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清
(福建農(nóng)林大學 英語系,福建 福州 350002)
從《金色筆記》看多麗絲·萊辛的兩性觀
張清
(福建農(nóng)林大學 英語系,福建 福州 350002)
多麗絲·萊辛的《金色筆記》從誕生起就被認為是為婦女解放吹響了號角,但是作者在1972年的再版前言里斷然否認了這一點。文章試圖通過對《金色筆記》文本的一些粗淺分析,探討萊辛的兩性觀被廣泛誤解的原因,進而提出并證明萊辛的雌雄同體的性別觀。
《金色筆記》;女性;雌雄同體
《金色筆記》是多麗絲·萊辛的眾多作品中頗具分量的代表作,卻也是爭議頗多的一部作品。從1962年此書一經(jīng)出版,就被評論界和女權(quán)主義者看作女權(quán)主義的宣言,萊辛本人也被譽為女性運動的斗士,因為在他們看來《金色筆記》體現(xiàn)了強烈的女性自我意識,并且對女性所面臨的一些困惑做了詳細解讀,樹立了自由女性的榜樣。然而,萊辛卻對這種推崇頗為不滿,在她的1972年的再版前言里,她明確指出:
沒有人注意到這個基本主題,這部書很快被低估了,無論友好的評論家還是不懷好意的人士,都說它描寫的是性戰(zhàn)爭,女人們還宣稱這部書是性戰(zhàn)爭的一件有用的武器……這部小說不是為婦女解放吹響的號角……婦女解放運動不可能帶來多大變化,這并非因為這場運動的目標有什么差錯,而是因為我們正生活在一個大動蕩的時代,整個世界因這動蕩而改變了模樣。這一點一目了然。如果這場動蕩能有個了結(jié),到了那一天,也許婦女解放的目標已顯得渺小而怪異了。 ”[1]153
可見,《金色筆記》確實不是女權(quán)主義的宣言或利器,可是為什么當時甚至直到今天有讀者還是認為《金色筆記》是一部女權(quán)主義色彩濃厚的小說,為什么讀者在理解這部小說上出現(xiàn)了偏差甚至誤讀呢?究其原因,恐怕有以下幾點:
首先,《金色筆記》發(fā)表于1962年,正是女權(quán)運動風起云涌的階段,他們呼吁女性覺醒,主張自由、公正和平等,停止性別歧視和對女性的束縛和壓迫。而《金色筆記》恰恰從女性視角對女性的生存條件、社會地位和女性自由等一些議題進行了探討,表達了女性在追求和實現(xiàn)個體價值中的掙扎和困惑,并且以罕見的直白方式討論了男女愛情、性、生育和母性角色等問題。如小說中提到人工受孕時這么說“你可以在女人的子宮里放上一塊冰,她就會有孩子了。 對人類來說,男人已不再需要了”[2]225,像這樣直接的討論,在文中還有不少,這在當時可謂驚世駭俗。這一切都恰好迎合了女權(quán)運動的需要,因而被打上了女權(quán)主義的標簽。
其次,小說在描述男女關系上,萊辛否定了傳統(tǒng)的男尊女卑的父權(quán)話語,她塑造了安娜和摩莉這兩位“自由女性”,前者是作家,后者是演員,沒有婚姻束縛,有主見,經(jīng)濟獨立,與書中眾多或性障礙或個性扭曲的男性角色相比,她們顯得更加智慧和敏銳。這使得她們尤其是安娜成為新女性的代表人物和學習榜樣。
然而,女性主義者的這種解讀是淺薄且片面的。誠然,《金色筆記》確實是從女性視角出發(fā)探討了男女關系,但是萊辛顯然要比女性主義者站得更高,她的小說是反映二十世紀中期整個世界的精神風貌的作品,涵蓋了政治意識、種族主義、戰(zhàn)爭、藝術(shù)、個人追求和精神狀態(tài)等等議題,其范圍之廣早已超出了女性主義的議題范疇。而且單就女性議題而言,萊辛固然支持女性的解放運動,也同情女性的命運,她說:
就婦女解放而言,我是支持的:在許多國家,都有人口口聲聲說婦女是二等公民……長期以來,她們都處在半奴隸的狀態(tài)……只有極少數(shù)的女人隨時準備站出來向自己相愛的男人申訴她心里真正所思考的,所感受的,所體驗的一切。一聽到男人說:“你不像個女人,你太專橫,你讓我失去男子氣概了”,絕大多數(shù)女人會像被人丟了石塊的小狗那樣躲到男人身邊。[1]154
但是,萊辛并不認為男女關系應該是對立的,更不主張兩性戰(zhàn)爭(sex war)。她認為兩性之間應該是相互依賴和相互需要的互助關系,男女是相輔相成的整體,缺一不可。
小說中的“自由女性”其實是個反語,“像塞萬提斯以模仿騎士文學來否定騎士文學那樣,萊辛也是想以標榜女性的自由為幌子來證明女性自由的非現(xiàn)實乃至荒謬的。只不過她的行文不像塞萬提斯那樣辛辣、咄咄逼人,而是更溫和,更含蓄”[3]8;但是我們?nèi)匀豢梢詮娏腋惺艿脚魅斯材仁聦嵣喜⒉蛔杂桑馐芰藧矍榈谋撑?、信仰的幻滅,患上了精神分裂和寫作障礙癥,不得不依靠心理治療和四本筆記來梳理自己陷入混亂的生活狀態(tài),以期能實現(xiàn)自我拯救。而安娜和摩莉的最終救贖都是基于對男性的依賴和愛的,因為她們渴望愛情,她們的幸福來源于愛情[4]35。
例如在紅色筆記II中,安娜與邁克爾在一起,感到“我其實一點也不關心政治、哲學這一套東西,我唯一關心的是邁克爾會不會在黑暗中轉(zhuǎn)過身來,把他的臉貼在我的胸口上。 ”[2]317
在黃色筆記中,安娜的另一個自我(alter-ego)愛拉對保羅的人工受孕的說法是這樣回應的“[她]放肆地大笑起來:‘但哪一個神智正常的女人寧愿將冰塊放進子宮,而不要男人呢? ’”[2]225。 她還認為:“婦女的情感依然只適合一個已不復存在的社會。我內(nèi)心深處的情感,我的真正的情感,仍與某個男人聯(lián)系在一起。不錯,是有個男人。但我并沒有過著那樣的生活,我知道,很少有女人過那樣的生活。”[2]333安娜一直擔心自己“老是沉湎于我們這時代女人常有的感情中不可自拔,這種感情令她們痛苦,或孤獨,或熱衷于同性戀”[2]510。但是她最后也承認“我最大的需要是什么——和一個男人在一起相愛,就這么回事。這方面我倒是真有本事的?!盵2]661
一旦女性失去了對男性的依靠,被男性拋棄這種打擊近乎是災難性的。同居五年的邁克爾離開安娜而投向另一個女人懷抱時,她感到非常痛苦和孤獨,生活變得一團糟,患上了精神分裂癥和寫作障礙癥,感覺周圍一切都開始分裂。安娜的這種情緒更真切地通過愛拉反映出來。當愛拉逐漸變得依賴保羅的時候,保羅卻棄她而去,使愛拉陷入迷茫而混亂的生活?!白员A_離開她以后已有一年多的時間,但她所做的,所說的,所感覺的始終擺脫不了他的影子。她的生活籠罩在一個不可能再回到他的身邊的男人的陰影中[……]她已萬念俱灰。保羅帶走的不僅僅是她的幸福,而且是她的意志?!盵2]325愛拉希望自己能再愛上一個人,然后獲得解脫,恢復正常??梢?,小說并不是宣揚女性革命與自由,而是倡導男女之間基于互愛與尊重的正常健康的,甚至是雌雄同體的兩性關系。盡管作者并沒有用到這個詞,但是這一觀點在小說的最后體現(xiàn)得尤為明顯。
安娜最后遇到了索爾·格林,一個遭遇了嚴重精神創(chuàng)傷的左翼人士,他們同病相憐,相互理解,相互影響。在內(nèi)置金色筆記里安排了這么一個情節(jié),索爾建議安娜重新開始寫作,并給了她小說的第一個句子:“兩個女人單獨待在倫敦的一套住宅里?!边@也就是《自由女性》的開頭,由此我們知道,原來這部《自由女性》是安娜在克服了寫作障礙后寫下的小說。與此同時,安娜也幫助索爾克服了寫作障礙,她把金色筆記本給了索爾,并寫下了他的小說的第一句:“在阿爾及利亞一道干燥的山坡上,有位士兵看著月光在他的槍上閃爍?!焙髞恚鳡栆泊_實由此寫出了一部頗獲好評的中篇小說,這正應了索爾的那句“如果你能寫,那么我也能”[2]676。由此可見,安娜和索爾已經(jīng)消除了兩性之間的對立,融為一體,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正如安娜所說的“我感覺與他很親近,仿佛他就是我的弟弟。仿佛,作為弟弟,我們再怎么分開,相隔無論多么遙遠,都算不了什么了,我們永遠血肉相連,心心相印”[2]678。 在這樣的雌雄同體的關系中,他們都開始接受現(xiàn)實,重新認識自己,擺脫了精神分裂,實現(xiàn)了自我拯救。
綜上可見,小說既不是兩性戰(zhàn)爭的號角,也不是女性的解放宣言。相反地,它恰恰闡明了所謂自由女性生活的復雜性,以及女性完全解放的艱巨性。安娜和摩莉?qū)箓鹘y(tǒng)、沖破婚姻藩籬獨立生活,試圖在男性世界中尋求個體身份的認同和個人價值的實現(xiàn),但是,對自由的追求卻使她們變得脆弱、缺乏安全感乃至精神分裂。離婚固然將她們從不幸的婚姻關系中解救出來,并獲得了一定程度的自由,但這并不能讓她們真正走出困境。作為脫離婚姻束縛的自由女性,她們非但沒有逃離孤獨和情感空虛的折磨,反而更加渴望愛情與婚姻,對男性的依賴不減反增,有限的自由讓她們付出了沉重的代價。正如Ruth Whittaker所說的,金色筆記 “并不是女性獨立的宣言,而是對其艱巨性的悲歌”(“is not a treatise advocating autonomy for women,rather it is a lament for its seeming impossibility”)[6]71。萊辛自己也承認所謂的女性徹底解放不過是一種妄想,以安娜、摩莉為代表的女性不可能擺脫男性而生存。雖然萊辛同情女性的命運,也不滿于女性被視為二等公民的現(xiàn)實,但她并不認為女性一定要排斥甚至戰(zhàn)勝男性。小說的最后,安娜在索爾的幫助下擺脫了精神分裂和寫作障礙,摩莉重新嫁人。由此可見,萊辛在《金色筆記》中最終想要傳達的信息是男女兩性應建立起和諧健康的兩性同體關系,而不是兩性分裂對立,男性和女性始終相互依賴,并且應該相互幫助以達到人生的完整與圓滿。
[1]多麗絲·萊辛.《金色筆記》前言[A].陳才宇譯.《金色筆記》閱讀提示與背景材料附錄I[C].杭州:浙江大學電子音像出版社,2009:151-170
[2]多麗絲·萊辛.金色筆記[M].陳才宇,劉新民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0
[3]陳才宇.《金色筆記》譯序[M].南京:譯林出版社,2000:1-10
[4]Ghosh,Tapan.K.ed.Doris Lessing’s The Golden Notebook:A Critical Study[M].New Delhi:Prestige Books,2006
[5]陳才宇.《金色筆記》閱讀提示與背景材料[M].杭州:浙江大學電子音像出版社,2009
[6]Whittaker,Ruth.Doris Lessing[M].New York:St. Martin’s Press,1988
Abstract:The Golden Notebook by Doris Lessing has always been misunderstood as a trumpet for Women’s Liberation even after she explained her purpose in the famous 1971 introduction for the second edition of the novel.This essay is meant to analyse the reason for the misunderstanding and then propose Lessing’s view on the relationship of men and women.
Key words:The Golden Notebook;women;androgynism
The androgynism in Doris Lessing’s The Golden Notebook
ZHANG Qing
I207.2
A
1009-9530(2010)05-0047-02
2010-06-27
張清(1982-),女,福建福清人,福建農(nóng)林大學英語系助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