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吳曉川
中華武功(五章)
千年的菩提樹下,是你靜坐的身影,秋天的風(fēng)穿透你合十的掌心,這個秋天的落葉其實也是禪了。梵音、古韻以及功夫的聲音使這個深秋如若隔世。
木魚聲聲,鐘磬悠悠,空曠的塔林之內(nèi),你靜如處子,動若脫兔,烈火騰云處“嚯、嚯、嚯”的吶喊雷震四方。面壁禪悟的達摩啊,該醒來時你在沉睡,該入睡時你已醒來。
金剛掌和羅漢拳,劈開風(fēng);一指禪和童子功,戳開霧。你在樹上擊掌,高山幽谷落在你的背后;你在水上擊掌,你的身體融入玄秘的水中。
定定地坐著,靈魂隨晨鐘暮鼓而動。沒有火熱的溫度血便會凝固嗎?佛祖的袈裟飄過寺院的紅墻,六祖的光輝在天空閃耀。合十的雙手,一手是如來神掌,一手是般若禪掌。你的兩眼微閉,人已坐化,心已遠去。
身逢亂世,出家人可以不出世,僧袍猶如孤草。唐朝的夜晚,十三棍僧和李世民的身影散映在今晚寺院的青石上。社稷興亡,江湖暗斗,只讓慈悲繚繞。
佛坐心中,佛的光芒四射,佛讓你的淚眼溢漫生命的燦爛。此刻,嵩山上只有一個聲音,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急促的掌法如雨從天而降,長滿老繭的手如影隨形。一場大雨徹底改變了風(fēng)語,一雙柔軟的手在空中揮舞。
來自天籟的神掌,柔中有剛,在泥漿濺起的一剎那后發(fā)制人。這奇異的力量來自何方?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的自然永遠都遵循《易》理。你與寥廓的天地相融,一切的變化均在陰陽的變化之中。
清靜為基,圓柔為形。直至,太和的精氣通貫天人;直至,時間和空間結(jié)為太極;直至,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天人合一。
一個仙人,一身道袍,仙蹤已去;一件蓑衣,一把拂塵,踏雪尋跡。
佇立在群山環(huán)抱的中央,是張真人在穿山走石,在鋪云臥雪,是全真七子在談經(jīng)論道?隱去所有的細(xì)節(jié),只留金頂之上紫霄宮恢弘的輪廓。
武當(dāng)山的夜晚簡潔、寧靜,且讓風(fēng)和蟄伏著的樹根一起歸隱。
半傾半斜,似倒非倒。形醉而意不醉,想追風(fēng)就追風(fēng);步醉而心不醉,想攆云就攆云。
且狂、且癡、且醉,掛滿血絲的眼珠襲擊誰的要害;夸張、舒展、假寐,選擇一個姿勢在酒瓶之外施拳弄掌。
一個踉蹌的俠客,一個嗜酒的俠客,從酒盅里的孤影開始,咀嚼下一生的苦痛。
閃,你虛守實發(fā);展,你逢擊而避;挪,你乘隙而入;騰,你指東打西。
忽左忽右,飄忽不定,你破舊的衣衫在穿堂風(fēng)里搖擺。如狂似癲,讓樹木顫抖,使殺戮離遠密密麻麻的時空。勸酒換杯,持酒杯的手成為蟹鉗的模樣。
醉入春水的杯盞,步履搖晃,以夢為馬的你已經(jīng)遠去。星光高傲,大雪紛紛,你從酒水的挾持里解脫,牽出了一條空濛濛的河流。
醉了,是太白醉酒搖搖晃晃,長長的雁陣喚醒天空的傷感;醉了,是武松醉酒跌跌撞撞,你的眼睛被楓林烤紅了;醉了,是魯智深醉打山門。
一壇濁酒,一陣幽香,一個孤獨的背影飄過。
草葉、玉露、鳥語、蟲鳴,天籟之聲自心中升起。林泉深處,石頭靜如內(nèi)心,竹子和綢衫與你手勢相近。水從山上落下,韌性的曲線,優(yōu)美的弧度,催開旖旎的花影。
柔以克剛、靜以制動。隱者,隱也;歸者,歸也;太極者,極太虛之幻境!
身體悠然清潤,氣色沉斂內(nèi)腑。聽勁,你有飄逸的掌法;引手,你有堅凝的步履。任時光倒流,任金戈鐵馬踏破了清夢,任朵朵梅花在水色中慢慢洇開。
你抽出清瘦的指尖,如綿繡玉帛縛住失控的北風(fēng)。
清晨的太陽清澈而甘冽,中午的太陽光亮而明凈,待西天的落霞卷走了斜陽,你逶迤的掌影,一下子推開夜幕的一簾繁星。
春泥如酥,蛙歌如鼓,樹葉飄零,落雪無聲,變幻的招式更迭著輪回的風(fēng)景,骨骼中的年輪定格著瞬間的永恒。
道可道非常道,運有形于無形。剛?cè)岵?、陰陽相生,讓元神化一只扶搖的鯤鵬,擊水三千直上九天,貫一道歷史的飛虹。
淡定從容,禪悟人生,你的目光水一樣寧靜……
撩開江湖上的水袖,我看到江南的眼睛了,那是一段動作緊湊的春風(fēng),是一縷門戶嚴(yán)密的花香,是一條手法靈巧的柳絲。
弓箭和大刀不再閃著寒光,孤獨的勇士已經(jīng)逝去,而五位僧人和洪熙官流下的淚,凝結(jié)成光華的石頭、堅硬的石頭。
一會兒你為虎、豹、獅,一會你又為蛇、猴、犬。
以小打大,寒冷遍布世界;以巧打拙,樹葉兒早就掉光;以快打慢,樹在風(fēng)雨中瑟縮。
當(dāng)你從古榕樹下起身,整理好衣衫,獨自下山,有一雙空洞的眼窩在把你注視。一只野兔的長耳,一只松鼠的顱骨,灌滿了晶亮的流沙,必須有另外一種風(fēng)聲充溢在胸中,必須能對黑暗和燈火同時說出。
“呼喝則風(fēng)云變色,開拳則山岳崩頹”。反清復(fù)明或者行俠仗義,五祖的南拳從古到今一直剛烈一直威猛,剛勁的身軀不隨波逐流。
把江湖的外衫剝掉,一次次刨根問底卻鮮有人悟。運氣鼓勁,仁者無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