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陳萬金

周玉潔

陳萬金老漢今年60歲了,多年前他的老伴和孩子相繼離世。他年輕時四處打零工混飯吃,到老了仍舊過著孤苦伶仃的生活。這天晚上,陳萬金愁著沒米下鍋呢,他的小屋前忽然來了一輛小轎車。車上下來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徑直走進陳萬金的家。他皺著鼻子把陳萬金的屋子打量了一番,忽然問道:“你想不想當(dāng)保姆?價錢好商量?！?/p>

陳萬金以為聽錯了,自己一個邋遢老頭子,誰會出錢請自己當(dāng)保姆啊。誰知那人很誠懇地說:“是全托,人我已經(jīng)給你帶來了,就在門外的車里。他79歲,腿腳不靈便,你只照顧他吃喝拉撒就行了。你要是覺得行,就開個價,然后把人背進來?！?/p>

這中年男人叫李慶,事業(yè)有成,家財萬貫,而那門外車里坐著的老爺子宋瑞祥是李慶的岳父。多年前,李慶的岳父宋瑞祥獨自一人住在鄉(xiāng)下,有天他心血來潮去湖里炸魚,出了意外,自己沒受傷,卻炸死了一個在湖里潛水抓鱉的年輕人,被判了刑。人在商界的李慶是極要面子的,岳父怎么說也是個誤殺了人的勞改犯啊,有人問起李慶的岳父母,李慶就說岳父母都去世了?？涩F(xiàn)在岳父79歲了,竟然刑滿釋放回來了。此時的李慶已是有頭有臉的公司董事長,這叫他如何把岳父領(lǐng)回自己的豪宅里去呢?經(jīng)過一番思量,李慶就找到了陳萬金。他什么也沒告訴陳萬金,只是爽快地支付了兩個月的全托費1000元現(xiàn)金,讓陳萬金把車上衰弱的宋瑞祥背進屋,便一踩油門揚長而去。陳萬金對這份保姆的工作倍感珍惜,他無微不至地照料宋瑞祥。宋瑞祥對陳萬金也好,有酒讓著陳萬金喝,有好菜讓著陳萬金吃。天長日久,陳萬金和宋瑞祥有了相依為命的感情了,正在陳萬金盤算著一定要好好照顧宋瑞祥,讓他長命百歲的時候,李慶又出現(xiàn)了。

李慶沒料到老好人陳萬金竟然把早就該死的岳父照顧得如此精神,照這樣下去,宋瑞祥不僅在短時間內(nèi)死不了,還有可能活得很長。要是宋瑞祥不死,李慶的謊言總有一天要被揭穿,到那時不僅自己的名譽、公司的信譽,甚至公司剛上市的股票都將受到影響。

李慶心事重重地看了一眼沉睡中的岳父,把陳萬金叫到外屋去,說是有一筆好交易同他談。

誰知李慶一說出交易,卻讓陳萬金嚇了一跳。李慶說請陳萬金想辦法,讓宋瑞祥早點駕鶴西游。李慶說,辦法多得是,他年紀太老了,又有重病,不管啥時候死,都不會引起旁人懷疑。只要宋瑞祥一死,就立即兌現(xiàn)給陳萬金3萬塊錢。見陳萬金不答話,李慶一改商量的語氣,面露兇光,對陳萬金說,這么好的買賣,你不干也有別人會干,到那時候,你不想想,我能請人向他下手,還會饒過知情的你嗎?

李慶強行留下3000元殺人定金,又拍拍陳萬金的肩膀,似笑非笑地提醒道:“我給你送來的這人叫宋瑞祥,正是殺害你兒子的兇手,難道你真的認不出來了?”

這句話讓陳萬金好似遭了晴天霹靂。原來自己照顧了這么多天的老人叫宋瑞祥,正是此人當(dāng)年炸死了自己的兒子啊,誰承想十幾年監(jiān)禁,讓宋瑞祥面目全非,陳萬金竟沒能認出他來。陳萬金中年喪子,差點斷了活下去的信心。萬沒想到,事隔多年,他竟然成了炸死自己兒子的兇手的保姆。

陳萬金拿著燙手的3000元定金,望著沉睡中的宋瑞祥,心緒難平。人要講良心,宋瑞祥待自己不薄,他們相處的這些天,陳萬金再次感受到了有人陪伴的溫暖,再說當(dāng)年宋瑞祥炸魚炸死自己的兒子也的確是個意外啊,何況他已經(jīng)服了刑。

其實,宋瑞祥并沒睡著。女婿同陳萬金說的話,他都聽見了。他看到陳萬金的第一眼就認出了他就是那個死者的父親,他覺得愧對陳萬金。但他并不相信陳萬金會真的對他下手。而事實上,宋瑞祥也猜對了,陳萬金的確下不了手。他悶悶不樂,常常躲著宋瑞祥流淚,他整夜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借酒澆愁,人都瘦了一大圈。

這些年,在監(jiān)獄里宋瑞祥受盡了犯人們對他的折磨和欺負,他老弱病殘之軀現(xiàn)在又被女婿視為眼中釘,連他日思夜想的女兒也一次沒來看望過他,這些都使他感到活下去已經(jīng)沒啥意思了。唯獨陳萬金對他是真好,真心實意地照顧他。宋瑞祥一直想著贖罪,他已經(jīng)無顏再接受陳萬金對他的照料了,要是自己的死真能替陳萬金換回3萬塊錢,那陳萬金也算老有所靠,自己也算死得其所了,反正自己也是欠著陳萬金一條人命的人,早該死了。

宋瑞祥打定了主意,趁著陳萬金出門買菜的時候,顫抖著手寫下了遺書:我是自殺,與任何人無關(guān),我欠陳萬金人民幣3萬元整,如果我女婿李慶不給陳萬金這3萬塊錢,請陳萬金去市里洪發(fā)公司找李慶和李慶的媳婦宋梅討要,或憑此遺書為據(jù)上告。

宋瑞祥將寫好的遺書放在身旁,就從容地喝光了陳萬金為消滅蟑螂而備的半瓶敵敵畏,安靜地躺著等死了。

陳萬金買菜回來,見宋瑞祥口吐白沫倒在地上,再一看敵敵畏瓶子,就明白是宋瑞祥企圖自殺了。他慌了神,正為下不了手發(fā)愁呢,老哥怎么就走了這一步呢?莫非老哥他知道了?忙亂中看到了那封簡單的遺書,匆匆看完后不禁老淚縱橫。

陳萬金慌忙把所有的錢,包括才收到的定金都拿了出來,拼命背起宋瑞祥出門攔車,把宋瑞祥送到了醫(yī)院。在搶救室外,陳萬金呆呆地望著那張遺書,禁不住嘆息道:“宋瑞祥啊,你糊涂哇!”

陳萬金這一聲嘆息,忽然引來一個衣著華麗的中年女人。那女人焦急地抓著陳萬金的胳膊,問:“大叔,你說誰?你剛才說誰糊涂?”

見眼前這女人面善,陳萬金就把手里的遺書給女人看了。女人一看這遺書,哇的一聲哭了:“我可憐的爸爸啊,我找你找得好苦啊!”

原來這女人就是宋瑞祥的女兒宋梅。宋瑞祥出獄后,李慶一直瞞著宋梅,宋梅剛打聽到一點消息,正找到陳萬金家去接父親,就聽說父親被陳萬金送到醫(yī)院來了,這才急急地趕來。

宋瑞祥到底命大,那半瓶敵敵畏是陳萬金噴蟑螂前兌過水的,加之搶救及時,宋瑞祥沒死,一睜眼還看到了女兒,父女倆抱頭痛哭。

陳萬金退出病房,默默地回到了一貧如洗的家中,這才想起李慶給自己的殺人定金,已經(jīng)為了給仇人交搶救費花得一分不剩。那3000元定金本來是為殺宋瑞祥而付的,自己不僅沒殺宋瑞祥,反而不顧一切去搶救他的性命,那李慶如何饒得了自己?3000塊錢可不是一個小數(shù)目,陷入了恐慌的陳萬金只好打算逃跑。他胡亂地收拾了幾件衣裳,挽著一個小包袱趁著夜色離開了家。

逃債的路歷經(jīng)千辛萬苦,陳萬金風(fēng)餐露宿,餓了就在垃圾箱里刨食,渴了就討點自來水,不知道遭了多少罪。經(jīng)過這番折騰,他原有的哮喘病又發(fā)了,呼哧呼哧地大喘粗氣,別說打短工,連走路的力氣都快沒有了。

這一天,餓得頭暈眼花的陳萬金正在一個垃圾箱里翻找能填肚子的食物,忽然聽得一陣剎車聲,隨即聽到背后一個聲音,隱約叫了一聲:“陳萬金!”陳萬金扭頭一看,那轎車正是黑色的,和李慶開的那輛一模一樣。陳萬金知道討債的人來了!他扔下包袱沒命地跑進了一條巷子,眼看著那輛黑色轎車停在了巷口,陳萬金抬頭一看,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原來這巷子是個死胡同。

陳萬金沮喪極了,是禍躲不過啊。誰知道接下來的一幕,徹底讓陳萬金傻了眼。轎車上下來的人不是李慶,而是宋瑞祥的女兒宋梅。宋梅三步并作兩步走到陳萬金面前,撲通一聲跪下了,還給陳萬金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

原來自陳萬金離家出走后,宋梅一直四處尋找他,陳萬金可是宋瑞祥的救命恩人啊。宋瑞祥出院后待在陳萬金的破屋里守著,任憑宋梅怎么勸說他都要等陳萬金回來。

宋梅拉著陳萬金的手甜甜地叫了一聲“干爹”,又把陳萬金拉上豪華小轎車。陳萬金被宋梅實心實意地認了干爹,孤苦伶仃一輩子,到老了,交上了好運,白撿了一個干閨女。他隨著宋梅、宋瑞祥一起住進了宋家的豪宅。

再說那李慶,虧心事敗露后,聲名狼藉,宋梅又提出離婚,房產(chǎn)、公司判給了宋梅一大半,落得個人財兩空的下場,腸子都要悔青了。 ■

(責(zé)編:林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