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潔岷
母親節(jié)
碧綠的田野,朝向
灰黑的鏡子般閃耀的池塘
我的母親是我晚年的朋友
當(dāng)她在一天將盡時定格在黃昏
從棉田一次次地歸來
父親節(jié)
我有個落落大方的朋友冤屈在牢獄里
八年后出來時已經(jīng)厚顏無恥
我在世上白白走了一遭結(jié)果
我還是渴望把我?guī)У轿腋赣H的故鄉(xiāng)
我到那兒小聲念叨著父親、父親
我就像一個胖子那樣開心
啤酒節(jié)
我們都需要一點點空虛使承諾新鮮
那醉的形狀
火把節(jié)
突然感到需要和某物談話
今天天氣陰晦,許多青毛蛇
在寨子以外孵成
那年天氣晴和,瀾滄江以南,許多白蛇
都沖動了
那個人是見過的但此刻
在擺舞中離得很遠(yuǎn)
(全寨的人和路過的人
都加入進來,形成一條
很長的舞動著的人龍)
那個人沒有見過叫什么
“葉多多”或“繡繡”,此刻
在同一城市同一小區(qū)
以古法泡茶
默默地懇求,仿佛遇見
黯淡將滅的火把下
那個眼神中殘留我舊情的拉祜女子
空缺
我像火車似的在別的大街上走動
面孔,分布在車載電視畫面中
黑色的線人彎曲食指
扣擊窗簾起伏飛揚的玻璃
每一扇掠過的窗口
都陳列著我的母親
為我整理的從小到大的
作業(yè)和照片
而許多滾燙的眼睛
都涌向廣告和節(jié)日促銷人員
我對歌曲過敏,陽光下
街心公園的草地微涼
我想找到一個水波中的
潛在的影像,或者
像一只巨大白凈柔軟的手
從長睡中醒來的動物
荊州東門水餃館
東門右邊,我曾和一位同事坐在淺草中
東門的左邊,我曾和一個秀氣的女子
在星光的夜晚騎車而過
東門以內(nèi)修葺一新
紅旗和彩旗飄飄
道路寬廣,著名的監(jiān)獄
已經(jīng)整體搬遷
站在黃金堂站點
赭紅的“東門餃子館”下
這幾個字跡它沒有變
我想到“老”了
剛才在賓陽樓下的門洞里
迎頭碰見幾十年不見的故鄉(xiāng)小學(xué)的
班長韋小敏,那是安排好的嗎
我們進入餃子館坐定
周圍全是吃東門水餃長大的男女
有幾個赤膊紋身的青年
對著我們笑瞇瞇
笑瞇瞇的
這是安排好的嗎
店內(nèi)沒有裝修過照舊
沒個服務(wù)員,也是安排好了的
包餃子的大媽
在包著韭菜餃子,三十年
她們只包韭菜餃子
這是安排好了的
鹵菜的口味絲毫未變
藕和海帶,豬蹄順風(fēng)雞爪
品種也沒有改變
洗碗的水池,煮鍋的布局
都被安排得沒有變化
只是,我感到有點
什么老了
需要她們?yōu)槲覀?/p>
安排好周圍
吃水餃的群眾,并
為我們解釋店里不變的老規(guī)矩
和口味,紋身小弟的女友
匆匆?guī)臀覀兡脕硗肟?/p>
把我們安排在
靠近角落
有風(fēng)扇的位置
慢慢,一口
一口地
吃完命中剩余的幾個
東門韭菜水餃
當(dāng)我們離去
當(dāng)高柳的相機鏡頭
對著一個兩個三個四個五個大媽
她們雪白整齊
或暗黃凸凹,但
顯露出全部牙齒的形象
似乎在大聲
急切地告訴我們
無論多少年月
古荊州東門都在
東門水餃館也還坐落在
黃金堂,包水餃大媽
還滿面皺紋地
坐在案板前開懷大笑
青海湖
水的對岸是山
圣潔的地方
神跡所在,那是
可以用雙臂飛到的地方
巨大的水與人
之間
有小動物
在恐懼中漸漸形成
某年秋,潛江,森林公園
那天一片很小的森林里共有
皺巴巴的7個人,其中一個
很老了這老頭總是懷疑另外6個人
喜歡和他一塊呆著,其他的
也各自有點點這樣的
想法,幾乎雷同
他們舉著電量不足的相機
他們有時行走,有時掛在樹上
還冷不丁地匍匐在落滿落葉的草叢中
一頭水牛在一條靜止的小河邊
打著盹,醒來的時候
像蘇瓷瓷一樣害羞
他們在自己寂靜的身體上感到
城市、村莊和小鎮(zhèn),臨近了秋天
——垂危的父親在明媚的陽臺上釣魚
外祖母的鬼魂在菜市場喧鬧的邊緣
陷入了棕紅和藍色三角形的假寐
沒有意外,也沒什么結(jié)局
女兒發(fā)來的詩
不是我不說而是我覺得
沒有必要雖然
你們很關(guān)心我我也愛你們
但我終究還是一個人,我常常
想把自己封閉我發(fā)現(xiàn)
心里有些不正常的壓抑
我很想長年累月地待在學(xué)校
我非常討厭自己,因為
很不滿意
我討厭自己的性格,是它讓我
拉開了與她們的距離以及
與我自己的距離
你不知道我是個極其膽怯、拘謹(jǐn)?shù)?/p>
人,想要沖破那些壓抑不喜歡
這樣的生活所以想努力改變
我不會因為有人比我差就
高興,我在乎平等,我把這看得
比有些東西要重得多
創(chuàng)作短言:詩歌是對語言世界的發(fā)現(xiàn)或重新發(fā)明,既不是在模仿實在之物也不是為了表現(xiàn)夢幻遐想,而是一種旨在揭示內(nèi)心生活和語言內(nèi)在奧秘的藝術(s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