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的兔子

劉建超

“男子打兔上西坡,女子在家燉湯喝。”木欣哼著自己改了詞的《花木蘭》,扛著土槍搖頭晃腦,我們幾個青年掂著棍子跟在他身后。農(nóng)閑時,木欣就站到我們知青點的院子前吆喝:青年們,走,上坡攆兔子。

“男子打兔沒打著,女子在家烙油饃?！蹦拘廊钥钢翗屧谇斑厯u頭晃腦地唱,我們無精打采地跟著。經(jīng)常是這樣的情景,攆半天,連兔子毛也沒見到。有時聽到土槍響了,也只當是放個炮仗,與兔子無關(guān)。木欣卻總是精神抖擻喜氣洋洋,跟打著了一群兔子一樣。

木欣大我十來歲,身瘦脖子長。大腦袋一步兩晃,像根細竹竿上挑著個葫蘆。我總擔心他那葫蘆頭隨時可能從細竹竿上晃下來。

木欣有支自己造的土槍。截下一米多長的無縫鋼管,刨出一只木質(zhì)槍托,安裝上打火機關(guān),填充上火藥和鐵砂。這種土槍不中看中用,殺傷范圍大,打兔子最合適。

那時的日子都過得緊巴,個把月也吃不到一次肉。野兔對我的誘惑力太大,偏偏木欣的土槍幾乎沒有與兔子見面的機會。偶爾槍聲響起,也是開槍為兔子送行。

時間長了,知青點的人就不再跟他跑冤枉路了。只有我還死心塌地地跟著他,執(zhí)著地幻想著紅燒兔子的美味。

村里人給木欣編排出好多笑話。說他扛槍上坡打兔子時正趕上兔子開大會,放風的兔子報告說有人帶槍來了,老兔子問是不是木欣。別人來了咱趕緊撤,他來了沒一點兒事。于是兔子又繼續(xù)安心開會。還有人說木欣總打不著兔子手癢心急,就到集市上買了只野兔。解下褲腰帶把兔子吊在樹杈上,槍聲響過,兔子不見了,只留半截褲腰帶在樹杈上飄。

1977年的冬天冷得邪乎,雪來得特別早,鋪天蓋地瘋狂了兩天。雪剛住,木欣就搖著大頭說,青年們,上山打兔子。沒人響應(yīng),誰也不愿跟他上山挨凍。我讓紅燒兔子勾引著,掂根棍子跟著他就走。

木欣興致勃勃地說,劉青年,我跟你說,兔子可憨,在雪地上跳不動,越跳不動它越急。躥起來越高,扎進雪里就越深。白拾都能抓著。今兒個,咱能拎回去一打兔子。

山上風沖,揚起的雪花撲在臉上,我緊縮著脖子。可木欣那細脖子縮不進去,凍得他不住地用一只手在脖子上搓。忽然,行進中的木欣喊道:“趴下,趴下?！卑l(fā)現(xiàn)兔子了。我急忙臥在雪地上。木欣歪著大腦袋,瞄著前方放了一槍,清脆的槍聲在靜靜的山谷間回蕩。我剛要站起,木欣擺擺手,“別動別動,兔子叫我打蒙了,再來一槍。”木欣開始填藥裝砂,又一槍響過,我沖上前去──哪是什么兔子啊,半截露在雪面的斷樹樁。

空手而歸,木欣還是興致勃勃。我捂著凍紅的耳朵問:木欣哥,總打不住兔子,隊里人都笑話你,你咋還這么沒心沒肺的高興。木欣大腦袋一晃:愛咋說咋說,咱上坡來轉(zhuǎn)轉(zhuǎn)耍耍,甩甩胳膊踢踢腿,散散心,看看景致,心里不透美?透自在?

公社組織修梯田。知青點的曉宇在運送土方中,架子車打滑,連人帶車翻到溝底,受了傷。隊長說,最好是弄點有營養(yǎng)的東西補補。木欣二話不說,拿起土槍就走,到門口才蹦出一句:等著,晚上就讓知青喝上兔子湯。那天等到很晚,木欣的大腦袋才出現(xiàn),抱著個瓦罐,果然是香氣撲鼻的兔子湯。

“有福之人不在忙啊。我剛上山就看見這只兔子,又肥又大。我舉槍就打。那兔子剛剛跳起,我的槍就響了,一槍撂倒。拿回家叫你嫂子給燉了。快喝,鮮著哩?！?/p>

隊長捶了木欣一拳,這回你還中,我給你多記10個工分。

木欣撓著大腦袋嘿嘿地笑。

第二天,我從工地回村里換車胎,走到木欣家門口,木欣的女兒抱著一張兔子皮在哭。我上前問,孩子委屈地說,我養(yǎng)的兔子沒了,爸爸說讓黃鼠狼給逮走了。

我心里酸酸的,對孩子說,妞妞不哭,過幾天我去到黃鼠狼那兒把妞妞的兔子給找回來。

“男子打兔上西坡,女子在家燉湯喝?！比スさ氐穆飞?我忽然放開嗓子吼了兩句……

選自《青海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