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 俊

1

年輕的護士嫻熟地從盤子里拿起棉簽、掛好輸液瓶,利索地將細而又錚亮的針頭準確地刺進孫大媽靜脈血管,孫大媽皺一下眉頭,感到?jīng)鰶龅囊后w進入體內(nèi),她打了個寒顫,心里難以接受眼前的現(xiàn)實。

那天,夕陽將輝煌美麗的影子投入公園小池,撒下一大片閃亮的、鮮艷的、玫瑰紅的鱗片。孫大媽修改好剛寫完的長篇小說《看雪花跳舞》,心里十分舒暢,像喝了蜜似的,于是帶著小孫子亞東來到城中心的寶豐公園,遇到一個多年不見得的同事,聊了起來。眨眼工夫,亞東不見了!亞東剛才不是還揪著自己的手?咦!稍不留神,小家伙像泥鰍一樣鉆進人群里,不見蹤影,這小家伙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她心里一驚!

孫大媽心急如焚,穿過熙熙攘攘的人流,氣喘吁吁地來到公園的娛樂場,下崗職工在這里安裝了兒童充氣滑梯、充氣跳床等娛樂設(shè)施供兒童娛樂,她這家看看,那家瞧瞧,就是不見亞東。當來到泰坦尼克號滑坡時,一個人影也沒有,孫大媽本來就懸掛著的心“咚……咚”跳得更加激烈。她注意到娛樂場邊的水池時,圓潤的臉瞬間刷白了,冷汗直冒。突然聽到頭頂“嘩啦”一聲,泰坦尼克號滑坡的廣告牌從空而降,重重地砸在孫大媽的頭上,公園的大人、小孩、雪松、牡丹 、亭子……所有的一切,哪怕是一棵小草都圍繞她旋轉(zhuǎn),孫大媽眼前一片黑暗,倒在地上。

孫大媽醒來時,發(fā)覺自己躺在醫(yī)院里。自己是怎么來到醫(yī)院的?是誰送我來的?……一連串的疑問涌進大腦,她頓時感到頭部一陣刺痛,嘴唇抽動一下,抬頭看著冰冷的輸液瓶懸掛在支架上,眼睛濕潤了……

媽,您醒了!門外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

孫大媽一聽,便知是誰來了,迅速閉上眼睛,沒有做聲。一股濃濃的牛奶味飄進病房,一個40來歲的婦女端著冒熱氣的早點走進來。孫大媽的兒媳婦——若蘭。

亞東在嗎?孫大媽微微睜開眼睛瞟了旁邊的若蘭問道。

在的,今天在幼兒園里。媽,您怎么會到娛樂場呢?我想不通,是小孩玩的地點呀!若蘭還沒放下奶鍋就嚷道。

孫大媽感到眼角刺痛一下,但她立刻堅強起來。

亞東好嗎?孫大媽仍牽掛著心愛的孫子。

亞東好好的,他會出什么事?……若蘭沒看婆婆不停的埋怨。

我要上班去了。

“嘣”的一聲,若蘭扭著臃腫的腰離開病房。孫大媽一臉惆悵,沒有說話。甚至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任她去了。

是啊!若蘭生氣抱怨是可以理解的,不是沒有道理。自己從省委宣傳部退休已二年了,在家寫寫稿子,照顧亞東,參加老年大學(xué)組織的捐贈、救助等活動,享受著天倫之樂。最近患美尼爾綜合癥住院治療兩個多月,幾乎是若蘭一個人料理,夠辛苦了。久病無孝子!現(xiàn)在被娛樂場的廣告牌打傷昏迷兩天,若蘭還是來照顧她,人家白天上班、還要尋找廣告牌的主人,再說家里的事情也不少。廣告牌打傷自己,主人只要問侯一聲都好,現(xiàn)在連個人影都看不到。

孫大媽在病床上又煎熬了兩天,越想越不是滋味,莫名的痛楚齊涌心頭,渾濁的眼淚順著眼角流下。自己被廣告牌打傷,雖然三千元醫(yī)藥費是小事情,始終覺得情理上說不過去,心理難以接受這個現(xiàn)實,還是要找廣告牌的主人討個說法。

2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孫大媽四處打聽,終于在同一醫(yī)院的傳染科病房找到廣告牌的主人,叫王二順。孫大媽見到他的時,令她更加傷感,內(nèi)心十分疼痛。

王二順說,得知廣告牌打傷人后,自己抽時間尋找被廣告牌打傷的人,就是沒有找到,心里很著急,托人去找,也杳無音信,加之自己的兒子患白血病住院……

孫大媽一聽,心中的結(jié)松了一下。王二順從口袋里拿出三千元。

大媽,就收下吧!您暫時拿去交了,還差多少,我過幾天再給您送過來。王二順噙著眼淚懇求孫大媽。

孩子,你拿去,你的孩子患白血病正需要錢,你看,這三千元還是從親戚那里借的,快把孩子的住院費交了。

不行,大媽,廣告牌打傷您,我有責任,您收下吧。誰說男兒有淚不輕彈。王二順哪里顧得上,聲音早已哽咽,手抖動不已。

你推過去我推過來,她緊緊地用力把錢塞進王二順的口袋?！皢琛瓎琛蓖醵樂怕暱奁饋怼?/p>

孫大媽來到傳染科病房門口,充滿蘇打水味的熱氣撲面而來,一個小男孩躺在病床上,幾大瓶液體還平靜地懸掛在他身旁的支架上。他就是王二順的兒子,叫王云。

孫大媽小心翼翼地向前移動腳步,細細一看,只見他面色蒼白,用一雙渴望的眼神不時望著自己,她一直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保持鎮(zhèn)定自若的樣子。

多可憐的孩子啊!孫大媽多么希望能給王云第二次生命的機會。

3

在回病房的路上,孫大媽心里牽掛著王二順的兒子,王云那副模樣深深地烙在孫大媽的腦海里。一雙眼睛空洞地盯著天花板,一動不動的躺在病床上,當他累的時候,他就會懂事地、靜靜地閉上眼睛,看上去是多么的恬靜而又安詳。

踏進自己的病房,孫大媽迫不及待地撥通若蘭的電話。

媽,您是怎樣想的?您還沒有治愈,連廣告牌的主人都沒有找到,那醫(yī)藥費怎么辦?您就想出院了!聽筒傳來若蘭的驚訝聲音。

若蘭,你不要說了。我以后再跟你解釋,我今天必須出院,你馬上來把出院手續(xù)辦了。

“嘟……嘟……嘟”若蘭聽到電話忙音,她非常了解婆婆的性格,趕到醫(yī)院時,孫大媽早已收拾整理好東西,若蘭極不情愿但又勉強的辦理了出院手續(xù)。

4

高昂的醫(yī)療費讓王二順望而止步,王云幼小的心靈只有默默承受死亡的威脅和侵犯。稍不留神,一朵生機勃勃還沒有來得及開放的花骨朵即將從身邊枯萎……晚上,孫大媽越想越不能入睡。

夜是那么的漫長,而人的生命又是那么的短暫。

是不是用省文化藝術(shù)界名人名家獨有的優(yōu)勢,舉辦作品拍賣會,利用優(yōu)秀作品的力量來幫助王云?孫大媽認為是個好主意!興奮得一夜沒有合眼。

清早,孫大媽把王云的情況告訴文聯(lián)羅主席。

孫老,您這個想法很好,我馬上通知作家協(xié)會、美術(shù)家協(xié)會、書法家協(xié)會、音樂家協(xié)會、攝影家協(xié)會、舞蹈家協(xié)會、民間文藝家協(xié)會的負責人,做好充分準備,盡量把拍賣會舉辦得成功一點,讓更多的人參與到活動中來,拯救一個幼小的生命。

孫老,您退休這么多年了,一直都很關(guān)心、支持文聯(lián)的工作,您也要注意自己的身體,這個活動由文聯(lián)來組織了,您不必操心了。

羅主席的一席話讓孫大媽心里感到熱乎乎的,很溫暖。她來到醫(yī)院,陽光透過窗戶照進病房,柔柔地散落在王云蒼白的臉上,剛剛從昏迷中蘇醒過來的他還很虛弱,戴著氧氣罩,睡著了。

孫大媽簡單地告訴王二順活動的大致情況。

大媽,您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永遠不能忘記您。孫大媽扶起跪在樓道上的王二順。

王二順,不要打擾孩子休息,讓他靜靜地睡一會兒。

以“真情無價?真愛永存”的作品拍賣會在寶豐廣場舉行。匯集美術(shù)、書法、攝影、文學(xué)優(yōu)秀作品300余件,美術(shù)作品包括國畫、油畫、版畫、水彩、漆畫、雕塑等門類,書法作品包括真、草、篆、隸、行等書體,攝影作品包括寫實、寫意等形式。孫大媽的長篇小說《家園》曾在國內(nèi)獲過文學(xué)大獎也列在文學(xué)作品之中。

“感謝命運,伴我一生,讓我有勇氣做我自己……”一曲《感恩的心》拉開了活動的序幕。

孫大媽面對里三層外三層的人群,滿懷豪情地說,所拍賣作品均由文聯(lián)各協(xié)會會員無償提供,都是會員珍藏已久最珍貴的佳品,但會員認為用有價的物品能換來無價的愛心是非常有值得的,他們將繼續(xù)關(guān)注王云的病情,同時也希望社會各界能關(guān)心和支持王云。

拍賣會上,意想不到的事情發(fā)生了。一位中年男子匆匆走進了拍賣會場,起初他并沒有引起孫大媽的注意。他對工作人員說,他要參加拍賣。于是工作人員迅速為他登記,給了他一個牌號:58號。之后,現(xiàn)場幾乎成了他一個人的戰(zhàn)場。這位男子頻頻舉牌,一口氣拿下了7幅作品,總成交價為88557.5元。這時所有的掌聲和攝像鏡頭都獻給了這位好心人。孫大媽驚呆了,興奮不已,緊緊握住中年男子的手。

謝謝!謝謝你!我代表王云的爸爸、媽媽感謝你,謝謝你對王云的關(guān)愛。孫大媽連聲說。

大媽,這是我應(yīng)該做的。中年男子謙遜地說。

孫大媽的小說集《家園》以單本14500元的高價拍出。

音樂不斷響起,溫暖著每一顆善良的心,感動著每一張真誠的臉,掌聲不斷響起,拍賣師的每一錘都敲得那么響亮,與掌聲、歡呼聲匯成一片,透徹心扉、撥動心田,為了大家一個共同的心愿:伸出你的手,讓王云的生命延續(xù)……拍賣會共籌得善款近十五萬元,同時王二順收到老年大學(xué)捐款五萬元。愛如暖流,慰藉著王二順父子的心,給了王云生的希望。

分亨,是一種本能,也是一種習慣,不但是分亨喜悅,更要分亨苦難。

興奮和激動如同決了堤的洪水,浩浩蕩蕩,嘩嘩啦啦地從孫大媽的心里傾瀉了出來,她再也無法隱藏她的那份斯文了。奔跑,奔跑,奔跑!她的心十分激動,似乎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有跳動的歡暢,那種激動甚至超過了中獎帶來的喜悅。

5

王云是一個可愛、懂事的孩子。接受化療時候的王云,一個人躺在病房里,醫(yī)生不打麻藥,將一個很細的針頭,通過他的皮膚肌肉穿入脊椎之間的腔隙,無法形容的疼痛進入他的骨髓。但他挺堅強的,護士一來輸液,臉一扭,眼一閉:“扎吧!”他已經(jīng)淡然地接受了這種長期痛苦的治療了。幸運的是,經(jīng)過化療后,他的病情得到了緩解。

陽光開始變得溫暖起來,人們喜歡在戶外享受陽光的沐浴。

孫大媽早上起來,帶上糕點、巧克力、鵪鶉蛋、酸牛奶、獼猴桃等。一路享受著溫馨的空氣,帶著一臉燦爛的陽光,踏著輕盈的步伐來到醫(yī)院。

奶奶,您又來啦!王云高興的說。

乖孩子,不要亂動!你看那個小朋友多安靜!孫大媽隔著玻璃指著同房臨床的小朋友對王云說。王云懂事地望著正在熟睡中的春生,春生剛來,還沒有進行化療。

孫大媽帶上老花鏡,仔細一看,今天王云氣色很好,很有精神。像青蔥的樹木,沐浴在春天的海洋里,挺撥而充滿生命的活力。

這家伙每天纏著我?guī)綍昕磿?我擔心會感染。王二順很高興地對孫大媽說。

乖孩子,要聽你爸爸的話。

奶奶,我想出去玩,到書店看奧特曼。

聽話,再過幾天,等你病好了,你爸爸一定會帶你去的。

王云點頭,感激地望著她。

孫大媽指著窗簾告訴二順,把窗簾拉開,孩子多曬太陽對身體有好處。二順迅速來到窗臺邊,“嘩啦”一聲拉開窗簾。透過玻璃窗,孫大媽看見一層祥和的陽光灑在王云的身上。孫大媽心里像喝了蜜似的,默默地祝愿小王云早日返回學(xué)校。

孫大媽從醫(yī)院出來時,春雨淅淅瀝瀝的,打濕了路面,澆灌街道兩旁的梧桐樹,在陽光和雨水的培育下郁郁蔥蔥起來,爭奇斗艷。

是個奇跡,這孩子還算是幸運的了。

在孫大媽的家里,孫大媽把王云康復(fù)的事情激動地告訴若蘭,若蘭一臉的愁云頓時煙消云散,笑聲不斷,洋溢著像節(jié)日一樣的喜慶氣氛。

6

大地一片銀裝素裹,將寶豐城的空氣清洗得特別清新,這是寶豐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

王云總是快樂著,笑著,一點不像是身患重病的人。有時候,醫(yī)生和父母看到他那樣開心的樣子,心里會隱隱的疼痛。天有不測風云,在跨世紀的鐘聲即將敲響的那一刻,病魔剝走了他僅九歲的生命。

噩耗傳來,孫大媽悲痛欲絕。不得不接受這個現(xiàn)實,她清楚知道:人,一旦知道自己將死時,會有各種不同的表現(xiàn),有的人表現(xiàn)出害怕、恐懼,有的人表現(xiàn)為安靜、享受生命中的最后幾天。

而王云呢!當他感覺自己的生命將要走完時,知道自己曾經(jīng)盼望好轉(zhuǎn)起來的愿望落空。看著憔悴的雙親,想著孫奶奶的慈愛,他不能在他們面前露出怯懦,面對死亡,勇敢面對。

最近兩天,王云常說,他很想念孫奶奶。王二順告訴孫大媽。

我不忍心兒子過早地離開人世,只要他的生命得到延續(xù),就是用我的生命交換都可以,但是……王二順悲痛欲絕。

王云的病就是醫(yī)學(xué)發(fā)達的今天,沒有配對的骨髓,在高明的醫(yī)生都是束手無策。孫大媽安慰二順。

大媽,感謝您對我的關(guān)心和厚愛,我一定會報答您的。王云化療共支付十八萬多元,還剩下一萬五千多元。我交給您。二順泣不成聲。

你拿去把你欠的賬還了。孫大媽說。

二順沒有說話。

你已經(jīng)盡力了,不要太傷心了。

大媽,您要多保重,我一定會感謝您的。二順說。

是啊!人生,有許多的無奈,但最無奈的是眼看著生命之花的凋零。

孫大媽永遠失去了那份牽掛,只留下了絲絲回憶。

7

當天下午,二順把剩余的一萬五千多元錢捐給了同房的春生,他多么希望春生的病能好起來。

【責任編輯 趙清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