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亦權

“媽媽,做一個司康餅一定要用五只雞蛋嗎?不用雞蛋可以做成司康餅嗎?”女兒露西問。

母親瓊斯坐在對面的椅子上,手里端著一碗麥粉,發(fā)著呆。她那胖胖的身體和那張窄小的木椅顯得非常不協(xié)調(diào)。瓊斯的胖,是那種光喝開水也能發(fā)胖的胖。因為,懂事的露西知道,她們母女倆已經(jīng)將近一年沒有吃過肉食了!

“哦,做不出來!”瓊斯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似乎受到了露西那一句突然發(fā)問的驚嚇,半天才回過神來。

已經(jīng)8點鐘了,如果在平時,露西早就坐在教室里讀書了。

但是今天她不能,因為在前一天放學時,老師已經(jīng)吩咐過所有學生要在10點鐘到學校。因為這一天是母親節(jié),學校按照小鎮(zhèn)的習俗,要讓孩子們在家里和自己的母親一起做司康餅,然后與母親一起把司康餅帶到學校里聚餐。說是聚餐,其實更重要的還是比賽,就是比一比誰做的司康餅最好!

露西趴在窗口往外看著,她非常不喜歡學校組織的這個活動。說得更準確一點,是不喜歡那個要把司康餅帶到學校的要求。

家里雖說有幾斤麥粉,菜地里也有幾株番茄,但是家里沒有雞蛋。因為她的母親瓊斯沒有錢買小雞回來養(yǎng),沒有雞蛋就做不成司康餅了。

“露西,你為什么還沒有去上學?你的同學們都帶著司康餅去學校了,你的司康餅還沒有做好嗎?”窗下傳來一個聲音,是老鎮(zhèn)長,他騎著馬正經(jīng)過露西家樓下的大路。他管著鎮(zhèn)上的一切,鎮(zhèn)上的治安能像現(xiàn)在這么好,與他一有時間就騎在馬上到處巡邏不無關系。

“媽媽已經(jīng)為我做好了司康餅,但是我今天身體有些不舒服,不想去上學了!”露西撒了一個小謊。

“真遺憾!你將會錯過一個多么美好的母親節(jié)!”老鎮(zhèn)長說完騎著馬走了。

“不!露西,你不能放棄!我知道你是多么渴望參加學校的這個活動!”瓊斯拖著肥胖的身軀從椅子上站起來,面帶歉意又有些堅定地說,“媽媽一定能把司康餅做出來!”

“不,媽媽!我知道這一年來為了治好爸爸的病,您已經(jīng)向所有的親戚朋友都借過許多錢了,他們再也不會借給你任何一點東西了,哪怕……”露西停頓了一下還是把話說了出來,“哪怕是一只雞蛋!”

“我一定能讓你參加活動!”瓊斯像是喃喃自語般說完話,就搖擺著電風扇一般的屁股往樓下走去。露西想再說什么,但是說不出口,她后悔剛才所講的話,那些話一定讓母親特別傷心。露西的爸爸在前一年患了一場重病,母親為了救他的命已經(jīng)花光了家里的積蓄,賣光了家里所有值錢的東西,向所有的親戚朋友,甚至向前后鄰居們也借了不少錢,無奈的是她爸爸最終無力與命運抗爭,離開了人世。這一年來,她們母女倆相依為命,一直只吃著家門口那塊菜地里種出來的小麥和番茄,別說雞蛋,就連大米都沒吃過幾回……

瓊斯出去已經(jīng)有一陣子了。露西不知道母親究竟能不能借回雞蛋,因為幾乎全鎮(zhèn)的人都不拿正眼看這一對貧窮的母女,包括她父親在世時的那些親戚朋友們。露西清楚地記得,前段時間,一場雨淋濕了她家里唯一的一盒火柴,而她的母親瓊斯則在“都是我自己不小心”的自責中一直問到第三個父親的舊友,才在一句“下不為例”的話中借到了一盒火柴。

在這個鎮(zhèn)上,似乎只有威嚴而又慈祥的老鎮(zhèn)長不會用斜眼看她們,因為老鎮(zhèn)長每次見到她們都會主動喊她們一聲,但事實上,老鎮(zhèn)長對鎮(zhèn)上的每個人都是這樣的。而且因為身份的懸殊,瓊斯和露西都不敢對他說太多的話。

難道,母親會去向鎮(zhèn)長借五只雞蛋?

正這樣想著,突然樓下傳來了瓊斯的喊聲:“露西,快把麥粉拿下來,我們一起來做司康餅了!”那聲音顯得多么的興高采烈。

“媽媽,您借到雞蛋了嗎?”露西連忙拿著面粉跑下去,只見瓊斯已經(jīng)在用鋼叉攪拌著碗中的雞蛋了。

“是的,借到了五只雞蛋!”母親把雞蛋和麥粉混在一起,邊忙碌邊說。

這時,露西突然注意到母親本來就肥胖的身體在移動時變得一拐一拐的,仔細看去才發(fā)現(xiàn)瓊斯右腳上的大腳趾蓋已經(jīng)翻起,鮮血在不斷往外流。

“媽媽,你的腳流血了!”露西邊喊邊從抽屜里找出了一條零碎的破布。

“哦,一定是剛才走回來太急踢到石頭什么的了!”脫下拖鞋,瓊斯接過布條后把流血的腳趾包扎好,她朝窗外遠處教堂墻上的大鐘看了看說,“還有三十分鐘,我們一定可以做好司康餅趕到學校!”

露西開心地到樓上整理她的書包,她今天原本沒有準備去學校,所以書包也沒有整理。整理好以后她又下來幫著母親做司康餅。終于在二十多分鐘后,一只又大又厚、油亮油亮的司康餅做好了。金黃色的粉,紅色的番茄,綠色的香菜葉,露西覺得那是全世界最美最香的司康餅。

瓊斯剛把司康餅裝進盤子里,腳上的布條松了下來,她艱難地蹲下肥胖的身軀把布條重新捆好后,又伸手在司康餅上推了推,她想把司康餅盡量地放在盤子中間一點,但正是那一推,司康餅上面卻多了一個紅紅的指印——那是她在捆布條的時候手指頭不小心沾上的鮮血!

“哎呀!媽媽你太粗心了,你看現(xiàn)在多難看!”露西對這個紅指印非常惱火,她甚至對這個餅完全沒有了食欲。

“沒有關系,沒有關系,撒點香菜蓋住就行了!”瓊斯邊說邊用夾子夾了一些香菜到司康餅上……

十幾分鐘以后,露西和瓊斯一起來到洋溢著歡笑的學校操場,校長正拿著餐鉗挨個檢查著學生們帶來的司康餅,當校長走到露西面前仔細地看了看那只司康餅后,不無遺憾地說:“本來是多好的一只餅啊,可是這個紅指印……”校長搖搖頭走開了。

檢查和評分結(jié)束,大家正等著校長公布評審結(jié)果。這時,住在鎮(zhèn)南小溪邊的堅尼領著老鎮(zhèn)長來到了操場,堅尼直接走到了瓊斯的身邊對老鎮(zhèn)長說:“鎮(zhèn)長,就是她爬到樹上去掏了夜鶯的窩!”

眾人一片嘩然——

鎮(zhèn)長走過來問:“是你掏了夜鶯的鳥窩?”

“是的,是我!”瓊斯坦然地回答。

“不可能,你這么胖,能一連爬上三棵那么高的樹掏五個鳥窩嗎?”鎮(zhèn)長說。其實鎮(zhèn)長不是不信瓊斯所說的話,而是他不想處罰這個命苦的胖女人。

“確實是我爬上樹的,也是我掏了夜鶯的窩的,我能夠爬樹,我可以證明給你們看!”瓊斯說完站起身來走到操場邊一棵大樹下,手腳并用,艱難地爬到了大樹最高的一個枝椏上,之后又小心翼翼地爬下來,整個過程艱難無比,有好幾次她都差點摔下來。

“但你應該知道,夜鶯是庇佑本鎮(zhèn)的祥鳥,每一位本鎮(zhèn)的居民都有責任保護它們。既然你承認是你掏了夜鶯的窩,那我就要依照本鎮(zhèn)的規(guī)矩,對你做出到鎮(zhèn)義工隊參加一天無償勞動的處罰!”老鎮(zhèn)長接著輕輕地對瓊斯說,“其實你剛才可以不承認的!”

“我想我無論是對是錯,在我的孩子面前,我必須保持坦誠和敢于承擔責任的勇氣!”瓊斯說。

“媽媽,你是說你用來做司康餅的并不是你借來的雞蛋,而是你從樹上掏來的夜鶯蛋?”女兒露西不相信地問。

“是的,是我違反了鎮(zhèn)上的規(guī)定,掏了夜鶯的窩?！?/p>

“那你的腳呢?”

“也不是踢到石頭什么的,而是爬樹的時候不小心往下一滑,腳趾甲摳到了樹皮才導致受傷流血的!”瓊斯說著就準備跟著老鎮(zhèn)長去義工隊。

老鎮(zhèn)長有些猶豫,如果不是有人來報告而且瓊斯當著這么多人的面承認了的話,他是不會處罰瓊斯的。他看了看大家后對校長說:“我能參加為司康餅打分的工作嗎?”

校長受寵若驚地走過來說:“當然可以!我們?yōu)殒?zhèn)長先生能來主持我們這個活動而感到榮幸!”

老鎮(zhèn)長依次檢查了所有司康餅,最后把眼睛落在露西那只沾有紅指印的司康餅上,“這是什么?”老鎮(zhèn)長問露西。

“我媽媽為了能讓我參加今天的活動,爬樹去掏夜鶯的窩,可是在爬樹的時候弄傷了腳,流了很多血,而這個紅指印,正是我媽媽的手指不小心沾上了血才染到司康餅上去的……”露西還想接著說什么,老鎮(zhèn)長卻揮了揮手示意她別再說了。

老鎮(zhèn)長大步走到操場的指揮臺上,他微笑著說:“我認為,今天最美的司康餅,正是露西帶來的這只!在那上面,我不僅看見了一個紅指印,還看見了一種非凡的、偉大的母愛,最重要的是我在那上面看見了真誠面對錯誤和勇于承擔責任的美德!這任何一項,都足以讓我看見真正的美!”

老鎮(zhèn)長話一說完,全場已經(jīng)是掌聲一片!

露西和瓊斯也早已經(jīng)泣不成聲。在淚眼朦朧中,露西覺得眼前的這一切都是那么美!胖胖的母親那么美,老鎮(zhèn)長那么美,老師和同學那么美,天空上的白云那么美,還有那只沾有紅指印的司康餅,也是那么美……

〔責任編輯 方 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