,不管怎樣,也不會比現(xiàn)在壞吧。趁著年輕,出去闖闖有什么不好,不是可以長見識嗎?彩琳不肯讓步。

      俊祥進進出出,悶了幾天,他不愿意離開他生活了二十幾年的家,可是,他每次看到明志家的別墅,看到村里人對明志家人巴結(jié)的樣子,他就會不自覺地掂量彩琳的話,他覺得彩琳的話還是有一些道理的。

      那晚俊祥終于答應(yīng)了。彩琳這才笑起來,很溫順地將身子偎到俊祥懷里。

      走的那天,俊祥媽拿出六百塊錢,叫彩琳縫在俊祥的褲兜里,一邊囑咐他們互相照應(yīng)別闖禍什么的??∠樗策^來說,我和你媽是沒去過外面,可也聽過一些事,在外頭不比家里,凡事都得忍讓,得多一個心眼,要是干不了,就回來,咱們沒錢沒關(guān)系,一口飯總還是有的。

      彩琳忍不住哭了,俊祥也覺得心里頭很不好受。

      彩琳去屋里包了幾件當下要穿的衣服,天還沒亮透,兩個人就動身了。

      彩琳是第一次出遠門,幾年前她考上大學的時候,以為自己能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的,可是沒走成。到俊祥家后,她以為這輩子不可能再去外邊了??墒?沒料到,這一回居然就走成了,她心里很有一絲不安,也有一些興奮,一路上步子邁得飛快。

      俊祥一路上沉默著,他不斷回頭看看離開越來越遠的家,心里頭越來越難受。坐上長途一直到省城,俊祥也沒跟彩琳說過一句話。他們到省城時,已是第二天的上午了,他們一下車,就拎著行李打聽著去了勞務(wù)市場。

      勞務(wù)市場外,黑壓壓的一片人頭,全是找工作的。俊祥一看,傻眼了。

      彩琳悄悄對俊祥說,咱們先找住的地方,得把錢放好,這么多人,一下子哪輪得到咱們。

      俊祥想想也是,便點點頭。

      人群里過來一個三十幾歲的女人,笑模笑樣地問他們要不要租房子。

      俊祥滿心戒備地說,誰說我們要租房子。

      那女的笑了,朝著彩琳說,難不成你們要背著這行李像蝸牛一樣滿大街走?

      彩琳看那女的一臉和氣,就有好感。她問,大姐,我們剛從鄉(xiāng)下來,還沒找到歇腳的地方,你的屋在哪兒?

      那女的指指前頭,說,就在這不遠,一幢老房子,還有一個大間沒有租出去,正好給你們夫妻住,放心好了,我保證價錢是這城里最便宜的。

      彩琳扭頭對俊祥說,我們先過去看看吧,背著行李,的確不太方便。

      他們跟著那女的拐過兩條街,到一幢通天式住宅樓前,那女的將他們帶到三樓南面的那間。開了門,說,這間屋里的人前兩天剛搬走,里面床、窗簾、塑料地毯都是現(xiàn)成的。中間有浴室,樓下有廚房,樓上陽臺可以曬衣服,方便得很。

      彩琳說,怎么個租法?

      那女的笑著說,二百三一個月,先付三個月的租費,水電煤氣費另付。

      彩琳和俊祥嚇了一跳。

      什么?二百三,夠我們?nèi)覂蓚€月的伙食了。俊祥說。

      那女的好脾氣地笑笑,說,那是在你們鄉(xiāng)下,在城里,什么都貴。

      彩琳看見北面那個小間門口有一個鞋架,上面放了好幾雙皮鞋,皆擦得干干凈凈,就問,小間還有嗎?不如我們租小間吧。

      那女的說,最后一個小間剛在前天租出去。又說,你們?nèi)粼偻韥硪粌商?像這樣既便宜又方便的房子就絕對找不著了。

      彩琳和俊祥磨了半個鐘頭,終于談妥了價格,說好每月月初付房租,一個月一百八。

      等房東一出去。彩琳將門一關(guān),將自己扔在床上??∠檎驹谝贿吅俸偕敌?。

      你笑什么,看上去像個憨包。

      俊祥說,現(xiàn)在可是真正的兩人世界呢,說著就靠上來。彩琳說,干嗎呢,大白天的??∠檎f,你還不知道我要干什么?彩琳不肯。兩人就在床上較起勁來,將墻擂得咚咚響。不一會兒,門口傳來敲門聲??∠楹藓薜貜牟柿丈砩舷聛?將門開了一點,原來是房東。

      你們怎么了,有什么事嗎?房東問。

      俊祥尷尬地笑笑說,沒啥事。

      彩琳一邊走到門口,一邊說,我們正在整理東西,吵著你了?那我們盡量輕些。

      等房東走后,俊祥關(guān)了門,回頭見彩琳拿促狹的目光看著他,便壓低聲音說,別得意,看我晚上怎么收拾你。

      好了好了,彩琳說,我們得先辦正經(jīng)事,該到外頭買臉盆、毛巾、牙膏、牙刷,煮飯還得買口鍋吧。

      兩個人趕快出門找雜貨店。雜貨店沒找到,卻找到一個超市,超市那個大呀,居然還賣菜,兩個人都幾乎要轉(zhuǎn)暈了。他們一邊轉(zhuǎn)一邊嘀咕,這城里人買東西,怎么就跟白拿似的。

      俊祥跟彩琳什么都想買,兩個人不知不覺雜七雜八揀了好些東西。算賬的時候,收銀小姐拿東西上的條形碼往機器上一一掃過,那賬就自動結(jié)好了。六十八元。一聽這數(shù)字,兩個人嚇了一跳。

      彩琳說,怎么要那么多錢,還是拿掉一些吧。

      收銀小姐一聽她說要拿掉,將臉一冷,說,不買揀那么多干嗎,鄉(xiāng)下人。

      俊祥一聽就火了,便要扔東西。

      彩琳見要吵起來,忙攔住他說,六十八一路發(fā),多好的彩頭,我們不退了。

      兩個人拎著大包小包往回走,彩琳心疼得直嘀咕,什么超市啊,什么都像白拿,能不多拿嘛。

      俊祥依舊沉默著,什么話也不說。

      彩琳見他不高興,就說,等我們賺到了錢,回家也開一個超市好不好,看來這一行很能賺錢。

      俊祥說,你得了吧,一瓶洗發(fā)水要二十一元,一口鍋要十八元,光進貨,再小的店沒有上萬塊也弄不下來,還不知道要做上幾年才能賺到這么多錢呢。

      俊祥的話說得彩琳不響了。

      他們回到屋子里將東西放好,彩琳問房東借了塊抹布,準備將房間整個兒打掃一遍。

      俊祥說要回勞動力市場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事做。

      彩琳說,好啊,最好找個能管飯的地方。

      俊祥也沒答應(yīng),噔噔噔地就下樓去了。

      彩琳剛將東西都擦洗了一遍。就聽到樓梯口有腳步聲上來,二樓沒停,上三樓來了。彩琳喊了聲俊祥,不見回應(yīng),一會兒卻聽到敲門聲。彩琳以為是俊祥呢,就笑笑說,敲啥門,莫非我不答應(yīng)你就不進來。

      她話音剛落,卻見門口站著一個穿西裝的年輕人,里面是白白的襯衫,看上去非常的干凈帥氣,彩琳傻了一下。

      那個人有禮貌地說,請問你見過我放在門口鞋架上的皮鞋嗎?

      他的普通話帶著一點口音,可聲音很溫和。

      彩琳的臉上發(fā)起燒來,因為她看到俊祥脫在門后的皮鞋,那雙鞋因為昨天一早出來的時候沾了太多的泥,顯得狼狽不堪。一定是俊祥將這人的皮鞋穿去了。

      一時間,她有些慌亂,差一點將臉盆打翻了。那人見她這樣,不禁笑道,別緊張,你不知道對吧,也是,你是女的,要我的鞋做什么?彩琳不知道他若看到門背后那雙鞋會有什么反應(yīng),就支支吾吾地裝糊涂,心里頭將俊祥給罵了個半死。

      彩琳聽見那人拿鑰匙開門的聲音。一會兒,對面屋里便傳來很好聽的音樂,音響效果很好,就像是電影院里放出來的。

      她出來,趕快下樓往勞動力市場趕。

      彩琳正在人群里找俊祥呢,只聽遠遠地傳來老婆老婆的叫喚。循聲望去,只見俊祥在那邊沖她揮手,很多人刷的一下將眼睛看過來,彩琳的臉倏然紅到脖子根。

      她低著臉過去,又羞又惱地說,你叫啥嘛,吃多了撐著了?

      俊祥樂呵呵地說,剛才我還跟老鄉(xiāng)說,我老婆是個大美女,他不信,現(xiàn)在看到了吧。

      彩琳看見他邊上站著一個臉色黝黑的男人,正死盯著她看。她感覺渾身發(fā)毛。俊祥說,這是我們老鄉(xiāng)老莫。彩琳生氣地責怪俊祥,你有沒有腦子啊,拿這種話跟人說?

      俊祥看來心情很好,他依舊笑呵呵地說,那有什么,我老婆是大美女沒錯啊。

      彩琳懶得和他再說下去,她一低頭,看見俊祥腳上正穿著一雙很干凈的皮鞋,彩琳心底的火一下子就躥上來了。

      你怎么隨便拿人家鞋穿。人家一叫警察,你工作沒找成就進班房了,是不是很想那樣啊。

      俊祥一聽她這么說,也有點緊張起來,問,那人發(fā)現(xiàn)了?

      彩琳恨恨地說,你以為人家都像你啊,丟了一雙鞋也不知道。

      哎呀,那咋辦?俊祥問。

      咋辦咋辦,你自己捅的婁子自己去了結(jié),彩琳說。

      兩人從勞動力市場回到宿舍,見三樓那人原本放在樓道里的鞋架不見了,知道被那人搬進屋里去了,彩琳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那人屋里的音樂聲還在響,知道他還在,她就過去敲了敲門。

      那人開門出來,見是彩琳,他將手倚在門框上,笑著問,有事嗎?

      彩琳紅了臉,說,不好意思,那鞋是被我家里人穿去的,我已經(jīng)幫你擦過了,拿來還給你。

      那人愣了一下,說,不用了,你家里人能穿的話就送給他好了。

      俊祥一聽這話,趕緊從屋子里出來,生怕那人反悔似的一把搶過那雙鞋子,笑瞇瞇地說,多謝多謝。

      那人說了聲不客氣,就轉(zhuǎn)身將門給關(guān)了。

      回到屋里,俊祥說,該做飯了。彩琳默不作聲地拿出表看看,已是正午,兩個人居然忘了吃飯。她便拿出那口剛買的鍋,又從袋子里取了幾棵咸菜、一筒面,就到樓下去了。

      彩琳在面里放了一點點咸菜絲,又挑了一筷子家里帶來的蠶豆醬,還扔了幾棵蔥,面條香味撲鼻。她沖著樓梯口喊俊祥下來吃飯,俊祥說,端上來吃。

      彩琳正在那里嘀咕呢,聽見樓梯口踢里啪啦地下來一個人,抬頭一看卻不是俊祥,而是住在他們對面的那個人。他笑笑說,煮什么好吃的,好香。

      彩琳有些不好意思,低頭輕輕說,沒什么,水煮面而已。

      那人便說,光是聞味道,就知道好吃,說完,回樓上去了。

      彩琳在吃飯的時候輕輕對俊祥說,晚上我們請那個人吃餐飯吧。

      俊祥有些意外,拿眼睛瞧住彩琳說,做什么?

      彩琳說,那雙鞋看來不便宜,人家憑什么給你,八成是嫌你腳臟,你穿過他才不要了。

      俊祥說,人家有錢,愛給就給,吃什么飯呢,你嫌錢多還是咋的。

      聽俊祥這么說,彩琳很生氣,她說,人家不要可以扔了,干嗎要給你?你撿了便宜還賣乖,真不要臉。

      見彩琳真的生氣了,俊祥才說,吃飯就吃飯,吃個飯有什么要緊,又不會吃窮。

      彩琳這才不吱聲了,她收拾完后,看見那人的門虛掩著,便過去敲了敲,那人說,門開著呢。

      彩琳探頭進去,說,我們晚上請你吃飯。

      那人一骨碌從床上坐起來,說,好啊。

      他的落落大方讓彩琳少了許多尷尬。

      晚上,彩琳燒了一個豬大腸,又煮了鍋面。

      那人嗅著碗里的香氣,很開心地說,很久沒吃過這么好吃的面條了?

      俊祥說,你是哪里人?

      那人說,貴州,你們呢?

      彩琳說,我們安徽。

      那男的看了彩琳一眼,點點頭,然后笑笑說,我姓楊,楊厚望。

      一餐飯下來,楊厚望就開始管彩琳和俊祥叫姐和姐夫了。

      楊厚望說,彩琳姐做的菜挺好吃的,以后就讓我搭個伙吧,省得天天操心吃什么。

      彩琳看看俊祥說,那恐怕不行,我們還沒找到事做,誰知道會不會住在這里長久,誰知道能不能抽空來做一日三餐。

      楊厚望說,工作的事就包在我身上了。我在城管局當保安,這點小事難不倒我。

      楊厚望的話說得俊祥和彩琳喜出望外,彩琳半信半疑地說,真有這么好的事啊?

      楊厚望說,又不是正式安排,只是臨時工,有什么難的。你管我的飯,我每個月付四百給你怎么樣?

      彩琳見他這么說,當然是答應(yīng)了。

      回到屋里,俊祥一把抱起彩琳轉(zhuǎn)了一圈。

      彩琳說,別轉(zhuǎn)了,轉(zhuǎn)得我頭暈,兩個人開心地倒在小床上,弄得小床吱吱嘎嘎響個不停。

      俊祥說,我們有個好彩頭,一切都會順利。

      彩琳把嘴一撇說,看把你得意的,那是人家有能耐,不是你有能耐。

      俊祥呵呵地笑著說,那結(jié)果還不都一樣。

      可是,接下來的一個星期,進進出出,楊厚望人影都不見一個,他屋里也沒有一點聲響??∠楦柿锗止?是不是事情辦不成,不好意思躲起來了?

      彩琳說,不太可能吧,即使事情辦不成,也用不著躲起來啊?要不我們到城管局去問問。

      俊祥說,問個屁,雞毛當令箭,咱們八成是被他耍了,我一看就知道,那小子說大話。

      彩琳說,不會吧。她想著想著就緊張起來,說,會不會他當保安得罪了什么人,被人給害了。

      俊祥看她那緊張的樣子,就逗她,那你趕緊去報案吧。

      彩琳白了他一眼說,人家說正經(jīng)的。

      俊祥說,就算他被人害了,你干嗎這么緊張啊?他又不是你老公。

      彩琳生氣了,說,你說啥啊,神經(jīng)病。

      兩個人在屋子里就這么白白等了五六天,帶來的錢眼見著一天天少下去,俊祥決定回勞動力市場看看,他說再也不做干等天上掉餡餅的蠢事了。

      勞動力市場門口每天都擠滿了人。俊祥學著老鄉(xiāng)老莫的樣子,每過來一個人,就跑過去問一問人家要不要小工。老莫問他,這幾天都跑哪兒去了?我還以為你小子運氣好找到落腳的地兒了呢。

      俊祥嘆了一口氣說,別提了,哪有這么好的運氣。

      老莫說,你老婆那么漂亮,還怕沒飯吃。

      俊祥收起眼光,盯著他說,你這話啥意思。

      老莫笑笑說,玩笑呢,說著,要俊祥跟著他。他們到勞動力市場西邊一幢公寓旁轉(zhuǎn)了一會兒,在一個背靜處,老莫站住了。

      瞧見了嗎?老莫指指身邊那輛轎車。

      瞧什么?俊祥不知道老莫的意思。

      老莫就讓俊祥往副駕駛座上瞧。瞧見沒有?

      俊祥嚇了一跳,說,那不是提包嗎?做什么?

      老莫笑笑,從懷里摸出一把榔頭,將車窗玻璃給砸破了。車子的防盜器叫起來。老莫手夠進去,拿了提包就跑??∠闆]想到老莫會來這一手,心狂跳著,跟著老莫跌跌撞撞往前跑,老莫一邊跑一邊問俊祥,你住哪兒?

      俊祥本來不想說的,可是他們這么跑,遲早會碰到人,就用手指了指前面。老莫掏出提包里的手機和錢包往自己的大衣口袋里塞,然后,將提包遠遠地扔出去,扔到一個大垃圾箱上。

      他們跑過兩三幢公寓,一直跑到俊祥他們住的地方。老莫一進門就坐在地上,直喘氣。還沒等氣喘勻呢,警車就過來了,俊祥聽到警笛,臉都嚇青了。老莫扒在窗戶上聽,警笛叫了一會,又開別處去了。

      兩人松了一口氣。老莫開始往口袋里掏,他掏出一個手機,又拿出錢包取里面的錢,居然有厚厚的一疊。

      俊祥半信半疑地說,你說的來錢快,就指這個?

      老莫用手蘸著唾沫,點著手里的錢,說,那些有錢人,他們有的是錢,拿他一點點不算什么,咱們殺富濟貧,反正我們不拿來,他們也是喝酒玩女人胡亂花掉了。

      俊祥看他把一疊錢數(shù)完,居然有五千塊。老莫分了一半放到他的面前??∠閺膩頉]見過這么多的錢。他一把將錢攥在手里,說,怎么會有那么多的錢。

      老莫說,你不要?

      俊祥看了看錢,說,要,不要做什么,反正已經(jīng)拿來了,又不能還回去。

      老莫兩只眼睛瞇起來,笑了。

      晚上,俊祥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彩琳被他弄得也睡不著,她坐起來,恨恨地問他,咋啦你,老是烙大餅,還讓不讓人睡。

      俊祥想了想,還是將藏在貼身兜里的那疊錢拿了出來。

      彩琳嚇了一跳,瞪大眼睛看著俊祥。

      俊祥笑了,說,一下子見到那么多錢,你嚇傻了吧。

      哪來的?彩琳說。

      俊祥得意地說了經(jīng)過,彩琳便哭起來,天啊,怎么辦啊,一看就知道那不是好人,怎么害你做這樣要掉腦殼的事啊。

      俊祥說,不會有事的,老莫說他已經(jīng)做過好多次了,什么事也沒有,這兒人有錢得很呢。他說他就是被抓到,以后也不會說出我來的。

      彩琳說,你是三歲小娃啊,這樣的話你也相信?

      俊祥一聽,火了,說,我們出來,不就是為了搞錢的嗎?現(xiàn)在有錢了,你又整得人不安生。紅柳村哪里有像你這樣的媳婦,我們村子里,男人說啥就是啥。

      彩琳沒想到他會這么說,就不吱聲了,她起身,收拾行李。

      俊祥見她這樣,就問,你要做啥?

      彩琳冷冷地說,你那么喜歡錢,以后你就跟錢過好了。從今往后,我們各走各的。你槍斃也好,蹲大獄也好,跟我沒關(guān)系。

      見她這樣說,俊祥楞了楞,然后嘆了口氣說,那怎么辦,拿都拿來了。

      彩琳聽他口氣有些軟下來,就說,要么還給老莫,要么去公安局自首。

      俊祥聽得跳起來,說,我是不會害我們老鄉(xiāng)的。

      彩琳生氣地說,那人家怎么要害你?

      他想了想,說,還是把錢還給老莫吧。

      彩琳說,那我和你一起去。

      他們在勞動力市場找了兩天,才找到老莫。彩琳將包在水泥紙里的錢交給了老莫。

      老莫拿著那疊錢,盯著俊祥說,你把這事撇清了,難道你想去告發(fā)我?

      彩琳冷冷地說,我們不會做那樣的事。這件事我們就當不知道,沒看見,也沒聽見,你現(xiàn)在走吧,以后我們就當不認識。

      老莫看看她是認真的,就將錢揣在兜里悻悻地走了。

      俊祥站在那兒看他走開,還在心疼那疊本來已經(jīng)到手的錢。

      那天下午,在勞動力市場擁擠的人流里,一個肩上挎著方包的年輕人過來??∠橐娝催^人群這邊來,就急忙擠過去。

      那人卻不是什么老板,而是當?shù)貓笊绲囊幻浾?。一聽不是來招工?那些迫切要找工作的人很失望地散去了,只有俊祥仍站在那里沒有動。那人便很有禮貌地向俊祥出示了工作證,并遞給俊祥一張名片。

      俊祥看了看他的名片,說,李記者。

      反正沒事可做,俊祥就站著和李記者說了一會。

      李記者問他是不是春節(jié)后就來了,來城里打工幾年了,問他有什么技術(shù)特長,還問他對找工作有什么要求。

      對著錄音筆,俊祥有點緊張,不過,他想了想,告訴李記者說,他是第一次來外面打工,是和老婆一起來的。還說他以后也想當老板。

      李記者笑著問他有沒有信心找到工作??∠檎f,當然有了,我有的是力氣,還怕沒工作做嗎。

      李記者聽他這么說,就又笑了。

      第二天晚上,俊祥回到住處,手里拿著一份當天的報紙,那上面刊登了一張他的照片,是李記者給他拍的,照片上的俊祥一副很開心的樣子,圖片說明的標題為《一個民工的夢想》。

      俊祥將報紙遞到彩琳的面前說,你瞧瞧。

      彩琳驚訝地說,那是誰呢,怎么跟你這么像?

      俊祥得意地說,那就是我,是你老公,看不出來了吧。廣場上到處都是人,人家大記者怎么偏偏只選中我,還不是因為我這個人長得有人緣嘛。這張報紙一定得好好保管起來,改天到郵局去寄給咱爹咱媽看。

      俊祥又在口袋里掏啊掏的,掏出一張李記者的名片給彩琳看,一邊說,嘿,真沒想到,竟然這么容易就上報了,還能夠認識一位記者,這的確是這輩子從來沒有想過的事。

      彩琳撇撇嘴說,你就那么點出息,如果當初書念得好,不光可以交到記者朋友,自己還可以當記者呢。

      彩琳的話說得俊祥嘿嘿直樂。

      俊祥忽然想起來告訴彩琳,李記者還說他的一個朋友開了一個印刷廠,說可以幫忙去問問要不要小工,還說過幾天就給答復。

      是嗎?彩琳開心地說。

      是啊,俊祥說,還指望那個楊厚望,我呸。

      兩天后,一大早,俊祥剛到勞動力市場,就見李記者朝他這邊過來。

      李記者過來跟他說,他朋友廠里正好需要一個倉庫保管員,包吃包住,八百元一月,上班是三班倒,上三天休息一天。問他愿不愿意去,如果愿意,上午就開工。

      俊祥開心得嘴巴都合不攏了,忙說愿意愿意怎么不愿意。

      俊祥去的印刷廠離他和彩琳住的地方大約只有十分鐘的路。廠子不很大,倉庫更是小,這就對倉庫保管工作有很高的要求。什么材料是馬上就要用的一定得放在門口顯眼的位置,什么材料已經(jīng)用完的要及時采購,什么材料印刷好了客戶還未來取的也要及時聯(lián)系……千頭萬緒,事情多得很。廠長需要的是一個能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人,原來那個保管員是廠長的一個親戚,上年紀了,戴著老花眼鏡,根本管不好,倉庫里因為東西放得不規(guī)范,要找的東西找不到,不需要的東西又常常絆了人腳,簡直就像一個亂七八糟的雜貨堆,廠長是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才決定換人的。

      俊祥當天上午沒有在倉庫,而是去車間里轉(zhuǎn)了轉(zhuǎn),對整個廠的日常生產(chǎn)步驟做了一個詳細地了解,包括日常業(yè)務(wù)上要用的模板、焊膏、膠棍、菲林片、汽油、膠水、油墨,印刷用的紙張,甚至每一個常用的零件也了解了一個大概,他一一記在一張紙上,心里有底了,才去倉庫找了一本別人丟棄的上一年的掛歷,裝訂成一本四方的記錄本,將倉庫里的材料按照工序的先后、類別、數(shù)量一一登記并做了歸類。他要了一個身強力壯的工人做幫手,一直干到下午三點,將整個倉庫整理得井井有條。

      下午,他起身回住處的時候,才想起來,他光顧著忙,都忘了回去說一聲了,彩琳如果知道自己找到工作,且將事情做得那么漂亮,一定會大吃一驚。想到這里,俊祥忍不住在心里樂起來。

      他拿鑰匙開了門,卻意外地沒見彩琳在做飯。他站在樓梯口聽了聽,卻聽到彩琳的笑聲。他的心里很納悶,三步當作兩步跑上去,卻見彩琳坐在楊厚望的屋里,他們一起在吃飯。彩琳在說,我們還以為你失蹤了準備報警呢。楊厚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笑著說,每年這時候,總讓我媽催著回去相媳婦。

      彩琳笑著說,有沒有定下來?

      楊厚望搖搖頭,滿不在乎地說,定什么呀定。我跟我姨說,我喜歡豐滿一點的,她不懂,她問我豐滿是不是指胸脯大?我說是啊。她說,饅頭那么大夠不夠?我說夠了。結(jié)果你猜她這次給我找了個什么樣的女的?什么饅頭大,我后來想想,簡直就是旺仔小饅頭,還取笑我說什么人品好就行了,胸脯大有什么用,又不能當飯吃。

      彩琳笑得連飯都沒辦法吃了。

      俊祥站在門外,聽他們在里面笑得稀里嘩啦的,不由得心里一陣冒酸。他什么也沒說,回自己的屋里,將門砰地一聲關(guān)上了。

      對面一下子安靜下來。

      彩琳開門進來,看見俊祥躺在床上,拿被子蒙著頭。就說,你上哪兒去了,吃過了吧,沒吃過的話,鍋子里還燉著一碗面條。

      見俊祥不吱聲,彩琳就去拉他的被子,卻一把被他掙脫了。她再拉,用了一點力氣,拉開了,俊祥將臉扭向墻壁。

      彩琳說,你到底是怎么了?發(fā)哪樣神經(jīng)?

      俊祥低著嗓子說,我發(fā)神經(jīng)?我在外面干活賣命,你卻在家里和別人調(diào)情。

      彩琳一聽火大了。她大嚷起來,你放的什么屁呀,你就這么看我。人家?guī)臀艺业焦ぷ髁?我做碗好面謝他,你就這么愛往你老婆身上潑污水?你究竟還是不是人啊。

      俊祥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好像沒聽見彩琳在說什么。

      彩琳生氣了,忽地一聲站起來,咚咚咚地走到楊厚望的屋子里收拾碗筷去了。

      楊厚望站在屋子里靜靜地看著她。

      第二天,俊祥一大早就出了門,也不和彩琳打招呼,彩琳也懶得理他,她心里很不好受,一個人悶悶地去城管局。

      見彩琳來了,楊厚望從保安室出來,帶著她去樓上辦公室領(lǐng)了兩套工作服,一打毛巾,兩把小鏟子、一桶香蕉水、兩把刷子,又踩著自行車將彩琳帶到她要負責的路段熟悉了一下環(huán)境。

      彩琳的工作就是清理鐘樓路這條路上所有電線桿、小區(qū)外墻上的非法小廣告,城里人管那叫“牛皮癬”。那些小紙片內(nèi)容繁多,有老中醫(yī)治療梅毒淋病的、辦假證的、大酒店月薪兩萬招聘男女公關(guān)的、疏通下水道的、搬家的、修熱水器的……五花八門,看得城里人頭疼。所以,城管局的人決定要徹底治一治了。這一次一下子招了三十個清潔員,每人每月八百元工資。彩琳是作為楊厚望的表姐被招進來的,因為楊厚望平日里在單位里人緣挺好,大家也都格外關(guān)照他,給彩琳分到相對干凈的街。

      彩琳看到一根電線桿上貼了好些小廣告紙,就拿出小鏟子鏟起來。還沒鏟幾下呢,手就酸了,她卻賭氣似的,并不停下來。楊厚望看了她一會兒,知道她心里還存著昨晚的疙瘩。就對她說,賭氣做事是很傷身的,你還是別去想昨天的事了吧。

      彩琳滿肚子的委屈被他這么一點,便憋不住,眼淚直往下掉。她說,我從來沒有嫌棄過他的,我嫁給他不圖他家什么,可是,他連對我好一點都做不到,居然還這么損我。

      楊厚望說,他見不得你和別的男人說笑,那你以后盡量不要和男人說話就是了,你們才出來就鬧別扭,家里頭會擔心的。

      彩琳低著頭,擦了淚。

      楊厚望說,別想那么多了,日光巖頂上坐了很久很久,想明白了一件事,這么大一個天底下,我們?nèi)耸鞘裁?我們就是一只螞蟻,有什么可想的?

      見彩琳不吭氣,楊厚望說,我說個小笑話給你聽吧。我有個同事,是城里人,家里安了防盜門、防盜窗,卻總是丟鑰匙,結(jié)果總是到街上去請開鎖的高手來撬自己家的門……

      彩琳嘴角牽了牽。

      楊厚望看看彩琳,又說,我還有一個同事,也是城里人,最近買了商品房,在銀行辦了按揭貸款,一個月付三千。本來還好,可是,今年政府實施陽光工資了,說是前幾年的獎金發(fā)多了,今年都得扣回去,這下,本來很光生的日子一下子變得局促起來,他每次見到我,都會唉聲嘆氣說,唉,每天早晨一睜眼,就欠銀行一百元。

      彩琳笑了笑。

      楊厚望說,你瞧,這不都是自找的嗎,這城里人就是愛自找麻煩。

      一群學生走過他們身邊,看見彩琳和楊厚望站在那里說話,就低頭互相說,他們在搞對象。

      說什么呢?楊厚望聽見了,把眼一瞪。學生們一看,都吐吐舌頭,哄笑著逃開了。

      他們說什么,彩琳問。

      楊厚望搖搖頭,說,這些學生,穿得越來越時尚,說話越來越下流。上學像放學,放學像上學。上學時猛談戀愛,工作了找不到對象。

      什么呀,彩琳終于笑了。

      見彩琳有點高興起來了,楊厚望這才回去上班。

      彩琳望著他騎著車走遠,心里想,如果俊祥有他一半好,她也就知足了。

      一轉(zhuǎn)眼,一個星期就過去了,那天,快到中午了,彩琳還沒鏟完一條街,這條街,因為新設(shè)了一個馬路市場,電線桿上的非法廣告越來越多了。

      雖然只是初夏,但正午的陽光已經(jīng)很烤人了,她出了許多汗,臉都給曬紅了,正熱得不行,忽然頭上落了一頂斗笠,嚇了彩琳一跳。她一回頭,見是一個笑容溫和的大嫂,她手里拎著一桿秤,秤上掛著一卷蛇皮袋,看樣子是個收廢品的。見嚇著彩琳了,她有些不好意思,說,姑娘,你這樣在太陽底下曬,臉上會起皮的。

      彩琳這才知道,原來是這個大嫂將自己的斗笠讓給了她。她連忙取下頭上的斗笠,說,斗笠給我,你自己呢?

      我老皮老肉的,不礙事,你就戴著吧,我家里還有一頂。她說完,好像怕彩琳拒絕似的,匆匆走開了。

      彩琳沖著她的背影說,哎,大嫂,我還沒給你錢呢。

      她回頭沖彩琳笑笑說,我自己編的,不用錢。

      彩琳回宿舍做飯時,才發(fā)現(xiàn)斗笠居然是嶄新的,那里面用紅棉線細細地描了“菊香”兩個字。

      俊祥一早到印刷廠開始忙,一直忙到晚上下班,他做起事來很有一手。

      廠長過來看過幾次,盡管沒有說什么,但俊祥從他的眼神里看到了滿意,他心里非常愉快,他一閃念地想,如果彩琳知道他在廠里受老板的器重,一定也會覺得高興吧。

      一想到彩琳,他的心情就黯然下來。這些日子,彩琳沒跟他說過幾句話,根本不問他的事。他們之間從來沒有這樣處過,雖然他知道那天他的話是說得過頭了點,可是,那都是因為他看不得別的男人和她說笑的緣故。她是他老婆,怎么就不明白他的心思呢?

      晚上下班的時候,他在一個水果攤上買了幾個蘋果。

      回到宿舍,見彩琳已經(jīng)睡了,他就將蘋果放在水龍頭下洗了洗,一個人坐在那里吃了起來。

      彩琳鏟了一天的墻,手臂酸麻得抬都抬不起來,連晚飯也沒吃就躺床上了。

      俊祥坐在床沿上慢慢吃完了兩個蘋果,見彩琳睡在那里,心里忽然就來了意思,他脫了外套掀開被子鉆進去,在被窩里一把抱住彩琳。

      彩琳睜開眼,奮力掙扎起來,她用手,用腳,還用牙,俊祥一時未能占到上風,氣急敗壞地將彩琳壓在身子底下就要硬來。

      彩琳憋著勁,低聲說,我是人,不是牲口,今兒個除非你把我殺了,不然我絕不答應(yīng)。

      俊祥喘著粗氣問,你到底想怎么樣?

      怎么樣,你先得為你那天侮辱我的話道歉。

      俊祥拉不下面子,他放了彩琳,呆呆地坐了一會兒,然后將頭往墻上撞起來,一下,兩下,三下……

      彩琳僵躺在那里,她的心揪成了一團。她一點兒也不明白,自己嫁的男人怎么會是這副德性,這太讓人失望了。

      彩琳因為和俊祥鬧意見,有好幾天都沒心情做飯。所以,每次看到楊厚望,她都覺得很對不住人家,收了錢卻不能管飯,那真是很不應(yīng)該的。所以,星期六那天上午,彩琳去菜場買了一些豬肉,一顆白菜,一把小蔥,準備包餃子吃。

      楊厚望輪著休息,一上午,他都在看著忙碌的彩琳,在一邊開心地和她說話,一邊不時地遞個酒、拿口碗什么的。

      正忙著,俊祥回來了。他已經(jīng)在廠里吃過飯,是回來取身份證的。廠長看他做事挺勤快的,便決定和他簽合同,還說要加他工資。他懷著興奮和激動,一路上小跑回來,看見楊厚望坐在一旁咧著嘴正和彩琳說笑,一下子心里頭好像澆了一桶熱油,他大著喉嚨沖他們?nèi)?倒是你們,越來越像夫妻啊,說著,沖過去,一把就掀翻了液化氣灶臺,滿鍋的沸水傾倒出來,灑在彩琳的腳背上,她疼得渾身直冒汗。

      來不及多想,楊厚望趕緊扶彩琳坐下,迅速脫了她的鞋,將她的腳浸到一個裝了清水的臉盆里,彩琳的腳背已經(jīng)紅了一片。盡管有思想準備,但一浸到水里,彩琳還是像被針刺了一樣,失聲喊叫起來,她緊緊地抱住楊厚望的胳臂,牙齒將嘴唇都咬破了。

      浸了好一會兒,楊厚望問彩琳,還疼不疼。

      彩琳蒼白著臉,搖搖頭。

      楊厚望就趕緊背著彩琳上醫(yī)院。

      俊祥一時間傻在那里了。好一會兒才醒過神來,他也跌跌撞撞地往醫(yī)院跑。

      等他趕到醫(yī)院時,醫(yī)生已為彩琳敷了燒傷膏,正對楊厚望說,病人這段時間都不能洗腳,不能穿鞋,記得別弄破水泡,不然會感染的。

      楊厚望謝了醫(yī)生,就扶著彩琳到走廊里,在座椅上坐下。

      見俊祥站在門口,楊厚望便站起來,彩琳也看到俊祥了,她拉住楊厚望的衣角輕輕說,不要走。

      楊厚望回頭拍拍她的手,慢慢走到俊祥跟前,一揮拳狠狠打了過去。

      俊祥見楊厚望出來,以為他是要走,沒想到會出手打人,沒有防備,隨著揮來的拳一下子倒了下去,碰著邊上的一輛推車,走廊里發(fā)出很大的回響。醫(yī)生護士紛紛從值班室出來??∠閺牡厣吓榔饋硐脒€手,被人制止了。

      彩琳坐在那里,又痛又怕,又急又氣,不停地哭。

      因為腳傷,眼看著好多天不能去上班,彩琳心里有些不安,怕因此丟了工作。

      楊厚望安慰她說,我去看過了,這兩天沒有人貼小廣告,你不去也沒關(guān)系,沒人知道的,等改天好了多做一些就是了。

      但是她坐不住,休息的第二天開始,就每天拿保鮮膜蓋住腳,蹺著上上下下做事情。

      俊祥從廠里弄了一塊兩米長的木板,自己一個人和衣而睡。他開始時是有一些歉疚,但更多的是憤怒,自己沒有錯啊,他想,哪個男人會愿意自己的老婆和別人親親熱熱而冷落自己。他想他這么做,只是想告誡彩琳一下,讓她知道他作為一個丈夫的態(tài)度,他想她應(yīng)該會明白的。他一直堅持自己的想法是對的,所以,這兩天他問也不問彩琳的傷勢如何。

      彩琳也不和他搭話,他的漠然像一根刺,戳得她的胸口痛痛的。如果不是從家里出來,根本不會知道,他是這樣的人,她在心里想。

      那天中午,彩琳正在廚房里煮蘑菇湯。聽見有人喊,紙箱——罐頭——瓶,知道是收廢品的,想起楊厚望出門前放在廚房里的一堆舊報紙,于是蹺著腳到門邊,對那個人喊,有報紙賣給你。

      那人回頭,彩琳高興地叫起來,是你啊。她沒想到居然就是那位將斗笠送給她的菊香大嫂。

      大嫂也認出了彩琳,她急忙過來,問,你的腳怎么了?

      彩琳說,前幾天不小心燙的。

      大嫂咂咂嘴說,這孩子,怎么這么不當心呢。她想了一想,又說,我看星期六、星期天都是一個小伙子在那兒清理廣告紙,我還以為換了人呢。

      彩琳奇怪地說,是嗎?

      是啊,大嫂說,是啊,難道你不知道?挺帥的一個小伙子。

      彩琳想了想,明白這人是誰了。

      大嫂看看她被保鮮膜蓋著的腳,問她,是不是很痛啊?

      彩琳說,沒關(guān)系,現(xiàn)在好多了,再休息幾天就會好的,你把這堆報紙拿去吧。

      大嫂忙拿出秤稱。彩琳說,送給你,不用稱了。

      那怎么行,大嫂說。

      彩琳笑著說,你若再推,那你的斗笠我也不要了。

      大嫂聽她這么說,只好收下了。

      彩琳見大嫂挑著的蛇皮袋里裝得鼓鼓囊囊的,就問她收廢品收入是不是還不錯啊。

      大嫂搖搖頭,說,吃千家飯遭千家難,天下哪里有好做的事會輪得到咱們。她低頭理了一下報紙,說,如果我女兒還在,是絕不會讓我這么辛苦的。

      彩琳見她一提到女兒就那樣難受,就問,你女兒怎么了?

      菊香大嫂嘆了口氣,說,她前年這個時候生孩子難產(chǎn),生完孩子她就開始說頭痛,我們都以為她是太累了,我還安慰她說調(diào)養(yǎng)一陣子就會好的??墒?她的頭痛越來越厲害,等到我們終于感覺不對勁的時候,趕緊把她送到醫(yī)院,醫(yī)生檢查后告訴我們,她腦里的一根血管破了,因為拖得時間太久,他們救不了,我們就送她到省城來,還送她到上海,可是怎么都來不及了。孩子還差兩天滿月,她就死在醫(yī)院里。我后來想想,大概是因為她生孩子的時候太用力了,才將腦里的血管掙破的。她臨死的時候,一直流著淚,不放心她的孩子……

      彩琳流著淚輕聲問,那孩子呢?

      大嫂說,我苦命的丫丫,她爸爸娶了后娘,把她丟給了我,她外公前年又去了,我白天出來收破爛,她就被放在托兒所里,現(xiàn)在已經(jīng)三歲了,是一個很乖巧很聰明的孩子,和她媽小時候一個樣……

      大嫂挑著擔子走后,彩琳心里頭挺難受的,她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那里,好久好久。

      彩琳在屋子里休息了二十來天,有時菊香嫂收廢品經(jīng)過她這兒,就會進來陪她說會兒話。這讓彩琳心里好受了很多。有一次,菊香嫂還給她帶了一大把菜來,說是自己種的。彩琳開心地拿來炒著吃,煮面吃,做菜泡飯。

      彩琳叫楊厚望從百貨公司給她帶了一斤乳黃色的細毛線,給丫丫織了一件對襟的小毛衣,上面繡著一只玩球的小貓,看上去非常伶俐可愛。那天菊香嫂經(jīng)過時,彩琳就將毛衣交給她,菊香嫂一看,就喜歡得不得了,一個勁地夸彩琳的手巧。她高興地說,孩子長這么大,還是頭一回有人織這么漂亮的毛衣給她,等天一冷我就給她穿,她一定會很喜歡的。

      看到菊香嫂那么高興,彩琳也很開心,堅決不收菊香嫂給的毛衣錢。

      一直推讓著,見彩琳有些生氣了,菊香嫂這才千謝萬謝地將錢收回去。

      老莫一聽要截肢,急得聲音都變了,他哭著跪下來,說,求求你們行行好,她才18歲啊,成了殘廢,以后誰還會再要她,我找了人來,把機器搬走,就把她的腳拔出來。

      俊祥招呼了幾個工友幫忙,可是,壓料機一動,老莫閨女的腿上就涌出一股一股的血,她痛得暈了過去,俊祥傻眼了。

      醫(yī)生制止了他們,說,機器已經(jīng)把腿整個吃進去壓爛了,就算拔出來,還是得截掉,不如現(xiàn)在就截掉,還可以保住性命。

      老莫睜著一雙淚眼呆呆地看著俊祥,說,都是我的錯,我不該答應(yīng)她到工地上干活的呀。老天啊,都是我造的孽啊,要報應(yīng)就報應(yīng)到我頭上吧,我閨女她啥也不知道呀。老莫捶胸頓足地哭訴著。

      俊祥心里一個咯噔,他怕老莫再說下去會說漏了嘴,趕緊把老莫的手扯了一下。老莫甩開他的手,嗚嗚地哭著。他的哭讓俊祥心里酸酸的,他一屁股蹲在地上,也哭起來。

      幾個工友拿來扳手、撬棍等工具,開始對機器進行拆解。等將上面的漏斗抬高并留出空隙后,醫(yī)生馬上對姑娘的右腿進行了截肢。老莫哭得昏了過去,和他的閨女一塊兒被救護車帶到醫(yī)院去了??∠橼s緊回去拿錢。

      彩琳正在做飯,見俊祥一進門就問她要錢,心里頭很不痛快,就問他拿錢做啥。

      俊祥嘆了一口氣,說,老莫的閨女腿叫機器給軋斷了,剛剛截了肢,在醫(yī)院急救,現(xiàn)在肯定等著用錢呢,我得趕快給他送些過去。

      一聽是老莫,彩琳一把擲了手上的飯鏟,說,什么什么,要拿錢給他?你難道還不知道他是哪路貨嗎?我早就告訴過你不要跟他來往,你現(xiàn)在居然要我拿錢給他,你安生日子不想過了?

      俊祥也很生氣,說,出門靠朋友,老鄉(xiāng)幫老鄉(xiāng),我有什么錯。

      彩琳冷冷地說,隨你怎么想,我沒錢。

      你沒錢就給我出去借??∠橛謿庥旨?吼她,把我媽給你的六百塊錢拿出來。

      彩琳說,真是不要臉,這兩個月,你都是白吃白住的啊,真是頭腦發(fā)昏……還沒等彩琳把話說完,俊祥一拳打過去,彩琳沒想到他會驀然出手,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打翻的一鍋子菜灑在地上,廚房里一片狼藉。

      彩琳就這么坐在地上,也不起來,也不哭,俊祥沖到樓上拿了枕頭下的四百塊錢下來的時候,彩琳仍坐在那里,眼珠子動也不動,俊祥從她身上跨過去,說,別裝死相,當心我揍死你。

      彩琳沒有像往常那樣回應(yīng)他,她的心一直一直地沉到最底。

      楊厚望下班回來,見落了一地的菜,又見彩琳呆呆地坐在地上,嚇了一跳,忙去牽她,彩琳卻甩了他的手,眼淚掉下來,她說,你不要管我。

      楊厚望說,怎么沒有一天安生的,到底想怎么過日子。

      彩琳說,我不想再跟這個人過下去了。

      楊厚望將她從地上扶起來,說,姐,這個事我不能亂出主意的,你要自己想好。畢竟那不是一個人的事,你還有爹媽呢。

      彩琳一想到爹媽,哭得就更傷心了。

      接下來一段日子,彩琳一直將離婚不離婚這事放在腦袋里吵,俊祥看她照常出去干活,照常做飯給他吃,以為她反省了,就想,女人就是欠揍,一揍就老實了。每天進進出出的,也不理她。

      這天,楊厚望下班的時候,給彩琳帶了一張報紙。聽說有兩個重大新聞,彩琳一邊吃飯一邊看。頭版上一則照片吸引了她的目光,那不是老莫嗎?圖片上還壓著一行字:專偷車內(nèi)財物的團伙被抓小偷說偷錢只為給女兒看病。

      她的心怦怦直跳,快要跳出胸口來,她聽見自己用微顫的聲音問楊厚望,這個人還有同伙啊。楊厚望奇怪地看著她,說,你不識字啊,同伙有五個,都是安徽的,全部抓住了。

      彩琳看到報紙上寫著:案件目前正在深挖中。不禁發(fā)著抖,拿起報紙就上了樓。

      晚上俊祥回來的時候,彩琳把報紙扔給他看??∠榘姿谎?接過去看了,一下子就傻了眼。

      彩琳冷冷地說,這個人,不知道要判幾年,還在深挖呢,該不會接下來就到你了。

      俊祥心里正害怕著呢,聽彩琳這么一說,便惱起來,我這樣你就高興了吧,你好無所顧忌跟別的男人鬼混了。

      彩琳氣得大叫起來,你這個人渣,你去死吧你,你去坐牢,去槍斃吧你,我會高興地拍巴掌的。

      俊祥血涌上頭頂,站起來就把床給掀了,彩琳沒有防備,一下子將頭撞在墻壁上,然后從床里邊的空隙滑了下去。

      俊祥嚷,你這個苕帚星,你當初為啥要逼我出來?說完,他開了門咚咚咚跑下樓去了。

      彩琳的頭昏昏的,她躺在墻角落冰涼的水泥地上,一動也不動。

      第二天早上,彩琳一開門出來,就見楊厚望站在門口。他盯著她額頭上的一塊烏青,說,他又打你了?

      彩琳低下頭,不說話。

      楊厚望說,真不是個東西。頓了頓,他又問她,昨天我?guī)Щ貋淼哪菑垐蠹埬憧戳藛?

      彩琳聽他提報紙,心里別別直跳,忙回答說看了。

      那個女的真可憐,死了也是白死。楊厚望說。

      你說啥?彩琳聽了一頭霧水。

      楊厚望說,看樣子你沒看啊,第二版上的那篇。

      彩琳問,那上面,有什么特別的事嗎?

      楊厚望說,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彩琳上樓去房間里拿了那張報紙,翻過第二版來看,看著看著,突然,她呆住了。她在那則題為《紫霞小區(qū)近日發(fā)生一起命案》的消息里,居然看到了菊香嫂的名字。她是在收廢品的時候,被強行拖進屋子里的。也不知道是為什么,那個男人用繩子勒死了她,在她的脖子上繞了一圈又一圈。

      她看著,不寒而栗。

      楊厚望進來,靜靜地站在她邊上,說,我聽說了,那個男人被鑒定有精神病,就是說,那女的死了也是白死。

      怎么會這樣啊,彩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楊厚望說,對付鄉(xiāng)下人,城里人有的是方法,就算弄死了人,照樣有辦法為自己開脫。

      彩琳說,就在三四天前她還跟我在這兒說話呢。

      彩琳站在那里,想到菊香嫂拋下的那個才三歲的丫丫,以后該怎么辦?她的眼淚不停地落下來。

      哭了好一會兒,她慢慢說,我不想再呆在這里了,在這里,我常常覺得心里難受。以前在家里,雖然日子過得清苦些,可是,那些梨樹,它們是不會嫌棄我的,我只是給它們施施肥,剪剪枝,它們就開好看的花給我看,會結(jié)甜果子給我吃。楊厚望看著她,嘆了口氣。

      那天,彩琳在街上做事的時候,一直戴著菊香嫂那頂斗笠,眼睛一直沒干過。直到回到家里,直到俊祥下班回來,她依舊坐在小床上對著那頂斗笠默默掉淚。

      俊祥見彩琳坐在那里哭,兩只眼睛都哭得紅紅腫腫的,以為她還在為他昨夜出手掀床板而生氣,就蹲下來說,好了好了,別哭了,我今天去看過醫(yī)生了,醫(yī)生說我有輕微的狂躁癥,所以,我對你不好,那也怪不得我,那是因為我生著病吶,以后你少惹我,我發(fā)病的時候,總是控制不了自己的,不過,醫(yī)生說我的病不是很嚴重,過一段時間就會好的,你看,我今天吃過藥了,現(xiàn)在感覺好多了。你忘了這事,我們以后好好過日子吧。

      彩琳看也不看他,只是靜靜地說,我要回家。

      俊祥聽她這么說,愣了一下,說,說什么呢,我保證以后再不那樣對你總可以了吧,現(xiàn)在廠長不但答應(yīng)給我加工資,還跟我簽了合同。我怎么可能就這樣回去。

      彩琳定定地看著前面,說,那么就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俊祥見彩琳這么說,一股火往頭上沖,扯住彩琳的頭發(fā)嚷,你這女人,怎么長了反骨,處處跟我作對。別人老婆都對男人百依百順,怎么你就偏偏看不得我好啊。

      一個月后,在李記者的辦公室里,俊祥一臉沮喪地坐著,他對李記者說,我實在不知道她去哪里了,幫我登個尋人啟事吧。

      李記者手里拿著彩琳留下的字條,搖搖頭說,你怎么搞成這樣了?

      俊祥說,我去公安局報過案,可是沒用,警察看過彩琳留下的字條后就說,是我老婆自己要離開的,不是失蹤,也不是綁架,夫妻之間的事他們管不著。

      你去老鄉(xiāng)、朋友那兒問過沒有?

      俊祥坐在那里愣愣的。

      李記者幫俊祥寫了一則題為《安徽民工尋找妻子周彩琳》的消息,還在末尾留了自己的電話和手機號。他還托朋友幫俊祥在電視臺一個尋人欄目里免費做了一個尋人節(jié)目??墒?消息刊出一個月了,節(jié)目播出一個月了,仍然沒有彩琳一丁點兒的消息。

      彩琳不見的第二天,俊祥曾去城管局找過楊厚望,站在值班室門口,他問楊厚望知不知道彩琳上哪兒去了。

      楊厚望站在門口冷冷地說,你是誰,我為什么要告訴你我姐的事情。

      俊祥很生氣,沖他嚷,什么姐啊姐的,她是我老婆,我有權(quán)知道她在哪里。

      楊厚望冷冷地說,對啊,你是她丈夫,她去哪里應(yīng)該第一個告訴你啊,怎么會讓我這個外人知道?

      俊祥快要氣瘋了,他破口大罵起來,你這個貴州佬,我要告你拐騙婦女。

      楊厚望冷冷一笑,說,法律我可比你懂,除了拐騙婦女罪,還有誹謗罪呢。說完轉(zhuǎn)身進去,將門一摔,將俊祥丟在門外。

      沒過幾天,楊厚望搬了房子,俊祥再去城管局找他,就找不到了,問他同事,那人笑笑說,你這人真是,上次來找女人,現(xiàn)在又來找男人,是不是吃飽了飯沒事干啊。

      李記者建議俊祥打電話回家問問,俊祥說,家里沒裝電話呢。

      那你們村里總有電話的吧,俊祥搖搖頭,說,村子里只有一戶人家有電話,但是,他們不可能會幫忙的。

      那我也幫不上你了,李記者無奈地說。

      時間一天天過去,俊祥每天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睡覺,一個人在街上走,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打老婆怎么了,在他們村里,那可是稀松平常的事啊。因為苦惱,他做事時就常?;瓴皇厣岬?那天,廠里的一個同事對他說,印刷紙沒了,他卻沒給統(tǒng)計上,結(jié)果差一點耽誤了老板一宗大生意。過了幾天,又一個同事對他說,油墨沒了,他也稀里糊涂地沒有記賬,老板一氣之下扣了他一個月的獎金,還說再那樣,就讓他走人。他這才驚醒過來。他想了好多天,本來想回家的,家里來信說,種下三年的梨樹都開始結(jié)果了,小小青色的雪花梨一枝條一枝條掛滿了,得趕緊疏果,上來下去的都需要梯子,爹媽都老了,腿腳不便,想讓他們回家去幫忙呢??墒?俊祥不想回家,他知道在這個城市里,他永遠不可能像明志他們那樣發(fā)財,但他已經(jīng)習慣了這里的生活。每天上班、下班,和城里人一樣喝豆?jié){吃饅頭,每月拿工資,晚上去公園看跳舞。他不想再回到那個鄉(xiāng)村里去,再做回一個地道的農(nóng)民了。而且,他更害怕的是,萬一他回到家里,家里人知道彩琳不見了,那該怎么跟她家里人交待,說都說不清楚。

      他收到老莫從監(jiān)獄里寄來的一封信,老莫在信里托他把閨女送回去,他看著信苦笑,老莫不知道他現(xiàn)在可是有家難回,不過,他還是去醫(yī)院找了找,醫(yī)院里說,老莫的閨女早就出院了。他就又去工地上找,工地上有人說不知道,有人又說,那閨女領(lǐng)了兩萬塊賠償金,早就高高興興回家去了。他就寫信將這事告訴了老莫。

      俊祥一個人過日子,習慣了,也不覺得有什么,只是不知怎的,他常常會夢見梨花,一朵一朵,和當初他離開家時一樣,熱情而張揚地開滿了枝頭,是那樣的香。有一回,他在睡夢里,迷迷糊糊的,看見彩琳正坐在梨樹下,清水微瀾的眼睛,還笑著,她的笑是那么的好看。

      責任編輯 青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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