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不老實
李落落
子云他們鎮(zhèn)有個家伙,在媒婆的帶領(lǐng)下去相親。到了姑娘家,先見姑娘的媽,媒婆介紹說,我們這個小伙子,人品好,可是個老實人。小伙子臉都漲紅了,說,大姨,我可不老實。于是這個家伙連那姑娘的面都沒有見著。
千萬別笑他傻。過去我一直很仰慕的孟浩然比他還傻。孟浩然這個人,一肚子錦繡,可到了40歲還沒有當(dāng)上官,就來到京城想弄個官。在皇宮里上班的王維很欣賞他,有一天還把他帶到自己的辦公室,結(jié)果唐玄宗來了,孟浩然嚇得躲到了床下。王維覺得是個好機會,就把他拉出來給皇上引薦。唐玄宗也聽說過他,就問他有沒有帶詩集來,他說碰巧沒有帶,唐玄宗就讓他把最近寫得比較好的背幾首來聽聽。孟浩然就開始背:“不才明主棄,多病故人疏?!庇剐诋?dāng)時就不爽了,說:是你不求仕,怎么說是我不給你官做?結(jié)果孟浩然再也沒有機會做官了。雖然張九齡后來看在哥們兒的面子上安排他當(dāng)過參謀,但也都是編外的,一輩子也沒能混個干部身份。
我當(dāng)兵的時候,有一個炮兵連長酒量比較大。有一次過什么節(jié),師長到他們連參加會餐。那時候部隊禁酒好像還不禁節(jié)日,這個連長舉起杯向師長敬酒,師長喝了一口,他卻咕咚咕咚把一大杯超過三兩的酒全喝光了。師長目瞪口呆,說少喝點少喝點。這個連長說,沒事兒,首長,我能喝,我能喝兩斤呢。結(jié)果是,師長草草吃完飯就走了,這個連長后來被團領(lǐng)導(dǎo)給罵了一頓:逞什么能!
逞能就是自我表現(xiàn),現(xiàn)在據(jù)說是成功的最基礎(chǔ)技巧。但我們往往容易弄錯最根本的一點:這個“能”是誰說了算的?有一回,我到我們師政治部主任那里請他審一個稿子。審?fù)旮遄?,主任就跟我聊了起來,他說他最近在種菜,蔬菜長勢喜人。這個時候,我為了表現(xiàn)自己能背古詩,就說,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主任看我一眼,笑笑。沒話了?;貋砀粋€朋友說了這件事,他立即警告我:完了,你得小心了,人家在那韜光養(yǎng)晦呢,你卻要他東籬采菊,好像是嘲笑他得一邊歇著似的。我問,那該怎么說呢?他說,你應(yīng)該說首長天天這么忙,周末應(yīng)該好好休息。一年后,主任升了政委,有人說,小李很有才,提干吧。政委說,提什么干,干部都用不完了。又說,什么狗屁才。
我們部隊有個參謀,他就不一樣。年終總結(jié),參謀長親自聽他們述職,這個參謀每匯報自己干了一件什么事,必定要先加這么一句:在參謀長的領(lǐng)導(dǎo)下。參謀長點評說:啰嗦了點,有的時候,講得也不真實,哪能每件事我都領(lǐng)導(dǎo),那樣的話要這么多科長干什么?但是,我愛聽。
平等追星
耳東每
有一場頗有級別的高爾夫球賽正在上海的余山山麓舉行著,由于老虎伍茲的到來,余山一下子成為了比任何明星的演唱會還要熱鬧的地方,而且那些演藝明星自己現(xiàn)在也要來追逐他們的明星——老虎伍茲。
原來,追星也有食物鏈:我們都是小蝦米,二三流歌手或者球星是魚,更有點名氣的是小型貓科、犬科,老虎伍茲自然已經(jīng)是最上一層了,和他并行的也只有他的廣告搭檔費德勒、亨利以及剛在北京參加ROC賽事的舒馬赫等少數(shù)幾人。
他們之間互相看比賽,叫做捧場;我們看他們比賽,就叫做追星。
在余山,大部分人都是奔著老虎去的,而這大部分人中的大部分都只是在湊熱鬧。在真正打球的人看來,老虎固然是一座豐碑,但未必就一定是偶像,高爾夫球壇也有更可愛的人。周三我去采訪苗僑偉,這位中年楊康說,他喜歡的是塞爾吉奧·加西亞,一個西班牙人?!安贿^,看到伍茲還是很能令人激動?!崩厦缯f。他在余山打球的時候看到了伍茲揮桿的背影,覺得“超級帥”。連楊康都只能看到老虎的一個背影,這說明追星對誰來說都是公平的。
很多人覺得高爾夫是奢侈運動,不過這次比賽的四天聯(lián)票不過和一場演唱會的前排座位價格相似,而且你還可以獲得和王志文、曾志偉搶位置爭看球星的機會。除了在最終第18洞有VIP包廂,在整個比賽進程中,那些追星的明星、身價千萬的企業(yè)老總和普通觀眾一樣,也沒有球車坐,也要在人群中占位置,也因為試圖接個電話被威廉姆斯(伍茲的球童)嚴(yán)厲斥責(zé),也會扯著喉嚨喊“In the hole! In the hole!(滾進去!)”而且即便如此熱情,他們也不會換來老虎的另眼相待,簽名合影更是想都不用想。倒是路邊那些五六歲的小孩子,幾聲怯生生的“Good job!”惹來老虎的注意,在離開果嶺的時候還特意向這些小朋友說聲“Thank you,kids.”這對于酷酷的伍茲而言已經(jīng)很了不得了。
這么說來,我也應(yīng)該算是得到了老虎的禮遇。在第二輪比賽后的新聞發(fā)布會結(jié)束后,我從媒體中心出來,一邊走一邊低頭回短信,忽然一些高大身影從我前面穿過,四外國人正在邁向練習(xí)場——倆強壯光頭和一女子圍繞著伍茲。該女子向我表示借道。他們過去后,伍茲轉(zhuǎn)過頭來,左手碰了碰帽沿作了個表示,我也如此還禮。這次一對一,而以往老虎在果嶺上是一對上千觀眾才作出這樣的感謝表示,從概率學(xué)上來說,我碰上了一桿進洞的事情——當(dāng)天還真有南非人厄尼·艾爾斯打進一個。
我把這個經(jīng)歷告訴我的朋友,他們都覺得我很幸運。而我當(dāng)時并沒有覺得,只是認(rèn)為這個家伙頗為高傲,但是沒辦法,誰讓他能賺得比我多10000倍呢?
寶馬上的站票
閆晗
跟露西初識的時候,八卦地問過熟人一個問題:她有男朋友嗎?對方沉吟了一下,說;有兩個,一個老男人跟一個小男生。
露西從國外留學(xué)回來,跟《紅玫瑰與白玫瑰》里的王嬌蕊一樣,除了交際一無所長,唯有趁年輕玩玩感情。然而這一點長處亦不足以安身立命一國內(nèi)情勢有變,連《蝸居》中郭海藻那樣,只有前平后扁的身材像周迅的女孩才能周旋于兩個男人之間了。
這個世界常常給女孩子提出同一個命題:一個事業(yè)成功、可以幫你解決人生艱難的老男人,和一個深愛你的一無所有的小男生,到底如何選擇?
答案在空中飄揚。選擇好了就是《一簾幽夢》,魚與熊掌兼得,還輕松全身而退,大團圓結(jié)局。而選壞了,或者說大多數(shù)人碰到的是《蝸居》,黑瞎子掰苞米,一個也沒剩下,從此陷入尷尬的人生。
瓊瑤擅長造夢,沒考上大學(xué)整天迷迷糊糊的紫菱遇到了小費叔叔,人家在法國有酒店有葡萄莊園還有個化妝品企業(yè),卻始終能抽出時間來滿足小姑娘的胡思亂想,而且沒有之前同甘共苦的秦香蓮那樣的老婆要甩,沒有焦仲卿那樣的媽要對付,完全不接地氣,沒有什么能夠阻止他將浪漫進行到底,也沒有什么能阻止丑小鴨變天鵝。
在許多人眼里,老男人似乎是老超人,總那么衣著得體、談吐風(fēng)趣,遇到一切變故都會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而小男生要省吃儉用,在哈根達斯門口下不了決心,看著人家的LV唏噓,發(fā)愁買不起房子,家人出事時束手無策……
老男人過了為錢所累的年紀(jì),多半有房子,不差錢,眾人景仰,振臂一揮,應(yīng)者
云集,只是稀罕你的青春、你的崇拜、你嬌羞著說謝謝、用驚奇的眼神看著他說。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根據(jù)馬斯洛的理論,越是有身份地位的人,被尊重甚至追捧的愿望越強烈。但這種渴求,相濡以沫一眼看穿他的老婆永遠(yuǎn)滿足不了。小男生或許有一天也能變成老超人,開始新的輪回。
姑娘們覺得喜兒嫁給黃世仁真的沒什么大不了的——倉廩實而知禮節(jié),嫁一個富貴老男人怎會比在深山里獨自生活可怕?可是,別忘了,也有鎮(zhèn)關(guān)西這樣的屠夫,強占了金翠蓮,卻反咬一口,逼人家還他三千貫銀錢。
喜兒是有心氣兒的,她所處的環(huán)境黑白分明,不像現(xiàn)在,大家都迷迷糊糊習(xí)慣了灰色。從過去小三人人喊打到郭海藻心安理得做起了二奶——這個時代大眾的容忍度真是提高了。她毅然離開了自行車后座,擠上了人家的寶馬,才發(fā)現(xiàn)不過是站票。
危城記
韓松落
有一年秋天我們這一帶傳言要地震,附近大城市的有錢人紛紛避到我們這個小城來,小城的賓館和招待所頓時暴滿,還有許多人住不上房子,就睡在汽車?yán)?,入夜之后,大街上的汽車排了總有一里路長。我的一個朋友,在賓館里當(dāng)服務(wù)員的,興高采烈地盤算說,這個月的獎金一發(fā),她就要為她的男朋友做一套西裝。
然后據(jù)說我們這個小城也在地震帶上,實在好不了多少。大家無法可想,索性非常坦然,較為積極的表現(xiàn)是在大街上散步到天黑,或是看電視到深夜,并且在衛(wèi)生間堆滿了方便面和礦泉水。串門的時候,大家打開衛(wèi)生間,參觀和比較著,看看別人的儲備是否較自己豐盛。
地震使我們在短期內(nèi)都成了自然科學(xué)家和哲學(xué)家。看著天空時,云彩有些奇形怪狀,是地震云么?朝霞和晚霞也都有些異樣,是地光么?每天處在這樣的輕度自虐狀態(tài)下,我們索性全都大徹大悟了。樓上的新婚夫妻吵架,旁人這樣勸他們:“都要地震了,還有什么想不開的呢?”他們果然不吵了。
有一天深夜,不知怎的,忽然來了一場雷雨,樓后一家農(nóng)民養(yǎng)的幾頭豬突然慘厲地狂叫不已,引得附近的群狗狂吠。我躺在床上,頭腦異樣地清醒——終于來了。我渾身發(fā)熱,心臟一下一下跳得極慢。
第二天我們驚喜地發(fā)現(xiàn)自己完好無損,什么都沒有發(fā)生。見了面我們紛紛議論著,才知道那農(nóng)民家買了一頭半大的新豬,很是受老豬們的排擠,因而慘呼不已。這樣的非常時期,這樣不知顧全大局,真是該殺的。
在張愛玲的《傾城之戀》中,香港的淪陷成全了范柳原和白流蘇不被看好的姻緣??墒巧磉叺娜瞬]有因為地震將臨就忙不迭地結(jié)婚。一般人對地震、戰(zhàn)爭、死亡的態(tài)度,恐怕跟對特異功能以及不明飛行物的態(tài)度差不多,都是很愿意相信而不大相信,除非是自己親身經(jīng)歷了。
地震傳說持續(xù)了十幾天,卻并沒有任何實際的跡象,就好像醫(yī)生舉著針管,卻并不立即扎下來。于是,它漸漸成了一個笑話。黃昏在街上散步的人們,相互遙遙打著招呼:“躲地震著吶?”
終于有一天,地震總算來了,是在清晨,睡夢中的我們被一陣劇烈的搖撼驚醒了。我們?nèi)纪四切┓勒鹬R,腳不沾地地跑下樓去。樓前的空地上站著鄰居。全都穿得稀奇古怪,我們一邊互相嘲笑著,一邊望著樓,看它是否會塌掉。然而沒有,后來我們知道震中不在這里,于是又心安理得、若無其事地活下來了。樓上那對新婚夫妻,當(dāng)天就開始吵架,好像是在為所有的人作出保證:地震終于過去了。那吵嚷聲,真是生活的天籟。
樓后的那些農(nóng)合里,在那幾天里,金燦燦地開了一院子葵花。遠(yuǎn)處田野無垠,天空青碧。而我們照樣無所事事、懶散地活著,照樣和最愛的人互相傷害。人生里慘痛的事——多的是!誰也不會因此而學(xué)得乖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