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華
人與自然的關系問題一直以來是人類不得不面對的問題,人類對待自然的看法與態(tài)度往往也就決定了人類在廣袤無垠而又神秘無限的大自然中的地位和最終歸宿。在西方海洋文明思想體系的深刻影響下,在19世紀西方工業(yè)文明的時代,西方在對待人與自然的關系問題上以捕鯨業(yè)為代表,顯示出了人類對自然無限索取,并不斷挑戰(zhàn)自然,征服自然的西方英雄主義表現(xiàn)得尤為突出。捕鯨業(yè)也成了當時既可以讓人發(fā)財致富,又可以讓人在大海這個廣闊的舞臺上大展身手,充分滿足人類尋求刺激,捕獲獵奇的個人英雄主義的征服欲。19世紀美國著名小說家梅爾維爾的代表作《白鯨》就是這樣一本以當時人們的捕鯨生活為描寫對象的史詩般的長篇小說。該書通過對“皮闊德號”捕鯨船上以船長亞哈為代表及以敘述者以實瑪利為代表的兩類人在對待白鯨的不同態(tài)度及不同歸宿的描述,向世人昭示了一個讓人深思的問題——人與自然應該如何相處。本文擬從作為大自然征服者的“人類英雄”——“皮闊德號”船長亞哈和作為大自然的神圣代表的白鯨,以及猶如人類與自然之間的和平使者的小說敘述者以實瑪利等三方面來進行分析和闡述。
亞哈的名字來自《舊約·列王記》中的以色列王亞哈,是一位傲慢、邪惡的國王,是十惡不赦之人,最終被箭射死在戰(zhàn)場上。小說中的亞哈與亞哈王有著相似的性格,相同的命運。在《白鯨》中,作為捕鯨水手,亞哈見識廣博,“曾進過許多大學堂,也到過好些吃人生番的地方”[1]113。他有“跟可怕的大海斗爭了四十年”[1]760的豐富經(jīng)驗!然而作為一名捕鯨船船長,亞哈在自己的水手同胞面前,猶如一個暴君,脾氣暴躁,對待水手就像使喚奴仆一般。在“皮闊德號”上,“看到亞哈坐在那只用牙骨做成的三腳凳上,怎不叫人想到那就是象征著他的王位呢?因為亞哈就是船上的可汗,海中之王,也是大海獸的太君”。[1]180為了滿足自己復仇的欲望,亞哈用盡威逼利誘等各種手段誘使水手們同他一起在茫茫大海上追殺白鯨莫比·迪克,最終導致船毀人亡的慘劇。
亞哈在小說中從一開始出場就給人一種神秘感、陌生感和距離感。他雖然只有了一條腿,但他在小說中的一言一行都時刻保持著一種高大、威嚴、充滿自信、富有智慧和探險精神,卻也自始至終讓人感到高高在上、剛愎自用、自以為是的個人英雄主義者的形象。作為一個睿智、大膽、勇敢而又經(jīng)驗豐富、富有冒險意識的捕鯨手,他很好地代表了資本主義工業(yè)文明時期資本原始積累階段資產(chǎn)者積極開拓進取,敢于冒險,為了達到征服的目的甚至不擇手段的一面,他是資本主義工業(yè)文明時期真正的個人英雄。他在自己的捕鯨生涯中積聚了大量的財富,獲得了豐厚的經(jīng)驗和較高的社會地位,當然也是以遠離妻兒、犧牲自己的家庭幸福,甚至失去了自己的一條腿為代價換來的。也正是這失去的一條腿成為了他心中永遠的恥辱和傷痛,讓他對白鯨充滿了無限的憤怒和仇恨,所以這次海上捕鯨之旅,對亞哈船長而言倒不如說是復仇雪恥之旅。因為白鯨莫比·迪克咬去的不僅僅是他的一條腿,更嚴重的是摧毀了他作為資本主義工業(yè)文明中捕鯨英雄的榮譽和尊嚴,打碎了他馳騁海洋,征服大自然的美夢。
在小說中,“皮闊德號”捕鯨船上來自世界各地的水手們由社會各階層不同領域形形色色的人所組成的,種族構成復雜,有白人、黑人、印第安人、熱帶小島的部落民等等,[1]168其本身就象征或代表著整個美國社會,也是人類社會的一個縮影,他們在捕鯨利益的驅使下踏上了大肆殺戮和追捕鯨魚,最終船毀人亡的不歸之路。作為“皮闊德號”船長的亞哈也就成了人類自我中心主義的杰出代表。以亞哈為代表的“皮闊德號”上的水手們近乎瘋狂的捕殺和報復行動進一步展示了人類打著文明進步的幌子對大自然的赤裸裸的無休止的索取和掠奪,當然也暴露出了人類那好像永遠難以填滿的貪婪的欲望。殊不知這一切是要付出沉重代價的。最后“皮闊德號”船毀人亡就是最好的明證,這也是對人類的無知和近乎瘋狂的野蠻行徑的殘酷警告和懲罰。
白鯨莫比·迪克不僅是鯨中的異類,也是非人類自然物不可捉摸的力量和智慧的集中體現(xiàn)。從外表看來,白鯨莫比·迪克是一頭富有傳奇色彩的白色抹香鯨,它的下頜畸形,似一把鐮刀,有“一個雪白異常的、皺結的前額,和一個高高的、金字塔似的白色背峰”。[1]256除了其奇異的外形之外,它常離群索居,神出鬼沒。在小說中,白鯨莫比·迪克尚未出場,作者即以大量的筆墨敘述了各種關于它的神奇?zhèn)髡f,給白鯨抹上了一層神秘的色彩,經(jīng)過水手們的謠傳,白鯨“不只是無處不在的,而且是不朽的……它身上插遍了簇簇的槍頭,它還能無恙地游走了”,[1]256而在敘述者以實瑪利有眼中,它更是戴上了神性的光環(huán):“在它那碩大、柔和的頭頂,由于它那無法言傳的沉思默想而掛著一頂霧氣重重的華蓋,而那種霧氣——你有時看得到——又被彩虹照耀得光輝燦爛,仿佛上天已經(jīng)批準它的思想似的?!盵1]524
因此,神出鬼沒的白鯨總讓人覺得有一種神奇而不可戰(zhàn)勝的力量,它猶如大自然的神秘化身。這讓以亞哈為代表的捕鯨水手們對它既充滿了貪婪和仇恨,又懷著無限的向往、崇拜和噩夢的恐懼,這也是人類中心主義者對大自然的貪婪、崇拜和恐懼。正如陸地適合人類的生存一樣,那廣袤無垠的大海才是白鯨們生活、棲息、馳騁暢游的天堂。這是大自然的安排,也是地球生物必須遵循的生存規(guī)則。然而人類為了鯨油,為了所謂的財富,為了一己私欲便不顧大自然的生態(tài)規(guī)則,對大自然展開了無休止的征伐和殺戮,而白鯨的反抗充其量也只是一種本能的自衛(wèi),一種以犧牲自我生命為代價的殊死掙扎和抵抗。這是讓人不得不佩服和震憾的抵抗,也是值得人類必須警醒和深思的抵抗。在大海這片寬闊的領域中,本來以白鯨為代表的鯨魚們生活得悠然自得,是人類讓它們變得兇神惡煞,是人類讓它們不得不奮起殊死抵抗,也是人類讓它們學會了誓死捍衛(wèi)自己的生存領域。最終白鯨莫比·迪克與“皮闊德”號的同歸于盡,就是最好的證明。這是白鯨的報復,是大自然對人類的懲罰,也是人類咎由自取。這種完全出于自衛(wèi)而進行的自我毀滅式的報復和反抗是悲壯的,是轟轟烈烈的,難道不是對人類的野蠻行徑的深刻警示嗎?
以實瑪利取名于《舊約·創(chuàng)世紀》中亞伯拉罕的長子以實瑪利,是被遺棄者的意思。在小說敘述伊始,作為小說敘述者的以實瑪利一出場就訴說其作為文明社會的一員對神秘的大海充滿了莫名的向往和渴望,甚至崇拜。當他厭倦了自己身在其中的文明社會的陸地生活而情緒低落,當“岸上沒有什么特別叫我留戀的事情”時,就想“去見識見識這個世界的海洋部分”,因為這是他“驅除肝火,調(diào)劑血液循環(huán)的方法”。[1]1他沒有任何的海上經(jīng)驗,僅憑著自己對大海的這種莫名的情感就踏上了兇險的捕鯨之旅。這可以說他是為了探求生活的全部奧秘,也可以說是他對自己的一種放逐,對所謂的文明社會的一種逃離。也許正因為如此,以實瑪利捕鯨的動機和目的才沒有太多的利益因素或仇恨情感。
在小說的第87章中有這樣一段描述:“皮闊德號”偶遇一群抹香鯨,便大開殺戒,而當以實瑪利所乘坐的小船不幸被一頭負傷的大鯨拖進了鯨群中央的一片水域后,他卻意外地發(fā)現(xiàn)這里如世外桃源般地寧靜,祥和,一些幼鯨“也許可能因為它們都還年紀太輕,不懂世故,各方面都很天真,缺乏經(jīng)驗的緣故”,[1]540竟向那些獵手們游來。這種純真對以實瑪利的內(nèi)心產(chǎn)生了極大的震撼。也正是在這航海的過程中,隨著對白鯨莫比·迪克的傳奇經(jīng)歷的不斷了解,以實瑪利逐漸形成了一種對大自然中一切生命的生物倫理關懷的倫理思想,建構了人與自然應和諧共生的倫理觀念。[2]
這也許就是為什么在小說的末尾時在“皮闊德號”沉沒后,作為唯一的幸存者,以實瑪利乘坐的小船遭遇到的鯊魚卻“嘴上掛了大鎖似的”,“而駭人的海鷹也掩著鳥詠”。[1]808因此,以實瑪利最后得以神秘幸存,也許不僅僅是偶然或是憑借冥冥中大自然的魔力,而應是對他這種人與自然和諧共生倫理觀念的回報和昭示。這種幸存是孤獨的,但卻足以讓我們反思,反思我們?nèi)祟惥烤箲鯓硬拍芘c大自然和諧相處。
在《白鯨》中,作為“皮闊德號”上唯一幸存者的以實瑪利既是小說的敘述者,又是人類與大自然(在這里體現(xiàn)為以亞哈為代表的水手們與白鯨)殊死搏斗的見證人,在很大程度上他即是作者梅爾維爾的化身。梅爾維爾正是借助以實瑪利之經(jīng)歷,一方面贊同人類對自然的適度利用,肯定捕鯨業(yè)的發(fā)展對社會發(fā)展帶來的推動作用;另一方面,以實瑪利在捕鯨船上所看到的人類對白鯨的瘋狂屠殺的經(jīng)歷引起了作者對人類行為的深深反思,對人與自然倫理秩序的沉重思索。正是通過“皮闊德號”上以亞哈為代表的水手們葬身海底的命運歸宿,作者進一步向世人展示:人類對海洋的近乎瘋狂的大肆入侵和掠奪打破了人與自然之間和諧共生的倫理秩序,而人類則必然會為自己打破這種“和諧”秩序的行為付出慘痛的代價,“皮闊德號”的沉沒便是對人類破壞行為的沉重懲罰;同時,作者梅爾維爾也通過以實瑪利的幸存?zhèn)鬟f了人與大自然可以也應該和諧共生的倫理思想。在這個大自然災難相對比較頻繁的年代,對我們今天正在進行的社會主義和諧社會建設,這一切也可以給我們提供一定啟示和借鑒。
[1] 梅爾維爾.白鯨[M].曹庸, 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 2007.
[2] Garrard, Greg.Ecocriticism[M].Oxfordshire:Routlede, 2004:1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