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海英
(徐州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江蘇 徐州 221116)
在世界各民族中,日本人精微、注重細節(jié)的性格,以及產(chǎn)品的精雕細琢被世人所稱道。小至一般的電子產(chǎn)品,大至豐田、本田汽車,都給人以“小巧輕便”的印象。日本人鐘愛將大自然的景物縮小做成盆栽放在家里,也十分喜歡看“名偵探柯南”。韓國學者李御寧將其解讀為“日本人的縮小意識”,認為日本人似乎很偏愛“小”,并以之為美。我認為日本人的這種“以小為美”的文化審美意識根源于他們的文化特性,日本的國土狹小,他們偏愛小的理由,既有自然資源有限,凡是必須“精耕細作”的生存壓力和全球科技競爭日趨激烈的強大壓力,又有日本人自古崇尚精微小巧的性格特點。
韓國學者李御寧從一個獨特的角度對日本社會進行解讀,發(fā)現(xiàn)了日本人有一種獨特的“縮”的特性。能量奇大的巨人被濃縮成小小的一寸法師;桃太郎以針為刀,以碗為船;廣闊的宇宙與變化的四季被壓縮在短短的俳句里表現(xiàn);盆景、插花乃至現(xiàn)代的半導體、電腦,無一不是“縮”的例證。豐富多樣的膳食被收縮在一定的狹小空間里,形成了獨特的“便當文化”。“文庫本”袖珍圖書也正是“縮”的表現(xiàn)。這些現(xiàn)象都說明日本有縮小意識,有縮小趨向文化。縮小意識不僅僅體現(xiàn)在那些縮小的物體上,在現(xiàn)實社會中,日本人的團體精神和日本人做事的謙虛謹慎也是縮小意識的一種體現(xiàn)。
日本民族的縮小性格與日本有限的自然資源密切相關,同時來自自然環(huán)境和全球的科技競爭壓力也是重要的原因。此外,日本每年自然災害頻發(fā),也為其縮小的民族性格帶來較大的影響。惡劣的自然環(huán)境造就了日本人的謙恭自卑,亦激發(fā)了他們奮發(fā)圖強的擴大欲望,但現(xiàn)實的局限又迫使他們的擴大欲望必須通過縮小來實現(xiàn),正如另外一個韓國學者樸俊熙所說的,日本人的 “縮”與“小”只是表面現(xiàn)象,追究其本質,便現(xiàn)出“志在擴大”的原形。在激烈的現(xiàn)代國家競爭中,日本民族強化了縮小性格和精細意識,這點在科技領域十分突出。日本的電子產(chǎn)品(如隨身聽、筆記本電腦)、農(nóng)產(chǎn)品(如娃娃菜)等都憑借小體型在世界市場競爭中打了一場又一場勝仗。
唐月梅在其《古代和漢審美意識的差異性》中指出:“中日兩國民族由于受到不同自然地理環(huán)境的,政治經(jīng)濟條件和文化宗教形態(tài)的影響,形成各自的特殊的基本性格,并決定各自不同的審美情趣?!雹?/p>
我認為,日本人“以小為美”的審美意識主要是受日本特殊的自然地理環(huán)境的影響,即所謂“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存在決定意識。
遠古以前,中華民族在東亞廣袤的大地繁衍,面對無垠的內陸,擁有遼闊的平原、大沙漠,屹立著巍峨的喜馬拉雅山脈,奔流著磅礴的黃河長江。而大和民族則在遠東一隅狹窄的列島生息,環(huán)繞著浩瀚的大海,山嶺綿延,最高的富士山海拔也只有3776米,沒有像亞洲大陸的喜馬拉雅山、歐洲大陸的阿爾卑斯山脈那樣巍峨的大山脈;少平原,更乏大荒漠;河流縱橫,但河床短淺,沒有像中國的黃河、印度的恒河那樣磅礴的大流域。兩國不同的自然環(huán)境,形成各自不同的自然景觀,中國自然景觀巨大而瑰麗,日本自然景觀小巧而纖麗。
由此可見,中國人喜歡“大”,日本人喜歡“小”。中國地大,江大,氣也大。李白寫詩,動不動就“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還”,其氣魄令日本“漢詩詩人”傾倒。而日本人認為山不在高,以小而幽為勝。另外,唐月梅認為日本民族的民族性格之一是“纖細與素樸”。她說:“日本民族生息的世界非常狹小,幾乎沒有宏大、嚴峻的自然景觀,人們只接觸到小規(guī)模的景物,并在溫和的自然環(huán)境的包圍中,養(yǎng)成了纖細的感覺和素樸的感情,對事物表現(xiàn)了特別的敏感和素樸,樂于追求小巧和清純的東西?!雹谖屹澩@一觀點,認為日本人欣賞、關注小的事物,就是源于他們賴以生存的自然環(huán)境。日本著名學者內村鑒三(1896)曾撰文指出:“日本人的天下不過是遠東的一串島嶼。人們盤踞在蝸牛大的國土上,沉溺于瑣細的事物之中?!雹刍趰u國這個前提,生存在這個島國的這些人群經(jīng)數(shù)千年歷史的沉淀,形成了自己獨特的氣質和性格。與大陸民族的寬厚、大度、恢弘相比,大和民族的性格更趨向于敏感、纖細、細膩。
這種以“以小為美”的文化特性也體現(xiàn)在很多的文學作品當中。日本文學的主流是精巧細致,在日本人的審美意識里,有以小為美的傾向。在中國,開天辟地的盤古大神,其身高是天與地之間的距離。在著名的《逍遙游》中,莊子寫道:“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大,不知其幾千里也?;鵀轼B,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云?!睆倪@段描述中,莊子用了“不知其幾千里也”、“其翼若垂天之云”等極力描寫鯤鵬之大。莊子歌頌、贊美鯤鵬之豪邁浩大的氣勢,而藐視那些“蜩”(蟬)、“學鳩”(小鳥,一說是斑鳩)、“斥鼴”(水塘邊的小鳥)的卑微渺小。中國人往往愛把目光放到那些宏偉、大智的事物上來抒發(fā)自己的感受,喜歡用“鯤鵬之志”、“燕雀安知鴻鵠之志”等來表達豪邁的氣概。而那些弱小的、不足道的事物往往成為小智、見識短淺的代名詞。中國文學愛夸“大”不夸小,常用“白發(fā)三千丈”、“家藏萬卷書”這類極盡夸張的描寫。而日本文學夸“小”不夸大,常用“色魚長一寸”、“葦間一鶴鳴”,以體現(xiàn)“一即是多”的禪學精神。在文藝方面,日本繪畫很少追求結構繁雜和色彩鮮艷,多是結構簡雅,追求中間色,以幽婉清麗的情趣為主,富于恬淡的韻味,所以日本畫重線條的單純性和色彩的淡泊性。日本音樂的旋律單調,但卻蘊涵著無窮的妙味,讓人在心中回蕩著余韻。日本舞蹈在緩慢中顯露出一種內在的張力。與此不同,中國的畫趣之蒼勁、音樂之激越、舞蹈之柔韌都給人開闊胸懷的感受。通過這樣的對比,可以看出,中國人偏愛氣勢恢弘的“大之美”,而日本文化則以纖小細膩為美。
日本人擅長縮小思維,有“以小為美”的審美傾向,但其有著一種對廣場空間的恐懼(大的空間)和被排斥在群體之外的恐懼。孩子不聽話時,美國人會對孩子說“再鬧就把你關進倉庫”,但日本人會說“再鬧就把你扔出去”。日本人的縮小意識貫穿于其社會文化的方方面面,李御寧表示日本人擅長縮小意識卻不適應擴大意識,甚至在日本帝國主義走上擴張道路時依舊使用其根深蒂固的縮小意識思維來設計戰(zhàn)略,這也是其在二戰(zhàn)中失敗的原因。李御寧認為當一個擅長縮小意識思維的民族發(fā)展到一定程度,并以大國自居的時候,危險就產(chǎn)生了,如何調整其縮小意識應是當代日本人自己所思考的問題。
日本文化的特點之一是吸收性。日本人對于外國的文化,并不視為異端,不抱抵觸情緒和偏見,坦率承認它的優(yōu)越性,竭力引進和移植。日本對中國文化、印度文化、西歐文化、美國文化的吸收就是如此。其中,大化改新前后對隋唐文化,明治時期對西歐文化,二戰(zhàn)后對美國文化的吸收,可以說是外來文化吸收的三大高潮,其特點是以整個國家的規(guī)模進行全方位的吸收。像這樣酣暢的文化吸收在世界歷史上是不多見的。多種文化經(jīng)過長期的吸收、消化、融合,最終凝聚成了獨特的包容性很大的日本文化。日本人善于學習模仿,吸收一切先進的文明,并將其按日本人喜好的方式加以改進創(chuàng)新,這幾乎是所有論述日本文化的學者們得出的共識。
那日本是如何改進吸收外來文明的呢?下面我們看看他們對西方文明的改造的一些例子,本文主要從物質文明的角度來論述。大正時期(1912—1925),日本從德國進口了斯萊德式雨傘,日本人將其改造成世界上第一把折疊式雨傘,進入80年代,又將其進一步改造成三段折疊式雨傘。最初的大傘經(jīng)過日本人的改造,變得小巧輕便,易于攜帶,成為人們的懷中之物。最先發(fā)明晶體管技術的是美國,但以日本索尼公司為主的日本企業(yè),在晶體管技術面世后不久,把它作為大眾型商品加以開發(fā)利用,并將其制成電子產(chǎn)品應用于日常生活。1953年3月,索尼公司率先推出了世界上最小的袖珍型TR·62收音機,之后又陸續(xù)研制出世界上最小的隨身聽和最輕的耳機。不僅在電子領域,在汽車領域,日本也同樣是擅長“小巧輕便”。豐田的皇冠車進入美國市場時的口號時 “制造小卡迪拉克”,它是把大型車縮小后研制的。類似的例子還可以舉出很多。從這些例子中不難看出,日本人不但擅長“拿來”,而且擅長將拿來的東西改造。改造的一個重要標準就是“實用化、大眾化”,使其變小變輕,無疑是一個重要手段。正如人們所說的:如果說美國人的理想是從未知中搞發(fā)明、搞新創(chuàng)作,那么日本人的理想則是在某種現(xiàn)成產(chǎn)品的基礎上進一步研制、創(chuàng)造出更方便、更實用的產(chǎn)品。就像孫悟空對著巨大的定海神針高喊“小些,再小些”,終于可以將其靈活使用一樣,日本人對著巨大制品高喊“小些,再小些”,最終將其搬到家中、屋里、手掌上。無論是對中國漢字的改造還是對西方物質文明的改造,日本人都是盡量求簡、求小。可以說,這與他們傳統(tǒng)的“以小為美”的民族文化意識有很大關系。
作為一種文化沉淀,日本民族心理素質中有一個十分重要的特征:講求具體,趨于細節(jié),結合實踐,長于應用。近代以來,在日本從傳統(tǒng)社會走向近代社會的進程中,這種注重細節(jié),強調應用的文化特征曾經(jīng)起過重要作用。19世紀中期以后,在日本民族攝取西方文化中有用要素進而實現(xiàn)近代化的過程中,這種注重具體細節(jié)的行為模式,促使日本人從具體技術細節(jié)人手學習西方文化,較好地促進了文化融合的發(fā)展。
日本民族在近代從一個個具體文化要素入手,攝取和吸收西方文化中的合理成分,促成文化轉型,在經(jīng)濟和社會等方面取得了長足的發(fā)展。即使在當代,這種文化特征也曾對經(jīng)濟高速增長產(chǎn)生過積極作用。60年代以來,電子工業(yè),尤其是微電子和集成電路成為日本經(jīng)濟發(fā)展的重要驅動力量,取得了飛躍性發(fā)展,諸如電子計算機、文字信息處理機,以及許多家電產(chǎn)品走向世界許多國家,一些電子產(chǎn)品獨占鰲頭,而從一定意義上說,這正得益于日本文化趨于具體細節(jié)的特征。日本民族的這種長處正和當代工業(yè)精密化的趨勢相一致,結果是以長處迎接挑戰(zhàn),獲得了飛躍發(fā)展。我認為,是日本人這種凡事從小處著眼的態(tài)度或者說“以小為美”的觀念在一定程度上促成了日本企業(yè)去關注品質、關注細節(jié)并最終成就了日本企業(yè)的成功。
上述從“小”字著手,分析了日本的“以小為美”民族文化意識,日本民族從古到今對“小”有一種特殊的情節(jié),這種情結不僅體現(xiàn)在日本人的日常生活中,而且體現(xiàn)在日本文化,文學的方方面面。他們的這種文化意識的形成根源于日本所處的自然環(huán)境、政治經(jīng)濟條件和文化宗教形態(tài),同時一直又深深影響著他們,并且發(fā)揮著重要的現(xiàn)實作用。在激烈的現(xiàn)代國家競爭中,日本民族強化了縮小性格和精細意識,我認為這根源于“以小為美”的民族文化意識,是這種意識在現(xiàn)實生活中的體現(xiàn)。
注釋:
①②唐月梅.日本美意識的始源——談日本的自然美和色彩美[A].李書成,池田溫.日本學研究3[C].北京:今日中國出版社,1993:324-339.
③王志強.如此日本人[M].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5:130.
[1]李御寧著.張乃麗譯.日本人的縮小意識[M].濟南:山東人民出版社,2003.
[2]葉渭渠.日本文明[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9.
[3]葉渭渠.日本的國民性與調和美意識[A].北京日本學研究中心.日本學研究3[C].北京:今日中國出版社,1993.
[4]李兆忠..暖昧的日本人[M].廣東人民出版社.1999.
[5]唐月梅.日本美意識的始源——談日本的自然美和色彩美[A].李書成,池田溫.日本學研究3[C].北京:今日中國出版社,1993.
[6]劉利國.日本文學[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7.
[7]王志強.如此日本人[M].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