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語境中的元話語功能——以朱自清的《背影》為例

計艷

(江西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江西 南昌330022)

一、元話語的定義及其在語境中的功能

語篇大致可以分為兩個層面:基本話語層面和元話語層面。元話語的意義是在具體的語境中實現(xiàn)的,語境通常分為語言語境、情景語境和文化語境,元話語的語篇功能主要用于構(gòu)建語言語境,人際功能主要用于構(gòu)建情景語境,通過比較不同語言元話語使用的異同,可發(fā)現(xiàn)其文化語境的特點。

1.元話語的定義

1959年,Zelling Harris首次提出 “元話語”的概念,指一種理解語言使用、便于作者或說話人引導(dǎo)受眾理解語篇的方法。此后,Williams、Vande Kopple、Crismore、Hyland、Tse等進一步發(fā)展了這一概念,把通過作者或說話人介入語篇來影響讀者的模糊語、連接語等語言形式歸入元話語的范疇。Williams(1981)認為,元話語是“有關(guān)話語的話語,跟主題無關(guān)”[1]。Vande Kopple (1985)認為,元話語是有關(guān)基本命題信息以外的話語,是引導(dǎo)讀者去組織、分類、解釋、評價和反映篇章所傳達的信息的一套機制[2]。Hyland和Tse(2004)認為,對元話語的理解有狹義和廣義之分。狹義理解強調(diào)元話語組織篇章的功能;廣義理解體現(xiàn)了作者在篇章中所表現(xiàn)出來的運用語言和修辭的方法,以及把話語組織和話語含義結(jié)合起來的方法[3]。國內(nèi)學者李佐文(2001)認為,元話語是能在話語不同位置出現(xiàn)的,其自身不為話語增添新的內(nèi)容但能標記話語結(jié)構(gòu),體現(xiàn)發(fā)話意圖的詞、短語或句子[4]。它們依附于話語而存在,但不是話語的主題,在交際過程中起調(diào)控話語信息的作用。

雖然國內(nèi)外的學者對元話語的概念有不同的看法,但學術(shù)界目前大都接受如下定義:“元話語是用于組織話語、表達作者對話語的觀點、涉及讀者反應(yīng)的一種方法”[5]。

2.元話語在語境中的功能

元話語是交際者用來表現(xiàn)主題、組織內(nèi)容,以便使讀者更容易理解話語的重要手段。因此,元話語的意義必須在具體語境中得到體現(xiàn),使語篇和語境相聯(lián)系。交際的過程是語境構(gòu)建的過程,人們在交際過程中傳遞的話語信息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基本信息,即說話人所表達的語義內(nèi)容;另一類是語用信息,即傳遞發(fā)話者對基本信息的表達意圖[6]。元話語的功能就是傳遞語用信息,將話語的基本信息同使用話語的環(huán)境聯(lián)系起來,有意識地“操縱”基本信息,構(gòu)建起符合發(fā)話人意圖的語境。

二、《背影》中的元話語功能

Hyland(1998)在修正Crismore分類方法的基礎(chǔ)上區(qū)分了兩類元話語范疇:語篇元話語和人際元話語,并進一步把語篇元話語和人際元話語分別劃分為五類[7]。以此為依據(jù),本文以漢語語篇——朱自清的散文《背影》為例[8],試圖說明在漢語語篇中,元話語如何構(gòu)建語言語境、情景語境及文化語境。

1.語言語境中的元話語功能——語篇元話語

語篇元話語(textualmetadiscourse)是指同一篇章內(nèi)不同成分之間的邏輯語義關(guān)系,是篇章中連接話語層次的主要成分。傳遞語用信息的元話語成分并不增加話語的基本信息,只是引導(dǎo)和幫助聽話人去理解話語的基本信息,也即是構(gòu)建符合說話者意圖的上下文。語篇元話語主要分為以下幾類:

(1)表邏輯聯(lián)系的詞語

“邏輯聯(lián)系詞語”連接各級結(jié)構(gòu),反映語篇中各語段的連結(jié),表達語篇中的程序意義。例如:

回家變賣典質(zhì),父親還了虧空;又借錢辦了喪事。

喪事完畢,父親要到南京謀事,我也要回北京念書,我們便同行。

但他終于講定了價錢;就送我上車。

而且我這樣大年紀的人,難道還不能料理自己么?

父親是一個胖子,走過去自然要費事些。

可是他穿過鐵道,要爬上那邊月臺,就不容易了。

他用兩手攀著上面,兩腳再向上縮;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傾,顯出努力的樣子。

過鐵道時,他先將橘子散放在地上,自己慢慢爬下,再抱起橘子走。

在這里,“又”、“也”、“便”、“但”、“而且”、“自然”、“可是”是表邏輯聯(lián)系的詞語。這些連接詞通過標志并列、轉(zhuǎn)折、因果等關(guān)系來幫助讀者理解話語涵義及前后文之間的語義關(guān)系。

(2)表框架標記的詞語

“表框架標記的詞語”指表示話語行為、序列、語義段的詞語,標識話題的開始、變換、結(jié)束和結(jié)構(gòu)的分層等。例如:

他躊躇了一會,終于決定還是自己送我去。

他便又忙著和他們講價錢。

于是撲撲衣上的泥土,心里很輕松似的,過一會說,“我走了,到那邊來信!”

“終于”、“便”、“于是”是表示框架標記的詞語。這些副詞突出了父親對“我”的體貼和關(guān)懷,但“我”當時竟未能體會父親的愛子之心。這些副詞表達了話語的序列,提示了交際狀態(tài),之后的話題隨之變換。

(3)表內(nèi)指標記的詞語

“表內(nèi)指標記的詞語”指提示該篇章其他部分話語信息的詞語。例如:

我與父親不相見已二年余了……近幾年來……

他少年出外謀生,獨力支持,做了許多大事。哪知老境卻如此頹唐!

他觸目傷懷,自然情不能自已。情郁于中,自然要發(fā)之于外;家庭瑣屑便往往觸他之怒。

從上面第二句話可以看出,作者的父親外出謀生,東奔西走,老境卻如此凄涼。然而,在此情況下,父親仍堅持送兒子。在這里,作者引述篇章其他部分的信息以幫助讀者更好地理解語篇語境,使“父親”這一形象更加高大。

(4)表提供證據(jù)的語句

“表提供證據(jù)的語句”可以說明話語判斷的依據(jù),指出本文信息與其他語篇信息之間的聯(lián)系。例如:

父親說,“事已如此,不必難過,好在天無絕人之路!”

他只說,“不要緊,他們?nèi)ゲ缓?”

他望車外看了看,說,“我買幾個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動?！?/p>

于是撲撲衣上的泥土,心里很輕松似的,過一會說,“我走了,到那邊來信!”

以上是《背景》中表提供證據(jù)的語句。在父親的眼里,兒子就是一切。父親擔心家庭的不幸會影響兒子的學業(yè),把悲傷隱藏在心中,反過來安慰兒子。此語境中的話語表現(xiàn)出父親對兒子旅途安危的擔心,成為文意判斷的依據(jù)。

(5)表解釋的詞語

“表解釋的詞語”可以對話語中的某個詞語或命題進行解釋,具有幫助讀者理解有關(guān)信息的功能。例如:

這些日子,家中光景很是慘淡,一半為了喪事,一半為了父親賦閑。

我趕緊拭干了淚,怕他看見,也怕別人看見。

“為了”、“怕”、“也怕”在此是表解釋原因的詞語。前句中的兩個“為了”是解釋家中的境況,后句中的兩個“怕”是解釋“我”拭干眼淚的原因,作者擔心他的眼淚被父親看到而使父親傷心,怕別人看到而感到尷尬。這一切都表明,此時的“我”已經(jīng)完全領(lǐng)會了父親的心意。

2.情景語境中的元話語功能——人際元話語

情景語境用以指示交際事件發(fā)生的場合,包括發(fā)話人、受話人,交際的時間、地點,參與者的相互關(guān)系,各人所起的作用等。人際元話語(interpersonalmetadiscourse)是指能表明發(fā)話者對命題信息及受話者態(tài)度或觀點的語言成分。人際元話語在交際過程中傳遞與交際情景有關(guān)的語用信息,將話語置于真實的交際情景之中,對于表達發(fā)話者的意圖,順利完成交際任務(wù)起著重要作用。

(1)表模棱兩可的詞語

“表模棱兩可的詞語”可以用來減弱對命題的確定,表示對說話人所作的論述有所保留,表現(xiàn)出一定的協(xié)商性。例如:

其實我那年已二十歲,北京已來往過兩三次,是沒有甚么要緊的了。

我兩三回勸他不必去……

他望車外看了看,說,“我買幾個橘子去……”

“……大約大去之期不遠矣……”

“兩三次”、“兩三回”、“幾個”、“大約”是這篇散文中具有一定模糊性的詞語。例如,第一句中的 “兩三次”、“兩三回”顯示出作者起初不理解父親無微不至的關(guān)心,暗示了對話語確定性的削弱,后面的“幾個”、“大約”是父親的表述,表現(xiàn)了父親關(guān)心、思念兒子的心情。

(2)表強調(diào)的詞語

“表強調(diào)的詞語”是作者對命題的確定,用以加強對說話人所做論述的肯定性。例如:

他再三囑咐茶房,甚是仔細。

其實我那年已二十歲,北京已來往過兩三次,是沒有甚么要緊的了。

我那時真是聰明過分,總覺他說話不大漂亮,非自己插嘴不可。

他們只認得錢,托他們直是白托!

“甚是”、“其實”、“真是”、“總”、“直”、“如此”均是表強調(diào)的詞語,雖然用語平常,但恰到好處,使父親愛子之情躍然于紙上。這些詞語顯示出發(fā)話者的意圖:一方面強調(diào)父親已經(jīng)為兒子上車做了極其精細、周密的考慮和安排;另一方面也表現(xiàn)了“我”當時對父親言行的不理解。

(3)表態(tài)度的語句

“表態(tài)度的語句”表示作者對命題內(nèi)容的觀點和態(tài)度。例如:

我那時真是聰明過分,總覺他說話不大漂亮,非自己插嘴不可。

我心里暗笑他的迂;他們只認得錢,托他們直是白托!

而且我這樣大年紀的人,難道還不能料理自己么?

以上句子是表態(tài)度的語句。作者在此表明了自己的態(tài)度:自己曾經(jīng)少不更事,自作聰明,沒有意識到父親對自己深沉的愛。

(4)表關(guān)系標記的語句

“表關(guān)系標記的語句”用以建立和讀者的關(guān)系,承認讀者的存在,召喚讀者對話語的積極反應(yīng)。例如:

而且我這樣大年紀的人,難道還不能料理自己么?

唉!我不知何時再能與他相見!

以上兩句話在交際情景中指向聽眾,體現(xiàn)了交際對象的存在,將發(fā)話者和聽話者置于一個共知的事實范圍內(nèi),拉近交際雙方的距離,引起共鳴,有利于交際的順利進行。

(5)表人物標記的詞語

“表人物標記的詞語”其語義主要是指向作者自己。例如:

我與父親不相見已二年余了,我最不能忘記的是他的背影。

我們過了江,進了車站。

唉,我現(xiàn)在想想,那時真是太聰明了!

這些句子是這篇散文中表人物標記的詞語,體現(xiàn)了情景語境中發(fā)話者的存在,提示了當時的交際狀態(tài)和“我”的思想動態(tài)。對父親送別兒子這一場景的描述展現(xiàn)出父親對兒子深深的愛以及兒子對父親深深的思念,加深了讀者對全文的印象。

3.文化語境中的元話語功能

文化語境是指交際參與者所在語言社團的歷史文化、風俗人情等,該語言社團的人一般都能理解所使用話語中的深層意蘊。任何一個語言使用者都屬于某個特定的語言社團,其話語都要打上文化背景的烙印,包括歷史、文化、風俗、人情、習語和價值標準等[9]。元話語對文化語境的構(gòu)建,其實也就是遵從話語的文化語境,體現(xiàn)文化習慣。

《背影》寫于1925年,但是“背影”一直深深地停留在讀者的心目中。作者的家庭,因社會的黑暗而日趨窘迫;作者的父親,先是“賦閑”,后為了找差事而“東奔西走”,乃至老境“頹唐”。這些都從一個側(cè)面反映了當時知識分子奔波勞碌,前途渺茫,謀事艱難,境遇凄慘的現(xiàn)實。作者的父親愛子情切,盡管急于謀事,但最后還是決定親自去送兒子,惟恐有什么閃失——講價錢要自己講,揀座位要自己揀,買橘子要自己買,力不勝任的事情也要自己親力親為?！侗秤啊分械摹案赣H”形象,正是中國慈父形象的典型代表。文學是社會生活的反映,精湛的細節(jié)描寫,往往集中表現(xiàn)著人物在特定情勢下具有個性的行為、動作、表情和語言。作者對父親買橘子的細節(jié)描寫具有強大的全息效應(yīng),把父親對兒子的關(guān)愛之情抒寫得淋漓盡致,把天下父母之心表現(xiàn)得感人肺腑,而中國人傳統(tǒng)的倫理道德、文化積淀、價值觀念、心態(tài)模式等也通過文本透視出來,使《背影》成為現(xiàn)代文學史上的經(jīng)典,這正是元話語語境構(gòu)建功能的最好體現(xiàn)。

[1]Williams JW.Style:Ten Lessons in Clarity and Grace[M].Boston:Scott,Foressman,1981.

[2]Vande Kopple W.Some Exploratory Discourse on Metadiscourse[J].College Composition and Communication,1985,(36).

[3]Hyland K&Tse.Metadiscoursein AcademicWriting: AReappraisal[J].Applied Linguistics,2004,(2).

[4]李佐文.論元話語對語境的建構(gòu)和體現(xiàn) [J].外國語, 2001,(3).

[5]徐赳赳.關(guān)于元話語的范圍和分類[J].當代語言學, 2006,(4).

[6]何兆熊.新編語用學概要[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0.

[7]Hyland K.Persuasion and Context:The Pragmatics of Academic Metadiscourse[J].Journalof Pragmatics,1998,(30).

[8]來華強.當代詩歌散文閱讀方法論[M].北京:語文出版社,2004.

[9]Xu Xianghui.Contextualizing FunctionsofMetadiscourse and Its Instructive Value in English Classrooms[D].Changchun:Jilin University,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