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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生命

      2010-11-18 08:55盛可以
      文學(xué)教育 2015年4期
      關(guān)鍵詞:那小子姨父大姨

      盛可以

      夜里十點(diǎn)多鐘,那邊終于來人了,三男一女,臉上經(jīng)過熱汗的浸泡,泛著油光,表情浮在油面上,明顯的戒備和不安,那個矮矬肥白的女人,臉色很不客氣。

      “總算把你們等來了。請坐?!毙∫毯芏Y貌,“等”字上用了重音,暗示對方,我們也等到極限了。為了這件事情,小姨專門從北京回來,其他人也請了假,幾宿沒睡。

      昨晚,一家人又熬到半夜,時鐘滴答滴答,讓人焦躁,大姨父碾碎了煙頭,說:“不能再這樣等了,必須把那小子‘請過來,這樣,他的父母就會露面?!?/p>

      “綁架他?會犯法的吧?”爸爸害怕,膽子比杏仁小。

      “帶上他的女朋友,認(rèn)人,也認(rèn)路,”大姨黑著眼圈,“很難說明天他還會不會在那兒上班。”

      姐姐就是那小子的女朋友。此刻,姐姐是所有人中最淡定的,挺著七個月大的肚子,圣母一樣端坐,兩手放在大腿上,一語不發(fā),看大家操心她的人生,以及胎兒,臉上平和安詳,不時挪挪屁股,好像事情跟她沒什么關(guān)系。

      姐姐十八歲,在很差勁的大專學(xué)校里讀書,學(xué)費(fèi)是貸的,媽媽給別人擦地煮飯,爸爸做環(huán)保工人,使勁攢錢還款。大專學(xué)校離家近,坐火車三個小時,姐姐?;丶?,后來忙了起來,整整四個月見不到人影,放了暑假也不抵面,說是和那小子去長沙實習(xí)了。

      但是沒去幾天,姐姐渾身掛滿行李回來了。她臉上還是瘦,還是單純幼稚,腰身卻圓滾滾的,穿著寬大的衣裙,像只企鵝一步一挪。媽媽無比震驚,好像被電擊了。媽媽知道怎么擦干凈一扇玻璃窗,也有信心炒出好味道的菜,可面對姐姐暴脹的肚 子,作為一個清潔工的腦子完全不夠用。媽媽只好用老辦法——哭,哭多了,滿臉苦相便定了形。

      我們很快知道,去年冬天,半夜陪姐姐回來,躲在網(wǎng)吧通宵打游戲的那小子,把姐姐弄成 這樣。

      我們家五十平米,平常姐姐跟媽媽睡一床,我跟爸爸睡一床,姐姐上??茖W(xué)校之后,我才有自己的空間,如果姐姐在家里生個孩子,嬰兒啼哭,尿布奶瓶堆上我的書桌,我也甭想考什么重點(diǎn)高中了。

      爸爸在陽臺默默抽煙。

      媽媽不停掉眼淚,“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跟家里吱一聲……”

      “他說要生,那就生唄?!苯憬阏f。

      “一個沒出嫁的姑娘,要在娘家生孩子,我和你爸老臉往哪兒擱?”

      “他們家房子更小……”

      “你還沒畢業(yè),沒到法定結(jié)婚年齡,又沒有能力撫養(yǎng)孩子……”

      姐姐不吭聲,她不焦慮,生或者不生,都那么回事。

      那小子家在礦區(qū),兩歲時父母離婚,他爸爸后來找了一個女人,一直同居。那一回,那小子 呆在網(wǎng)吧,姐姐早晨把他領(lǐng)回了家。那是我們第一次見他,也是唯一一次。爸爸對他印象不 好,說他抽煙嚼檳榔,流里流氣,不誠實。爸爸一直對我們要求不高,只要像棵樹,像朵花,老老實實的,安守本分就好。媽媽喜歡那小子,覺得他帥高,聰明,嘴巴甜蜜,比實際年齡成熟,挺諳事的。

      我想那黑糊糊的礦區(qū),煤塵覆蓋花草樹木,頭發(fā)里、鼻孔里都是黑灰,一定不是什么好地 方。爸爸也這么認(rèn)為,我們家雖窮,至少有好山好水,空氣清新,但他一向服從媽媽,不喜歡那小子,不喜歡那地方,卻無力反對。

      媽媽沒哭多久,便跟姐姐肚子里的孩子有了感情,似乎說了我要當(dāng)舅舅了之類的話。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眼淚的洗泰,媽媽的臉上泛出了亮光,迅速恢復(fù)做母親的本能,去超市買了牛奶、骨頭、魚,給姐姐補(bǔ)充營養(yǎng),問胎動情況。第二天,媽媽又帶姐姐去醫(yī)院做檢查,B超顯示胎兒健康,鼻子很高,媽媽看了很歡喜。媽媽忽然明白,這其實是一件喜事。

      喜事有喜事的流程。媽媽決定跟那小子的爸爸談?wù)劇?/p>

      媽媽很緊張,老按錯鍵,最后是我?guī)退龘芡ǖ摹?/p>

      我們那兒每座城市都有自己的方言。媽媽被迫用普通話,磕磕巴巴,腔調(diào)怪異,聽起來理 虧,還有些巴結(jié)與討好。那小子的爸爸似乎很能講,媽媽只開了個頭,剩下的全是“嗯”。有一陣,媽媽盡量讓手機(jī)遠(yuǎn)離耳朵,那小子的爸爸聲音很大。

      媽媽“嗯”了一陣,掛了電話,歡喜淡了,魂也像被掐住了,苦著臉發(fā)呆。

      “他們來不來?”爸爸問。

      “他說半個月前開車撞了人……過幾天領(lǐng)導(dǎo)要來礦上檢査,要做很多準(zhǔn)備工作……反正就是沒時間來,叫我們過去?!?/p>

      “沒道理,說出這種話,就是不想負(fù)責(zé)任。”爸爸沒有發(fā)火,只是描述一個事實,他習(xí)慣凡事 都往肚里咽,從來不會磨刀霍霍。

      好在媽媽從不指望爸爸出力解決問題。她繼續(xù)找那小子的爸爸,那邊干脆不接電話了。

      媽媽憋了兩天,終于扛不住,告訴了大姨小姨,這鍋溫水一下子滾了。

      姐姐說那小子在公司上班,那天晚上,小姨他們動身去長沙捉那小子時,她才說實話,那小 子在酒吧當(dāng)服務(wù)員。

      小姨兩宿沒睡,疲勞駕駛,媽媽擔(dān)心得要死,我陪媽媽等。凌晨四點(diǎn)多,他們終于回來 了——我忘了說,我們都在大姨家,因為大姨家寬敞,沙發(fā)、地板,到處可以睡覺——我打開門,就看見那小子,白襯衣,黑褲子,干凈冷漠,他一句話也沒說,悶頭扎進(jìn)屋里,一屁股坐在小凳子上,像一個跟爸媽賭氣的孩子。

      幾個小時的奔波,大家又累又餓。大姨在廚房弄飯吃。大姨父仰頭喝光了一杯水。

      姐姐的臉上沒什么表情,好像她的任務(wù)就是配合。她和那小子也不說話,像陌生人一樣。

      小姨在沙發(fā)上小睡片刻,坐直身體,緩緩說道那種酒吧的男服務(wù)生,個個都像鴨,等著客人喂食……那不是一個就要當(dāng)爸爸的人應(yīng)該去的地方?!?/p>

      我覺得小姨說得不對,鴨子毛茸茸的,嘎嘎歡叫,一點(diǎn)也不像那小子,坐在那兒,冷冰冰的。

      “就不是正經(jīng)人去的,燈紅酒綠,吵死人……你還想讓她去那里做事!”大姨父直說。

      “那只是暫時的……”那小子開口了,“你看……我還穿著工作服……也沒請假……你們 到底想怎么樣?”endprint

      大姨父敲了那小子腦袋一下,“混賬!男子漢做事要有擔(dān)當(dāng),你把她攆回來,自己不露 面,這算什么事?”

      “我沒說不負(fù)責(zé)任,”那小子急道,“她在家呆一陣,等我穩(wěn)定了,再來接她……”

      “你今年多大? ”小姨問。

      “快二十了?!蹦切∽踊卮?。

      “你想讓她在娘家非婚生子? ”小姨問。

      “等我們到年齡了,再登記結(jié)婚?!蹦切∽诱f。

      “為什么一直瞞著?”

      “這不是讓你們知道了嗎?”那小子擰著脖子,“早知道這樣,不如在外面生了再告訴你們,你們能怎么樣?”

      小姨走到那小子身邊,“請你抬起頭來?!?/p>

      那小子很不屑地照辦。

      “剛才說什么,再說一遍?”小姨問。

      “早知道這樣,不如在外面生了,你們能怎么樣?”

      小姨手一揚(yáng),“啪”的一記耳光,打在那小子臉上?!白屇汩L點(diǎn)記性,做人,對別人,包括 對自己的父母,要有起碼的尊重?!?/p>

      那小子屁股彈了一下,咬牙關(guān),努力忍著脾氣。

      “簡直是流氓作派。把身份證給我?!贝笠谈刚f。

      “沒帶。”那小子不客氣地回答。

      大姨父準(zhǔn)備搜身,那小子從口袋里掏出些雜碎砸在茶幾上,“我說了沒帶就沒帶!沒得談了!”

      大姨父用力敲了那小子腦袋一下,“什么態(tài)度?老實點(diǎn)!”

      大姨剛把飯菜端上桌,聽到這句,便呵呵一笑,喊姐姐的名字,“好好睜眼看看,看看他是 什么人?!?/p>

      姐姐人在陽臺,伏在欄桿上,望著青色天空,黎明來臨,樹上的小鳥已經(jīng)唱起了早歌。

      她扭頭朝屋里看了一眼,算是配合,還是那副表情,波瀾不興。

      “我爸剛才給我發(fā)短信,說明天過來談結(jié)婚的事情……”那小子忽然聲淚俱下,“現(xiàn)在, 你們做得這么過分,還能怎么談!嗚……我們的愛情,被搞成這個樣子。”

      “愛情”這個詞,戳住了所有人,屋子里瞬間陷人沉寂。

      小姨說:“那好,我們現(xiàn)在就來談?wù)剱矍椤銗鬯???/p>

      “愛!”那小子狠狠地說。

      “你愛她?你愛她怎么忍心讓懷孕七八個月的愛人,獨(dú)自扛那么多行李,冒著三十八度高 溫,坐那么遠(yuǎn)的汽車顛簸回來?你愛她,為什么不讓她穿著漂亮婚紗,高高興興地迎娶回家?” 小姨發(fā)出一連串的質(zhì)問,“為什么要作賤她?讓她像一個被玩弄被拋棄的可憐女人!知不知道我們在承受什么樣的羞恥和憤怒?”

      小姨一邊說話,一邊來回走動,那手勢,表情,就像在動員一場革命。

      那小子撇撇嘴,“那是你們的理解。我就是愛她?!?/p>

      “你愛她?你連對她起碼的尊重都沒有!你沒有正兒八經(jīng)拜見她的長輩,你也沒有向你的父母鄭重地介紹你的愛人!你爸爸也是才知道這事。你根本不在乎她!”

      “反正,你們說什么都對,我就是錯的?!蹦切∽余脚吨c(diǎn)煙抽。

      大姨父制止,“請不要在我面前抽煙。”

      那小子扔了火機(jī),拋出一條小弧線。

      小姨把姐姐叫進(jìn)來,說:“我問你,你喜歡他什么?”

      姐姐茫然地看著小姨。

      “他好在哪里?至少說出三點(diǎn)理由。”

      姐姐似乎陷人思索,但直到整件事情結(jié)束,她也沒有回答上來。

      除了媽媽,所有人都覺得那小子人品差,心地不善,家庭氣氛也不好,不能嫁。尤其是爸 爸,態(tài)度忽然堅決起來。

      “做了吧,做掉重新開始?!卑职帜弥憬愕氖?,替她扯掉指上的倒刺,“爸爸養(yǎng)你,你想 休息多久就多久?!?/p>

      姐姐的手很肥,手背上幾個酒窩,媽媽曾因此斷定,姐姐將來是要富貴的。

      “這么大的月份了……引產(chǎn),比生孩子還辛苦,她的身體得吃多大的虧啊……”媽媽露 出苦相,“萬一引發(fā)別的麻煩……”

      媽媽擔(dān)心姐姐,會像她的某個朋友一樣,墮一次胎,以后就再也沒生育了。

      “如果那小子誠實可靠……倒也勉強(qiáng)……她這么小,不明不白地生個孩子……攤上一個花天酒地、不負(fù)責(zé)任的爸爸,還有比這更恐怖的事情嗎?”大姨父說道。

      大姨贊同,“路還長呢,小姑娘人生剛剛開始,要那樣耗掉,不值?!?/p>

      姐姐的目光隨著聲音走,誰說話,她就看著誰的嘴。

      小姨嘆口氣,對姐姐說要命的是,我根本不知道你自己的想法,回來幾天,就沒聽你張嘴說過一句話……你覺得,是我們在瞎操心,在干預(yù)你的生活嗎?”

      姐姐沒說話,看著媽媽。媽媽說怎么會呢,她知道都是為她好。“你不要替她回答,這么多年,什么話都是你替她說了,所以才有她今天這樣,對自己的人生袖手旁觀!”小姨批評媽媽,“她終歸得自己面對一切?!?/p>

      所有目光集中在姐姐身上。

      在我的印象中,從來沒人說姐姐漂亮,她個子不高,皮膚不白,在學(xué)校表現(xiàn)普通,在家里從 不說“不”,姐姐在這個世界上,從未成為這樣的核心,被關(guān)注,被討論。她似乎很享受這樣的 時刻,像一個觀眾,默默地欣賞每個人的表演,為他們的角色打分。

      爸爸、媽媽、大姨、大姨父、小姨,眼巴巴地等著姐姐說話,姐姐的定力很不一般,目光掃視一圈,最后盯著腳尖,化成一尊雕塑。

      大姨和大姨父忍無可忍,離開了房間。

      小姨最后說:“你要是愿意跟他吃苦、受罪、被糟踐,都認(rèn)了,你就表個態(tài),去過你的日子好了。”

      姐姐抬頭望了望前方,目光悠悠,還是不說話。

      “好,算你默認(rèn)了?!毙∫虒寢屨f,“我不管了,明天回北京。你們就等著親家會面 吧——小的小無賴,老的老油條,看你們怎么往火坑里跳?!?/p>

      知了一聲一聲地嘶叫,太陽熱得發(fā)白,樹葉打蔫,一動不動。風(fēng)扇搖出來的風(fēng)也不涼 快,汗水從每一個毛孔里汩出來,渾身黏糊糊的。endprint

      小姨在睡覺。大姨父去單位處理事情。媽媽和大姨在廚房做飯。姐姐晾曬衣服,那小子在一邊幫忙。媽媽努嘴,示意大姨看。

      “生不生,你們自己做主,”大姨瞟他們一眼,“七個月的胎兒,也是一條命……只是那小 混賬鬼,真的是不可靠。”

      “……等他爸爸過來,看看他們的意思吧,”媽媽切了些紅辣椒和青辣椒,準(zhǔn)備雙色辣椒炒五花肉,“我們先按好的搞,免得真做了親家,尷尬?!?/p>

      媽媽一開始做飯,就變得愉快,因為這時候,生活在她掌控之下,任她打扮,她對一切皆 有把握。不過,也許媽媽對那小子的爸爸心懷希望,事情到這個地步,他不可能不管。

      辣椒倒進(jìn)鍋里,哧溜一聲,門鈴?fù)瑫r響了,大姨父帶了一箱啤酒上來,他好像也怕幫了倒 忙,只負(fù)責(zé)后勤了。

      “你爸爸什么時候到?”大姨父把啤酒放冰箱,倒了一杯冰水慢慢喝著。

      “已經(jīng)買了下午的火車票。”那小子回答。看到氣氛良好,也自在了許多。

      不一會兒,爸爸也回來了,他一身汗,臉曬得通紅的,手里拎著一袋水果,說給客人吃。

      辣椒炒肉的濃香飄散,媽媽嗆得咳嗽,大姨笑,家里突然像過節(jié)似的,有點(diǎn)喜慶。

      姐姐和那小子默默地擦桌子,擺碗筷。

      “好香啊……”小姨懶洋洋地從房間里走出來,有意忽略姐姐和那小子,“哦喲……辣椒 炒肉、紅燒鯽魚、蒸雞蛋、紅莧菜、茄子炒豆角……”

      “喝點(diǎn)啤酒吧,”大姨父說,“每人至少一杯?!?/p>

      “她不能喝酒。”那小子拿走姐姐的杯子。大姨父說,喝酒當(dāng)然不包括孕婦,她現(xiàn)在是重點(diǎn)保護(hù)動物。

      大家都笑了,媽媽尤其開心。午餐就這么愉快地開始了。

      那小子飯桌上很周到,一會兒給姐姐夾菜,一會兒給爸爸倒酒,一會兒站起來敬各位長輩,這就是媽媽認(rèn)為他諳事的那一面。

      吃了一陣,那小子放下筷子,說我求你們一件事,等我爸爸他們來了,我求你們的語氣 柔和一點(diǎn)……這樣聊起來會比較愉快……畢竟我們不是敵人,更不是仇人?!?/p>

      那小子這番話不無道理,可終究帶些教育別人的味道。

      大姨父不高興,“聊得順心好說,不順心,就不止是語不語氣的問題了?!?/p>

      姐姐埋頭吃魚、喝湯,啃骨頭,胃口很好。

      整個桌上只聽見她的咀嚼聲。

      這時,那小子的手機(jī)響了。他起身去陽臺接電話,聲音不大,說的方言。

      他很快回到桌邊,說:“我叔叔過來了,他現(xiàn)在小區(qū)超市門口。我去接他吧?!?/p>

      大姨父心眼多,攔住他,“你坐下,我去接?!?/p>

      一個戴眼鏡的小個子男人隨大姨父進(jìn)了門,媽媽給他添了一雙碗筷。

      “非常抱歉,我哥哥怕你們著急,委托我先過來,他們可能要到晚點(diǎn)才到。”戴眼鏡的小個 子男人說道,完了嚴(yán)厲地盯著那小子,足足有半分鐘之久,突然加重語氣,罵他混賬,不懂事,搞得大家措手不及。

      “你兩歲時,你媽媽就扔下你跑了,奶奶一手把你拉扯大,省吃儉用都為你,什么都寵著 你,你竟然這么不爭氣,你知不知道,奶奶氣得心臟病又犯了?!?/p>

      對于一場好戲來說,每個角色的出場,都是有意義的。這個前來摸底的探子,演技不怎么 樣,所以大姨父笑了起來,“你也別罵他了,現(xiàn)在說什么都沒用。先吃飯。事情總會有個結(jié)果 的。”

      那小子的叔叔就埋頭吃飯,吃飽了,歇了一會,喝了一杯茶,就“回寧鄉(xiāng)去醫(yī)院看媽媽”了。

      進(jìn)門的三男一女,就是那小子的爸爸、繼母、朋友,以及小個子叔叔。那小子的繼母板著 臉,看得出來,是個要演惡人的狠角色。媽媽結(jié)結(jié)巴巴說了幾句開場白,就被那小子的繼母粗 魯?shù)卮驍嗔恕?/p>

      “這個事情太突然了,我們完全沒有準(zhǔn)備。家里的情況她也知道,我沒有工作,老公每個 月一兩千塊錢,房子只有一屁眼大。我們怎么辦?她到我家來過幾次,也不怎么說話,都是他 們自己玩,到現(xiàn)在為止,我連她名字都不知道,只知道她姓魏,我就喊她魏妹子魏妹子。”繼母 聲音呱呱叫,他們并不是那小子說的那樣,專門來談?wù)摻Y(jié)婚的事,相反是要開脫責(zé)任,擺脫麻 煩。

      媽媽苦著臉聽著,嘴巴動了動,卻不知如何應(yīng)對。

      小姨站起來說話,字正腔圓:

      “這么說吧,您和您愛的男人同居十幾年,相信您對沒有名份的苦惱深有體會,您也一定 知道,對一個女人來說,明媒正娶的重要性——所以,我們的孩子絕對不會非婚生子。我也要 提醒您,您是什么身份?您甚至沒有資格在這兒說話。如果您認(rèn)為您是母親,我要說您是不稱職的,您根本不關(guān)心兒子,您也不喜歡魏妹子——您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甚至可以這么說,您明知道兒子感情不認(rèn)真,卻任由他胡鬧,給別人造成了這么大的傷害與麻煩。”

      那小子的繼母本想來個下馬威,孰料小姨一劍封喉,她萎下去,卸下那張狠角色的面具,嘴唇緊閉,沉浸在失敗的憂傷里。

      她沒再說一句話,看上去有幾分可憐。小姨彌補(bǔ)似的,給那小子的繼母添滿茶水,又將果盤推到她面前,“唉!作為女方家長,肯定比男方著急,要承受的東西,也大得多……尤其是聯(lián)系不上你們時,寢食難安啊……如果我說得過分,還請你們諒解。”

      一陣安靜,只有落地扇轉(zhuǎn)動的聲響。

      姐姐坐在核心位置,兩家人像括弧散開,我們是左括弧,他們是右括弧,姐姐像一個答案填 在括弧中。那小子在她對面,像那個答題的人。答題人和答案之間,有一條我們看不見的隱秘 通道,但這條通道似乎堵了。那小子用目光跟姐姐使勁,但姐姐看他,就像看一塊石頭一樣。那小子只好咬著牙幫骨,垂下頭,左手絞右手。

      媽媽說過,那小子和姐姐約好了把孩子生下來,姐姐是答應(yīng)了的。所以,那小子不斷暗示姐姐,要她履行他們的諾言,出面表態(tài)??墒墙憬憔拖窨耧L(fēng)暴雨中的寶塔,安然杵在大地上。endprint

      那小子的爸爸很年輕,一副還沒玩夠的時髦樣,有點(diǎn)粗痞,不像讀書人。他放下一直夾在 腋下的工作包,喉結(jié)上下滑動半天,才開始發(fā)出聲音,說的與那小子繼母的話沒什么區(qū)別,然后 情緒突然上來,指著兒子就罵:

      “你這個孽障,老子總是囑咐你,要小心點(diǎn)小心點(diǎn),不要出事,你他媽的又懷……”

      “又……”大姨尖叫了一聲,“又懷了?”

      那小子的爸爸一驚,“不不不,你聽錯了,不是‘又,是‘要,……”

      “我明白了,怪不得您的夫人也懶得管他 帶回家的女孩叫什么名字了?!毙∫瘫强桌镄?一聲,又對那小子說,“我原本就懷疑你耍她,沒想到果然是個情場老手。你曾在某個場合說 過,沒想到她是個處女,是不是?! ”

      那小子的樣子始終很屌,“阿姨,我那句話,不是你們理解的那樣……我的意思是說,在 這樣的社會里,還會有她這么純潔的女孩子……”

      “你他媽的,老子就當(dāng)沒生你這個孽障!”那小子的爸爸撲上來,要扇那小子耳光,同來的 那個朋友攔住了他。

      “你們根本不是來商量結(jié)婚的?!贝笠陶f道。

      “她知道我們家情況……現(xiàn)實條件擺在那里,兒子年紀(jì)還那么小,又沒地方住……”

      小姨猛然記起什么,對那小子說:“你的確是個騙子。你連眼淚都是假的?!?/p>

      爸爸在邊上嘟囔,“算了算了,搞不好了,反正你們也不想結(jié)婚,說實話,嫁到你們家,我 也是一百個不放心?!?/p>

      一陣沉默,似乎連時間也不知走向。

      那個朋友忽然滿臉笑容,對那小子說道:“長輩的話你要聽,都要當(dāng)爸爸的人了,壞毛 病,有則改之,無則加勉。你奶奶七十歲了,身體不好,還在別人那兒煮飯搞衛(wèi)生,每個月掙那 么點(diǎn)錢,不就是不想增加你們的負(fù)擔(dān)嗎?人關(guān)鍵得靠自己,你有一雙手,有責(zé)任心,就一定能 養(yǎng)家糊口的,是不是?”

      那小子一愣,立刻心領(lǐng)神會,“我發(fā)誓,我一定努力掙錢,哪怕是扛沙包,挑水泥,我都會干,我會比別人付出一百倍的努力?!彼澜患乜粗憬?,表情特別像電影里的鏡頭,“請你相信我?!?/p>

      姐姐低頭注視自己手背上的酒窩。

      那小子等不到回應(yīng),失望地?fù)u搖頭,忽然間淚流滿面,“你為什么不說話?你說,我們的愛 情,你怎么看待我們的愛情?嗚……我沒想到,我們的愛情,會這樣擺到桌面上來談。”

      “愛情”這個詞,讓所有人都有點(diǎn)不自在。就像一個人當(dāng)著別人的面,對另一個人說“我愛你”,別人會起雞皮疙瘩。

      但是,這一幕還挺感傷的。

      一直沒說話的大姨父超級理性,“臭小子,你以為搞大姑娘肚子,瞞天過海,就是浪漫愛 情?你這是玩弄女性!”

      “她自己同意了的……這件事情,也不是我一個人的責(zé)任?!蹦切∽訑Q著脖子擦眼淚。

      大姨說如果去引產(chǎn),兩條人命,萬一有個三長兩短,你拿什么賠?事態(tài)立刻有了人命關(guān)天的嚴(yán)峻。

      小個子叔叔用膝蓋輕輕碰了碰那小子,那小子頓悟般,忽然跪在地上,向著右括弧,邊哭 邊說爸爸,你支持我們結(jié)婚吧……我知道我不孝,我以后都會改?!比缓箅p膝轉(zhuǎn)向左括弧,“叔叔阿姨們,我也求你們,退后一步,我保證會好好對她?!?/p>

      事情到這兒,雙方點(diǎn)個頭,就可以敲鑼打鼓了??墒亲罄ɑ『陀依ɑ《紵o動于衷,仿佛都 看穿了那小子的把戲。

      爸爸一直抓著姐姐的手,找手上的倒刺,看指尖的螺紋,摸手掌上有沒有繭子。

      “我有兩個條件,一是礦區(qū)太遠(yuǎn),我不放心,住我們城市,我們可以照顧她;二是要買房 子,可以付個首期,再貸點(diǎn)款?!卑职志谷煌饨憬慵藿o那小子。

      “那豈不是倒插門了?”那小子的爸爸反對,“我們兄弟幾個,就這么一個兒子,不可能 倒插門。”

      “他們可以住長沙。那兒工作機(jī)會更多。在我們兩家中間。都方便?!?/p>

      “我們真的沒錢……長沙的房子更不用想?!蹦切∽拥陌职终f。

      小姨看了一下時間,不耐煩了,“你們,從一開始就逃避責(zé)任,小的逃,老的躲,如果不是 我們半夜去長沙把他請過來,你們也不會坐在這里!現(xiàn)在是凌晨兩點(diǎn)鐘,我們已經(jīng)耗不起了。明白地說吧,孩子已經(jīng)七個月了,結(jié)婚是迫不得已,十萬首付,給他們做婚房;不結(jié)婚,她去墮胎 引產(chǎn),十萬補(bǔ)償傷害。我們承擔(dān)一切后果,死活與你們無關(guān)?!?/p>

      “好! ”那小子從凳子上站了起來,“原來都是為了錢!

      小姨也霍地站起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啪地扇去一耳光,比上次打得響亮。

      媽媽的眼眶立刻紅了。

      “她又打人!”那小子梧著臉望向他爸。

      那小子的爸爸一愣,猛然喊道,“打得好!給我打死這個孽障!”他同時撲過來打那小子,手腳并用。場面混亂。那個朋友仿佛裁判,吹響了暫停的哨子,他們那邊的人全部聚集到后面陽臺,商量對策。

      周圍的鄰居都沒睡,燈光亮堂堂的,腦袋伸到窗外,耳朵朝這邊張著。

      小姨問媽媽:“我剛才打那小子耳光,你為什么哭?”

      媽媽愁眉苦臉地:“他那么小就沒有媽媽,挺可憐的……再不要打他了罷。”

      小姨沒做聲。

      媽媽接著說畢竟只有十九歲,后媽不疼他,爸爸也不關(guān)心他,父子倆關(guān)系那么差……”大姨父笑道那小子真可以當(dāng)影帝……我只發(fā)表看法,主意你們自己拿吧?!?/p>

      小姨攤開雙手,“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

      爸爸呢,摸著姐姐的長頭發(fā),慢悠悠地說:“爸爸真的不放心你跟著那小子……但是,爸 爸也沒有辦法阻止你。一切你自己做決定?!闭篃o聲無息的姐姐,雙手放在肚子上。爸爸拍了拍她的頭。

      他們那邊的人重新回到客廳,原位坐下。“關(guān)于房子,其實,我們?nèi)ツ曩I了一套小的,但是還沒有裝修。”那小子的爸爸說道。endprint

      “我說了,不同意她去礦區(qū)住?!卑职謭猿诌@一條,“要么在我們這兒,要么在長沙?!?/p>

      小姨對媽媽說道:“我最后說一句,我認(rèn)為這事極不靠譜……但是,我不會阻止你們做任何決定?!眿寢寴幼邮制v,她惶恐地看看小姨,看看所有人,仿佛在用眼神從每個人臉上吸取能量。

      那小子的爸爸和其他人交換了一下眼色?!昂冒桑蔷鸵磺邪茨銈兊囊?。你們這地方,確實比我們那兒好。我們湊十萬首付,籌備婚禮,明媒正娶?!眿寢屃⒖陶归_了眉頭,幾乎要笑了起來。爸爸卻好像跌進(jìn)水桶里。

      “不,我不想嫁給他,”姐姐的聲音仿佛空穴來風(fēng),所有人吃了一驚。她慢慢用手腕上的黑色橡皮筋束起散開的頭發(fā),又把額前劉海納到耳朵背后,“今天晚上,我才知道,哪些人是真的愛我?!?/p>

      那小子一拳頭砸在自己大腿上,“你說……你接著說啊?!?/p>

      姐姐扎好頭發(fā),雙手手心向下,放在大腿上,盯著手背上的酒窩,“以前,我什么都聽他 的,無論對錯……我已經(jīng)明白了,這不是浪漫愛情,不是與眾不同,這是糟踐自己……”

      那小子咬著牙幫骨,緩緩問道你為什么變了?……我最后問你,到底要不要結(jié)婚?”

      姐姐清晰地回答:“不?!?/p>

      “我盡力了。”那小子攤開雙手,對他們那邊的人說。

      這句話很奇怪。

      那小子的爸爸仿佛得到了他要的東西,利落地將工作包塞入腋下,站起來往門口走。大姨父攔住他,“去哪兒?”

      “回去啊!”

      “就這樣一拍屁股就走?”

      “回去湊錢唄! ”那小子的爸爸露出老油條的尾巴。

      “對不起,今天必須在這兒解決。”大姨父知道什么叫金蟬脫殼。

      “我坐在這兒不可能湊到十萬塊錢。”那小子的爸爸說。

      大姨父打了一個電話,十分鐘后,警察來了。

      所有人都去了派出所。屋子里只剩下媽媽陪著姐姐。

      又熬了一夜的媽媽撿拾屋子,臉色更加苦黑。

      姐姐進(jìn)了洗手間,厚厚的門墻沒能擋住她的哭聲,像玻璃碎裂。

      小姨曾經(jīng)對大姨說一個黃花閨女,簡直是迫不及待地把自己變成女人,給自己加上沉重的人生經(jīng)驗,不可思議!”如果小姨聽到姐姐這撕心裂肺的哭聲,大概也會后悔自己說得過于尖刻了吧。

      過了一陣,大姨小姨回來了,剩下爸爸和大姨父在派出所等著,經(jīng)過協(xié)商調(diào)解,對方答應(yīng) 付五萬元作為補(bǔ)償。

      這時天剛蒙蒙亮。小鳥又唱起了晨歌。

      姐姐在里間休息。媽媽傻傻地坐在客廳,仿佛正在打瞌睡。

      小姨困倦?yún)s無睡意,“這件事表面上有了結(jié)果,但可能會影響她一輩子?!?/p>

      “她始終是個好姑娘?!贝笠痰脑捖犉饋碛悬c(diǎn)勉強(qiáng)。

      媽媽喃喃自語:“……真的要去醫(yī)院?她的身體不知道受不受得了?!?/p>

      小姨說:“總之,那小子不可靠?!?/p>

      “要是生下來呢? ”媽媽也不知問誰。

      仿佛為了聽得更真實,大姨關(guān)掉轉(zhuǎn)了一夜的風(fēng)扇,世界也驟然停止了轉(zhuǎn)動。

      可是再也沒有人說話。連鳥也不叫了。

      樹葉微微晃動,涼風(fēng)驅(qū)散了悶熱。清晨的霞光映亮了對面的墻壁。

      三個女人躺在地板上,合上眼睛,關(guān)閉了大腦機(jī)器。

      無論如何,她們真的睡著了。直到爸爸和大姨父敲門。

      這時太陽已經(jīng)曬到陽臺。

      爸爸和大姨父滿臉大汗,衣服沾在身上,他們像在太陽下烤了很久,進(jìn)門便使屋子里的氣 溫升高。

      大姨打開風(fēng)扇。倒水。問:“錢打到賬戶了?”

      大姨父說湊了三萬……人都在太陽底下曬出油了?!?/p>

      “三萬?就這樣便宜他們了?”大姨很驚訝。

      “事實上,連三萬也沒有……”大姨父說道,望向爸爸。

      爸爸將一沓現(xiàn)金放在茶幾上。他有兩只畸形手指,前年被人撞傷,見那人開的小破貨車,覺得可憐,便自己去了醫(yī)院,手指骨折,花了七八百,沒接好,至今手指都是彎的。

      爸爸用那彎指兒刮了一下鼻尖上的汗,“我想了想,只拿了一萬……醫(yī)藥費(fèi),他們總得付吧。唉,哪個當(dāng)父母的,碰到這樣的兒子,都會氣死的?!?/p>

      “是啊……那個女人一直在哭,”大姨父疲憊不堪,“殺了他們也湊不夠五萬……”

      所有人都望著那一沓錢。

      錢回望著每一個看它的人。

      “……假如是我的兒子搞出這件事……我也拿不出十萬、五萬,甚至三萬也湊不到……”爸爸說道,“他們確實盡了力……。”

      大姨父說,爸爸將兩萬元塞給那小子的爸爸的時候,那家伙兩腿發(fā)軟,眼淚都涌了出來。

      風(fēng)扇轉(zhuǎn)得嗞嗞響。

      這時,姐姐出現(xiàn)了,她雙手放在肚子上,說:“這兩天他不斷地踢我,好像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一樣?!?/p>

      所有人像看那沓錢一樣看著姐姐。

      “如果……我決定把孩子生下來,你們會支持我嗎?”

      所有人都呆了。

      媽媽第一個點(diǎn)了頭。

      然后是大姨哭。小姨笑。爸爸抓著姐姐的手。大姨父喊下館子喝酒。

      轉(zhuǎn)眼間,屋里氣氛變得喜洋洋的,媽媽又說我要當(dāng)舅舅啦。

      我知道,這回是真的。

      (選自《收獲》2015年第1期)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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