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令云
按照習(xí)俗,七七四十九天為亡人的忌日,親人都得到墓地祭奠,一切儀式完結(jié)之后,秋薇還呆呆地坐在父親遇難的那塊巖石上不愿離開。隴瑞留下隴義山一起再陪陪她,其余的人都叫他們回去了,此時山風(fēng)襲來,伴著飛漱直下的瀑布撞擊巖石和溪水流淌的聲音,似乎覺得有人在抽泣、嗚咽,腸如輪轉(zhuǎn),氣氛顯得格外的凄惋……人心同然,更何況秋薇是這種身世和處境,隴瑞也不說什么,靜靜地和隴義山一起陪著她坐在溪水的巖石上,他倆也不愿意攪亂秋薇此時此刻的心境。俄頃,秋薇哀怨地,滿腹惆悵地自言自語道:
“父親啊,女兒的古琴沒有從宜實(shí)帶出來,女兒故不能在這青山綠水之間,為父親彈撥一曲《廣陵散》或者《陽關(guān)三迭》,讓父親的靈魂顯得幾分的孤寂,父親能原諒女兒嗎?”
“秋薇。”借此機(jī)會,隴瑞才有機(jī)會接上話來,他關(guān)切地慰藉道:“陶先生身前,我無緣和他相識、相交,這是我終生的遺憾,但是,當(dāng)他靜靜地躺在這相思瀑下的溪水旁時,顯得那樣的安靜,面龐是那樣的慈祥,似乎帶著某種滿足,酣然入夢了??梢娝且粋€厚道儒雅的飽學(xué)之士,他懸壺濟(jì)世,心里一定只裝著別人,而你們父女是大難臨頭,張惶局促之中離開宜賓來小草壩的,秋薇你就是想到此事,也無能為力啊!陶先生不僅能理解你的處境,更會原諒你的無奈,若陶先生的靈魂能和你的心靈互相感應(yīng),發(fā)自你內(nèi)心深處的琴聲,不是更讓陶先生感到欣感?!?/p>
秋薇那對深邃而睿智的眸子,含情脈脈地凝視著隴瑞,少頃神往般地說道:
“老爺,我那架古琴,據(jù)父親講,是當(dāng)年?duì)敔敽屯夤珜iT托人到成都,所用材料是來自岷山之上的古梧桐樹,特請四川制琴大師所做,它凝結(jié)著爺爺和公公的深情厚義,怎不使我產(chǎn)生一種痛苦的失落感呢……”
“秋薇?!彪]瑞積蓄于心,近五十天的肺腑之言終于找到了宣瀉的機(jī)會,他誠摯地說道:“誰也沒有想到,你和陶先生會遠(yuǎn)離宜賓,跋山涉水來到小草壩,并以這種極為特殊的方式相識相交,除了是上天的安排,沒有任何人可以破譯其中的玄機(jī)。所以,佛家就認(rèn)為這是因緣而來,因緣而去,有緣的在陰差陽錯中相識了,緣份盡了的,盡管你如何不愿意,也會殘忍地離你而去。正如陶先生和你,處境已是相依為命,而命運(yùn)多舛,殘酷的現(xiàn)實(shí)使你和父親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永遠(yuǎn)地分開了……”秋薇的眼里噙滿了淚水,隴瑞的聲音似乎也有些哽咽了,他繼續(xù)說道:“秋薇,如此難以分離的親情被邪惡勢力永遠(yuǎn)地割斷了,那架古琴算得了什么,如果你和它的緣份未盡,哪天回到宜賓,還能見到它,并在百里之外,用琴聲告慰你父親安息于小草壩的在天之靈……”
“老爺……”秋薇腸如輪轉(zhuǎn),凄惋地飲泣道:“我已經(jīng)有家不能歸,此生此世再也見不到那架古琴了……”
“秋薇?!彪]瑞的心里掠過一陣驚喜,他卻懇切地說道:“你如果不愿回宜賓,若還有其他的立足之處,不管在哪里,我都會叫人專程送你去……”
“老爺……”秋薇的眼淚此時猶如斷了線的珍珠奪眶而出,掛在她俊美俏麗的臉龐上,她痛苦地說道:“我在宜賓沒有什么親人,就是生下我,卻給陶家?guī)砩钪貫?zāi)難的所謂生母,現(xiàn)在也不知是生是死,就是活著,也無法尋覓到她的蹤影,我只能在小草壩伴隨著父親的靈魂,默默地度過此生……”
隴瑞夢寐以求的就是希望秋薇說出這句話,并且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這使他感到萬分的欣喜,便懇誠地說道:
“秋薇,你愿意留在這里,小草壩便是你的家,我們隴家的老老小小,包括這里的彝家同胞都是你的親人?!边@時淚流滿面的秋薇倏地站起來一下跪在隴瑞的面前,只叫出一聲老爺,更加泣不成聲,他忙將她扶起,摯誠地繼續(xù)說道:“秋薇,從遇到你那天起,在我的內(nèi)心就視你為親人,你怎么能如此呢?佛家說,做了好事而需別人報(bào)答的,不是真心實(shí)意。明天我就叫幾個人到宜賓去,生方設(shè)法在春草掌為你把古琴取來,同時采購一些京廣雜貨回來,馬上要過春節(jié)了?!?/p>
“老爺?!鼻镛本趩实卣f道:“春草堂已人去樓空,瀟疏冷落,只怕早被賴麻子一夥霸占去了,古琴的命運(yùn)想必和我一樣,更不知去向?!?/p>
“秋薇。”隴瑞體貼且并切地說道:“到宜賓若取不回兩位前輩為你制作的古琴,小草壩莽莽蒼蒼,一望無邊的大森林肯定有千年的梧桐樹,我會叫人為你找一塊絕好的料子,到成都為你重新制作一架。當(dāng)然,以后不管我花多少代價(jià),請什么樣的制琴大師,都無法制出當(dāng)年你所用之琴,但是,我非常清楚,你每一首彈奏給陶先生的曲子,都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吟唱,他的在天之靈便會感到無限的欣慰?!?/p>
“老爺所言極是?!鼻镛闭嬲\地說道:“老爺如此待我,秋薇此生此世便難以報(bào)答……”
“秋薇?!彪]瑞忙搶過話去,發(fā)自內(nèi)心地說道:“只要你不嫌小草壩孤寂、冷清,這里的人粗俗,我就感到特別的欣慰?!?/p>
“老爺言重了,倒讓秋薇無地自容。”秋薇頗為感嘆地說道:“小草壩青山綠水,幽深恬淡,勝似仙境,秋薇總算找到這塊清心澄懷的好地方,讓我再也看不到宜賓那里的渾濁與邪惡,權(quán)勢和殺戳所釀成的人間悲劇。”
暮色蒼茫,山風(fēng)陣陣、濃重的云靄撲面而來,轉(zhuǎn)瞬之間,周圍的峭壁,大樹和瀑布都變得有些朦朧。隴義山便近前,幾分關(guān)切地說道:
“老爺,陶小姐,天色已晚,霧罩來了便寒氣逼人,這里不能久坐。陶小姐不回宜賓,便可天天陪老爺談古論今,以后把古琴拿來了,還可彈撥幾曲,小草壩便會真正成為人間仙境。”
“老爺,秋薇不好,害你久等。”秋薇起身幾分難為情地說道:“以后我再來這里看父親,就不勞累老爺,我會約上曲瑪姐姐和我一起來?!?/p>
“秋薇?!彪]瑞笑盈盈地說道:“陶先生是位值得尊敬的儒醫(yī),這里距府衙又不遠(yuǎn),我會陪你常來的?!?/p>
秋薇抬眼凝視著隴瑞英俊、儒雅的臉龐,心里掠過莫名而異樣的感覺,那天晚上,剛過四十的隴瑞和只有十六歲的秋薇想得很多,都失眠了……
第二天,隴義山奉命帶著五六個娃子便起程去了宜賓,半個月后就匆匆忙忙地趕回來了,他們帶回用三匹馬馱的京廣雜貨,同時也帶回了讓隴瑞和秋薇倍感痛苦的消息。隴義山異常難過地說道:
“老爺,我按照陶小姐告訴的地址,在宜賓較為熱鬧的大觀
樓附近找到了陶先生世代行醫(yī)的春草堂。門上所有的匾額都不見了,卻貼了官家的封條,告示上還說陶先生犯了謀害他人性命之罪,至今潛逃在外,除須緝拿歸案外,還沒收了春草堂所有房產(chǎn)公開拍賣,用以賠償所謂受害人……”
“義山別說了,天理何在啊?”隴瑞無法聽下去了,他憤然罵道:“秋薇,陶先生和你若不離開宜賓,想必也難逃毒手,朗朗乾坤,竟然有此邪惡不公之事,這還叫什么世道!”
“老爺?!鼻镛币囡嬈?“這種結(jié)果恰在先父和我意料之中,想不到陶家世代懸壺濟(jì)世,到頭來卻落得一個家破人亡的下場,讓祖祖輩輩的在天之靈都無法安寧。更為痛苦的只怪我身為女輩,面對陶家如此劫難,卻無力回天而感到深深的怨恨,蒼天何在?天理不公啊……”
“秋薇。”隴瑞亦義憤慎膺,卻無可奈何地說道:“只恨那些無惡不作的人遠(yuǎn)在宜賓,若在昭通,我不拼著老命殺了他,也要爭個魚死網(wǎng)破?!?/p>
“老爺如此自責(zé),倒讓我心神不寧?!鼻镛眳s止住哭泣,反過來柔柔地勸慰道:“好在王維釗遭了報(bào)應(yīng),喂了豺狼虎豹,已死無葬身之地,我如今也有了歸宿,靜靜地想來,眼前所發(fā)生的這一切,似乎都是上天安排的,我的心也就釋然了。我到小草壩的時間雖然不長,但老爺一家如此待我,秋薇一點(diǎn)都不感到寂寞孤單,就像在家里一樣,到處都有我的親人。”
隴瑞知道這些話都是秋薇的肺腑之言,心里由衷地感到欣慰,于是換了另一種口氣說道:
“秋薇,你已經(jīng)來了小草壩,春草堂就是不被強(qiáng)人所占,對你而言已沒有什么實(shí)際意義,而陶家懸壺濟(jì)世,妙手回春的美譽(yù)卻永遠(yuǎn)地留在了黎民百姓的心里,豐碑猶存,這是最讓人感到驕傲和欣慰的。明天我就叫義山帶幾個人進(jìn)山去,尋訪千年的梧桐古樹,并到成都找最好的制琴大師再為你做一架古琴,陶先生的靈魂想聽你彈奏的曲子,我也十分仰慕你的才華和氣質(zhì),總想聆聽你優(yōu)美古樸的旋律。”
“老爺?!鼻镛鞭D(zhuǎn)憂為喜,樂孜孜地說道:“以后我就做你的琴女,只要老爺想聽,我便會把最震憾心靈的旋律送給你?!鼻镛闭f到這里便顯出幾分猶豫,她不情愿地說道:“老爺,現(xiàn)在小草壩天寒地凍,有些地方甚至大雪封山了,不能為了這架古琴,讓大管家去擔(dān)此風(fēng)險(xiǎn),待明年春暖花開,萬木復(fù)蘇之時,再進(jìn)山尋訪不遲。”
“陶小姐?!彪]義山則笑瞇瞇地說道:“我在小草壩土生土長,什么樣的風(fēng)雪都領(lǐng)教過,恰恰這個時候,正是我們彝家漢子大顯身手的時候。我一旦進(jìn)山,不僅為你找到千年梧桐古樹,還會帶回很多的獵物,你在小草壩呆長了,到明年冬天,你也想和我們一起進(jìn)山的,若講神奇,這時的小草壩才真正神奇?!?/p>
秋薇不再說話,她覺得長在宜賓的不少人就與大江大河為伴,練就了一身絕技,在別人眼里,那種驚濤駭浪別說下去撐船掌舵,就是站在岸邊也心驚膽顫,而他們則不怕,越是洶涌澎湃,他們越覺得過癮。隴義山何嘗不是如此,再高的山,再密的森林,再大的風(fēng)雪,再兇猛的野獸,都無法阻止他們前進(jìn),攀援的步伐。果然,隴義山帶著幾個慓悍的娃子進(jìn)山不到五天,回到小草壩的土司衙門,不僅帶回了幾塊紋理細(xì)密,敲擊時聲音清麗,悠揚(yáng)的千年梧桐樹料子,還帶回來了麂子,巖羊和野雞。隴義山興致勃勃地說道:
“老爺,陶小姐,我們才剛剛進(jìn)入朝天馬那片樹林,就見到梧桐樹了,我們兩三個人才圍得過來,且不說有千年,但至少有七八百年。幾個娃子就想大大地砍一枝回來,我好像聽陶小姐說過,做琴的材料主干為上乘,如果被雷劈打后留下的殘骸更佳。我就想再翻幾個梁子,到了朝天馬的主峰,一定能尋到陶小姐所期盼的料子,果不其然,就弄來了這幾塊?!?/p>
隴瑞便拿起梧桐樹的料子仔細(xì)端詳起來,并且反復(fù)比較它的重量,材質(zhì)的優(yōu)劣,俄頃,他拿過一塊遞給秋薇,說道:
“秋薇,這塊料子應(yīng)是背風(fēng)當(dāng)陽的那一面,在山上已經(jīng)完全干透,不再變性,紋理細(xì)膩、均勻,時時還散著幽香,講究的是里外上下都一樣,就用這一塊吧?!?/p>
“老爺?!鼻镛辨倘灰恍?甜甜地說道:“當(dāng)年?duì)敔敽凸粚ξ艺f過,古琴須以梧桐樹為料,越老越好,若遭雷電所劈且在林子中自然干燥卻不腐爛的為上品,但是至今我也未見過這樣的料子。今日得見,我算開了眼界,哪塊木質(zhì)為上品,老爺和大管家是內(nèi)行,全由你倆定篤,秋薇豈敢妄言?!?/p>
“老爺?shù)难哿徊煌岔憽!彪]義山喜形于色地說道:“這棵樹不知哪年被雷所劈,立在地上的只有人這么高一截,樹心也完全空了,就剩這幾塊料子,巍巍然豎在那里,老天似乎就為陶小姐專門準(zhǔn)備的?!?/p>
隴瑞聽后也頗有感觸地說道:
“秋薇,人和人之間,人和物之間講的都是緣份,人會亂,天不會亂,緣份到了,不論在天涯海角,都會陰差陽錯地走到一起來。”轉(zhuǎn)身便對隴義山鄭重地吩咐道:“義山,過了春節(jié),你就把幾塊較好的料子,帶上幾個人全送到成都去,不管花多少錢,也要找到最好的師傅,為秋薇做一架她滿意的古琴回來?!?/p>
“老爺,義山明白了?!?/p>
秋薇頗為感動,她的眼里盈著淚水,柔美的聲音中帶著幾分哽咽,說道:
“老爺?shù)拇蠖鞔蟮伦屒镛贝松耸蓝茧y以報(bào)答啊……”
“秋薇,你能在小草壩和我們一起生活,就讓我倍感欣慰,只要你高興、愉快,什么事情我都愿意為你去做?!?/p>
春節(jié)剛剛一過,小草壩的天氣還遠(yuǎn)遠(yuǎn)沒有回暖,隴瑞便叫隴義山上路了,秋薇覺得天寒地凍之時出門諸多不便,竭力主張待春暖花開之時再作計(jì)較,如果這樣,實(shí)在讓自己過意不去。隴瑞則笑瞇瞇地對她說道,我們小草壩屬高寒山區(qū),若要讓它完全暖和,就得等到三四月間,路上再眈擱,半年時間很快就過去了,還做什么事情嘛。秋薇不再說什么,隴瑞又道:
“秋薇,我還是那句話,只要你高興、愉快,我巴不得明天就把你夢寐以求的古琴做出來?!?/p>
“老爺……”秋薇那雙會說話的眼睛凝視著隴瑞,把心靈深處的話都告訴他了,他竟顯得有些不自在,第一次在女人的面前覺得心慌且失態(tài)。
隴義山這次到成都,不僅帶去了那幾塊梧桐樹的料子,還帶去了天麻和其他的山貨藥材,四川的商賈一見,便趨之若鶩,爭相購買,特別是那些尤為垂手,重如石塊的天麻更是愛不釋手,不管花多大的代價(jià),以得手為榮。沒有沾上邊的,紛紛和隴義山約定,愿以高價(jià)預(yù)購,其中在成都頗有名氣的藥鋪余老板甚至交出定金,隴義山忙著推辭,說道:余老板,你把定金交了,你就不怕我回小草壩后,再也不來成都了。余老板爽朗地笑道:隴大管家,真正的彝族同胞最講信義,別說幾塊大洋的定金,就是金條,也不會見利忘義,為了朋友甚至能兩肋插刀,赴湯蹈火。隴義山聞言,實(shí)在感到欣慰,慨然答應(yīng)道:余老板一片真誠,我就不敢褻瀆,只是何時交貨,待我尋到做古琴的大師,和他約定交琴的時間后才能定篤。余老板一聽,便嘻笑顏開,說道:隴大管家,真是有緣,成都制作古琴的金大師恰是我的莫逆之交,我現(xiàn)在就帶你前去金大師的鋪?zhàn)印?/p>
金大師一見那幾塊梧桐樹的料子,便贊不絕口,反復(fù)撫摩,連連感嘆道:
“我金家在成都世代制作古琴,延續(xù)到我,不知做了多少架,自己都說不清楚,我十來歲跟隨爺爺和父親學(xué)制琴到現(xiàn)在也有五十多年。所以,經(jīng)我手里出去的也不下三五百架,做了一輩子的古琴,還沒有見到過如此上乘的材料,這幾塊料來自何方啊?!?/p>
“金大師?!彪]義山幾分自豪地說道:“這棵梧桐樹在小草壩朝天馬的深山老林里至少生長了七八百年,不知何時遭雷擊倒,留下人高的一根柱柱,已經(jīng)空心,一大棵樹就剩這幾塊料子,全拿來了?!苯鸫髱熉牭竭@里,又感嘆起來,連連說道,制天下絕世的古琴,就需這種絕世珍品的木料。隴義山又說道:“我家老爺在小草壩的冰天雪地里救下一個叫陶秋薇的姑娘,因父親遭人殘害,她便無家可歸,只好留在小草壩。她在宜賓有架古琴,當(dāng)年由她的爺爺和外公所制,請的也是成都的制琴大師……”
這時金大師搶過話來,頗感興趣地問道:
“這位陶小姐的爺爺和外公何許人也,在成都請的是哪位制琴大師?”
“金大師?!彪]義山如實(shí)說道:“只知陶小姐的爺爺是宜賓鼎鼎大名的醫(yī)生,她外公卻是當(dāng)年宜賓知府林侃大人……”
金大師不等隴義山說完,又搶過話來,爽朗地笑道:
“這位先生,真是無巧不成書,陶小姐的那架古琴正是本人
親手所制,至今還不到十年,怎么這么短的時間就不能彈了,若是這樣,簡直不可思議?!?/p>
“金大師有所不知,真是命運(yùn)多舛,陶先生父女人在家中坐,禍從天降……”隴義山感嘆萬分,便將陶家的遭遇從頭至尾講了,金大師和余老板聽后也極為憤慨,寄與無限的同情,他連連呷了幾口茶水,才使自己的心緒平靜下來,繼續(xù)說道:“陶先生遇難后,我家老爺就將她安葬在相思瀑的山巖上,每次前往祭奠時,陶小姐都十分傷心地飲泣道,父親白天的全部精力都是投在醫(yī)治病人上,閑暇時,她便為父親彈琴,陶先生只要聽到悠揚(yáng)、婉轉(zhuǎn)而古樸的琴聲,一天的勞累全消,煩惱盡除,感到特別的欣慰和愉快。父女倆就是這樣相依為命的,所以,陶小姐就非常想在父親的忌日和清明時節(jié),抱上古琴,伴著瀑布的濤聲,溪流的淙淙水聲和山風(fēng)輕柔的聲音,為陶先生飄浮不定的靈魂彈奏幾曲……”
余老板和金大師聽得入迷了,他倆不相信人世間會有如此蕩氣回腸,扣人心弦的真人真事,還以為隴義山在演繹一段久遠(yuǎn)的傳說,金大師好大一會才非常遺憾地說道:
“當(dāng)年林大人托我制的那架琴,也是心血凝結(jié)的傳世古琴,若是落入強(qiáng)人之手,豈不玷污了古琴來自天簌的聲音……”
“仁兄?!庇嗬习鍏s有些詼諧地說道:“也許這天簌之聲能喚回強(qiáng)人失去的人性,若是這樣,你的心血不算白費(fèi)?!?/p>
“賢弟,但愿如此?!苯鸫髱熯@時倏地想起隴義山今天的來意,便換了話題說道:“隴先生,你拿來這幾塊料子,就是想讓我重新為陶小姐做一架古琴?!?/p>
“金大師所言極是?!彪]義山懇切地說道:“離開小草壩時,老爺再三告訴我,只要尋訪到制琴大師,能做出陶小姐喜歡的古琴,不管花多大的代價(jià),也再所不辭?!?/p>
“隴先生,我們四川人說話做事都比較撇脫,我也就不揣冒昧,照直說了?!苯鸫髱燁H為認(rèn)真地說道:“人與人之間講的就是一種緣份,一旦結(jié)緣,就不是用金錢所能衡量的,陶小姐的琴我馬上就制,一旦制成,它必然是傳世之作。所以,我只求隴先生將制琴之后余下的料子送我,權(quán)且作為工錢,我這種懇求是不是有些貪婪,答不答應(yīng),請隴先生不要見笑,唐突了,還請多多包涵?!?/p>
“金大師……”隴義山一聽,有些懵了,他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聽錯了,待回過神來,才頗為認(rèn)真地說道:“大師是不是在開玩笑,幾塊爛方方能值幾文錢,大師嫌棄我們來自小草壩的山野之人身上沒有錢,我的口袋里除了賣天麻和山貨物材的近二百塊大洋外,老爺還特地交給我一百塊大洋……”
“隴先生,你誤會了?!苯鸫髱熓诛L(fēng)趣地說道:“小草壩在我們四川早就聞名遐邇,那一望無垠的原始大森林里,別說有七八百年的梧桐古樹,就是千年以上的也不算稀奇。所以在你眼里,這幾塊稀世之寶就成了一文不值的爛方方,在我眼里便是百年不遇的極品啊,我之所以羞于開口,就怕虧待了隴先生,讓我不仁不義啊?!?/p>
余老板接過話來,也頗為感嘆地說道:
“隴先生,在你們小草壩,天麻也不是什么稀罕之物,只要勤快,有經(jīng)驗(yàn),出門便可挖到,而在成都就非常珍稀。若需它救命時,比黃金還貴重,在成都真可謂黃金易得,小草壩的夢天麻難求呀?!?/p>
“兩位先生?!彪]義山終于明白了兩人說話的意思,便笑瞇瞇地說道:“我隴義山是山野之人,孤陋寡聞,沒有什么見識,讓兩位見笑了,我們山里的彝家漢子說話做事更是撇脫,金大師怎么說,我就怎么辦,只求大師快一點(diǎn)?!?/p>
“隴先生。”金大師滿有把握地說道:“一月之后,我就可以做好,今年清明節(jié),陶小姐就可以在陶先生的墓前撫琴,以慰她父親的在天之靈。”
“金大師,一言為定?!眰?cè)頭又對余老板認(rèn)真地說道:“余老板的天麻下月即可送來,只是這定金我不能要,應(yīng)如數(shù)還你,一是大家都以誠信為本,二是感激你引薦金大師之恩?!?/p>
隴義山說著,便將大洋從內(nèi)衣口袋里掏出來如數(shù)還給了余老板。
隴瑞聽完隴義山的成都之行的經(jīng)過,大喜過望,就連秋薇也喜極傷心,面若芙蓉,極為俊美、極為秀麗的臉龐上也掛著幾顆晶瑩的淚珠,她更加貌若天仙了。隴瑞頗為激動地說道:
“義山,你為秋薇做了一件好事,以后有古琴與她為伴,她的心靈就不再寂寞了,今晚我們好好地喝幾杯?!?/p>
“老爺?!鼻镛碧统鼋z帕擦去臉龐上不知是憂,還是喜而留下的淚水,笑盈盈地說道:“有老爺,還有曲瑪和其他的姐妹陪伴著我,一點(diǎn)都不寂寞,我真是因禍得福,否則就無法離開宜賓那污濁的地方,來到小草壩這人間仙境,大管家,等下我得好好地敬你和老爺一杯酒。”秋薇說著起身告辭道:“老爺,你和大管家多久沒有見,肯定有不少話要說,你倆盡情聊聊,我到廚房專為你倆做幾樣麻辣的四川菜?!?/p>
隴義山看著秋薇娉娉婷婷地出客廳,才異常欣喜地對隴瑞說道:
“老爺,我看秋薇對你很鐘情的,她貌如天仙,簡直就是上天賜給老爺?shù)?但愿有情人終成眷屬?!?/p>
“義山?!彪]瑞欣然自喜地說道:“從見面那天起對我并是如此,不卑不亢,很有分寸,頗具大家閨秀的氣質(zhì),想必是感謝我救她一命之恩。但她年齡還小,對我還缺乏深切的了解,即使對我有情,卻隔著一層紙,現(xiàn)在還不是戳破它的時候,水到渠成,男女之間的事不可操之過急,一切得順其自然。不過我得清楚地告訴你,我絕不會因有恩于她,而有任何強(qiáng)迫的意思,把自己置于不仁不義的境地,到一定時候,她若對我沒有男女之情,我就寧愿收為自己女義?!?/p>
“老爺?!彪]義山卻十分自信地說道:“秋薇成為老爺?shù)姆蛉?無非就是個時間問題,看得出來,她對老爺不僅懷著真心實(shí)意的感謝之情,還懷著深深的仰慕和摯愛之情。她在老爺面前言談舉止都不一樣,特別那雙會說話的眼睛,只要凝視老爺?shù)臅r候,便風(fēng)情萬鐘,有傾訴不完的深情厚意,剛才她辭別老爺走出客廳那瞬息之間的表情,就能把人的三魂七魄勾走。”
“義山啊?!彪]瑞愜意且舒心地笑了,揶揄地說道:“你真有點(diǎn)皇帝不急,太監(jiān)急的味道,我是當(dāng)事人,怎么就看不出秋薇特別的表情,更沒有你這種感覺?!?/p>
“老爺?!彪]義山知道隴瑞此時是喜在心間,表面卻故意裝不明白,本想反唇相譏,但轉(zhuǎn)念一想,他和隴瑞畢竟是主仆關(guān)系,說話不能隨便,于是笑嘻嘻地說道:
“老爺,當(dāng)事者迷,旁觀者清啊,我敢肯定地說,不出三年,我就會稱她為夫人……”
“但愿如此,到時我一定敬你三杯?!彪]瑞換了話題,說道:
“義山,你從成都滿載而歸,對我頗有啟發(fā),原來只覺得這小草壩的山貨物材,都是些上不了臺盤的土俗之物,在別人眼里算不了什么。就是天麻也是這樣,得病了需要它時是寶物,不得病,誰也不會花錢買它,殊不知這小草壩竟然是仙山、寶山,我們守著的是堆金子、銀子啊!”
“老爺?!彪]義山興致勃勃地說道:“在從成都回來的路上,我就一直在想,成都的蜀繡和綾羅綢緞,還有那些搶眼的京廣雜貨,拿到我們小草壩這里就是寶貝。而我們這里的山珍和藥材,運(yùn)到成都,更是那些富商大賈,達(dá)官顯貴的搶手貨,就是我?guī)サ哪菐讐K梧桐樹的料子,在金大師手里比金銀還珍貴,老爺,在小草壩就是當(dāng)成燒柴,也沒有誰家跑到朝天馬去砍它。所以我想應(yīng)該把我們這里的土特產(chǎn)運(yùn)到成都,乃至重慶去,通通換成大洋,真正靠山吃山?!?/p>
“義山?!彪]瑞若有所思,頗為感嘆地說道:“從陶先生帶著秋薇進(jìn)山挖天麻,就給了我一個很大的啟示,當(dāng)然這其中有陰謀,但是賴麻子卻需要天麻才能醫(yī)治他的病。以后為了取琴,你又去了宜賓,回來講了那里的情況,我就萌發(fā)了把小草壩的山貨藥材運(yùn)到四川的念頭,這回你去了成都,更加堅(jiān)定了我心中的這個信念。義山,你覺得該如何辦?”
“老爺?!彪]義山變得興奮異常,他激動地說道:“小草壩只能出產(chǎn)一些包谷,洋芋之類的粗雜糧食,若用九牛二虎之力,運(yùn)到四川,一千斤這樣的雜糧賣給別人喂牲畜,所得的錢,還沒有一斤上好天麻的多。我?guī)У匠啥嫉哪菈K梧桐樹料子,能頂一萬斤粗糧,所以我們不能丟了西瓜去抓芝麻,更不能守著小草壩這金山、銀山受窮,隴家應(yīng)該走出大山,才有大的發(fā)展?!?/p>
“義山?!彪]瑞正色地說道:“所以我決定凡屬隴家所管轄的娃子,以后就不再交糧食,折合成山貨藥材,超額的按質(zhì)論價(jià),不管多少都由土司衙門收購起來。”
“老爺。”隴義山驚喜地說道:“若能這樣,小草壩的彝家同胞就能安居樂業(yè),不僅有吃有穿,還有大洋,老爺真正成了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p>
隴瑞激動難抑、興奮地說道:
“我還打算,凡能到四川賣大價(jià)錢的山貨藥材,諸如天麻、麝香、羊肚和猴頭菌,熊掌等等,更要有特別的獎勵。那些為山寨作出大貢獻(xiàn)的娃子,可以恢復(fù)他們的自由,用三五年的時間,在彝胞中不分尊貴卑賤,只有這樣娃子才會為隴家拼命地干活,小草壩方能變成金山、銀山?!彪]瑞接過隴義山恭敬有加地端過來的杯子,悠悠地呷了幾口茶水,神采飛揚(yáng)地繼續(xù)說道:“我還想組織一個上百人的馬幫,來回于小草壩和成都、重慶之間,條件成熟了,我還打算在四川開設(shè)幾家商號,這樣隴家就活了?!?/p>
“老爺?!彪]義山接上隴瑞的話,迫不及待地說道:“現(xiàn)在持搶娃子,就通通變成馬幫的保鏢和護(hù)衛(wèi),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