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覺弘

(江漢大學人文學院，湖北武漢，430056)

石介《春秋說》佚文考論

黃覺弘

(江漢大學人文學院，湖北武漢，430056)

石介對《春秋》素有研治，撰有《春秋說》一書?？级喾N宋元《春秋》著述曾征引“石氏曰”，而這些“石氏曰”即指石介之說，應該都是出自今已無從獲睹的《春秋說》。就諸書所引，綜加輯考，得《春秋說》佚文凡八十四條。這些佚文是研究石介其人其學以及宋初《春秋》學發(fā)展演變的寶貴材料。從佚文來看，《春秋說》原書體例大概是先條列所要闡釋的經文，再次以解說，形同札記。石介與孫復一樣皆不專主一家，對三傳及諸家注說皆有取有棄。在褒貶問題上，石介貶多褒少，亦與孫復近似。在具體經說上，《春秋說》佚文與孫復說相同和互補者占據絕大多數，足見二人《春秋》學存在著廣泛的一致性。不過，石介仍然有著自己獨到的思考，并非亦步亦趨。

石介；孫復；《春秋說》；《春秋尊王發(fā)微》

一、石介《春秋說》及其佚文

石介(1005～1045)，字守道，兗州奉符(今山東泰安)人。曾講學徂徠山下，時人稱徂徠先生，事跡詳歐陽修《徂徠石先生墓志銘并序》《宋史·儒林傳二》《宋元學案》卷二《泰山學案》以及陳植鍔《石介事跡著作編年》。[1]石介著述，有《易解》五卷、《易口義》十卷、《唐鑒》五卷、《三朝圣政錄》若干卷，均已亡佚。1984年中華書局出版陳植鍔點校的《徂徠石先生文集》是今所見收集石介著述最為完備的本子。石介是宋初開風氣之先的代表人物之一，與孫復、胡瑗并稱“宋初三先生”。黃震說：“本朝理學雖至伊洛而精，實自三先生而始，故晦翁有‘伊川不敢忘三先生’之語?！盵2](253)《宋元學案》亦秉承是說，推崇三先生導夫先路之功。[3](73)今之論者對石介其人其學雖多有探究，但對于石介《春秋》學則鮮有涉及，筆者所見對此問題論述較為深入者唯有馮曉庭《宋初經學發(fā)展述論》有關部分。石介是孫復弟子，孫復是宋初《春秋》學的關鍵人物。孫復認為《春秋》與《易》是二大經，圣人之極筆也，治世之大法也?！盵4](223)其《春秋尊王發(fā)微》向來被視為宋代《春秋》學的代表作。石介曾自言：“予向以《春秋》授諸生?！盵4](82)可見石介對《春秋》素有研治。石介亦紹繼師說，認為《春秋》“扶世而佑民，亦萬世常行不易之道也。”[4](81)將《春秋》與《周禮》視為經世之“二大典”，對其功能推崇備至：

《周禮》、《春秋》，萬世之大典乎？周公、孔子制作，至矣。……嗚呼！《周禮》明王制，《春秋》明王道，可謂盡矣。執(zhí)二大典以興堯、舜、三代之治，如運諸掌。后人無人行之者，悲夫！[4](77)

石介撰有《春秋說》一書。朱彝尊《經義考》卷一七九云：“石氏介《春秋說》。”注曰：“未見?！盵5](925)由于此書不見《宋史》本傳及宋元史志，故多為論者忽略，偶見論說者，亦多有不明處。如馮曉庭說：

就宋元史籍與文獻資料絕無有關《春秋說》記載的情況看來，石介的〈春秋說〉如果不是流傳有限、早已亡佚，很有可能就是一部不曾單獨傳世、收錄于文集之中的單篇文章或筆記式的不完整作品。……既然〈春秋說〉并非早已亡佚，為什么宋元史籍目錄均未提及，而直到朱彝尊《經義考》才有著錄? 筆者以為，這也許是因為石介的〈春秋說〉只是一篇筆記形式的文章，各家目錄按例不收錄單篇文章，所以皆不著錄，到了朱彝尊為求遍載所有經說，不分專著或者單篇文章，盡皆收錄于《經義考》中，因此才被初次登載。[6](189?190)

文中這些說法即頗有誤訛。宋元文獻資料中并非“絕無有關《春秋說》記載”，如程端學《春秋本義·春秋傳名氏》即著錄：“徂徠石氏介守道《說》。”[7](6)可見《春秋說》是石介一部單獨完整的著作，曾有單行本流傳于世，為程端學著錄征引，并非至朱彝尊《經義考》“才被初次登載”。

《宋元學案》卷二《泰山學案》曾輯錄石介《春秋》說十條，陳植鍔點?！夺迯剖壬募犯戒浺弧敦摹贰⑿陆觥度挝摹穂8]第二十九冊所載《石介集》均據《宋元學案》錄此《春秋》說十條。今之論石介《春秋》學者亦皆據此十條為說，認為：“這些珍貴的資料就成了我們討論石介《春秋》學的唯一憑借?！盵6](189)然筆者考宋元《春秋》著述如張洽《春秋集注》[9]、黃震《黃氏日抄》卷七至卷十三《讀春秋》、呂大圭《呂氏春秋或問》[10]、吳澄《春秋纂言》[11]、陳深《讀春秋編》[12]、程端學《春秋本義》、《程氏春秋或問》[13]、鄭玉《春秋闕疑》[14]、汪克寬《春秋胡傳附錄纂疏》[15]等書皆曾征引“石氏曰”，而這些“石氏”皆指石介。茲舉數例證明之。如《春秋》昭公二十五年，齊侯唁公于野井?！洞呵锛ⅰ肪砭乓笆显弧?、《春秋纂言》卷十引“石氏曰”、《春秋胡傳附錄纂疏》卷二十六引“石氏曰”文辭全同康熙三十八年奉敕撰《欽定春秋傳說匯纂》[16]卷三十二所引“石氏介曰”，可見《春秋集注》、《春秋纂言》、《春秋胡傳附錄纂疏》諸書所引“石氏曰”即指石介之說。又如襄公十年，夏五月甲午，遂滅偪陽?！饵S氏日抄》卷十一引“石氏曰”，文辭全同俞汝言《春秋平義》[17]卷九所引“石介”之說，可見《黃氏日抄》所引“石氏曰”即石介之說。又如成公二年，取汶陽田?！秴问洗呵锘騿枴肪硎笆显弧迸c《春秋胡傳附錄纂疏》卷十九引“石氏曰”、《欽定春秋傳說匯纂》卷二十二引“石氏介曰”文辭全同，可見《呂氏春秋或問》所引“石氏曰”出自石介。又如宣公十四年冬，公孫歸父會齊侯于谷?！蹲x春秋編》卷七引“石氏曰”文辭全同《春秋纂言》卷七引“石氏曰”，可見《讀春秋編》所引“石氏曰”亦出石介。又如隱公元年論始隱，《程氏春秋或問》卷一引“石氏曰”文辭全同《黃氏日抄》卷七引“徂徠石氏介曰”，可見《程氏春秋或問》所引“石氏曰”亦出石介。又如定公五年夏，歸粟于蔡。《春秋本義》卷二十七引“石氏曰”與《欽定春秋傳說匯纂》卷三十四引“石氏介曰”文辭全同，可見《春秋本義》所引“石氏曰”指石介之說。又如襄公七年，小邾子來朝?！洞呵镪I疑》卷十四引“石氏曰”文辭全同《呂氏春秋或問》卷十一所引“石氏曰”，可見《春秋闕疑》所引“石氏曰”亦出石介。凡上綜合證述，諸書所引“石氏曰”皆指石介之說。由于《春秋說》是石介唯一的《春秋》學著述，因此諸書所引石介這些《春秋》說應該都是出自這部今已無從獲睹的《春秋說》。就諸書所引，筆者綜加輯考，得石介《春秋說》佚文凡八十四條，較《宋元學案》卷二所錄十條增廣八倍有奇。這些佚文是研究石介其人其學以及宋初《春秋》學發(fā)展演變的寶貴材料，彌足珍貴。茲制成《石介〈春秋說〉佚文簡目表》，以備參考(見表1)。

由于石介《春秋說》原書今已無從獲睹，除了書名，論者對于這部書幾乎一無所知，今所輯《春秋說》八十四條佚文能夠使我們對這部書獲得一些認識?？疾爝@八十四條佚文，自始至終，除僅歷二年的閔公外，其他十一公皆有佚文論說，可見《春秋說》應當是一部涵蓋了各公經文在內的完整的著述，而并不是今論者所稱的“不完整作品”?！洞呵镎f》原書的體例，史志沒有記載，今所輯《春秋說》佚文雖然出于宋元人征引，頗多節(jié)文，但我們仍然可以從一些蛛絲馬跡中推考《春秋說》原書的大致體例。從佚文來看，《春秋說》原書體例大概是先條列經文，再次以解說。當然，《春秋說》應該不是對《春秋》全部經文的逐條闡釋，而是僅條列部分需要闡釋的經文，形同札記。這種體例從佚文中可以找到例證。如隱公元年，冬十有二月，祭伯來。石介說：“今祭伯，天子之大夫，而國于畿內，其來于魯，不以王命，故書之?！盵10](492)既言“今”，則顯就前列經文而言，要不然論說便無著落。再者，佚文中多次出現“此”字。如成公十六年，公至自會。石介說：“公之此行，內有僑如之患，而外不為諸侯所禮，故危而致之?！盵11](615)定公八年，從祀先公。石介說：“文二年躋僖公，此書從祀先公，則魯之逆祀至此而順也?！盵12](665)還有如隱2～6條，石介說：“此叔姬亦伯姬之媵爾”云云；[10](508)桓11～7條，石介說“此年至明年”云云；[2](130)文4～2條，石介說“此年逆婦姜于齊”云云；[10](615)文12～8條，石介說“此年之城，蓋備莒耳”云云；[10](621)宣14～6條，石介說“文公以來大夫始專盟會，至此以為常矣”云云；[12](597)昭12～1條，石介說“至此又六年矣”云云；[2](300)諸例所言 “此行” “此書” “此年” “此叔姬” “至此”者，皆顯就前列所要論說的經文而言，是先條列經文后，再次以解說。

二、石介與孫復

作為孫復弟子，石介與孫復在說經風格上相當一致，都受到中唐啖(助)趙(匡)學派“舍傳求經”新學風的深刻影響。朱熹曾說：

表1 石介《春秋說》佚文簡目表①[1]

如二程未出時，便有胡安定、孫泰山、石徂徠，他們說經雖是甚有疏略處，觀其推明治道，直是凜凜然可畏！[19](2174)

所謂“推明治道”，即表明這種新學風是不重訓詁而旨在義理，注重探尋微言大義，追求“治世之大法”的闡釋，借《春秋》義理的闡發(fā)來建構自己經世用時的理論。他們對于三傳及諸說的態(tài)度，皆不專主一家，不盲從前代任何學說，而是貫通三傳及諸家注說，通過自己的研求后，或擇善而從，或出以己意。歐陽修《孫先生墓志銘并序》曾評說孫復：“先生治《春秋》，不惑傳注，不為曲說以亂經。其言簡易，明于諸侯大夫功罪，以考時之盛衰，而推見王道之治亂，得于經之本義為多?！盵20](126)石介說《春秋》亦復如此。石介對歷來《春秋》注說皆不太滿意，其《與張洞進士書》云：

六經皆出孔子之筆，然詩、書止于刪，禮、樂止于定，易止于述，《春秋》特見圣人之作，褒貶(筆者按，陳植鍔點校本以“褒貶”連上屬，誤。)當時國君世臣，無位而行誅賞，……故其辭危，其旨遠，其義微，雖七十子莫能知也。左氏、公羊氏、谷梁氏，或親孔子，或去孔子未遠，亦不能盡得圣人之意。至漢大儒董仲舒、劉向，晉杜預，唐孔穎達，雖探討甚勤，終亦不能至《春秋》之蘊。[4](164)

石介對三傳及諸家注說皆有取有棄。如莊公三十二年，秋七月癸巳，公子牙卒。石介說：“仁義之道，非圣賢莫之能盡也。故書曰公子牙卒，而以自卒為文也。公羊謂之得君臣之義，親親之道是也?！盵10](578)用公羊說。宣公十七年，公會晉侯、衛(wèi)侯、曹伯、邾子同盟于斷道。石介說：“斷道之盟，左氏以為辭齊，谷梁以為外楚，今從谷梁義?！盵10](635)用谷梁說。襄公十年夏五月甲午，遂滅偪陽。石介說：“偪陽，妘姓小國。左氏載晉取之，欲以封宋之向戍，向戍辭，而以歸之宋?！盵2](268)用《左傳》說。定公八年，從祀先公。杜氏注：“從，順也。先公，閔公、僖公也。將正二公之位次，所順非一。親盡，故通言先公?！盵21](963)石介本此意云：“文二年躋僖公，此書從祀先公，則魯之逆祀至此而順也?！盵12](665)用杜預說。而不取諸家說，自斷己意者，亦所在多有。如襄公七年，鄭伯髡頑如會，未見諸侯。丙戌，卒于鄵。《左傳》云：“子駟使賊夜弒僖公，而以瘧疾赴于諸侯?！盵21](520)石介則不信《左傳》，認為：“果實弒而書卒，是匿首惡之名，使亂臣無所懼，何其悖哉！”[12](620)再如僖公三十一年春，取濟西田?！蹲髠鳌分^晉分曹田而魯取之，《公羊傳》謂晉取曹所侵而班之諸侯，范寧注謂曹田，石介皆不從，認為應是魯田，說：“不系國，則我之有也。”[2](193)再如成公十五年，宋殺其大夫山。石介說：“此蕩澤之不氏，左氏則以為背其族，何休則以為譖華元，《發(fā)微》則以為大夫之未命，皆未當也。蓋嘗疑其脫耳?！盵10](643)不從左氏、何休、孫復諸說，而自斷己意。

在褒貶問題上，石介貶多褒少，亦與孫復近似。孫復在評論人事上有有貶無褒的傾向。歐陽修說孫復之學“明于諸侯大夫功罪，以考時之盛衰，而推見王道之治亂”。[20](126)所謂“明于諸侯大夫功罪”，孫復更傾向“明于諸侯大夫”之“罪”，故解說動輒以為貶惡。至于“諸侯大夫”之“功”則少有褒美之詞。對于孫復這種傾向，《四庫全書總目》卷二十六曾評說：

復之論，上祖陸淳，而下開胡安國，謂《春秋》有貶無褒，大抵以深刻為主。晁公武《讀書志》載常秩之言曰：“明復為《春秋》，猶商鞅之法，棄灰于道者有刑，步過六尺者有誅?！鄙w篤論也。而宋代諸儒，喜為苛議。顧相與推之，沿波不返，遂使孔庭筆削變?yōu)榱_織之經。[22](214)

石介性格本與孫復近似，都是剛強嚴正之人。歐陽修《徂徠石先生墓志銘并序》云：

其遇事發(fā)憤，作為文章，極陳古今治亂成敗，以指切當時，賢愚善惡，是是非非，無所諱忌。世俗頗駭其言，由是謗議喧然，而小人尤嫉惡之，相與出力必擠之死。先生安然不惑、不變，曰：“吾道固如是。吾勇過孟軻矣！”[20](260)

遇事便發(fā)、勇于抨擊確實是石介個性，乃至于奮不顧身，以身殉道。石介本來就認為：“懲惡勸善存乎《春秋》。”[4](143)孔子作《春秋》之旨乃“所以正王綱，舉王法，故《春秋》成，亂臣賊子懼。[4](147)對《春秋》的這種功能認知和個人的秉性，加之又從學于孫復，故其說《春秋》亦多譏貶，少褒美，頗得孫復之意。從《春秋說》佚文來看，雖不至于達到有貶無褒那般嚴苛，但貶多褒少的傾向也很明顯。在八十余條佚文中，直接的貶責即有三十余例。如莊公十五年，夏，夫人姜氏如齊。石介說：“襄公既死，又如齊，失禮甚矣?！盵2](145)莊公三十年，齊人伐山戎。石介“以為二十四年戎侵曹，宜即討，至此六年而后伐之，則譏其緩，故貶之?！盵10](576)定公八年，公會晉師于瓦。石介謂“晉士鞅荀寅次于衛(wèi)地，緩于救患，故不書大夫，而書其師，明其失用師之道?！盵13](680)其他如隱1-6、桓18-3、僖5-5、僖9-6、文4-2、文8-8、文12-8、文14-8、文15-11、宣1-2、宣4-3、宣9-14、宣10-9、宣14-6、襄5-3、襄7-2、襄29-4、襄30-3、定2-2、定4-9、定5-2、定14-10、定14-14、定14-15、哀1-4、哀2-1、哀3-3、哀4-1等條，皆意在譏貶。

在具體經說上，石介與孫復亦取得了廣泛的一致。茲比較石介《春秋說》佚文與孫復《春秋尊王發(fā)微》之異同，制成表2。

從表2可見，《春秋說》八十四條佚文中，有二十七條孫復無說，余下五十七條中，與孫復說相同和互補者凡五十三條，相異者僅四條，以此足見石介、孫復二人《春秋》學存在著廣泛的一致性。石介與孫復義旨相同者，如論始隱之義，石介說：“《春秋》以無王而作，孰謂隱為賢且讓而始之哉?”[2](108)孫復說：“孔子之作《春秋》也，以天下無王而作也，非為隱公而作也?！洞呵铩纷噪[公而始者，天下無復有王也。”[20](3)石介顯據孫復之說，唯文辭簡要，不作詳細推論。再如哀公四年，春王二月庚戌，盜殺蔡侯申。石介說：“一國之君，行有軍從，居有衛(wèi)兵，而為賊所殺，蔡之無臣子甚矣?！盵7](502)孫復說：“盜者，微賤之稱。不言弒者，賤盜也。其曰盜殺蔡侯，申責蔡臣子不能拒難?！盵20](121)石介與孫復說意旨略同，皆貶責蔡臣，唯文辭有異耳。

表2 石介《春秋說》佚文與孫復《春秋尊王發(fā)微》異同表

更多的是石介與孫復二說可互補者。如莊公十五年夏，夫人姜氏如齊。石介說：“襄公既死，又如齊，失禮甚矣?！盵2](145)孫復說：“齊侯既死，文姜不安于魯，故如齊?！盵20](33)二說各有側重，可以互補，合之則全。再如襄公五年，公會晉侯、宋公、陳侯、衛(wèi)侯、鄭伯、曹伯、莒子、邾子、滕子、薛伯、齊世子光、吳人、鄫人于戚。石、孫側重不同。石介說：“成九年為蒲之會，將以會吳，而吳不至，故十五年諸侯之大夫會之于鍾離。前三年悼公盟雞澤，使荀會逆吳子而又不至，故此年使魯衛(wèi)先會之于善道，此皆往會之也。至秋戚之會，序吳于列而不復殊者，因其來會也。凡序吳者，來會我也。殊吳者，往會之也?！盵11](628)石介重在“序吳于列”，“因其來會”，不明言褒貶，只言書例。孫復則重在解釋吳之稱人且序鄫上，乃“進之也”，認為其旨在褒。孫復說：“吳稱人序鄫上者，進之也。案成六年吳伐郯始見于經十五年會于鍾離，此年會于善道，又會于戚，數與中國，故進之稱人，以比小國。鄫亦小國也，然鄫微弱滋甚，不可先也，故吳序鄫上?！盵20](89)又如哀公二年，春王二月，季孫斯、叔孫州仇、仲孫何忌帥師伐邾，取漷東田及沂西田。孫復說：“案襄十九年取邾田自漷水，今三卿帥師伐邾，又取漷東田及沂西田，故列數之以重其惡?！盵20](120)石介說略同孫復，亦稱“內之惡見矣。時政皆在三子，不由公出?！盵7](498)唯文辭繁復，歷敘魯與晉、齊尤其是與邾國之關系，可補孫復之未詳。

石介雖為孫復弟子，說《春秋》之風格與貶多褒少的傾向都與孫復近似，但他與孫復都是敏于思考、別出機杼而絕不盲從的人物，所以他們的《春秋》學雖然存在著廣泛的一致性，但二人仍然有一些明顯相異的解說。如成公十五年，宋殺其大夫山。孫復說：“宋殺其大夫山，楚殺其大夫得臣，皆未命大夫也，故不氏。”[20](84)石介則明駁孫復之說，其云：“此蕩澤之不氏，左氏則以為背其族，何休則以為譖華元，《發(fā)微》則以為大夫之未命，皆未當也。蓋嘗疑其脫耳?！盵10](643)再如襄公三十年，伯姬卒。石介認為旨在譏貶，譏貶伯姬兄弟之“不服”，不守喪禮。石介說：“女子許嫁，笄而字，書字則許嫁也。在禮，姑姊妹未嫁則服齊衰，其已適人則降而為大功。九月則降而從薄也?！瓡ё?，譏不服也?！盵10](593)孫復則說：“共，謚也。內女不葬，葬者皆非常也?！肝木拍晔鍖O得臣如京師葬襄王，昭二十二年叔鞅如京師葬景王，共姬，婦人也，襄王、景王，天子也，魯皆使卿會葬，惡之甚焉。然內女葬當有恩禮，使卿則不可也?！盵20](99?100)孫復亦以為貶，但認為是貶斥魯使卿會葬伯姬與天子，沒有等級差別，不尊周王，與石介所譏貶對象不同。又如定公八年，從祀先公。杜預注：“從，順也。先公，閔公、僖公也。謂將正二公之位次也?！笔楸敬艘庹f：“文二年躋僖公，此書從祀先公，則魯之逆祀至此而順也?！盵12](665)孫復則認為：“先公，后稷也。從祀先公者，定公僭亂，從后稷而祀也。后稷周之始祖，非魯可得祀，故曰從祀先公，以著其僭?！盵20](116?117)二人釋“先公”全然不同，遂使得其后解說迥然相異。由這些例子可見，石介雖從學孫復，說經意趣多與孫復相同，但仍然有著自己獨到的思考，并非亦步亦趨。

注釋：

① 楊伯峻《春秋左傳注》于每條《春秋》經文皆有序號標記，頗便查檢，故今據此書標錄石介《春秋說》佚文條目。如隱1-6，表示隱公元年第六條經文，存有佚文，見于呂大圭《呂氏春秋或問》，依此類推。論者可據此表覆按查覽。又備注內，《呂氏春秋或問》簡稱呂氏《或問》，《春秋集注》簡稱《集注》，《黃氏日抄》簡稱《日抄》，《讀春秋編》簡稱《讀編》，《春秋纂言》簡稱《纂言》，《春秋本義》簡稱《本義》，《程氏春秋或問》簡稱程氏《或問》，《春秋闕疑》簡稱《闕疑》，《春秋胡傳附錄纂疏》簡稱《纂疏》，《春秋大全》簡稱《大全》，《欽定春秋傳說匯纂》簡稱《匯纂》，《宋元學案》簡稱《學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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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udy on lost articles of Shi Jie’s Dissertation on The Annals of Spring and Autumn

HUANG Juehong

(College of Humanity, Jianghan University, Wuhan 430056, China)

Shi Jie had long studied The Annals of Spring and Autumn, various of writings of the The Spring and Autumn Annals in Song and Yuan dynasties had cited “What Shi has said”, and “What Shi has said” referred to Shi Jie’s dissertation, which ought to come from Dissertation on The Annals of Spring and Autumn which had already been lost.Judging from what various of books have cited, the author synthetically gets 84 lost articles of Dissertation on The Annals of Spring and Autumn which are the precious materials to study Shi Jie’s theory and the evolution of The Annals of Spring and Autumn in the early of Song dynasty. From the lost articles, the original book of Dissertation on The Annals of Spring and Autumn generally listed the articles that ought to be explained. Just like Sun Fu, Shi Jie not only concentrated on The Annals of Spring and Autumn, but also studied others things such as Zuo Zhuan, Gong-Yang Zhuan and Gu-Liang Zhuan which was considered as a collection called three Chuan, and other scholars’ postils and theories. And for the idiographic texts, many of Shi’s lost articles of Dissertation on The Annals of Spring and Autumn were the same or complementary. It was obvious that there is comprehensive coherence between their theory. Though they had many same points, Shi still had his own special view points.

Shi Jie; Sun Fu; Dissertation on The Annals of Spring and Autumn; the exploration of the respecting of emperors in the Spring and Autumn Period

book=16,ebook=220

G256；K244

A

1672-3104(2010)04?0015?06

[編輯：蘇慧]

2009?12?15

中國博士后科學基金資助項目“唐宋《春秋》佚說研究”(20080431111)

黃覺弘(1970?)，男，湖北石首人，文學博士，江漢大學人文學院副教授，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博士后，主要研究方向：《春秋》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