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中正

蘭花花是地主徐?？档男±掀?。當(dāng)那頂一路顛簸的花轎在徐?？档脑鹤永锿７€(wěn)時(shí),蘭花花就成了徐?？档男±掀?。

那年,徐?？?0歲,蘭花花22歲。

蘭花花22歲的天空里是一天的好景致,湛藍(lán)的天空,飄著無語的白云。

白云飄蕩的天底下,徐?？涤兄?20畝水田,在徐莊,那些田一丘連一丘,肥力足,水路又好。

有空,徐?？稻蛶еm花花看那一丘連一丘的稻田,綠浪起伏的樣子,讓徐?？档哪樕蠈憹M了笑容,也讓蘭花花沉醉。許久,徐?？稻蛯Χ亲記]有隆起的蘭花花說,只要你生了兒子,這田就是我家的,也是你蘭花花的!

蘭花花羞紅著臉,隔著衣衫,用手輕輕地摸著肚子。蘭花花覺得自己的肚子空落落的,像沒有裝下種子的袋子。

徐福康的院子非常大。非常大的院子里,那一座座用桐油漆過的木倉仍散發(fā)著桐油的光澤和氣味。很多時(shí)候,徐?？祹еm花花走到那一座座木倉前,用一竹質(zhì)的煙斗,響亮地敲幾下,沉悶的聲響,回蕩在院子里。

徐?？禌]有放棄敲每口木倉,直到敲出蘭花花臉上的笑容。果真,蘭花花臉上綻放著笑意,她親手接過徐?？凳种械臒煻?很有節(jié)奏地敲得木倉發(fā)出沉悶的聲音。

那一天比一天黃的稻子生發(fā)了徐?？敌刂械目煲?。他想:明年青黃不接時(shí),又該放多少租呃。他狠勁地抱著蘭花花,釋放著心中的無限快意。蘭花花被那種突如其來的快意,快速地?fù)舻埂?/p>

那120畝田的租子還沒有收,徐福康就被關(guān)了起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徐福康的120畝田一夜就被充了公,120畝田的稻子也充了公,連所有木倉里的余糧也被徐莊的人分了。

人們分到了糧食,就漸漸忘記了蘭花花。在整個(gè)莊子里,糧食是最重要的,徐?？当谎鹤咧?死活不肯走。他被區(qū)長和長工劉長生推搡著出門。一腳跨出門檻前,徐?？祵μm花花說:花花,咱們的日子就這樣完了。

一句話說出了蘭花花眼里的淚。

蘭花花22歲的天空里,下起了雨。

在徐?？底吆蟮牡谝粋€(gè)夜晚,下了一整夜的雨。那些雨點(diǎn)或稀疏或密集地打在徐?？底∵^的院子,打在徐?？翟?jīng)打開又曾經(jīng)關(guān)上的窗戶上。

在那個(gè)雨夜,蘭花花想起了長工劉長生。

在如此大的院子里,蘭花花的眼里一直有一個(gè)人影晃動。那個(gè)人就是劉長生。

尤其是劉長生在她進(jìn)入徐家大院的第一天,就沖她一笑。那一笑持續(xù)的時(shí)間很短,在她22歲的天空里。她覺得,劉長生那一笑里一定藏著一份東西。有幾次,蘭花花想把這事告訴徐?？怠？墒?話到嘴邊,蘭花花又像咽著徐家的飯菜一樣簡單地咽回去,在徐福康面前更是若無其事。

莊子里的人對蘭花花沒有怎么樣。對徐?？稻筒灰粯印６沸旄？档拇螖?shù)越來越多,每次斗徐?？?都是區(qū)長和民兵組長劉長生。劉長生再不是長工了,每次斗徐?？?徐福康都跪著,跪在劉長生的面前。蘭花花在一邊站著陪斗,她看著徐福康越來越虛弱的身體,眼里的淚沒有落下來。

徐?？邓懒?。

再沒有人斗他了。

蘭花花再不陪斗了。

蘭花花的22歲還沒有完。

劉長生到區(qū)里開會要經(jīng)過徐福康的大院,也就是要經(jīng)過蘭花花的門前。

蘭花花坐在門前,看見劉長生從門前走遠(yuǎn)。

劉長生回來,天還沒黑盡。蘭花花出來拉著劉長生的手說,不走了,長生哥哥。

劉長生說,我還要給區(qū)長匯報(bào)呃,要來明天來。

蘭花花看著劉長生的背影在黑暗里消失。

區(qū)長非常嚴(yán)肅地對劉長生說,千萬別上了地主小老婆的當(dāng)。地主的小老婆也會使用美人計(jì)的。

回到屋里,劉長生一夜沒有合眼,心里想:我可不能上你蘭花花的當(dāng)。我決不中你蘭花花的美人計(jì)。

劉長生再去開會,依然經(jīng)過蘭花花的門前。

蘭花花依然站在門口看他走遠(yuǎn)。蘭花花多么希望劉長生能回過頭來看自己一眼,甚至對自己一笑,就像自己進(jìn)入徐家大院后,劉長生給自己的一笑,很微妙的一笑。

蘭花花私下里想過,你劉長生對我那么一笑,心底里就不干凈。

劉長生開會回來。蘭花花攔住他,就說,天黑了,就在我家里睡。

劉長生一把推開蘭花花,走之前,留下了兩句話:我不會上地主小老婆的當(dāng)。讓我睡也不會睡。

劉長生的兩句話像兩把鋒利的劍,一下子刺疼了蘭花花,刺疼了蘭花花的心,誰也沒能拔出她心里的兩把利劍。

劉長生走的時(shí)候,蘭花花再沒有望他一眼。她的眼里流出了淚水。

蘭花花22歲的天空,依然很美麗。她望著天上的云朵,平躺在收割后的田里。除了靜靜走過的風(fēng)之外,她覺得四周太安靜了。

蘭花花需要這種安靜,她把鋒利的剪刀迅猛地扎進(jìn)咽喉的時(shí)候,殷紅的血在她的脖子上瘋狂地流動。

蘭花花的眼睛始終沒有閉上。

一路走遠(yuǎn)的風(fēng)中摻雜著血腥味。等區(qū)長和劉長生趕到,蘭花花的身體僵硬地躺在徐?？档奶锢?。

區(qū)長說,長生,就地掩埋。

劉長生看了看蘭花花曾經(jīng)拉過自己的一只手,始終沒有看出什么。

劉長生輕輕抱著蘭花花,他一直沒有想到自己給過蘭花花什么。

蘭花花22歲快要結(jié)束時(shí),劉長生幫她很快找到了墓地。

選自《百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