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沒有道理
陳益豐46歲,桃園大園鄉(xiāng),咖啡館老板
1998年大園空難中,堂妹、堂侄兒罹難
我從小長大的地方和機場就只隔一道墻和一條馬路,我常爬到屋頂看飛機,當時就想:人真的好偉大,一塊這么大的鐵也能飛這么高!
我怎么也沒想過有一天飛機會掉下來。
1998年我從大陸工作回臺過年,有天晚上聽到爆炸聲,以為是油罐車翻車爆炸。我們和二叔、三叔三間透天厝緊鄰在一起,飛機就從我家隔壁門口撞了進來。
堂妹在看電視被撞死,另一個堂侄兒才出生一個月也被壓死了,光堂妹的客廳就擠了20多具尸體。空難過后,所有的親戚都搬離災(zāi)難現(xiàn)址,三間透天厝在路邊烏漆麻黑,這段路的路燈又常不亮,搬回大園后,我每天早上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掃過路客灑在門口的冥紙。靈異節(jié)目也一直要來拍,都被我罵回去了。
我不愿看到我從小長大的地方被當成鬼屋。那幾年流行行動咖啡,我自己也愛看飛機,就在災(zāi)難現(xiàn)址開了一家咖啡館,因為視野好,吸引了很多飛機迷。
現(xiàn)在人潮多了,附近還開了便利商店,整個路段不再讓人害怕,也沒人在我家門口丟冥紙了。隔了這些年,我才發(fā)現(xiàn)災(zāi)難在我身上發(fā)生了一些改變。我每天都會注意飛機聲音的方向,聽音辨位,只要飛機太早轉(zhuǎn)彎或聲音有什么不對,我馬上沖出去看怎么回事。
災(zāi)變毀我家
林明仁66歲,臺南市。退休1997年汐止林肯大郡災(zāi)變。次子罹難
1995年我再婚,太太怕吵,決定買下林肯大郡的公寓二樓。
年近半百,我又建立一個家,一切開始上軌道:大兒子考上理想大學(xué),等著當兵的二兒子也變懂事,下班就回家,不再去騎打檔車、整夜不歸。每晚,太太煮飯招呼全家一塊吃,還生了一個可愛的兒子。
沒想到,老三出生才10天,就發(fā)生災(zāi)變。那天風雨很大,全家都在睡覺,我起床做早餐,突然轟地一聲,屋外的擋土墻垮了,大片土石沖進屋里。我下半身被壓住,急得大叫臥室里的老婆小孩。只有老二沒有出聲,他的房間最靠近山坡。我撿起磚塊,猛砸大門向鄰居求救,困了一兩小時才被救出,送醫(yī)途中,看見整個汐止市區(qū)都泡在水里。
老二第二晚才挖出來,全身污泥,早已沒有氣息。
我年輕時努力工作,想給家人最好的生活,卻總遇上無法預(yù)料的災(zāi)難。如今我漸漸老了,老大也成家、到外地工作。有朋友找我去南美洲投資,但我這一生已夠曲折,不想再離開家,雖然家里也只剩兩人。能在太陽下散散步、看看人,也就心滿意足了。
3次大難不死
邱慶禧48歲,南投國姓鄉(xiāng),南投生活重建會理事長
1999年9·21地震災(zāi)民
我有3次差點死掉的大難。第一次是28歲那年,順道接警察朋友回警局,遇到楊瑞河槍擊要犯的同伙,他們開了40多槍,后來才知道,那天他們帶了3支沖鋒槍,還有6顆手榴彈。我的大腿中槍,天氣一冷,我的腳就腫脹沒辦法動。
第二次是9·21大地震。我開機車行,平時一家人睡二樓,地震后,一家人從二樓的房間爬出來,兒子的頭被砸傷,兩個機車行的師傅被壓死。后來看到上百具尸體就擺在鄉(xiāng)公所門口讓人認領(lǐng),感覺很復(fù)雜。
從小家里窮,我的愿望就是賺大錢。災(zāi)難后,店里的機車全毀了,我把倉庫空出來讓災(zāi)民的小孩寫作業(yè),我到小學(xué)的操場幫災(zāi)民煮飯。災(zāi)區(qū)重建后,我的倉庫改建成小木屋,免費幫山區(qū)弱勢家庭的小孩輔導(dǎo)功課,本來送災(zāi)民吃的便當,我改送山區(qū)的獨居老人。這次災(zāi)難讓我意外發(fā)現(xiàn),原來幫助人這么快樂。
災(zāi)后3年,我被診斷出膀胱癌第三期。這是我的人生第三個大難,但這次我絲毫沒有害怕的念頭,只想到山區(qū)的獨居老人沒人送餐,那些安親班的小孩沒人接送。我反而不擔心我的小孩和太太,他們還有我的家人,而那些老人和小孩能倚靠的有限。我手術(shù)隔天就回南投繼續(xù)忙了。
我從沒問醫(yī)生我還能活多久,問這個只是讓自己煩惱,雖然這幾年,我只靠賣樹苗賺點微薄的收入,太太偶而會念幾句。我現(xiàn)在不怕死,比較怕“人在天堂,錢在銀行”。做人要及時行樂,以前我都忙著賺錢,現(xiàn)在我把賺來的錢全投到公益上,這是我“行樂”的方式。
很多人會說,我經(jīng)歷了3次大難,真是倒霉,其實,換個角度想,我經(jīng)歷這3次大難都沒死成,真是太幸運了!
種葡萄憶亡夫
江色官45歲,南投縣信義鄉(xiāng),果農(nóng)
2008年豐丘明隧道坍塌意外,丈夫罹難
15年前,我們剛買的田地被賀伯臺風流走,損失300多萬元。丈夫變得好消沉,我鼓勵他去參加守望相助隊,不要悶在家里。前年臺風天,他一早就到豐丘明隧道疏導(dǎo)交通,到了傍晚,我煮飯等他回來吃,鄰居卻跑來說出事了。
我以為丈夫叫她來通知我“出事了所以要晚點才回家”,沒想到是他被埋在土石下。我沖去現(xiàn)場,感覺他埋在某處、應(yīng)該還活著,我想叫怪手先挖我丈夫,卻又怕影響到其他受難者。到了晚上,我就感應(yīng)不到他的存在了。果然,挖出來他已經(jīng)斷氣。
我安慰孩子:“爸爸走得很光榮。”他們卻哭著說:“那有什么用?他不會回來了?!蔽艺煞蛲宋榫头N葡萄,我們是相親結(jié)婚的。他工作認真,夜里還戴著頭燈到葡萄園巡視,對著葡萄說話,我常笑他:“葡萄又聽不懂!”他過世前兩年,參加葡萄比賽得到兩次冠軍,他很開心,想得“三冠王”,心愿還沒達成,就走了。
我對栽種一竅不通,為了扛起家計,也為了完成丈夫遺愿,擦干眼淚請教別人怎么種,卻常碰壁,體力、經(jīng)驗也不夠。我對著葡萄掉眼淚,跟它們說:“你們的主人走了,一定要自己好好加油。”或許丈夫冥冥中回來幫忙顧,那年我們又拿第一。
今年,因為請不起工人,我把租來的8分地退掉,只種自家的兩三分地。只要看著葡萄一天天長大,我的心情就快活多了。
海外星云 2010年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