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靜龍
靜佇在蕩著漣漪的湖邊,看著一洼褶皺的池面,心靈也隨著波紋的蕩漾走向了遠方,走進了我那一貧如洗的窮家。母親正是這個時候進入眼眸的,她的面容映現(xiàn)在這一池碧水之中,笑著,偉大著。
是誰在遙遠的地方輕聲地呼喚,她的兒子在遙遠的地方應(yīng)答?記憶中的母親是模糊又清晰的。模糊是因為淚眼迷蒙,清晰是因為喜笑顏開。我實在不敢用這種近乎平實的手法來描繪我的母親,總覺得簡單的方塊字根本無法承載起母親這個人甚至這個字眼的全部。因而,一直以來,母親都在我的記憶里占據(jù)了很大的空間,尤其是在寧靜的夜晚或是失意落寞的時候,思念母親就成了我最好的治療心靈創(chuàng)傷的良藥。母親是寬容的,也是堅強的。在我的記憶里,我的母親只流過兩次淚。
母親第一次流淚是在我考上高中的時候——也許我是不應(yīng)該考上的。我從小就身體不好,一直以來就是母親所擔心和牽掛的。學(xué)校離家并不遠,但是母親還是親自把我送到了學(xué)校,并很勉強而結(jié)巴地和我的班主任說這說那,請班主任有什么事就盡量照顧我。母親拿著簡單破落的行李,遞給我,說:“娃兒,出門在外,要照顧好自己。有什么事就打電話回來,沒錢了就說,生病了就要看啊!”說著說著眼淚就爬滿了整張因風吹日曬為兒女操勞留下歲月印記的臉龐。我的鼻子也酸酸的,鼻子里像灌了一大杯陳醋,只是狠狠地點了一下頭。她還執(zhí)意要送我到學(xué)校,我假裝很懂事地維護自己的自尊心,婉言拒絕了母親的陪護,一個人拖著行李離開了家。也許我的堅強,我的善良就來自母親的遺傳,源于母親的影響。
眼前的這池褶皺的秋水,波瀾起伏,就像母親的生活。也許這池水就是母親的淚——我這樣想。
母親第二次流淚是在姐姐出嫁的時候。姐姐結(jié)婚,作為小舅子的我,不可能不參加。母親的女兒就要成為別人家的人了,看得出來母親是高興的。那幾天,所有的事情都要她來操勞,油鹽醬醋,柴火米茶,還有一系列的婚嫁習俗,都要母親來完成,來教她的女兒如何做一個合格的鄉(xiāng)村媳婦兒。在農(nóng)村,這是很講究的,尤其是雙方家庭成員相互間的禮儀,是相當嚴格的。姐姐離家的時候,照例要和丈夫在自己的父母面前跪拜,感謝父母這么多年的養(yǎng)育之恩,同時也是向親愛的父母告別,向所有看護自己長大的人告別,因為明天就要在別的人家一塊生活了。在姐姐要走的時候,姑爺(就是我的姐夫)和姐姐跟著母親出出進進的,母親執(zhí)意不聽他們的訴說。我知道,母親是怕面對這一刻,即使是很開心。我也知道,這是農(nóng)村的禮節(jié)。
我悄悄地拉著父親和母親,走進了我家那個粉塵覆蓋雜亂不堪的堂屋,姐姐和姐夫在那刻跪倒在雙親的面前,我在旁邊看著心里很不是滋味,濃重的親情就這樣割舍了。我轉(zhuǎn)過身,不敢再看這一幕。背過身的瞬間,聽到母親邊哭邊對姐夫說:“小木,我姑娘就交給你了。你要好好的待她……”后面的我就再沒聽到了。那時,整個堂屋里都是一片唏噓,哽咽聲彌漫在整個堂屋,我的眼睛也是酸酸的,眼淚在陰暗晦澀的角落里不爭氣地流了下來。我看到,一向堅強的父親眼睛也是紅紅的。
經(jīng)過這些事的攪擾,母親終于清凈下來了。一味地撲在生產(chǎn)上,為她遠方上學(xué)的兒子操勞擔心,為一家人的生活奔波,寄托著日復(fù)一日的思念與希望。
如今,快畢業(yè)了,母親仍然時不時打來電話諄諄囑托。從電話聲里,我聽出了母親那微微的顫抖,我知道,母親的淚在夜里更加晶瑩。
我也知道,母親像個放風箏的人,把愛的棉線伸長,把我這只風箏放飛在了遠方,因為她的目光始終關(guān)注著最遠的地方。
母親老了,但很美麗,我這樣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