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南楠
摘 要:馮至創(chuàng)作于20年代的四首敘事詩,為其贏得了極高的評價,本文試圖擺脫前輩學(xué)者常常論及的哲理性內(nèi)涵,而通過對這四首詩的分析,重點闡述其獨特的悲劇性和與西方悲劇迥然不同的抒情意味。
關(guān)鍵詞:馮至 敘事詩悲劇意味 抒情性
中圖分類號:I226.3文獻標(biāo)識碼:A文章編號:1005-5312(2009)06-0040-01
1923年,馮至創(chuàng)作了敘事詩《吹簫人的故事》,隨后他又創(chuàng)作了《帷?!?1924)、《蠶馬》(1925)、《寺門之前》(1926)。后又將這四首詩收入了《昨日之歌》。這四首敘事詩,在當(dāng)時的文壇顯得有些突兀,甚至可以算得上是一個奇跡。朱自清先生非常欣賞它們,將前三首收入他主編的《中國新文學(xué)大系?詩集》,并給予了極高的評價,稱贊馮至的敘事詩“堪稱獨步”。王瑤先生也認為,在馮至早期的詩作中,“長篇目敘事詩尤稱獨步”。
現(xiàn)在讓我們一同品味這四首詩歌中的悲劇意味:
一、《吹簫人的故事》寫的是一部愛與美的悲劇
一個健壯俊美的青年,長年累月的在一座高山上獨自吹簫,“忘卻山外的人間”。然而愛神敲開了他的心扉,于是,他“奔向喧雜的人間”,找到了心目中的女郎。“流浪無歸的青年/哪能娶豪門的嬌女”,愛情受到了世俗的阻撓。女郎一病不起。洞簫告訴青年:“我能醫(yī)治人間的重病,因為在我的腔子里,蘊藏著你的精靈?!庇谑撬鞍讯春嵟鲀砂?煮成一碗藥湯”。女郎病愈了,父母也同意了他們的婚事。而青年卻因思念自己的洞簫而重病不起,“縷縷的簫的余音/引他們向著深山逃亡?!笔チ嗣赖膼劬腿缡チ司竦目諝?失去了存在的意義。拯救生命的同時卻在削弱生命的意義。
二、《帷幔》講述的則是一出命運的悲劇
一個少女無意中聽到未婚夫是一個丑陋愚蠢的男子,“毅然走入尼庵中,情愿在尼庵里消滅她的青春”。若干年后,“遠遠來了一對青年兄妹”,妹妹訴少尼,深情的哥哥“只因為一個未婚妻遺棄了他,他便抱定了永久不婚的志愿”。少尼死寂的心被這意外的話撩起,“她取出一張紅色的綢?!?先在帷幔中央繡上了一朵白蓮,象征她潔白無暇的一生;又繡上了象征愛情的比目魚、相思鳥……終于“把帷幔繡成了極樂的世界”。然而,在那左方的一角,她卻留下了空白。少女自以為不會為當(dāng)初的選擇后悔,命運卻告訴她,她所遺棄的那個男子也許就是眼前這個俊美多情的青年。只是一個“也許”,就讓她痛徹心肺地后悔那最初的選擇。這一切在命運的眼里是多么的無知可笑,在我們的心里是多么的懼怕和哀痛。
三、《蠶馬》則是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情悲劇
白馬一直深深地愛著姑娘,但是姑娘的心只牽掛著父親,理解不了白馬的一片癡情?!卑遵R的“癲癡”行為終于導(dǎo)致它被父親所殺,并將馬皮掛在墻上。然而,在大地將要崩潰的一瞬,馬皮緊緊裹住了她(少女)的全身!”風(fēng)雨過后,他們在“月光中變成了雪白的蠶繭?!惫适轮v述的是白馬對少女的相思之情,而我們感受到的卻是一個青年對少女的苦戀,體會到的是戀愛的美妙與痛苦。
四、《寺門之前》則又為我們展現(xiàn)了一出人性的悲劇
詩中的老和尚,少年時便出家了;然而寺院里的清規(guī)戒律卻完全壓抑了少年人正常的心性。一次夜行時,小和尚發(fā)現(xiàn)了一具女子的裸尸,難以自持地將她全身撫遍,并在女尸上睡了一覺!“在這默默中間的三十年,蜃樓的幻影回來三十遍”,精神的折磨與分裂讓他質(zhì)疑:“什么是佛法的無邊?什么是彼岸的樂國?我不久死后焚為殘灰,里邊可會有舍利兩顆?一顆是幻滅的蜃樓!一顆是女尸的半裸!” 這破滅的幻想和罪惡的肉欲比佛法更真實的印刻在他的生命里,沒有絲毫忘記過。
馮至的敘事詩對于悲劇的表現(xiàn)所達到的深度在當(dāng)時詩壇上的確是極為少見的。他的敘事詩之所以呈現(xiàn)出這樣的特點,與他同時也是個出色的抒情詩人是分不開的。
首先,敘事形象的意象化。馮至詩中的形象往往被賦予了象征的寓意,不僅使敘事詩不粘滯于事,而且構(gòu)成了敘事詩深遠的意境,如吹簫的少年、繡帷幔的少尼、癡情的蠶馬,甚至包括了那缺了一角的帷幔、通靈性的洞簫……無不是灌注了詩人的主觀情意,富有豐富蘊涵的意象。
其次,幽婉的敘事風(fēng)格。馮至的敘事詩都是一首哀婉動人的心曲——凄美的情調(diào),冷寂的氣氛,營造出幽婉的詩境;曲折渺茫的人生悲感婉曲而揪人情腸。幽婉的敘事語言特別能表現(xiàn)感傷的抒情,馮至的感傷因敘事的幽婉而消解了沖突和宣泄,是平和靜寂中的感傷,不濃烈夸飾,也不頹唐。
此外,馮至的敘事詩還充溢著鮮明的神秘色彩。詩人筆下的主人公幾乎不食人間煙火,更是遠離主流文化,他們是中古時代的癡男怨女、年代不詳?shù)纳恕⒛峁?、蠶馬,具體歷史時空背景很模糊。除了有一些古代的稱謂外,完全可以把任何一個時空地域的人物套用進來。同時這種虛擬化的敘述時空和社會現(xiàn)實之間產(chǎn)生了一定的距離感。同時,詩歌文本中大量的夢境、幻境的描寫,亦真亦幻,也在一定程度上深化了敘述時空的神秘化色彩?!缎Q馬》中少女眼前出現(xiàn)的“含笑的青年”,《寺門之前》中老僧腦海中浮現(xiàn)的“奇彩的蜃樓的幻影”,這些幻象實際上是他們內(nèi)心深處對生命中某些美好東西的熱切渴望。夢幻增強了敘述時空的不真實性與不確定性,使他的詩呈現(xiàn)了一種朦朧美的現(xiàn)代性特征。
馮至在敘事詩的創(chuàng)作中,將抒情與敘事相結(jié)合,使命運的捉弄、人性的悲歌、藝術(shù)的沖突、愛情的困囿等一系列重大的悲劇主題變得靈動、哀艷、含蓄,使詩歌的感情得到凈化。它們不再具有原發(fā)情感的激蕩和浮躁凌厲,變得柔婉平和,具有了幽婉的情感質(zhì)素。這大概也是馮至僅憑四首敘事詩就能獨步現(xiàn)代詩壇的原因之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