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王彬彬
陳歆耕兄將近年發(fā)表的批評文章結(jié)集為《“瘋活”文壇》,擬交出版社出版。他發(fā)來書稿的電子文本,命我為其“把關(guān)”、“指正”。豈敢“指正”,寫點讀后感,倒是我很樂意的。其原因,就在于我平素對陳歆耕其人、其文,都確實有所感。現(xiàn)在有這樣一個機會,把這“感”寫一點出來,何樂而不為?
說起來,我與歆耕兄是老相識了。1992年夏,我從上海到了南京,任職于南京軍區(qū)政治部“文藝創(chuàng)作室”。用今天的網(wǎng)絡(luò)語言,這是“被任職”。而那時,歆耕兄也在南京軍區(qū)政治部工作,只不過不算南京軍區(qū)的人,是《解放軍報》駐南京軍區(qū)記者站站長。在食堂吃飯時,常常遇到。同桌吃飯時,也聊過文學。那時,歆耕兄是部隊里的紅人,與我也屬兩個行當。我與他的“交情”,也僅此而已。
后來,我離開部隊,到了南京大學。再后來,歆耕兄也“轉(zhuǎn)業(yè)”,到了上海,主持《文學報》。這樣,就算是鉆進了同一個圈子,接觸也就多了起來。也是從這時開始,我才真正“認識”陳歆耕。他是那樣地想把《文學報》辦得更好,辦得更有品位、更有影響,這常常讓我感動。上任后的那幾年,他多次打來電話,向我“請教”辦報大計。我到上海,他到南京,都一定打電話約見面,而一見面也仍然開口就談怎樣把《文學報》辦得更好的問題。這總令我很慚愧。我雖隔三差五地寫點關(guān)于當代文學的文章,博得一個我并不喜歡的“批評家”稱號,但對于如何辦報,實在說不出任何高明的想法。文壇上常有些大大小小的爭議。有時候,有了什么爭議時,他會打來電話,交流對問題的看法,當然,免不了約寫文章。他常對我說:“你有了自己滿意的文章,一定要給我們《文學報》?!边@也每每讓我臉紅。實際上,自打歆耕兄主持《文學報》以來,我為《文學報》寫的文章是極少的,我記憶中,只寫過那一篇《關(guān)于“十七年文學”的評價問題》。
我雖然對如何辦報提不出任何有價值的意見,也并沒有常常為《文學報》寫文章,但歆耕兄的敬業(yè)精神,卻令我十分感動。把一張報紙、一份刊物“辦好”,有不同的意義。在有的主編那里,所謂“辦好”,僅僅指多贏利,為此不惜降低格調(diào),最大限度地迎合最廣大的讀者。而陳歆耕不是這樣。他是一心想讓《文學報》為當代文學的健康發(fā)展做出盡可能大的貢獻。在阻遏文壇邪氣方面,歆耕兄常有一種“拼命三郎”的精神。不怕得罪人,這我是十分贊賞、支持的。管他有多大的名氣,多顯赫的地位,該“罵”時照樣“罵”。其實那類“老虎屁股摸不得”之人,都是長期被那“虎屁股”唬住、震住、懾住,以致于連一“摸”之心也不敢有的人寵壞的。但要真伸手摸一摸,你會發(fā)現(xiàn),那往往不過是“紙屁股”。不但可以“摸”,還不妨“拍”。而一“拍”,也就破了。所以,寫文章、辦報紙,都應該少拍“馬屁”,多拍“虎屁”。
當然,有些“顧忌”,還是有必要的。有類“風險”,也還是應該避免的?!傲舻们嗌皆凇?,總還是一句有道理的話。但在我看來,應該有所“顧忌”的地方,歆耕兄有時也不那么“顧忌”;在我看來,應該考慮的“風險”,歆耕兄竟然也不怎么考慮。這讓我有時頗為他擔心。在中國,這樣一家報紙的主編、社長,大小也是個官兒。我見過許多這樣的官兒,有些人是十分拿這官銜當回事的。好容易熬到這么個位置,便“抖抖地把守”著,以保住這頭銜為最根本的原則。而歆耕兄卻似乎很不以頭上那頂烏紗為意。這時候,就顯出他身上那種“天真”,那份“傻氣”了。
這種“天真”,這份“傻氣”,在那近些年寫下的批評文章中,也表現(xiàn)得很充分。文壇上、文化界,荒謬、丑惡的現(xiàn)象層出不窮。許多人,或者說,絕大多數(shù)人,對這些現(xiàn)象已很麻木了,連不滿和憤怒都不會有,當然也就不會起而批評、抨擊了。說實話,我覺得我自己,也一天比一天麻木、冷漠著。但長我許多的陳歆耕,仍對這些荒謬、丑惡的現(xiàn)象保持敏感。在約人寫文章批評、抨擊的同時,歆耕兄自己也親自動筆。當然不是說,歆耕兄文章中表達的所有看法,我都認可。但這些文章中表現(xiàn)出的真誠、執(zhí)著,表現(xiàn)出的“天真”、“傻氣”,卻總令我感動。
明快、簡潔、銳利,不繞彎子,不拖泥帶水,不吞吞吐吐,是陳歆耕文章的特色。這也是文如其人。像陳歆耕這樣經(jīng)歷的人,身上是會多多少少有些“江湖氣”的。但在陳歆耕身上,卻感覺不到這種“江湖氣”,這也是我對他心懷敬意的原因。為人沒有“江湖氣”,為文也堂堂正正、光明磊落,在中國,其實是難能可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