蛤蟆聲聲

編?。豪钤姇?/p>

1、小鎮(zhèn)

古舊的石土路兩旁，許多民居一棟棟挨著。

一群中小學(xué)生挎著書包笑著、跳著從狹窄的石土路上走過。

小販在街頭蹲著，他身邊是用竹草扎成的各種昆蟲、小動物，一些孩子圍在他的攤邊。

不遠(yuǎn)處，茂密的竹林、巍峨的群山都是青翠的顏色。竹林下有漁人在小溪旁。風(fēng)吹過，竹枝窸窣作響。

一棟較新的小白樓立在遠(yuǎn)處的空曠地。

2、小白樓里鎮(zhèn)黨委書記辦公室

窗外，遠(yuǎn)處是成群的孩子們在上學(xué)，小攤販和菜農(nóng)等各色各樣的行人在趕路。

近處是一片茂密的竹林。

一雙手迅速把墨綠色的窗簾拉上。風(fēng)吹動窗簾，日光從簾縫中漏進(jìn)屋子。

手將窗戶猛地拉上、拴緊，再次把墨綠色窗簾拉攏。

一雙穿著高檔皮鞋的腳走在深綠色地毯上。

另一側(cè)墻上的窗簾也被那雙手拉上，屋里一片暗黑。

臺燈被手撥亮，一注白色的強光射在桌面上。

書記溝壑縱橫的臉被白光照射得怪異猙獰。

書記從公文包里掏出一只紙袋，把紙袋中一捆捆人民幣傾囊倒在桌面上。

強烈的白光下，驗鈔機一遍遍過著人民幣，發(fā)出嘎啦嘎啦的響聲。

窗簾突然掀起一角，一只巨大的蛤蟆趴在窗戶外面，它張開大嘴。向書記吐出舌頭。窗簾復(fù)落下，再次掀起，窗戶外面什么都沒有。

書記猛地揭開窗簾，窗戶緊閉著。

不遠(yuǎn)處。竹林在輕輕晃動，層層疊疊地。

書記深喘了一口氣：見鬼!

他把錢塞回口袋中，口袋被塞進(jìn)最底下的抽屜的最深處，抽屜被上了鎖，他夾起公文包起身離去。

他打開門，光從外面射入黑暗的屋子，數(shù)千只蛤蟆從門外往辦公室里跳。

書記的包掉在地上：啊——這、這是?都給我出去!不要啊。

蛤蟆拼命往里跳。

書記慌亂中回頭，突然驚呆了。

墨綠色的窗簾變成了猩紅色，隨風(fēng)飄動。

3、山間公路

書記一臉憤怒地橫沖直撞、快步向前走去。

陪同人員甲低著頭跟在他身后：對不起，對不起。以后再也不會發(fā)生這種狀況了，那個清潔工我已經(jīng)叫他滾蛋了。您別發(fā)火，抽支煙。這是我兒子從外國帶來的名牌煙，可有勁了，您試試。

陪同人員甲碎步快跑到書記的側(cè)前方，拿出煙雙手遞上。

書記撇著嘴瞟瞟他，停下步子：行了，天氣變熱，蛤蟆遷徙也是正常的。

陪同人員甲：是是，我已經(jīng)跟管事的說了，那個清潔工下午馬上走人……

書記：聽說他有個腦癱兒子?

陪同人員甲：……好像是。

書記：不要叫他走了，讓他繼續(xù)干吧。

陪同人員甲：……是，是是!

書記繼續(xù)往前走。

陪同人員甲愣了一下，隨后跟上：您真是大人大量啊。反正您放心，從現(xiàn)在開始，我保證，以后您再也不會見到蛤蟆了!我拿我的人格擔(dān)保!包在我身上!如果您再看見一只蛤蟆，就扇我一個嘴巴!看見十只，就扇我十個嘴巴?？匆姸嗌伲蜕任叶嗌賯€嘴巴……

書記一行人走到了山腳拐彎處。

拐角的另一側(cè)，行人全數(shù)立在路上，竊竊私語。

車輛排成長龍停在路上。

地面上，成千上萬的蛤蟆在公路上橫沖直撞地前進(jìn)、遷徙。

陪同人員甲不由張大了嘴巴。

書記似笑非笑地回頭看看他。

陪同人員乙走上前：您看這蛤蟆異常搬遷，是不是天降異象啊?有禍?zhǔn)掳?

書記：不要迷信!要相信唯物論!蛤蟆懂什么?你好歹是個干部……

轟的一聲，山塌地陷，大地晃動，竹林一片片倒下，土和石頭從山上滾落，霎時灰蒙蒙一片，塵土飛揚。黃煙滾滾。

尖叫聲和石頭滾落的轟轟聲交織在一起。

4、臨時帳篷里夜

書記漸漸醒來，昏黃的燈影朦朧，人頭攢動，嘈雜的聲音充斥整個帳篷。

書記的目光漸漸清晰。

一個滿頭滿臉土灰的女孩和一個女人蹲在他身邊，兩人滿臉淚痕。一群人圍著他，帳篷頂上的燈搖搖晃晃地動。

女孩：爸爸!

女人：你可醒了!嚇?biāo)牢伊恕?/p>

眾人：啊，終于醒了，他醒了，太好了……

女人開始哭泣。

女孩用灰撲撲的胳膊彎抹一把臉，淚和塵土沾在她臉上。

女孩啜泣著：爸爸!我以為你不要我了呢!

書記伸出抖動的手，摸著她的小臉。

女孩：你可不能不要我!今天，很多人都不要我了!我的老師，我的好朋友、我的青梅竹馬的同學(xué)，他們都不要我了!我和他們中午吃飯的時候還一起談?wù)撝锌祭硐?，下午他們?nèi)紱]有了!有的同學(xué)到現(xiàn)在還沒有挖出來。

女孩突然站起身，渾身發(fā)抖，眼睛瞪得圓圓的：不要!不要!不要倒!快跑——啊!

兩個護士拼命拉著她，她猛地扭動嬌小的身軀，從她們中擠出帳篷。

眾人追出。女人也追出。

書記拼命掙扎著坐起來，又癱軟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屋外傳來女孩凄厲的叫聲：快跑啊——快跑啊——快救人啊——快快——

眾人的影子在帳篷布上奇形怪狀地動著。

書記掙扎著，大口喘氣。

眾人的影子逐漸恢復(fù)靜態(tài)。

女人哭著進(jìn)入，趴在書記的床邊大哭起來：她受刺激了。她還那么小!今天那所中學(xué)在地震的第一下就塌成平地了。她卡在講臺的縫里，沒有大傷。但是，據(jù)說扒她出來的時候，她前面一尺的地方那個小孩都被壓成……壓成……

女人大哭。

女人：她是眼看著那個小孩死在她面前的，醫(yī)生說她是精神分裂了!當(dāng)初，這個中學(xué)還是你負(fù)責(zé)建設(shè)的吧?你不是說資金充足，這所中學(xué)的校舍是全鎮(zhèn)最好、最結(jié)實的嗎?你怎么搞的?還不知道最后能挖出多少活的小孩!幾百人的學(xué)校教學(xué)樓啊，你知道嗎你?你造的什么孽啊!

書記大口大口地喘氣。

兩個醫(yī)生進(jìn)入帳篷。

女人：我去看看孩子。

醫(yī)生蹲下，打開醫(yī)用藥箱。

書記：不用管我……我不要緊，快去看看孩子。

醫(yī)生望著他。

書記：快……快去!

兩個醫(yī)生一同離去。

書記眼前的景物開始模糊，燈、空氣里的灰、墻上的影子漸漸模糊成一大片。奇怪的響聲很沉悶地傳來。天旋地轉(zhuǎn)，萬物混淆。

沉悶而偏快的心跳聲。

(閃回)食物豐盛的高檔餐桌飄悠悠地動，像一團氣體。

看不清面孔的笑臉，牙齒暴缺。

一沓紅色的人民幣，兩沓，一大捆人民幣，許多許多捆人民幣。

他自己的手變了形，長出長指甲，手指古怪地彎曲著。

窗外巨大的蛤蟆張開血盆大口，一片紅色包圍著他。

幾千只蛤蟆模糊地跳動著，周圍全是跳動的蛤蟆。

刺耳的尖叫聲、抖動的哭聲、蛤蟆的怪叫聲。(閃回完)

書記猛地清醒，大口喘氣。他望望四周，周圍安靜無聲，頂上懸著的煤油燈動著，巨大的陰影籠罩著他的床。他用發(fā)抖的手猛地拉住被子蓋住自己的臉。

某人：張書記……

書記猛地扯開被子，一臉驚慌，大口大口地喘氣：誰?

某人：張書記，您好!我是XX電視欄目的記者，現(xiàn)在可以打擾您嗎?

書記臉上露出驚恐的神色：有……什么事?

某人：聽說您是在去縣城為希望小學(xué)籌款的時候遭遇到地震的，特意來采訪您，您現(xiàn)在可以接受采訪嗎?

書記一下子癱軟在床上，閉上眼睛深吸幾口氣，又睜開眼睛，瞪著天花板長嘆一口大氣。

煤油燈在空中晃動。

眼淚從他盈盈的眼里淌下，他苦笑了幾聲，笑聲像哭，又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叫：嗷——嗷——嗷——

5、帳篷外夜

月夜下，臨時區(qū)周圍，竹林濃墨般的影子在搖動。

山巍峨地聳向蒼天，溪流閃著波光，夜幕漆黑。

6、書記的家

字幕：幾個月后。

書記蜷在床鋪一角。

窗簾密閉，墻上的鐘擺左右動著，發(fā)出滴答的輕響。

鐘上顯示：六點。鐘上日期顯示：9日。

書記緊緊盯著鐘，又緊緊閉上眼睛，他把頭藏在被子里。他伸出抖動的手，握住窗簾，用一只眼睛從窗簾的一角往外張望，汗珠子閃爍在他的腦門上。

太陽正升起。石子小路和花、草，遠(yuǎn)處的竹林、山坡、大山脈模糊朦朧。路上很安靜，沒有一個人。

書記從床上下來，穿衣服洗臉。

他洗臉時向窗外瞟去，毛巾掉在了地上。

幾千只蛤蟆在石子小路上行進(jìn)，其中最大的一只有小山丘那么大，它們路過書記窗前的時候，都吐了吐舌頭。

書記：啊——

書記一頭插進(jìn)被子堆里。

書記的妻子進(jìn)入房間：你又在發(fā)什么瘋?不要又跟我說是蛤蟆啊!每天早上你都要歇斯底里一通，非要說有幾千個蛤蟆在外面路上跑，我都受不了了。女兒的病還沒好呢!你就正常點吧!一家有兩個人都這樣瘋瘋癲癲的，我都要崩潰了!我真奇怪你怎么就沒有檢查出有精神分裂癥呢?今天給女兒看病的時候，你干脆也給自己掛個號看看得了!死鬼!

書記：真的有，真的有!你拉開窗簾看看。

女人沖向窗簾。

書記：不要!小心被它們發(fā)現(xiàn)!輕點動作!小心啊!

女人不理，一把拉開窗簾。

書記發(fā)著抖拱進(jìn)被子。

女人把被子扯開，書記蜷在床上發(fā)抖。

女人：死笨吧你?蛤蟆在哪里?你指給我看?

書記伸頭望向窗外，窗外什么動物都沒有，有幾個小孩正背著書包走著。

女人：快點帶女兒去市里看病吧。跟大夫約好了，人家可是難得才有空答應(yīng)看的，不要錯過了。

7、街道上

書記騎著單車?yán)畠鹤咴谑勇飞稀?/p>

官員某突然招呼書記：張書記啊一

書記停車。

官員某：張書記啊，你的傷都好了吧?

書記：好了。

官員某：告訴你個好消息。我剛從市里回來，你的事情市里都知道了……

書記猛地抬頭，一臉惶恐。

官員某：你是在去辦市里給希望小學(xué)籌款事務(wù)的路上遇的險、受的傷，市里鑒定你這是屬于因公受傷，準(zhǔn)備給你特別報銷醫(yī)療費。你受傷后，還奮不顧身地投入救援指揮中，市里正準(zhǔn)備給你授予嘉獎……

書記低著頭：我要急著帶女兒看病去，回頭再聊吧。

書記快速蹬起自行車往前奔去。

官員某：哎!張書記不忙走啊，我還有別的事。

書記忐忑不安地停住車，面無笑容，沒有回頭。

官員某：您看啊，這個……所有災(zāi)害中受損的危房都處理完了，剩下就是我們鎮(zhèn)的辦公樓，既不能靠近，也不能使用。我們政府人員只能在臨時住所辦公，太不方便了。這房子什么時候該徹底清理一下，然后……

書記蹬著車飛快離去。

官員某愣在路中間望著他。

書記的單車后蓋在顛簸中掉在路中間。

8、書記家

書記蜷在床上。

鐘發(fā)出滴滴答答的響聲，指針顯示六點。日歷上的日期顯示為十日。

書記妻子正在熟睡中，書記戰(zhàn)栗著揭開窗簾，窗外沒有蛤蟆。

鐘顯示六點十分，書記揭開窗簾，窗外沒有蛤蟆。

鐘顯示為六點二十分，書記揭開窗簾，窗外沒有蛤蟆。

書記喃喃地道：沒有……沒有……一定沒沒沒有……

六點三十分，書記望著窗簾躊躇地立著，伸手出去幾次又把手縮回。

簾子忽悠地揭開了，一群蛤蟆在石子小路上行進(jìn)，碩大的巨型蛤蟆蹲在路中央望著書記，慢慢張開大嘴吐出長舌頭。

書記：嗷——

書記拾起杯子砸向窗戶。

女人驚醒，望著他。

窗簾翕動，窗外什么都沒有。

書記蜷在床腳邊戰(zhàn)栗。

9、小溪邊

書記蹲在溪邊凸起的石頭上，用水瓢不住地舀水澆在自己的頭頂上。

太陽從竹林后面升起。

書記不斷地給自己澆水，眼淚從他皺成疙瘩的眼角里不停地淌下。

水瓢被他使勁扔進(jìn)了小溪。

竹林高大的影子倒映在水面上，書記蜷成一個圓的小影子也倒映在水面上。

水瓢隨水漸漸飄向遠(yuǎn)方，消失在一朵浪花里。

10、書記家

書記又蜷在床的一角。

鐘的指針顯示為六點，鐘上日期顯示為十一日。

書記偷望向窗外，蛤蟆沒有出現(xiàn)。

六點十分，蛤蟆沒有出現(xiàn)。

六點半，蛤蟆沒有出現(xiàn)。

書記臉上露出笑意，他走到客廳打開電視，靠在沙發(fā)上。

電視：今天本市各個鄉(xiāng)鎮(zhèn)將會出現(xiàn)罕見的大霧天氣，估計大霧會持續(xù)到明天，請大家、特別是司機同志做好準(zhǔn)備……

書記打開大門。

門外，一群蛤蟆當(dāng)街行進(jìn)著，蛤蟆隊伍浩浩蕩蕩延綿到路遠(yuǎn)方，看不到隊伍的頭和尾。

低沉而詭異的音樂響起。

書記“嘭”地關(guān)上門，蜷在門邊角落里。

電視在哇哇地發(fā)著聲音。

書記蜷成一個球狀，在門邊戰(zhàn)栗著，眼里布滿了血絲，直勾勾的眼睛睜得圓圓的。

11、田野里

書記僵坐在水車下，水車“吱呀呀”地動著，發(fā)出節(jié)奏整齊的響聲。

水車舀上來的水一瓢瓢澆在他的頭上，他木然望著地板。

一只蜻蜓停在書記的手背上。書記沒有看它，沒有動，沒有任何表情，漠然望著遠(yuǎn)方的天空。

蜻蜓完全停穩(wěn)在他的手背上。

雨細(xì)細(xì)密密，雷聲轟轟地響起，一個閃電劈在遠(yuǎn)方。田埂小路上被雨點激起泥點，打出千萬個凹坑。稻草人在稻田中站立著，雨水從它的破帽子邊上串線似滴下。

太陽出現(xiàn)。

雨停了，起霧了。田野逐漸被大霧遮住，霧氣隨著風(fēng)運動，一個模糊的人影出現(xiàn)。

畫外音：張書記一張書記——

書記呆立著不動，他耷拉著腦袋，兩只眼睛里布滿了血絲。

畫外音：張書記——張書記——不好啦——

回音在田野上回響著。

書記仍舊不動。

市民某：您可讓我們好找，您的女兒不見啦!找遍了整個新區(qū)都沒有，您快去看看啊!

12、石子小路上

書記發(fā)瘋似地奔跑著。

書記的臉、女孩的臉、路人的頭、路人的臉、屠戶籃子里的豬頭、黑狗、菜農(nóng)的扁擔(dān)、灰色的屋檐、石板路、書記的鞋子等物像雜耍式地交織在一起。

古怪的女子叫聲、詭異的笑聲、拖長的吆喝聲、人的喘氣聲、風(fēng)聲、石板

路的響聲。

13、鎮(zhèn)外的小橋邊

書記愁眉苦臉、一臉疲憊地拖著兩條腿，步履蹣跚地走到小橋邊，靠在小橋的欄桿上抹汗。

漁人戴著斗笠穿著蓑衣在橋下垂釣，他的臉無法看清。

霧氣從竹林里滲出，遠(yuǎn)處的山隱隱約約，時現(xiàn)時隱，白茫茫一片。

漁人：你是找一個女孩吧?

書記低頭看見漁人：……是。你看到了她?

漁人拉起釣竿，一條長長的水蛇或鱔魚在魚線上掙扎扭動。

漁人：是。她往山腳下那個中學(xué)的廢墟方向跑過去了。

書記：什么?你說什么?

漁人：她往原來那個學(xué)校的廢墟方向跑去了。

書記飛奔過橋。

14、山路上

大霧彌漫，山路被霧氣籠罩著，十米之外的地方都是一片白色，十米內(nèi)的景物隱約可見。

黃灰的大石頭，綠色的小草。

風(fēng)吹樹葉的沙沙聲似乎很遠(yuǎn)又很近。

書記獨自一人在山路上奔跑。

山路扭扭曲曲，繞來繞去，書記彎下腰停下來喘息，又繼續(xù)奔跑。

岔路口，書記愣著，他先走向左邊的路，跑了幾步又回向右邊的路，他的身影在迷霧中越來越遠(yuǎn)。

一只蛤蟆蹲在路口的標(biāo)示牌上，嘴巴鼓鼓的。

15、一片廢墟前

霧在風(fēng)的狂吹中在路面飄動，霧塊和霧塊運動的間隙里，隱約可看到遠(yuǎn)處的景物。

太陽光從霧中穿透。

書記在霧氣中逗留，左右顧盼，蹣跚走著。

霧漸漸散去，廢墟周圍是濃濃的綠色，廢墟上長滿了鮮紅的花，沒有葉子。

一個老太在廢墟的前面燒著東西，火光閃亮。

書記：老人家……

老太沒有回頭，仍舊燒東西。

書記往后退了一步，又往前進(jìn)了一步：老人家?

老太緩緩地轉(zhuǎn)過頭來望了他一眼。

書記：您……您、您有沒有看見大概這么高的一個瘦瘦的小女孩跑到這里來?

老太：我看見了好多這樣的女孩。你說的是哪一個?

書記：……

老太：你認(rèn)識這里嗎?

書記的臉色蒼白。

老太：地震的時候，為什么全鎮(zhèn)只有我們的中學(xué)一下子垮成廢墟了呢?一下子就垮了。幾百條人命啊。你看這紅花，紅得像鮮血的顏色。

書記：我!

老太繼續(xù)燒東西。

書記十分不安地站在她身后。風(fēng)吹過，他做出退后的姿勢。他低頭發(fā)現(xiàn)自己的雙腿已經(jīng)爬滿紅色的花蔓。

書記：啊——這是?啊——

老太緩緩地回頭看了他一眼，繼續(xù)燒東西。

老太：上次，一個建筑商來到這里考察廢墟，也發(fā)生了這種情況。后來，他就失蹤了。

書記掙扎著拔出雙腿。

書記飛快地奔離廢墟，他跑到山腳下回頭一望，廢墟里沒有人。

16、山路上傍晚

書記拼命奔跑，路彎彎曲曲，通向前方。

書記往一個岔路口奔跑，他跑了很長一段，停下靠著一塊大石頭喘氣。風(fēng)突然吹過，霧氣散開，他恐懼地看著前方，廢墟就在他前方的山路盡頭。

書記往后摔了一跤，他飛快地往回跑。

山路上的霧氣漸漸散去，太陽光已經(jīng)消失不見，天色暗了下來。

路兩邊和山上的草木輕輕動著，竹林在猛烈搖動，千萬竹葉在空中翻滾、飄落，大大小小的黑色影塊急速飛舞著。

書記拼命奔跑，竹葉一大批一大批地?fù)涞剿纳砩?、臉上和頭上。

山路扭扭曲曲，沒有盡頭。

風(fēng)的狂吹聲，不知什么動物的怪異叫聲，葉子飄落的窸窣響聲，書記的喘息聲和腳步聲。

17、山路上夜

書記看到很遠(yuǎn)的地方有燈火在閃動，他向燈火奔去，大大小小的石塊從他腳邊跑到后方。

天亮了，霧散去了，書記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跑到了鎮(zhèn)的外圍。

點點燈火在不遠(yuǎn)處的民居里閃耀。

書記低頭看看自己的腳，赤著的腳上全是血泡。

18、書記家

太陽從東方升起。

書記疲憊地走到家門口，書記妻子迎上來，攙扶著他。

書記女兒從家里跑出來，奔到書記身邊。

書記驚訝地望著她奔向自己：啊?你?

女孩：爸爸，你去哪里了?怎么弄成這樣啊。

書記一把抱住女兒，緊緊摟住。

19、書記家

書記妻子拿出紗布和藥品放在沙發(fā)上，書記女兒替書記擦干凈腳上的泥巴，用毛巾輕輕醮著他腳上的血泡，她每醮一下血泡，書記就憋不住發(fā)出聲音。

書記妻子：你也真是的。誰說女兒跑到廢墟去了?她只是和我去市里的醫(yī)院看病去了。誰這樣惡作劇?你也不先回家問問我，看看你，都把自己折磨成什么樣子了?唉!

書記女兒：爸爸，忍著點啊。

書記驚魂未定，卻高興地望著她：嗯。

書記女兒：不過，你剛才說你看見的那個老太，很多人都見過的，她是原來學(xué)校里的一個老校長。地震的時候，她正好在學(xué)校里散步，為了保護學(xué)生離開，她沒來得及及時撤出，和剩下的學(xué)生們一起被埋在廢墟里了。第二天……

書記妻子：你就少跟你爸說兩句吧!

書記嘴唇發(fā)抖：不，你、你接著說。

書記女兒：第二天，她就被救援隊找到了，當(dāng)天就葬在學(xué)校對面的小丘上。很多人都見過她在那附近逗留。

書記嘴唇抖動得左右搖動，合不攏，臉色發(fā)白，一頭栽倒在沙發(fā)里。

書記妻子：哎——

書記妻子趕緊沖到沙發(fā)旁邊扶起他，書記女兒拿來一杯水，書記妻子往他臉上噴了一口水。

書記驚醒。

電話響起，書記伸出戰(zhàn)栗的手，遲疑不決地抓起電話：喂?

電話：張書記啊，您好啊。明天上午市里召開救災(zāi)英雄表彰大會，您可是重要角色，一定要來啊。還有，會上準(zhǔn)備動員干部們?yōu)槭転?zāi)兒童捐款，重建學(xué)校，您……

書記眼睛往外凸，眼睛里全是血絲，突然爆發(fā)出哭聲，大哭大叫起來。他把電話掛斷。把電話線扯掉，揪住自己的頭發(fā)使勁拔。

妻子和女孩驚詫地站在他的身邊。

書記跑進(jìn)臥室摔上門。

20、臥室

書記蜷在床邊的角落里，門外傳來妻子的敲門聲和說話聲，書記沒有動。

鐘指向八點。

鐘指向九點。

鐘指向十一點。

書記目光呆滯，嘴里喃喃地說：捐款……捐款……

書記伸手拉開床邊的抽屜，把抽屜整個取出翻倒，抽屜里一捆捆方塊型的人民幣全滾落在地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音。書記濕漉漉的手一邊抖動著，一邊數(shù)著錢的數(shù)目。他突然停下數(shù)錢，眼光直射前方。

(閃回)辦公室里驗鈔機在驗鈔。

一只袋子被他自己塞進(jìn)抽屜中鎖起來。

路上，官員某說：辦公樓都成了危樓了……(閃回完)

書記呆呆地蹲著。

鐘敲響，指針指向十一點半。

書記站起身，從柜子里取出西服。

21、辦公樓前

辦公樓立在不遠(yuǎn)處，白色的樓成了灰色，巨大的裂縫明顯可見。樓前拉著幾圈鐵絲網(wǎng)，網(wǎng)上掛著“危樓勿近”的牌子。竹林在樓附近的山頭溪邊咻咻地動著。風(fēng)吹過，地上卷起土灰。

書記拉開鐵絲網(wǎng)鉆進(jìn)去，大步流星

地向辦公樓走去。

竹林里的土坡上，老太正看著他。

書記看到老太，自然地向她笑了笑，深深地鞠了個躬。他拍拍西服和領(lǐng)帶上的土灰，進(jìn)入辦公樓。

22、辦公樓樓道

樓道里，密密麻麻地，全是蛤蟆。

書記一腳深一腳淺地從蛤蟆堆里艱難地前進(jìn)。

蛤蟆瞪著眼睛望著他，蛤蟆不跳也不動。

巨大的裂縫中，灰塵簌簌地往下落。

書記終于摸到了自己辦公室的大門。

23、辦公室

書記打開抽屜，抽屜里的口袋原封不動地放在那里。他取出口袋，打開，口袋里全是紙錢，而非人民幣。

風(fēng)吹動墨綠色的窗簾，書記又看見了窗臺上那只巨大的蛤蟆。

蛤蟆的腮幫子一鼓一息。向他吐出舌頭。

走廊里的蛤蟆群突然爆發(fā)出轟雷般的“呱呱”聲。

裂縫里，灰往下落。

24、辦公樓的廢墟

眾人圍在廢墟上，書記冰冷的身體躺在地上，他手里抓著一袋人民幣。

書記女兒和書記妻子默默地落淚，眾人也默默地落淚。

書記女兒喊著，書記妻子喊著，某些鎮(zhèn)民和干部喊著。

靜音。

溪水正細(xì)細(xì)地流淌著，發(fā)出輕微的聲音。

群山巍峨，竹林聳動，竹葉上的露水一滴滴緩緩滴下，一只鷹在空中翱翔。

一朵紅花在風(fēng)中半飛半滾地飄到書記腳邊，停下。

書記女兒從書記的上衣內(nèi)袋里找出一張紙條，紙條上寫著：把我一生的積蓄都捐獻(xiàn)給希望工程。

25、書記女兒的房間夜

書記女兒正在臺燈下溫習(xí)功課。

一只翠綠色的、背上有三道黃色花紋的小青蛙，突然在窗戶外面向女孩撲窗跳動。

女孩打開窗戶，青蛙跳進(jìn)了草叢里。

書記妻子：晚了，你的病剛好，該睡了，孩子。睡吧。

女孩：嗯

女孩關(guān)上窗戶，熄燈。

26、山路上夜

月亮圓而明亮，天邊有一小片云。

山路平坦而清晰，竹林輕輕地動著。

書記一人行走在山路上，穿著干干凈凈的西裝，系著領(lǐng)帶，穿著皮鞋，輕松地在山路上散步。他停下來悠然望著遠(yuǎn)方。

山腳下，一所中學(xué)校舍嶄新，粉墻黑瓦。燈火通明。

老太正在一間教室里授課，一群孩子臉蛋紅撲撲地端坐在教室里，細(xì)心聽講……

(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