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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愛到無人傾訴

      2009-11-10 07:33陳奕純
      安徽文學(xué) 2009年11期
      關(guān)鍵詞:大牙威廉教授

      楔子

      你愛過一個人嗎?一個女孩,80后的女孩,中國最有女人味的女人,你愛過嗎?

      你這些年有過一場愛情嗎?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情,一場燃燒得很巨大、甚至能把你活活燒死的愛情嗎?

      所有這些,我都有過,而且不止碰上一場大火……

      我叫李少杰,你聽我說——

      李少杰放慢了車速,看了看機場地下3層車庫有沒有空車位,結(jié)果還是滿滿的,他并沒有熄滅油門,一邊不停地看表,一邊心煩意亂地等,等了好長時間了,后來實在怕耽誤了接機的時間,就轉(zhuǎn)道去了地下2層。他壓根不想去那里,因為地下2層距離美國的威廉博士的國際出港口還有10分鐘的路途,不如地下3層來的直接,可是偏偏,老天有眼啊!這里不僅有大片大片的空車位,而且就是眼下所停泊的車型,全都是清一色“寶馬”、“奔馳”一類的高檔車,自己的白色加長“林肯”轎車更顯得豪華氣派,也算是鶴立雞群了。剛剛歸了位,李少杰一邊朝電梯方向跑著一邊扭頭鎖車,左腳剛剛踏進電梯的一剎那,鎖車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

      狼狽到了極點。

      穩(wěn)定了一下情緒,李少杰看了看電梯內(nèi)的其他三個人,一男二女,男的特像周杰倫,不過至少有60歲出去了,女的一胖一瘦,胖的看不出她的年齡,一個勁地朝著電梯門方向發(fā)手機短信,估計地下沒有信號老發(fā)不出去。瘦的看起來比較養(yǎng)眼,估計是80后,狐貍臉,媚眼如絲,高挑美艷,桃紅色的低胸裝恰到好處地包裹著她豐滿的胸,翹翹的臀部在一件藍色熱褲內(nèi)魅惑無比,一看就讓男人想入非非的那一種女人。她左側(cè)的肩頭掛了一個小貼身包包,左手還提著一個禮品袋,顯得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電梯升到二層,胖女人、老周杰倫下去了,80后仍然面無表情,估計也是奔三樓的國際出港口,李少杰有好幾次想主動打破沉靜,但話到嘴邊又不知道說些什么,準(zhǔn)確說是怕自討沒趣,可是他突然又非常后悔,自己再不主動就沒有機會了,反正大不了誰也不認(rèn)識誰,沒有必要那么太擔(dān)心。她甜甜的呼吸撲在他的臉上,他就迷失了方向似的無所適從,他感覺自己忽然像是一個未經(jīng)世事的處子,一下子慌亂了,笨拙了。對,先問她去哪里?帶這么多東西需要不需要他的幫助?在哪里上班?等等吧,李少杰總之精心準(zhǔn)備了8個問題,都是一副見面熟的小兒科問題,不愁打動不了這個冷冷的80后。鼓了好半天勇氣,李少杰問,請問同志,你知道現(xiàn)在幾點了嗎?80后愣了半天,竟然被李少杰的一個“同志”逗笑了,她盯著他反問,我有那么土嗎?還“同志”,暈!李少杰也沒有想到自己一開口,竟然來了這么一句,不好意思地說,那我叫你什么?總不至于叫你大姐吧?80后手一揚說,切!比叫“同志”更土!不過,你說話挺有意思的,像葛優(yōu)大叔。李少杰臉一正道,我不是葛大叔,我是問你知不知道現(xiàn)在幾點了?80后“哦”了一下,側(cè)腰去找貼身包包里的手機,還沒有等她彎下腰去呢,電梯門突然打開了。80后抱歉地沖李少杰笑笑,就沒再找手機,直接左拉右提地出電梯了。李少杰忽然對這個80后沒有了先前的興趣,舉止間有意和她拉開一些距離,說到底,他和她是不認(rèn)識的,更不會發(fā)展成愛情故事里的一對的。

      畢竟是一身簡從,李少杰很快走在了80后的前頭,大約十幾米的樣子,80后突然“啊”了一聲,聲音不大,細若蚊鳴,但李少杰迅速在候機大廳繁雜的聲浪當(dāng)中捕捉到了,回頭一看,80后的禮品袋破了,袋子里面的“驢打滾”、北京果脯等地方小食品散了一地。80后的眼神里充滿了一個小女孩的無助,還略略帶了一點點撒嬌的成分,僅僅那么二三秒鐘,無助和撒嬌加在一起,就把平日內(nèi)心堅硬的李少杰炸成了一團團稀泥。

      怎么辦哪?東西怎么拿啊?80后的聲音里明顯帶了些哭腔,胡亂地整理著。

      李少杰蹲在她的身邊,心態(tài)也被打亂了,好在他應(yīng)變能力很強,叮囑80后暫時別離開,自己去想辦法。李少杰三步兩步來到了行李打包處,提前買了一個空紙箱,推了一個行李車就往回趕,等找到80后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她并沒有走太遠。兩個人手忙腳亂地把小食品裝進空紙箱內(nèi),放上去她的小包包,推著行李車就向里面走。走著走著,李少杰情不自禁地驚叫了一下,趕緊掏自己的手機查看時間,可是這才發(fā)現(xiàn)手機沒電了,要命!

      幾點了?李少杰問她。

      9:55!80后說,有什么要緊事嗎?要不,我請你喝一杯咖啡!

      哎呀,超過了5分鐘!我要接人呢!

      太遺憾了,不過真得好好感謝一下你,要不是你今天幫助我……

      別客氣,我得趕緊接人,失陪了。

      好啊好啊——哎呀!

      又怎么了?

      我接的那一位美國朋友,也超過點了!

      嚇?biāo)牢伊?你這個丫頭啊。我走了。喂,喂喂——

      喂喂喂,怎么占線?

      你在8號出港口,正在取行李?!太好了太好了,我們馬上就要見面了。

      喂喂喂,喂喂喂,喂,唉,他那邊怎么老占線啊……

      威廉教授剛剛伸出一只手,正欲和李少杰握手時,自己的手機卻不合時宜地響了。威廉頗為遺憾地聳聳肩,右手很漂亮地劃了一個弧線,手機便貼在了耳邊,然后是一句標(biāo)準(zhǔn)的美式英語:“哈羅!”剛剛聽了沒有半句話,威廉教授的兩眼就驚奇地放射出無限神采,緊接著,他一手推著行李車,一手拉著李少杰就往出港口的電梯方向走,快到近前之際,他干脆掙脫兩手,嘴里反復(fù)重復(fù)著一個英語單詞,快步上前抱住了電梯口的一個女孩,一臉的陶醉。

      是那個80后。

      過了好久,威廉教授方才回過神來,慌忙向80后介紹面前的李少杰,說他是時下北京最具有市場前瞻眼光的商界驕子,搞得李少杰怪不好意思的。這是我在美國加州大學(xué)的學(xué)生,威廉說,她叫燈燈,既漂亮又實用!直到李少杰和燈燈都被那個蹩腳的漢語逗笑了,威廉方才醒悟到竟然是自己的漢語表達出了問題,連連說“No”,說“實用”就是夸獎女孩子勤勞能干的意思,是上帝專門派給男人的一個好幫手。突然,威廉教授把目光轉(zhuǎn)移在李少杰的臉上不動了,說,現(xiàn)在,我就是上帝,我把我們的燈燈交給你做幫手,好不好?李少杰心跳加快,說,燈燈她,同意嗎?威廉教授眼神專注,非常堅定地回答道,她同意!李少杰一顆心“啪”地落了下來,說道,我也同意。威廉教授問李少杰,真的嗎?李少杰說,真的。威廉教授盯著空蕩蕩的出港口笑笑,轉(zhuǎn)回頭看了李少杰那虔誠的表情,后來再盯著出港口,還是一個勁地傻笑。這一笑,把李少杰內(nèi)心深處僅存的一點點溫暖給笑跑了,再看看燈燈沒心沒肺的樣子,李少杰知道此刻被這個洋鬼子給涮了,于是彎腰取出威廉教授的行李,自己給自己找了個臺階說,我的肚子餓壞了,再不補充蛋白質(zhì)和脂肪,肚子要鬧天下大亂了!威廉教授和燈燈隨即附和,三個人急沖沖地進了電梯。

      威廉教授是美國著名的食品專家,他的研究成果在美國生物工程領(lǐng)域享有盛譽,特別是最近27年,他一直致力于山區(qū)野酸棗基因提取項目的科學(xué)研究,在加州大學(xué)專門建立了自己的實驗室,每年挑選出自己的一兩個得意門生參與這項大型的科研項目,使科研攻關(guān)和室內(nèi)教學(xué)實驗同步進行。燈燈就是威廉教授在加州大學(xué)帶出來的一名優(yōu)秀的博士生,說她優(yōu)秀,就是她不僅在實驗中擅長篩選分析許多化學(xué)數(shù)據(jù),而且善于從實驗數(shù)據(jù)里發(fā)現(xiàn)和推理一些假想結(jié)果,然后再一路追蹤下去。威廉教授把燈燈的這種行為稱為冒險,雖然這種冒險常常九死一生、無功而返,但作為一名助手,這樣的女學(xué)生已經(jīng)是很難得很難得的了。還有一點,相比與那些孔夫子模樣的學(xué)生,豐滿性感的燈燈無疑是看起來最養(yǎng)眼的,威廉教授與燈燈在一起做實驗的時候,燈燈身上散發(fā)出來的挑逗的氣味,常常令他產(chǎn)生一種自己20歲時荷爾蒙最旺盛那一段的恍惚感,所以,當(dāng)燈燈畢業(yè)回國時,威廉教授極力挽留,甚至幫助燈燈悄悄聯(lián)系了一家全美國最牛的企業(yè),對方許諾給燈燈分房配專車的高待遇,后來令威廉教授遺憾的是,燈燈都拒絕了,執(zhí)意要回國和上海的男友在一起。一別就是3年,3年當(dāng)中發(fā)生了很多事情,比如威廉教授的結(jié)發(fā)妻去世、而他的實驗照常進行,比如第三者插在燈燈和上海男友的中間、最后自己主動提出出局,比如威廉教授長達30年的實驗終于畫上了圓滿的句號,還比如燈燈改行當(dāng)了模特后突然接到威廉教授的合作邀請,一切的一切真的讓人感到是那么的始料不及。

      威廉教授有一個小巧玲瓏的妻子,叫愛麗斯·讓,也是加州大學(xué)的美術(shù)教授,比他整整小了15歲,在教授的眼里,床上的愛麗斯不僅性感,而且極盡纏綿,反反復(fù)復(fù)沒完沒了地索取,這叫自己50多歲的男人怎么能吃得消?那時侯,愛麗斯在大學(xué)附近開了一家畫廊,除了經(jīng)營別人的以外,她自己閑來也涂鴉幾筆,畫廊效益最牛的時候,愛麗斯干脆辭了職,一個人下海單干,于是精力從威廉教授那里分散了不少。威廉教授剛開始還暗自竊喜,想自己終于可以輕輕松松了,不料后來發(fā)生了一個小插曲,威廉教授便再也竊喜不起來了。

      威廉教授是在午后來找愛麗斯的,他發(fā)現(xiàn),有了愛麗斯他會感覺到女人的多余和麻煩,但是沒了愛麗斯,他的內(nèi)心竟然是空蕩蕩的。

      七月的午后,碎金一樣的陽光在窗前鋪散開來,綠意昏睡,燕子低飛,夏蟬在抱著枝頭高歌,三五只麻雀像小小的玻璃球似的亂跳,跳著跳著就沒了蹤跡。這種時刻,威廉教授一般不會來打擾愛妻的,本來打算把一周以來的研究計劃提前做完的,可是天氣燥熱,人老是進入不了狀態(tài),好像有什么事情要發(fā)生似的,他只好作罷。走進畫廊的正廳,威廉教授有些納悶,怎么一個人也沒有?愛麗斯莫非生病了?即使病了,那她愛麗斯也應(yīng)該關(guān)了畫廊才對呀!走進西側(cè)的展廳,威廉教授仍然不見愛麗斯的影子,怎么回事?他摸了摸自己的鼻梁,想返身離開,心卻不甘,只得繼續(xù)往靠里面的臥室房間走。臥室的房門虛掩著,門口腳印凌亂,威廉教授的心臟一個勁地跳得厲害,深呼吸,真的,愛麗斯真的有事情發(fā)生了。果真,一些斷斷續(xù)續(xù)的呻吟聲爭先恐后地往威廉教授的耳朵里鉆,不要命地鉆,身為一個男人他知道這將意味著什么,但如果失去冷靜的話,威廉教授更知道自己失去的不僅僅是一個女人。

      威廉教授做了一回紳士,他輕聲起身,倒了兩杯白開水,放在正廳的桌子一角,然后做了幾次深呼吸,頭也不回地走了。

      臨近黃昏的時候,威廉教授捧來一束百合花來了,他看見陽光依然像碎金一樣高貴,愛麗斯垂了頭,畫筆好像一只紅蜻蜓一樣翩飛,輕輕盈盈的,寥落的幾筆,無序間有序,古色的宣紙上便有了一襲湘竹的倩影。

      也就是在畫就的那一刻,愛麗斯意識到了身后一個男人的存在,嚇了一跳。問威廉教授,你來了,怎么也不留下一句話?畫廊這個時候很少有人來的,尤其是抬頭忽然遇見自己男人恰到好處的笑,愛麗斯越發(fā)感覺到心神不在狀態(tài)。威廉教授聳聳肩,自嘲地反問,是嗎?我擔(dān)心我打擾你們了。怎么樣?感覺還快樂吧?愛麗斯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捉住威廉教授的一只手臂輕輕柔柔地?fù)崦?那情景,輕的不能再輕,柔的不能再柔了。真的,時間真的仿佛過去了五百年,一只女人的手真的讓威廉教授仿佛經(jīng)歷了五百年的歲月。威廉教授的眉眼便舒展開了,他輕輕地牽起她的手背,深情地吻了一下,后來便抱住了愛麗斯,說,哦親愛的,對,對不起……

      為了多一點點時間去愛,愛麗斯一直沒有生孩子,一直在避孕,身材和胸部從來都保持在少女的模樣,一直保持到她得了胃癌去世。

      八九月的時候,燈燈便從古老的中國江西遠渡重洋,留學(xué)在加州大學(xué),一眼就被威廉教授挑上了,同時被挑上的,還有印度男生雅加。最初的一年里,雅加在愛情方面表現(xiàn)出了對燈燈的最大主動,一天一個花樣示愛,言談舉止間流露出一個男生少有的曖昧,燈燈認(rèn)為“曖昧”這個詞應(yīng)該配在已婚男人身上還湊合,用在未婚的雅加身上壓根就是一種浪費,說白了,是因為燈燈就不喜歡皮膚略略有些黧黑的印度男人,而更樂意和威廉教授這樣的白種人膩歪在一處。雅加于是又努力了大半年,看看燈燈還是老樣子對待自己,終于死了心,干脆把自己的內(nèi)心世界全部封閉了,不給任何一位女生開放。人一旦死心了,往往對什么事情都沒有興趣,整天吵吵嚷嚷著要回國!話里話外,充滿了一種宿命般的絕望和傷感,自然也很快影響到了燈燈和威廉教授。相比燈燈,威廉教授處理的態(tài)度更加干脆果斷,他當(dāng)面指出了雅加和燈燈的種種不合適的N個理由,責(zé)令雅加死了那份心,寫出自我深刻檢查,否則便將雅加交給教學(xué)部處理。雅加越想越?jīng)]面子,自然和威廉教授當(dāng)面頂撞,威廉教授哪肯吃他那一套,果真把雅加交了上去,聽說雅加后來不得不改換了別的一個什么專業(yè)。

      威廉教授終于和自己喜歡的女學(xué)生在一起了。直到這時,威廉教授方才感覺到什么叫度日如年,什么叫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翻翻日歷一算,自己竟然和燈燈還剩下最后的兩年半,威廉教授想,他和她的愛情是多么曲折多么傳奇啊,他的愛從來沒有這么漫長這么痛苦過。細細再想,自己和燈燈的愛情究竟發(fā)展到哪一步了呢?燈燈到底是不是像他愛燈燈一樣愛對方呢?答案一個個被否定,一個完整的愛情故事最后一點一點刪成了一個小小的開頭,也就是燈燈有一天成了威廉教授的學(xué)生,燈燈和威廉教授在這一年多的時光里合作愉快、師生關(guān)系和諧,僅此而已,別的,還有待于看下一步怎么發(fā)展。

      加州秋天的夜晚突然大霧彌漫,實驗室窗外一片白茫茫的。燈燈想起江西的大霧情境,想起自己在大三那年的中秋節(jié)晚會,想起第一次被那個帥帥的上海男友邀請?zhí)?雖然是自己暗戀已久的男生卻假裝不認(rèn)識,不動聲色地連續(xù)跳了20分鐘,想起他們的第一次尋歡,燈燈雙臂交叉抱胸,臉上蕩漾起了一絲一絲的緋紅。是啊,一年多過去了,他跟自己除了發(fā)發(fā)電子郵件寫寫信,連國際長途電話都得悠著點打,否則上海男友半個月的生活費就打沒了。此刻,他在干什么呢?此刻的大上海應(yīng)該是旭日東升、朝霞滿天吧?他會想我嗎?燈燈就這么靜靜地站著,看著霜花漸漸爬滿窗玻璃,空守著一場沒有快樂的愛情,沒有人知道她內(nèi)心的角落里已經(jīng)站著一個帥帥的大男孩了,她已經(jīng)把世界上所有的男人都拒之門外了。

      親愛的燈,你在想什么?不開心嗎?威廉教授問。

      哦不,不是,我在想一朵霜花的一生呢。燈燈慌忙答道。

      霜花的一生?沒想到燈燈小姐這么多愁善感。

      只不過想想霜花太可憐了,從生到死,只有短暫的幾個小時,想愛都來不及。

      你們中國人的愛情觀是錯誤的,想做愛,根本不需要幾個小時,十幾分鐘就OK了!

      是戀愛!不是做愛!教授你真流氓!

      流氓?!流氓是什么意思?是不是“非常忙”?

      流氓是一個名詞,就是十惡不赦的人,男人或者女人。

      那我不做十惡不赦的男人。

      做什么呢?

      做色狼!你上個月說的“色狼”,可能比今天你說的流氓意思要好一些吧?

      教授,這兩個詞而說的都是一個意思啊!

      那我什么都不做了,還是做你的教授吧。

      數(shù)你鬼!

      這樣小場景的室內(nèi)劇,燈燈和她敬愛的威廉教授不知道重復(fù)上演了多少遍了。5年的時間里,燈燈之所以和威廉教授僅僅發(fā)展到“敬愛”而不是“親愛”,主要是燈燈太愛不起來了。威廉教授很難在年齡和長相上把她的上海男友PK掉,燈燈始終忘不了她的小帥哥,無論她走到哪里,他的目光都會不離不棄地跟到哪里:教室、圖書館、食堂、操場、電影院……目光緊緊的,滿是疼愛。

      初戀是最純情的,也是一個女孩最美好、也最不容易被忘記的。燈燈的內(nèi)心深處,一直念念不忘過去那個青澀少年,一種愛情目光的跟隨,想來任何女孩都不會拒絕,更何況是緊緊的不離不棄。他愛她,是一種發(fā)自骨子里的愛她,疼她,每天每天變換著花樣疼愛她,現(xiàn)在回憶起來,她感覺自己當(dāng)初竟然是那么地不懂愛,總認(rèn)為是伸手就拿來的小事,一點也不知道珍惜,可是直到自己見過那么多的偽善、虛假、欺詐、背叛之后,浮現(xiàn)在她夢中的依然是那帥帥的陽光男孩,是他的熱情浪漫,是他的緊緊相擁……

      坐在車后排靠左的燈燈,強忍著自己不去想那些青春爛事,甚至做了一次深呼吸,方才把思緒一點點拉回來??墒沁@時候,燈燈發(fā)現(xiàn)自己的腦子管住了,一雙眼睛卻不知道往哪里放了,有好幾回,燈燈的目光就和李少杰的目光撞在一起,燈燈趕緊把自己的目光偷偷收起來,然后再小心翼翼地溜出去,拼命想再一次撞上李少杰的目光,她一直不明白,李少杰的目光為什么時刻充滿了曖昧和挑逗的味道呢?

      這是個什么樣的男人呢?

      其實,表面看似一池春水般平靜的李少杰內(nèi)心正涌動著一股股巨大的暗流,不可救藥的是,自己會一眼就看上了燈燈的浪。李少杰明白,自己此番把威廉教授從美國不遠萬里請來,只要輕輕那么一點,他李少杰的二次創(chuàng)業(yè)之龍就能飛起來。沒想到,喜上加喜的事情會落在他李少杰的眼前,原來老威廉一直念叨的好助手竟然是一個80后美眉,準(zhǔn)確地說媚得有點“浪”,這樣的女人只適合床上培訓(xùn),怎么可以放在實驗室里手把手的教呢?老威廉會不會搞錯呀?說燈燈是海歸生物學(xué)博士八成是冒牌!難道,威廉教授對自己幾千萬元的野酸棗項目投資信心不足?一個顧慮連著一個問題,一個問題又糾纏著幾個小疑問,直到后來,李少杰的腦袋被許多亂七八糟的疑問搞大時,李少杰反倒徹底放松了,創(chuàng)業(yè)就要冒險,開弓沒有回頭箭,大不了自己再考一次國家公務(wù)員去!

      李少杰是響當(dāng)當(dāng)?shù)母碧幖壐刹砍錾?別看他今年只有40歲出頭,其實早在10年前,他就已經(jīng)是江遠市委的副秘書長了。這一次,他改變主意決定在生物加工業(yè)進行投資,主要是為了讓江西貧困山區(qū)的野酸棗成為鄉(xiāng)親們的聚寶盆,通過高科技生物提取工藝,生產(chǎn)出野酸棗生物制劑、生物保健品、野酸棗系列食品等產(chǎn)品,填補國內(nèi)生物提取工程項目的空白。而這項工程的源頭,就是3個月前,李少杰看的《科技報》上一條新聞,李少杰興奮之余撥通了報社的電話,后來就有了美國的威廉教授和他的野酸棗生物工程科研成果專利,乃至雙方達成了合作創(chuàng)業(yè)的重大意向。

      李少杰出生在一個知青家庭,準(zhǔn)確地說,李少杰出生是在父母下鄉(xiāng)插隊時的磨盤嶺村。聽父母講,磨盤嶺村山青水秀,漫山遍野長滿了野酸棗、山桃子什么的,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他們的任務(wù)就是和廣大山民們一起栽果樹護林,有時候也開墾一點荒山野嶺,種上一些時令蔬菜、山芋什么的,留下來一部分給自己家吃,一部分送給街坊四鄰,所以他們家在村里的口碑一直很好。將近4歲的時候,李少杰隨父母返回了江遠縣城,然后就是小學(xué)中學(xué)大學(xué)一路這么上下來,所以至今,在磨盤嶺村的記憶成為了李少杰人生的一個童話,非常唯美的一個童話。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隨父母插隊時,李少杰沾上了大山的靈氣,反正他無論是做什么事情都很順利。大學(xué)畢業(yè)以后,他分到了市委辦公室當(dāng)一名普通科員,半年后一次市農(nóng)村工作會議前,負(fù)責(zé)給主管農(nóng)業(yè)的副書記寫材料的王秘書臨時出差了,市委辦公室的副主任抓他救場子,有過文學(xué)創(chuàng)作基礎(chǔ)的他只好硬著頭皮上了,點燈熬油地干了一夜,終于在第二天的早上六點準(zhǔn)時把講話稿擺在了副書記的案頭。結(jié)果事后,不僅副書記在私下場合表揚了這個小伙子,而且也惹來了同一個辦公室的同事們的嫉妒,沒有多久,李少杰就被抽調(diào)在副書記身邊當(dāng)了秘書,然后是市長、市委書記的秘書,市委副秘書長,待遇一直到副處級??蓜e小瞧了這個副處級,有的干部干了一輩子也撈不到啊。要知道,李少杰當(dāng)時才28歲,風(fēng)頭正健,任何一個人都不會放過這個進步的機會的。雖說每天馬不停蹄地圍著“一把手”跟前跑后,但自己畢竟風(fēng)光無限啊!許多人都說,李少杰這小子政治前途不可估量!但是幾年下來,李少杰卻厭倦了這樣的生活,就像木偶一樣被人玩弄于手掌心里,可憐自己空有一腔抱負(fù)。李少杰就是敢說“不”字的人,他知道什么叫見好就收,什么叫第一個吃螃蟹的人才是英雄,因為,他有比干副處級干部還要大的事情。他選擇了一個星期一的上午,專門向書記辭職,可以想象,他的此舉無疑成為整個市委大院里的特大新聞。市委書記勸他再考慮考慮,不要犯一時沖動;處了3年的大學(xué)女同學(xué)提出了分手的警告,說他是神經(jīng)病;父母更是一百個一萬個不同意,要知道他的父親干了一輩子連個小股長都不是。但是,他還是決心放棄眼下的所有,堅持辭職,他認(rèn)為該是你的就永遠是你的,不是你的就永遠也不要強求,自己這樣一條大魚干嗎非得游在淺水區(qū)呢?

      于是,李少杰拋棄了之前的所有,毅然決然地“北漂”打工,下海經(jīng)商,從2萬元起家,賣電腦,開飯店,吃遍了世界上所有的苦,直至發(fā)展成北京城身價上億元的一代企業(yè)家,一個人同時經(jīng)營著5家企業(yè),全憑一個“拼”字,就像一首歌里唱的那樣:“愛拼才會贏!”

      至今,李少杰還一直過著單身生活,雖然他的身邊并不缺少漂亮的女人。

      燈燈的初戀,被午后的一串急促的敲門聲打破了。

      那天午后,天氣異常炎熱,窗外,秋后的蟬叫得那樣此起彼伏。自從上海男友出差之后,燈燈由于習(xí)慣了轉(zhuǎn)身過來的時候有個人被她摟著,這樣她才有一種安全感,可是現(xiàn)在呢,她感覺自己一點都不安全。迷迷糊糊中,燈燈好像聽見門鈴在響,一遍一遍地響著,她揉著睡眼,朝門口走去。

      門口,竟然是坐在輪椅上的上海男友,不說話,臉上沒有一點表情,好像植物人。輪椅的后面,是一個冷艷的年輕女人。女人說,她是省城過來的一名護士,你老公在去機場的路上遇到了車禍,被撞成了植物人,司機當(dāng)場死亡,同車的還有一個幸存的女士,你老公就是被她送進醫(yī)院的。燈燈傻了,呆呆地看著女人的嘴巴一張一合,一個字也聽不進去。后來,燈燈終于醒過來了,“哇”一下哭出了聲,連綿不斷地哭,大哭,似乎要把自己20多年的委屈全都哭出來。末了,燈燈一邊低頭擦著眼淚鼻涕,一邊問女人當(dāng)時的情況,她一連問了十幾個問題,她的語速很快,絲毫不給對方回答問題的機會,好像這些問題一句句都是在問她自己。等燈燈稍稍平靜一些,她才抬頭向?qū)Ψ降乐x,但女人的臉色并沒有對她表示多少同情,而是用那種居高臨下的口氣說,你多保重,我走了。

      燈燈的身子漸漸軟了下去。幾天不見,她的上海男友變成了一個植物人,除了打死自己也不相信之外,她的大腦里一片空白,淚水便情不自禁地涌了下來。她蹲下去,看著男友那張蒼白茫然的臉,她一陣一陣地揪心般地疼,那種感覺,就像身上的骨頭被人一根一根抽掉一樣。

      細細想想,燈燈和上海男友還是在她回國后不久才日漸親密起來的。起初,燈燈牢記室友的那句“男人越容易得到女人的身體,女人就越不容易得到男人的心”,不讓男友越雷池半步,他們僅有的幾次親熱動作,也只是手和脖子以上,每當(dāng)這時候,燈燈的手總會緊緊地扣在男友的掌心里,抑制著男友的下一步動作,也抑制著自己潮水般襲來的蠢蠢欲動的情欲,有好幾次,她險些自持不住了。好在上海男友不是那種淺薄的男人,他很愛燈燈,也非常注意和燈燈在一起的每一分鐘,每一次的拒絕之后,上海男友總會盯著她美麗的蝴蝶骨發(fā)呆。燈燈問他想什么呢,他說他喜歡她高挑豐滿的樣子,很性感,世界上任何一個男人都會想的。她問,想什么?他說,上床唄。說著,身子不由分說地覆蓋了燈燈,浪漫的小屋里,她聽到了他沉重而又急促的呼吸聲……

      愛有時候讓女人變成一個瘋子,一個傻子。那夜,他們纏綿,她問他,你到底愛不愛我?他咬著她的耳朵回答她,愛,渾身上下,每一個部位都愛,因為,你是我一個人的白骨精。她問,我有那么迷人嗎?他說,有,假如在舊社會,像你這么大的屁股,肯定能生兒子,而且會一連生七八個,多有意思啊。她頭搖得像撥浪鼓似的,于是,兩個人便鬧在了一處。

      燈燈記起來了,那個夜晚,就是上海男友出差的前夜。如今,她的上海男友靜靜地坐在輪椅上,什么話也沒有,什么表情也沒有,多少讓人難以接受。不,這不是她燈燈的男友,這是個假的植物人,這是一個和她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的男人。他,他到底從哪里來的呢?

      猛然,燈燈想起了那個冷艷的女人,此刻,她的上海男友另有其人,這是一場誤會。她想立馬把那個女人找回來,可是,當(dāng)她拿出手機打算撥打?qū)Ψ降氖謾C時,卻不知道對方的號碼是多少。恰在這時候,燈燈的手機響了。

      燈燈驚恐地問,你,你是誰?你是誰?

      手機那端說,我是救你老公的那個女人,準(zhǔn)確地說,我比你還要了解你的老公。

      比我還了解我的老公!燈燈一下子癱在地上,腦子里飛快地閃現(xiàn)著男友和冷艷女人在一起的鏡頭,他騎在冷艷女人的身上,將那個細腰豐臀的女人壓在身下,那個女人不停地呻吟著,尖叫著……燈燈真的受不了了,兩只手拼命地抓住自己的頭發(fā),一路尖叫著跑了出去……

      一個半月之后,燈燈推著上海男友來到省城第一人民醫(yī)院,結(jié)果沒有找到那個冷艷女人,后來,燈燈把輪椅上的男友丟在住院部的林蔭小道上,自己一個人偷偷返回了江遠市。

      燈燈辭掉了自己好不容易找來的科研所的工作,改行做了一名內(nèi)衣模特。

      她想徹底忘了那痛,忘了那個男友,忘了他們相愛的幸福時光,可是她發(fā)現(xiàn)很難很難。

      這樣,一直到威廉教授的出現(xiàn)。

      李少杰專門在賓館另外訂了一套總統(tǒng)套房,作為威廉教授和燈燈的工作室,他想讓威廉教授的科研成果在中國得到全方位的實踐推廣,使貧困山區(qū)的野酸棗等土特產(chǎn)發(fā)揮出自身最大的效益點,當(dāng)然,最主要的是李少杰看中了野酸棗加工業(yè)巨大的商機。

      商戰(zhàn)中有一句俗話:“利潤越大,風(fēng)險也就越大?!焙翢o疑問,野酸棗素以及相關(guān)產(chǎn)品加上每100ml價格就高達5-10萬元,野酸棗素具有抗衰老、激活人體生物鐘等作用,應(yīng)用于臨床醫(yī)學(xué)、科研、美容等領(lǐng)域,被稱為“液體黃金”。野酸棗生物提取項目存在著巨大的投資風(fēng)險,一是目前國內(nèi)的科研技術(shù)還不具備產(chǎn)業(yè)化的投資規(guī)模,只有依賴國外科研專利進行合作開發(fā);二是生產(chǎn)材料——野酸棗主要集中在貧困山區(qū),必須采用“基地+農(nóng)戶”的生產(chǎn)模式,但高昂的生產(chǎn)成本令許多投資商趨之若鶩。在這一投資項目上,李少杰的確是思忖再三的,最終還是沒有能躲過野酸棗生物提取加工項目的巨大誘惑,以及對醫(yī)藥產(chǎn)品開發(fā)和美容保健品加工未來市場的良好預(yù)測??梢哉f,李少杰是舉八九千萬元的投資而來的,是懷著一次破釜沉舟背水一戰(zhàn)的必勝信念而來的,是開弓沒有回頭箭的賭博,這一戰(zhàn),只許成功,沒有失敗,如果失敗了,自己除了血本無歸、一貧如洗之外,人生恐怕從此再也沒有什么意義了。

      既然前方困難重重,既然市場風(fēng)險巨大,那么,為什么李少杰還要堅持投資野酸棗生物提取加工業(yè)呢?其實,這應(yīng)該是李少杰的一個童話情結(jié),一個有關(guān)磨盤嶺村的童話情結(jié),一個幼年就系上了的心結(jié),那些遙遠而又熟悉的野酸棗味道時常縈繞著他的夢境,那應(yīng)該是一個人內(nèi)心深處最柔軟的地方了。誠然,像磨盤嶺村這樣的貧困山村,地理位置如此閉塞,交通又如此不暢,投入的原材料價格之高也就可想而知,加上這樣的投資最少在3年內(nèi)才能收回,就連威廉教授也為他暗自捏了一把汗,可是,他就是喜歡投資這個項目,喜歡做別人都不敢做的事情。英雄是什么樣子?他感覺自己就是一個響當(dāng)當(dāng)?shù)挠⑿?活著,是條敢作敢當(dāng)?shù)臐h子,死了,照樣是困難面前不后退的漢子。

      所以,整整11天,李少杰和威廉教授、燈燈一起構(gòu)筑了新企業(yè)的藍圖,制訂出運營過程中的每一個細節(jié),尤其是在科研與生產(chǎn)之間的環(huán)節(jié)。

      第12天,大功告成,威廉教授回美國,表示自己已經(jīng)完成此行目的,余下的,交給燈燈協(xié)助李少杰就行了。

      飛機起飛前,威廉教授再一次給李少杰打手機說,我發(fā)現(xiàn)我們倆同時喜歡上了燈燈,可是燈燈不喜歡我,下一步,只有看你的了。有時候你會發(fā)現(xiàn),男人征服一個女人將會比創(chuàng)辦一個企業(yè)更有趣!

      聽了這話,李少杰一個勁地“嘿嘿”亂笑,肚子都笑疼了。

      威廉教授不知道,燈燈第3天便鉆進了李少杰的被窩。

      從第1天到第3天,李少杰就像獵手一樣瞄上了燈燈,他知道面對這樣一只可愛的小獸什么時候該放縱,什么時候該圍場打援,什么時候該讓小獸一點點鉆進他事先布設(shè)好的圈套。果然,燈燈就是這樣的小獸,一只屬于他的小獸。

      第3天下班后,李少杰還在加班,燈燈靜悄悄地走到他的身后,一下子就給了他一個熊抱。燈燈問,少杰,從一開始我就知道我喜歡上了你,你的眼神好迷人,少杰你喜歡我嗎?說話時,燈燈的眼睛里開始跳躍著一團小火,后來火勢漸漸變大。李少杰說,我知道。燈燈不死心,又問,你到底喜歡我不?必須回答我!李少杰只好說,喜歡你怎么樣?不喜歡你又怎么樣?燈燈撒嬌似的堵住李少杰的嘴說,不許你回答“不喜歡我”!再問你一遍,少杰你喜不喜歡我?李少杰只好裝傻瓜,反問她,你猜猜?我能回答什么?燈燈的手沒有松,而是把身子一寸一寸地移到李少杰的胸前,貼著男人,一陣雨點般的飛吻……快吻到男人的嘴唇時,李少杰突然將一根食指擋在中間,說不行不行,我還沒有想好到底愛不愛你呢?我們倆……是不是……太快了吧?說完,慌亂地整理幾下自己的衣服,幾欲奪門而逃。但,燈燈哪里肯放過他!

      李少杰只好對燈燈說,不如,我?guī)阏覀€酒吧喝幾杯黑啤酒吧?

      燈燈說,反正,我今天晚上交給你了。末了又低聲說,少杰,我說我還是處女你相信不?

      李少杰哈哈一笑說,你是不是處女關(guān)我屁事!

      燈燈小嘴一撅說,當(dāng)然關(guān)你的事!今晚,你可不許欺負(fù)人家哦。

      李少杰說,我這人一喝酒就糊涂,一糊涂了,我也管不住自己將要干什么。

      燈燈揚手拍了一下李少杰的肩,說,壞蛋!

      兩個人進了“梅蘭”酒吧,神侃了三四個小時,一下子喝了18瓶黑啤酒,一直喝到醉眼蒙朧。李少杰腦子尚存一絲清醒,問燈燈,我們走吧,都凌晨1點多了!燈燈頭也沒有抬地喊,老板,再來4瓶!李少杰慌忙示意服務(wù)員不要理她,同時做了個結(jié)賬埋單的手勢,不一會兒,等結(jié)完了賬,李少杰一手半摟著燈燈軟軟的身子,一手掂著半瓶子黑啤酒,深一腳淺一腳地就朝外面走,好幾次,兩個人差一點摔倒在地板上。

      出了酒吧,冷風(fēng)一吹,兩個人就醉了,一先一后開始吐了起來,吐完了,李少杰松開抱住燈燈的手,在口袋里找車鑰匙,燈燈一下子順著路燈柱子癱軟下去,李少杰拿手指了指燈燈說,小妖精你可,可別動啊,我開車去!等我,等我呀。剛剛走出沒有多遠呢,李少杰就感覺到背后一陣嬉笑聲,他不由得回了回頭。

      一群小混混正餓狼般圍了上去。

      燈燈好像已經(jīng)酒醒,嚇得抖抖瑟瑟地一步步后退。

      誰是小妖精呀?老子就喜歡小妖精,是不是你呀?一個混混問。

      我,我,我不是。燈燈說。

      那,我是你的誰呀?你知不知道?混混繼續(xù)問。

      不知道。

      我是你老公呀!哈哈哈,你是我老婆呀。

      不,不。

      “不”什么呀?咱們回家吧!哥幾個保證讓你超級爽!

      不,不不,少杰,快來,快,救救我!救救我,少杰……

      李少杰的酒一下子全醒了,三步兩步?jīng)_進人群中,一把緊緊地抱住了燈燈,憤怒的目光直射向他們。一個瘦子“啪”一聲亮出了匕首,惡狠狠地問李少杰,龜孫子,你不想活啦?李少杰也不甘示弱,將那啤酒瓶子高高舉過頭頂,不料由于啤酒瓶口忽然朝下,里面沒有喝完的啤酒水“嘩嘩嘩”亂淌下來,一股腦兒全都倒在他自己的頭上臉上身上,眨眼間就變成了一只濕漉漉的落湯雞?;旎靷児笮ζ饋?亂罵就李少杰那熊樣兒還想“英雄救美”,哪怕借給他10個膽也不敢拿爺爺們怎么樣。燈燈也被逗笑了,差點忘了自己眼下正處于危險之中。

      李少杰好像葛優(yōu)一樣將額前捋了捋,“啪”一下把啤酒瓶扔出好遠,一點也沒有笑,一臉鎮(zhèn)靜地問,哥幾個,你們,誰是老大?

      其中一個矮墩墩的小平頭站出來答道,我就是,你想怎么辦?

      不想這時候,躲在李少杰懷里渾身顫抖的燈燈突然小聲說,少杰哥,我還是處女,我以前發(fā)過誓要把自己的第一次獻給我喜歡的男人,少杰你救救我,我不想就這么完了。你如果不救我,我只有跟這群王八蛋們拼了算了!李少杰暗暗拽了拽燈燈的衣角,示意她別出聲,然后換了一副笑臉說,我們都是明白人,都知道各自想干些什么,燈燈是我老婆。說吧,你們有什么條件?

      瘦子跳出來,躥到李少杰的眼前嬉皮笑臉地反問,你能提供什么條件啊?

      李少杰一個箭步向前,猛地拽住了瘦子的襯衣領(lǐng)口,揚揚已經(jīng)空空的啤酒瓶說,要么,我就打死他!要么,我給你們錢私了!

      小平頭慌忙賠著一副笑臉問,哥們別激動,有話好好說,有話好好說。

      李少杰一邊暗示燈燈朝后退,一邊挾持著瘦子和一幫混混們周旋。

      小平頭說,哥們,有話好好說,你說咋辦就咋辦!

      李少杰看見燈燈已退在了自己的加長“林肯”轎車旁邊,老遠把車鑰匙扔了過去,燈燈迅速打開了靠近駕駛座和后座的車門。說時遲,那時快,李少杰左手掏出口袋里所有的錢,“嘩啦”一下撒了出去,右手狠狠一推瘦子罵道,去你奶奶的!緊跑幾步,一貓腰,鉆入駕駛前座,發(fā)動,踩油門,猛一關(guān)車門,加長“林肯”轎車長嘯一聲,竄出了重圍。

      駛出去十幾分鐘了,李少杰透過反光鏡,發(fā)現(xiàn)后面沒有人追上來,方才放緩了車速,和燈燈相視一笑。燈燈長出了一口氣,說,嚇?biāo)牢伊?剛才,好驚險!好刺激哦!

      李少杰犯傻般地問燈燈,要不要,我們返回去,再驚險刺激一把?

      燈燈一個拳頭就捶了過來,連連說,你想嚇?biāo)牢已?

      李少杰臉上故意作痛苦狀,“哎喲哎喲”了幾下,說,我的老婆呀,你捶得真舒服啊!

      燈燈更來氣了,問,誰是你老婆呀?誰是你老婆呀?你說你說。

      李少杰說,我剛才說的呀,你當(dāng)時可是都已經(jīng)默認(rèn)了的!現(xiàn)在,可不能反悔!

      燈燈說,你臭美吧你!

      李少杰說,臭美不臭美,你5分鐘以后就知道了。

      一抹橘黃里,加長“林肯”轎車駛?cè)胍黄撵o而又豪華的別墅區(qū),拐了兩三個彎之后,車子在一棟叫“天欣閣”的別墅停下來,李少杰將燈燈帶回了私人別墅,燈燈低著頭,溫順得像一只狐貍似的跟在他的身后。

      李少杰和燈燈泡在寬大的浴池里,他們肌膚相親,四只靈巧的手臂相互纏綿,相互長吻,李少杰從背后抱住白皙的燈燈,一點一點親吻,深深地沉醉在燈燈迷人的體香里不能自拔。燈燈兩只手好像兩條光滑的蛇,反扣在李少杰的腰間游走,一朵朵浴泡兒在水霧朦朧的世界里歡快地跳躍著……

      愛情的天空純凈而又美麗,瘋狂過后,又是一場主題散漫的纏綿。后來,李少杰發(fā)現(xiàn)燈燈并不是一個處女,便問燈燈為什么要騙他?燈燈“咯咯”亂笑,說,我不說自己是處女,你剛才會救我嗎?沒準(zhǔn),比他媽的兔子跑得還快呢!

      李少杰說,小妖精,留下來陪陪我吧?真的。

      燈燈說,不,我得回去,不能讓威廉教授起疑。

      李少杰說,反正他早晚是要回美國的,再說我愛你,這是誰也阻擋不了的。

      燈燈說,我曾經(jīng)婉拒過威廉教授的愛,我不想再這樣打擊他。而且,也會影響到你這次的創(chuàng)業(yè)的。

      李少杰說,好吧,等威廉教授一走,你就搬進來,不要上班,在基地掛個名字就行了。

      燈燈說,那哪行呢?你打算讓我做什么工作?

      李少杰說,做我最心貼心的……

      燈燈漫不經(jīng)心地問,是董事長助理,還是秘書?

      李少杰說,是小蜜。

      燈燈繼續(xù)和他調(diào)情,問,那你老婆是誰?

      李少杰說,你同時兼任吧。

      頓時,兩個人笑作一團。

      燈燈明白,她是躲不開李少杰的,就像心里永遠裝著上海男友的名字一樣:“少杰。”

      “少杰”,多么親熱,多么心愛,跟李少杰一模一樣的名字。

      “少杰,少杰……”

      身為磨盤嶺村的村支書,李大牙時常愁得連覺也睡不著,一個個煙頭亂扔在屋子里,都有些發(fā)霉了。

      千百年來,磨盤嶺村就像一塊又臭又硬的石頭,窮得亂臊氣,加上地處贛西南貧困山區(qū),很多人家常常是吃了上頓沒下頓,光棍漢占了全村總?cè)丝诘奈辶?說起來這些,李大牙的頭頂上直冒冷汗??墒?山外人的生活天天好像過年一樣,許多有錢人拿著大把大把的票子花不出去,想搞投資又發(fā)愁沒有項目,他奶奶的!細細盤算一下磨盤嶺的自然資源,不是說沒有一點可投資的項目,比如山核桃、山桃子、山李子、野酸棗等等土特產(chǎn),比如小米山藥等雜糧,就存在著很大的商機。可是交通閉塞,觀念落后,沒有人搭理他們呀!所以,李大牙心情一直就不咋好,他很想搞個村辦企業(yè),但是缺錢缺設(shè)備,計劃不得不半路上流產(chǎn)了。

      開春,牛鄉(xiāng)長和縣里的兩個領(lǐng)導(dǎo)來到磨盤嶺村,動員李大牙要解放思想、放開膽子,最好能在磨盤嶺村上一兩個致富項目,上級提供優(yōu)惠政策和技術(shù)。一袋煙的工夫,李大牙被領(lǐng)導(dǎo)們說動心了,決心大干一場!冒冒險!他向領(lǐng)導(dǎo)們表決心,說他們村打算先上一個山桃子果汁加工廠,牛鄉(xiāng)長一聽大喜,轉(zhuǎn)過頭去,問旁邊的一個縣領(lǐng)導(dǎo)得投資多少錢,縣領(lǐng)導(dǎo)用手指頭算了半天說,最少得投資20萬元。牛鄉(xiāng)長對李大牙說,不就20萬元嗎?小菜一碟,小菜一碟!一說到錢,李大牙的眉頭就皺起來了,說天啊,怎么那么多啊?縣領(lǐng)導(dǎo)有些不耐煩了,偷偷給牛鄉(xiāng)長使了個眼色,意思是做做李大牙的工作,趁熱打鐵,爭取上他一兩個致富項目,自己也能產(chǎn)生出“政績”。牛鄉(xiāng)長說,老李啊,世界上無論干什么事情都是需要冒險的,都不是一帆風(fēng)順的,冒的險越大賺錢就越多,冒險小就賺錢少,這個理兒,你知道不知道?李大牙說,知道。牛鄉(xiāng)長說,那你說說具體有哪些困難?李大牙說,就一條。牛鄉(xiāng)長問,啥?李大牙一拍大腿說,錢哪!我到哪里去弄那么多錢呀?縣領(lǐng)導(dǎo)問,我擔(dān)心的也是這個問題,不過是問題就要克服,我們一定不要被困難嚇倒!另一個也插話道,就是就是,咱們鄉(xiāng)的干部們誰不知道你李大牙是一條響當(dāng)當(dāng)?shù)臐h子啊!你說說當(dāng)年帶領(lǐng)山民義務(wù)修山路的事跡哪個能和你比?李大牙拖著一個哭腔說,那和這是兩碼事!常言道,一分錢也能難倒英雄漢!更何況我現(xiàn)在需要20萬元哪!牛鄉(xiāng)長沉吟片刻問,這20萬元眼下并不都是你們村里全部拿出來,你們可以先集資出來一半,再用集資款到鄉(xiāng)農(nóng)村信用社貸款,必要時,我給信用社的王主任打個電話,爭取下周就辦妥當(dāng)。怎么樣?李大牙的眉頭明顯舒展了許多,但并沒有全部消失,他問牛鄉(xiāng)長,能不能再讓我們少集資一點?牛鄉(xiāng)長說,集資8萬元行嗎?李大牙搖了搖頭。牛鄉(xiāng)長問,那,7萬元?李大牙依舊搖頭。牛鄉(xiāng)長眼睛一瞪,問李大牙,到底能集資多少?李大牙哆哆嗦嗦地伸出了5根手指頭。牛鄉(xiāng)長氣得一跺腳說,沒有了呢?虧你還有臉說出來!李大牙謙卑地笑笑,說,就這樣子了就這樣子了。牛鄉(xiāng)長拉著縣領(lǐng)導(dǎo)們扭頭就走,理也不理李大牙就走了。李大牙假惺惺地問,你們連晌午飯也不吃就走呀?吃了飯再走不行嗎?牛鄉(xiāng)長拿眼白了李大牙一下,什么話都沒有說,拉著兩個縣領(lǐng)導(dǎo)就跨出了李大牙家的院門。

      李大牙既喜又憂,喜的是能替鄉(xiāng)親們把這么大的一筆投資給擋回去,憂的是為鄉(xiāng)親們失去了這么大的一個致富項目而心疼,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眉頭不由自主又皺在了一處。正在這時,忽然聽見自家的院門“吱扭”一聲,牛鄉(xiāng)長從門縫里探出了半張驢臉說,老李,就按你說的,5萬元就5萬元吧!不過,只給你7天期限。李大牙說,好好好,好好好。牛鄉(xiāng)長一瞪眼說,好個屁,趕快弄錢!弄不到錢,我撤你的職!李大牙慌忙解釋道,鄉(xiāng)長,難道你不知道我們村窮嗎?你最好多寬限我?guī)滋?好不好?半天了,見牛鄉(xiāng)長沒有答應(yīng),一抬頭,人早就沒影了。

      事不宜遲,李大牙決定動員大家集資入股,他首先想到的是村委會的幾個老伙計,結(jié)果選來選去,一個比一個窮,算起來,還數(shù)他們家最富。李大牙一拍腦袋想,對啊,自己不帶頭誰帶頭啊!李大牙有一兒一女,女兒叫桂英,是老大,今年準(zhǔn)備出嫁了,過年的時候男方家剛剛送來了3000元訂婚禮。兒子叫小林,高中畢業(yè)后一直在南昌打工,每個月倒是能掙七百八百的,加上李大牙自己平時攢下的,也應(yīng)該有將近2萬元了,于是,李大牙決心先帶頭入1.5萬元的股份。

      第二天上午,李大牙在支部會上講了脫貧致富、上山桃子果汁加工廠項目的重要性,也就是重復(fù)了一遍牛鄉(xiāng)長那天的談話內(nèi)容,更講了黨員干部要帶頭集資、他李大牙第一個集資的事情,說再不抓住這一次機會,以后就沒有機會了,就得祖祖輩輩一直這么窮下去。講完以后,李大牙看了看大家,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他們一個個面無表情,就像沒有聽見他講話似的。李大牙氣壞了,說那誰誰,建國,你說說……林表叔,你也發(fā)發(fā)言吧……結(jié)果,沒有一個人理睬他,說白了,大家都知道他李大牙想干什么。就這么等了好半天,只有李大牙一個人動員,最后連李大牙也感覺到?jīng)]什么意思了,只好散會。

      7天過去了,磨盤嶺村除了李大牙的那1.5萬元的集資款以后,其他村民連一根毫毛都沒有出。到了第8天上午,當(dāng)牛鄉(xiāng)長打電話落實這事的時候,李大牙干脆說,鄉(xiāng)長啊,全村除了我一個人能拿出幾千塊錢之外,大家都沒有錢,看來是集資不成了。一席話,把牛鄉(xiāng)長噎住了,半個字也沒有說,就掛了電話。

      李大牙氣得大病了一場。

      兒子李小林打電話里聽說父親病了,干脆把工錢一結(jié)算,連夜就從南昌趕回來了。街坊鄰居們都一個勁地夸小林真孝順,但越是起勁夸兒子,李大牙心里就越不是個滋味,說到底,李大牙還是替兒子辭掉那份月工資800元的工作感到可惜,這年月,有錢就是爺,沒錢拿什么孝順老子啊?但是,李大牙還是懂得顧一下臉面的,這些個嘮叨也只是沖自己的老婆發(fā)發(fā),在外面連一個屁也不放,全然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再后來,李大牙也想明白,自己氣也是瞎氣,兒子大了翅膀硬了,以后的路怎么走只能隨他自己了,再說他李大牙總不能管兒子一輩子吧?李大牙已經(jīng)是50多歲的人了,撐死了還能再干一兩屆,也就三五年,原本他打算叫李小林先入黨,進入村委會領(lǐng)導(dǎo)層,等自己把“村支書”一職卸任以后,甭管民選也好,提名也好,走一下過場,兒子接替自己的位置就可以順?biāo)浦?、順理成章了??墒?這小子就是天生的不爭氣,打死也不想在磨盤嶺村干,一心想去大城市去,嫌當(dāng)農(nóng)民沒出息。有好幾次,李大牙氣得嘴唇直哆嗦,反問李小林,難道你到南昌打工就不是農(nóng)民了嗎?李小林卻說,對呀,我們到了南昌就是“白領(lǐng)”了。李大牙沒好氣地說,“白領(lǐng)”也得承認(rèn)我這個當(dāng)農(nóng)民的爹!你還逞上天了你!

      說著說著,夏天快要過完了。李大牙的病也就好了,鄉(xiāng)衛(wèi)生院的醫(yī)生說,其實他也沒有什么大毛病,都是平日給累的,注意多休息就行了,建議李大牙出去旅游旅游散散心。李大牙哪里肯舍得花那些冤枉錢呀?想了一圈兒,他決定在江遠市郊區(qū)的小舅子家住一個月,于是把村里亂七八糟的工作一交代,理都不理李小林,就一個人去了江遠。一個月之后,直到磨盤嶺上的那些野果子該長熟了,李大牙才背著大包小包出現(xiàn)在村口,因為他還惦記著山上自家那20畝果林,以及村里的那些破事。

      回到家,李大牙竟然發(fā)現(xiàn)李小林沒有出去打工,而是窩在屋里一個勁地看悶書。李大牙就悄悄地問老婆怎么回事,老婆說兒子不想去南昌了,自打你走了以后,他整天都是這副德行,研究什么農(nóng)業(yè)啦科技啦,唉!

      聽到這些,李大牙的眼窩里卻突然之間盈滿了淚水,兒子啊兒子,你終于又像當(dāng)年的爹了……

      李少杰把在北京自己經(jīng)營的5家企業(yè)全部轉(zhuǎn)讓出手了。

      其實,李少杰選擇磨盤嶺村作為自己的二次創(chuàng)業(yè)之地,是出于對兒時插隊的山區(qū)人民的一種感恩,你想啊,中國面積那么大,他李少杰為什么單單選擇了磨盤嶺呢?還有一點,那就是李少杰非常念舊,說白了是想念當(dāng)年跟自己玩得很不錯的好伙伴們,其中,他最想見的就是李小林和禾禾。這中間,他們斷斷續(xù)續(xù)也有一些聯(lián)系,這樣的狀態(tài)一直保持到了李少杰考上大學(xué)的那一年暑假。后來,李小林高考落榜,禾禾也不知道轉(zhuǎn)學(xué)到了哪里,他們之間的一根線“啪”一下就斷了。然后,李少杰就一門心思地投身到工作中去,也沒有精力和時間再把那跟線接起來了。一次在全市農(nóng)村經(jīng)濟工作會議的間隙,他順便打聽了一下李小林、禾禾他們的情況,很多鄉(xiāng)領(lǐng)導(dǎo)都紛紛搖頭說不認(rèn)識,李少杰不死心,以后每次都問,對方被問急了,便跟他開玩笑說是不是在磨盤嶺村有他的老相好,當(dāng)場把李少杰搞了個大紅臉,他再不問磨盤嶺村了,免得人家誤會。所有的回憶,少得可憐,李少杰把磨盤嶺村暫時爛在了肚子里……

      此刻,李少杰又把磨盤嶺村從心室里搬了出來,攤在陽光下晾曬晾曬。

      二三月間,雖然過年的喜慶氣息還在彌漫,沖淡了寒冷和寂寞,但畢竟這股子喜慶氣息只是一時,大年后的空氣依然是不折不扣的寒冷,下雨,下雨夾雪,下大雪,寒風(fēng)簡直像一個個土匪似的沖進大山里,大路小路上,不論見了誰,都要給你來上那么幾刀,末了,再把你的肉一下下割下來,不把你殺死,反而把你放回村去,讓你活受罪。磨盤嶺的風(fēng)更是如此,幾十年前這樣,幾千年來這樣,幾千年后也是這樣,一根筋,認(rèn)死理。

      李少杰就是在這樣一個天氣,駕著自己的那輛白色加長“林肯”車回磨盤嶺村的。他駕車有兩個目的,一是炫耀一下他李少杰的億萬身價,二是和村領(lǐng)導(dǎo)談判時也側(cè)面顯示顯示他雄厚的投資實力,從而以強大的氣勢壓倒對方,掌控整個談判全局。然而從高速公路一下去,全部是崎嶇泥濘的山路,顛簸得厲害,李少杰后悔了,他一直像熱愛美女一樣熱愛自己的“林肯”車,這么差的路況如果換了一般的車,早就破壞得一塌糊涂了,好在是名車,加上他熟練的車技,才這么一路順利地行駛下來。即使這樣,當(dāng)李少杰把那輛白色加長“林肯”車停穩(wěn)在村口的時候,他仍發(fā)現(xiàn)車身上甩滿了泥巴,就像一條狗的花屁股似的。李少杰自嘲地笑笑,隨手掏出一包軟“中華”煙,彈出了一支,慢悠悠地點著了,非常狼狽地站在雪地里大口大口一陣狂吸。

      雪還在下,沒有一點要停的樣子。李少杰感覺到身上沒有剛才那樣冷了,就抬頭四下望望,還是沒有一個人影,家家戶戶的煙筒里飄出了一縷縷炊煙。這樣的時刻,該是全家人圍坐在火爐旁邊,喝著小酒閑茶,嗑著瓜子花生,一通胡侃的時刻吧?或者是男人們打著草鞋,女人小孩呢搓著玉米棒子唱著歌,一條大黃狗對準(zhǔn)墻角在尿尿兒,一幅多么溫馨的畫面啊。這種久違的溫馨感,只能在李少杰童年記憶里才見,如今幾十年一晃過去了,他感到那些像做夢一樣的東西再也不會有了,只有等下輩子了,但沒想到幸福根本沒有走遠,根本沒有棄他而去。相比自己整日庸俗地忙忙碌碌,戴一副假面具很虛榮很虛偽地活著,李少杰感覺一種從未有過的累,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透明的、純凈的、飄逸的心境。

      遠遠地,李少杰看見東面的山梁上正移動著一個小黑影,接下來,小黑影漸漸變大,再大了,走近一看,原來是一個年輕人,學(xué)生頭,白凈臉,特瘦,背著一捆柴禾朝村口走來。

      李少杰發(fā)現(xiàn)對方也在看他,眼神上上下下地在他的身上快速搜索著,怪怪的。突然,對方遲疑著問,你,你,是少杰?

      李少杰一驚,笑笑,也開始打量起了對方,他希望有些新的發(fā)現(xiàn),但是他落空了。于是問,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對方說,我看見你笑了,對,對對,和小時候笑起來一模一樣,你啥都沒有變,還有那舉動,就是你,你就是李少杰!

      李少杰更加驚奇了,他開始快速地把大腦里庫存的所有人的臉調(diào)出來,飛速核對了一遍,還是沒有什么結(jié)果。

      對方說,別猜了,我是小林吶,快快快,跟我上我家吧,咱倆喝幾杯“二鍋頭”!

      李少杰一下就抱住了李小林,說還是先上車吧,你指路我開車!然后,在李小林一臉的驚愕里重新發(fā)動了車。

      事情變得出奇地順利,連李少杰自己都感覺到就像做夢一樣。

      一下車,李小林就拉著李少杰的手邊走邊喊,爹——爹——你看看誰來了——

      李大牙斜披著一件羊皮襖,走出來呵斥道,黑頭陰天的,瞎嚷嚷個啥?猛然抬頭,卻看見一個完全陌生的壯實漢子,他看看兒子,又看看李少杰,不知道兒子葫蘆里到底賣的是啥藥。李小林說,爹,他是李少杰啊,就是當(dāng)年在咱們插隊的那一家的小男孩呀!你不是常??渌L大了準(zhǔn)有大出息嗎?李大牙這才“噢”了一聲,慌忙迎客,臉上堆滿了山里人特有的熱情和淳樸。李小林反倒拉著李少杰的手停下腳步,大聲朝李大牙說,爹你先別進院子,你往后看哪——少杰的名車!李大牙回頭一看,嘴巴立即張成一個“0”型,問兒子,我的乖乖啊,這是啥車?咋像是三輛小轎車焊連起來一樣的呀?李小林得意洋洋地說,這是加長的“林肯”超豪華轎車,全世界的名牌車啊!咱們整個江遠市目前還沒有人能夠買得起!得好幾十萬塊錢吧?李少杰淡淡地笑笑,說不止呢。然后,沒有說什么。其實,這車當(dāng)時花了七八百萬呢。李大牙激動也不知道說什么好了,互搓著兩只手,一個勁地說,發(fā)大財了發(fā)大財了,快進屋!快進屋!屋里暖和。屋里暖和。

      剛剛落座,李小林就急切地問李少杰,你是從北京過來的貴客,想吃點啥?

      李少杰說,我們還是開車去市里的鴻賓樓吃吧?

      李大牙慌忙說,不不不不,哪能到市里去呢?見外了不是?還是讓你大娘炒兩個農(nóng)家菜,我和小林去殺個狗,自家養(yǎng)的,咱們趁熱吃狗肉怎么樣?

      李小林也熱情地說,就是就是,狗是山里的小柴狗,香得很哪!少杰哥,你平時在北京肯定吃不到!

      李少杰也被一家人的熱情好客所感染,慌忙說,好!咱們爺幾個就吃狗肉,喝“二鍋頭”!喝他個一醉方休!

      很快,狗殺死了,剝了狗皮,三個男人就開始清理狗雜碎兒,把狗肉刀卸八塊,卸了滿滿一盆。洗完手以后,李小林和李少杰一起進屋喝茶,李大牙招呼著老婆燒火煮肉,大火催,中火煨,小火燜,大約一個小時,狗肉就煮熟了,連骨頭帶肉,大塊大塊的,熱騰騰的,煮得爛爛的,香氣老遠就往人的鼻孔里鉆,真解饞啊!沒有等到李大牙和李小林讓呢,李少杰就勢抓起一條香噴噴的前腿,也不管什么形象不形象了,兩只手捏住狗骨頭的兩頭,“咝”,一下子就是一大口。剛嚼了沒幾口,只見李大牙端起小酒杯想和李少杰干一杯,李少杰也不推讓,“咕咚”一下就往嘴里倒,接著連酒帶肉就咽進了肚子里。李小林雖然人瘦,但吃起來也不比李少杰的速度慢,不同的是,李小林愛吃肥肉,大口大口吃,一點也不怕長胖,其實他就像那種瘦肉型的豬一樣,吃得再多,也不會長胖。

      李大牙對待“吃”上沒有什么講究,動筷不多,從來也不挑挑揀揀,今天,他倒是喜歡自斟自飲,不一會兒,兩眼就有些恍惚了。李小林慌忙喊了一聲,爹,你慢著點,別喝多了,聽見沒有?

      李少杰停止了吃,把骨頭舉了舉,提議道,大爺來來來,咱們爺倆不干酒了,干一下肉骨頭吧!

      李大牙哈哈笑了,說,好啊好啊,咱爺倆干肉骨頭!

      兩個人一連干了兩根狗骨頭,啃了兩根,撐得個個翻白眼,直打飽嗝兒。李大牙愛逞能,偏偏愛跟李少杰賭氣比吃狗肉,結(jié)果后來吃不動了,又自己硬著頭皮吃,吃著吃著,眼淚都吃撐出來了,還要吃。李小林一把奪了過去,說爹你別逞強了!別逞強了!李大牙爭搶了幾次,見沒有搶過兒子,干脆兩手緊緊地捧住臉,“嗚嗚嗚”地哭開了。

      李少杰非常吃驚,問李小林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干嗎要哭?大爺有什么傷心事嗎?

      李小林說,他沒事,他可能是想我死了25年的奶奶了吧?

      李少杰問,是不是我們當(dāng)時插隊的那個奶奶呀?

      李小林說,是啊,就是她!

      李少杰一聽說是李大牙在想她老人家,立即感情也來了,也想哭哭她。就在這當(dāng)兒,李大牙突然抬起了臉,朝李小林吼道,你說的是狗屁!我不哭她,我是在哭集資的事!

      李少杰問,你們搞什么集資?

      李小林企圖要打斷李大牙的回答,插話道,啥集資呀,沒有沒有,沒有沒有。

      李大牙憋了這么長時間,好不容易逮住了一個傾訴對象,豈能輕易放棄這個機會?大聲說,是山桃子果汁加工廠的集資,嗚嗚,都怪我啊,我沒有本事啊!緊接著,就把集資的前前后后跟李少杰敘述了一遍,滿是可惜。

      李少杰一邊聽一邊心中暗喜,等李大牙說完,李少杰輕描淡寫地說,不就才幾百萬的小投資嗎?甭說幾百萬,就是幾千萬的投資,只要有廣闊的市場前景,能賺大錢,我都能投資。關(guān)鍵是你們這個項目有沒有個成型的方案?經(jīng)過沒經(jīng)過市場論證和科研開發(fā)?產(chǎn)品生產(chǎn)出來之前,有沒有客戶的訂單?各地區(qū)市場銷售的比例是多少?怎么把農(nóng)戶種植順利納入企業(yè)管理的范圍?

      一連串的發(fā)問,把李大牙一下子給問蒙了。半晌,李大牙才小心翼翼地問李少杰,這些問題,我們壓根沒有想過,那,你說,到底我們是干這個項目好?還是不干好?

      李少杰說,當(dāng)然是干好了!但是,得看你到底要干啥?能不能干好?干了能不能賺錢?依照我的意見,你們的這個項目不成熟,暫時不能干。

      李大牙說,說了半天,你的意見不還是不能干嗎?

      李少杰說,你聽明白我的意思,我是否定了你的,并不代表沒有其他的致富項目呀?

      李大牙和李小林異口同聲地問,你有啥好項目?

      李少杰便把自己如何和美國的威廉教授、燈燈博士聯(lián)合進行“野酸棗”系列產(chǎn)品科研開發(fā)項目的事情做了介紹,把“野酸棗”系列產(chǎn)品的海內(nèi)外市場分析了一下,把“公司+農(nóng)戶”的基地創(chuàng)業(yè)設(shè)想全盤端出,當(dāng)然,也談到了這項總投資預(yù)計8000萬元的基地對于改變磨盤嶺村乃至江遠市當(dāng)?shù)刎毨婷驳闹匾浴?/p>

      一時間,酒桌變成了談判桌,談判桌又變成了酒桌,直喝得天昏地暗、一塌糊涂。

      酒醒以后,已經(jīng)是第二天中午,李少杰又駕車返回了北京。

      抱著美女入睡的感覺真好。

      李少杰一覺醒來,天已經(jīng)大亮,他朝旁邊的枕頭看了一眼,燈燈還睡得那么香甜。自從威廉教授飛回美國的當(dāng)天晚上,燈燈就把東西全部搬進了李少杰的別墅里,這也是他喜歡燈燈的地方,從來不拖泥帶水,也不要求和李少杰結(jié)婚,雖然是一紙婚姻,但李少杰自由慣了,教訓(xùn)人慣了,他可不想婚后成為自己的朋友張建國的模樣。張建國是他的鐵桿,當(dāng)初李少杰和張建國同時在市委當(dāng)秘書,李少杰下海之后,張建國走仕途一直很順,如今已經(jīng)當(dāng)上了市委秘書長了,正處級。別看張建國在外面吆五喝六的,其實他是個“氣(妻)管炎”,想當(dāng)年剛剛分到市委的那陣子,原本張建國和他一樣瀟灑,可工作的第二年就結(jié)了婚,對象是組織部的一名美女,從此張建國可就遭秧了,一下班,就一溜小跑回去接小孩,做飯。當(dāng)然,這些苦水是張建國偷偷向李少杰倒的,別人都不知道。在機關(guān)那種爾虞我詐、兩面三刀的風(fēng)氣下,張建國平時拿李少杰當(dāng)哥們兒處,這是很難得的,張建國有一次喝酒喝多了,打著飽嗝對李少杰說:“哥們兒,千萬別結(jié)婚,一結(jié)婚有你受的!”

      打開衛(wèi)生間的燈,李少杰的褲子剛剛脫了一半,手機就響了。他重新系上褲子,摁下接聽鍵,用不太標(biāo)準(zhǔn)的普通話問:“喂!請問哪位?”

      “別撇了,我是張建國?!?/p>

      “原來是你小子啊,”李少杰改成了江遠土話,慢慢回到臥室說道,“怎么,今兒這么逍遙?”

      張建國笑道:“少杰,你小子事業(yè)越做越大了,準(zhǔn)備回家鄉(xiāng)投資建什么野酸棗生態(tài)基地了!你小子行啊!”

      “你怎么知道的?我在北京可是守口如瓶啊?!崩钌俳芤贿呅蕾p著床上美人魚一樣的燈燈,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說。

      “今天的報紙上啊,頭條,大半版,都是介紹你老兄的光輝形象的!”

      “哦,是你們當(dāng)?shù)氐娜請蟀?”

      “什么你們呀?難道你不是江遠人?別以為你離開江遠到北京當(dāng)了大老板了,就把自己的根給忘了!”

      “好好好,應(yīng)該說‘我們,我錯了還不行嗎?”

      “難道你小子光說一個‘錯字就把我打發(fā)了?”

      “那我晚上在江遠市鴻賓樓請你吃飯,另外,叫上市委那幫哥們兒。”

      “別逗了,我們的李老板你回得來嗎?你現(xiàn)在可是在北京呀,別蒙我了好不好?”

      “我坐飛機回去,下午六點整我在鴻賓樓的一號豪華套房等你們!”

      “還是你小子牛啊。好,不見不散?!?/p>

      “不見不散。”

      掛了手機,李少杰貓著身趴上床去,貼著燈燈的身子躺下,兩手無限柔情地愛撫著燈燈的滑滑的臂膀和大腿,燈燈現(xiàn)在身上所用的化妝品,記得是威廉教授在北京的那段時間送給她的,威廉教授深情地說,這是他親手提取的純度最高的野酸棗素,專門獻給自己心愛的女神,希望燈燈越來越年輕漂亮。事實上最近一段時間以來,燈燈真的很漂亮,越來越嫵媚和激情四射,越來越有女人味了。

      李少杰是先乘飛機到省城,然后乘坐一個客戶的藍色“奧迪”車,大約下午三四點的時候就到了江遠市。

      李少杰一下車,直接去了趟全市最大的超市,在收銀臺辦了3張價值各2000元的購物卡,就去了經(jīng)貿(mào)委。這已經(jīng)是第3次見周副主任了,因為李少杰的野酸棗基地立項就是周新華最初牽頭的。

      周新華當(dāng)經(jīng)貿(mào)委副主任已經(jīng)15年了,按說也算個不錯的職位,但畢竟是單位“二把手”,有一點點小權(quán)力,可是總不過癮。雖然進進出出地喊他主任,可是他早已感覺不到什么快樂了,因為已經(jīng)有一兩個昔日的下屬漸漸地都趕上了他的位置,雖然他們臉上還堆著笑,可是周新華知道他們心里一定都在嘲笑他。周新華吃虧就在學(xué)歷上,可是那能怨他嗎?他的青春都在知青下鄉(xiāng)時代度過了,時代的錯誤,他沒有錯,他知道自己沒有辦法擺脫那種怨恨和自卑相交的復(fù)雜心態(tài)。當(dāng)他看到李少杰的時候,并不怎么高興,但是潛意識里他又希望和李少杰多聊聊,他知道李少杰是個聰明人,所以他希望自己的地言語能夠提供一些暗示,讓對方有所領(lǐng)悟。這是聰明人對聰明人的談話,這會給他單調(diào)的工作中增加一份樂趣,所以,他端著主人應(yīng)有的架子,把李少杰讓到會議室。

      “周主任,一點小意思?!崩钌俳苓f上自己特意從云南帶來的一盒上等普洱茶,一邊非常謙卑地說。

      “哎呀,你干嗎還那么客氣呀?小李啊,好久沒見你,是不是企業(yè)越做越大,忙得顧不過來看我們了?”周新華微笑著,用他胖胖的右手和李少杰拉了一下。

      “哪能呢?再怎么忙也不能把周主任忘了啊!”李少杰聽出了周新華的語氣,他心里開始籌算運用他三十六計的哪一招。

      “你小子就是嘴甜。哎,野酸棗基地立項批文已經(jīng)下來,剩下來就是你小子大展宏圖的時候了,你可不要辜負(fù)市委領(lǐng)導(dǎo)們的一片期望啊!”

      “多謝您的特別關(guān)照啊。今天吶,我來您這里,主要是想讓您看一下我們基地的整體規(guī)劃,幫我們指導(dǎo)指導(dǎo)啊!”說著,李少杰從皮包里翻出一摞資料。

      “我不看了,都看過了,還能有什么玩意兒?”周新華擺擺手。

      “有啊!當(dāng)然有!”李少杰說著,從文件夾里翻出3張超市購物卡,“您看,這是我們公司給您和你們?nèi)业?一人一張?!?/p>

      “嘿嘿,你小子!”周新華心里高興,也佩服李少杰有眼力勁——上回他們正談話的時候,正在上大一的女兒來了,和他老爸抱怨超市的東西又漲了,讓在一旁的李少杰聽到。周新華倒還真沒故意想讓李少杰出血的意思,不過,唔,這小子腦子好使!

      周新華心里高興,可是臉上不必帶出來,他只淡淡地說:“小李,這個,不錯不錯,好好干!好好干!不然,給江遠市抹了黑,我饒不了你!”

      “好好好?!崩钌俳艽饝?yīng)著,心里卻罵這家伙得便宜賣乖。恰好這時候,李少杰的手機響了,他接聽了一下,是張建國打來的,問他走到了哪里,他什么也沒有回答就慌忙掛斷了電話,然后對周新華說:“周主任,你看我還有個聚會,先走一步了。”

      “那我就不遠送了?!?/p>

      出了經(jīng)貿(mào)委的大院,李少杰沒工夫去再去想周新華那張胖臉,他立刻叫了出租車,直奔全市最豪華的鴻賓樓,因為張建國此刻正在一號豪華套房里等著他呢……

      飛機在首都機場徐徐降落。

      回到家的時候,李少杰看看臥室墻上的鐘表,已經(jīng)是晚上將近10點了。剛把衣服換了,燈燈就回來說:“少杰,我,我想告訴你一件事情?!睙魺艉孟裼悬c猶豫。

      “什么事?寶貝,快說快說!

      “我,可能要前往美國一家大公司去,他們有一個很大的科研開發(fā)項目。威廉教授推薦了我,那家公司的董事會也同意了?!?/p>

      “你答應(yīng)了?”

      “是啊,今天威廉教授跟我打了兩個小時的越洋電話,就是為了讓我能去,說這對我應(yīng)該是一次大展身手的機會?!?/p>

      “可是,”李少杰忽然抱住燈燈說,“你走了我怎么辦?寶貝你知道的,我這么多年的等待,好不容易等來了一個你……”

      燈燈打斷了少杰的話茬說:“傻瓜,別說了,我心亂如麻啊!”

      思忖再三,燈燈還是決定留下來,留在北京,留在李少杰的身邊。

      可是,由于燈燈過度回憶和上海男友的愛情往事,時間一長,她患上了嚴(yán)重的抑郁癥,恰好正是李少杰來回往返于北京和磨盤嶺村之間的這一段時間,很少像以前那樣關(guān)愛燈燈,所以根本沒發(fā)現(xiàn)她有抑郁癥的前兆。

      燈燈也不知道這段時間自己怎么了,反正總是感覺有一種特別悲觀、特別絕望而又消極厭世的心理時不時就從腦子里蹦出來,稀里嘩啦地沖殺上一陣子,然后就忽然跳出了腦海。時間一長,燈燈感覺到特別孤獨,特別無助,特別想見李少杰一面,哪怕是讓李少杰罵她幾句也好啊,但那只是一種奢望而已。對于李少杰而言,創(chuàng)業(yè)等于是他的第二生命,生命永遠大于女人,時間對于他來說是多么的寶貴!這樣一想,燈燈就開始為自己感到悲觀無助了,在男人的眼里,女人永遠占據(jù)不了他心目中的第一位,而女人就不是,男人永遠是她的第一位,除非女人先男人而去。

      燈燈那么地愛李少杰,日思夜想地愛,度日如年地愛,就像一個囚犯、一個奴隸似的愛著李少杰,夜半突然醒來,她喚著喚著就醒了,醒了就再也睡不著了。

      再見到李少杰的時候,外面已經(jīng)是華燈初上了??蛷d里沒有開燈,窗戶大開,風(fēng)一絲一縷地飄進來,涼涼的,略略有一些寒意,燈燈站在黑暗處,幽幽地看著她的男人,蛇一樣撲過來,抱住他,將脹得滿滿的胸脯貼在他身上。李少杰很快感覺到了她的體溫,那股熟悉的女人味直往他的鼻孔里鉆,不斷地騷擾著他原本平靜的心。她把頭埋在他懷里,睜著大大的眼睛看著他,那灼灼目光仿佛想點亮點什么。他下意識地撩了一下她臉上垂下來的一綹頭發(fā)。他見燈燈的臉開闊了許多,美麗的眼睫,玲瓏的鼻子,還有光滑的下巴,一直柔媚地延伸著,她的領(lǐng)口敞開,隱約看見白白的乳溝……猛地?fù)Ьo了她,一遍一遍向她不停地索求著愛。

      這些天他確實是太緊張了,他很需要這樣一次情感的宣泄。一整夜,他和她都沒有睡好覺,都在相互纏繞著彼此,相互拯救著彼此的愛與靈魂。因為,他們不知道天亮以后,還有多少個這樣的愛別離……

      欲望在這個初春的夜晚變得更加瘋狂。

      一個月后,李少杰以磨盤嶺村為中心,租了鄰近幾個村子的800畝山地,“藍天野酸棗生態(tài)產(chǎn)業(yè)化生產(chǎn)基地”施工了,基地總部建在靠近公路的一個草坡上,向陽,坡下有一條歡快明麗的溪水。李少杰打算用三個半月完成施工,8月中旬開始正式生產(chǎn)運營,恰好到了山民們收獲野酸棗的時節(jié)。整個基地分三期工程籌建,當(dāng)年年底完成第一期工程,年生產(chǎn)規(guī)模為10萬噸,基地的市場管理模式是“公司+農(nóng)戶”,即把1000畝山地全部種上野酸棗樹,交給當(dāng)?shù)厣矫駛兎N植管理,基地每個月派出一些農(nóng)業(yè)專家和技術(shù)人員深入山區(qū)指導(dǎo)山民們管理樹苗,等果子成熟以后,基地再以市場價全部回收,一句話:“山民們富了,基地才會更富,市場前景才能更加廣闊?!?/p>

      李小林被任命為基地的副總,負(fù)責(zé)基地的土建、農(nóng)戶果樹種植和收購工作,實際上就是李少杰的助手。李少杰也想過把李大牙也招進基地來,但轉(zhuǎn)念考慮考慮,還是放棄了,因為一是他定位公司員工的平均年齡為30歲、而李大牙已經(jīng)明顯超過了,二是怕父子倆同事影響不好,不好管理。5月中旬,李少杰安排勞動人事部前往北京、上海、廣州、天津等高校,招聘了500名大學(xué)生,補充到各個生產(chǎn)崗位,加上當(dāng)?shù)氐囊恍┺r(nóng)民工、基建工人,基地的人數(shù)已經(jīng)將近1200人了。

      李少杰的那股子拼命三郎的勁兒又上來了,他一天到晚泡在基地,一連四五天也不給燈燈打個電話。忙只是一大方面,人再忙,也總還是能擠出幾分鐘的時間吧。說實話,李少杰主要是忽視了燈燈的存在,感覺時間一長,愛情產(chǎn)生了距離,也就是好端端的一件瓷器突然出現(xiàn)了一道裂紋,無論呢如何補救,紋一旦形成,就永遠是紋了。有時候,李少杰偶然也會想起燈燈的,只不過那念想只是那么一閃,就又消失得無影無蹤了。這一次,李少杰待在基地的時間比較長,大約有10多天,后來,山里的雨水開始勤起來,一場連著一場地下,整個土建工程被迫停了下來,李少杰看看基地沒有什么事情了,就打點一下行李,輾轉(zhuǎn)到省會機場,返回了北京。

      到家的時候,已經(jīng)是接近凌晨0點,李少杰習(xí)慣地摁了摁別墅的門鈴,無人理睬,腦子里納悶了半天,再摁,還是沒有應(yīng)聲,他只好拿出鑰匙打開大門。剛剛走進客廳,他感覺室內(nèi)好像有一股什么怪味,四下看看,也沒有什么異常,他把行李一放,一邊溫柔地喊著燈燈的名字,一邊手扶扇形的樓梯向二樓走去,突然,他看見了樓梯瓷磚上有幾滴小小的黑點,仔細看看,黑紫黑紫的,快到二樓臥室門口的時候,小黑點漸漸多而大,而且,有一些強烈的刺鼻的臭味。

      雖然,臥室的門緊閉著。

      是血!

      李少杰一下子蒙了,他的兩腿軟得險些都站不起來了。哆哆嗦嗦中,他撥通了110。

      警察們很快來了,他們打開了臥室的門,燈燈的尸體已經(jīng)開始腐爛,地上一把水果刀上的血跡已經(jīng)凝固,從現(xiàn)場情況初步分析,死者為割腕自殺,死亡時間至少是在7天前。

      警察們抬走了燈燈的尸體,要作進一步的尸檢化驗。一直到最后,李少杰也沒有看見燈燈的死亡表情。

      他的身子順著墻角慢慢癱軟下去,卻感覺欲哭無淚。

      作者簡介陳奕純,當(dāng)代具有影響力的書畫家,作家,《長篇小說》、《中國作家》雜志社簽約作家。其部分巨幅書畫作品多次被中南海、人民大會堂、天安門城樓等收藏。其散文作品先后獲第三、四屆海內(nèi)外華語文學(xué)創(chuàng)作筆會金獎,《中國作家》第四屆金秋之旅筆會一等獎,2007、2008、2009年度中國散文年會大獎、首屆郭沫若散文隨筆獎等。

      (責(zé)任編輯:黃艷秋,攝影:蕭寒、白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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