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所有父親一樣,鄧世敏深深地愛著自己的女兒。本以為青春活潑的女兒被保送到浙江大學是一個天大的喜訊,卻沒想到那只是噩夢的開始——女兒竟然患上了躁狂性抑郁癥……
喜訊來臨時,女兒卻面臨精神崩潰
2004年12月20日下午,正在上班的四川宜賓駐渝辦公室主任鄧世敏,接到在川外附中上高三的女兒鄧莉嬌發(fā)來的短信:爸爸,我被保送到浙江大學了!鄧世敏頓時欣喜不已。
鄧莉嬌出生于1987年春,自幼活潑可愛,乖巧懂事。在鄧世敏眼里,女兒就是他的寶貝,每天不管多忙多累,只要一想到女兒,他心里就會升騰起陣陣暖意。
2002年9月,鄧莉嬌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入川外附中,為此她高興了好幾天。平靜下來后,她心里隱隱約約有種緊迫感,因為她從網(wǎng)上了解到,很多高中學子為了考大學而拼命努力,鄧莉嬌對自己要求很嚴格,她覺得自己不能落后于人,也應(yīng)該奮力一搏。
上高中后,即使上的是全校最好的班,鄧莉嬌也不敢有絲毫松懈。她總是在心里告訴自己:一定要更加努力!一定要做到最好!除了在課堂上認真聽講,積極思考,回到家里她也一刻不閑,一吃完飯就到自己的房間看書或是做習題。
時間轉(zhuǎn)眼到了2004年下半年,鄧莉嬌上高三了,成績非常優(yōu)異。鄧世敏從來不擔心女兒的學習,也從來不要求女兒將來一定要上什么樣的大學,他只想女兒過得快樂,能做她自己想做的事。
所以,當鄧世敏得知女兒被保送到浙江大學的消息時,心里雖然很高興很欣慰,卻并不意外。他本以為,一切都會像想象中那樣順利地發(fā)展,但沒有想到,上帝會在他和女兒的命運中安排一個轉(zhuǎn)折,讓他措手不及。
鄧莉嬌被保送浙江大學后,緊繃的神經(jīng)似乎一下子松弛下來。這種松弛,就像是突然失足跌下懸崖,無休止地往下墜落、墜落,身體處于完全失重的狀態(tài),心里空空的沒有著落。那是一種前所未有的無措感——以前為了上大學,她拼命學習,雖然緊張,但過得充實而滿足,可是現(xiàn)在,除了發(fā)發(fā)呆,她不知道該干什么。幾天下來,她感到特別不適,內(nèi)心越來越焦躁。
12月末,正在上班的鄧世敏突然接到女兒打來的電話:“爸爸,快來接我回家,不然我就從樓梯滾下去!”女兒歇斯底里的聲音對鄧世敏來說無異于當頭一棒,他頓時慌了神,緊張地問:“嬌嬌,你怎么了?發(fā)生了什么事?”鄧莉嬌不回答,只是一個勁地說:“你快點接我回家!快點接我回家!快點!”鄧世敏一邊答應(yīng)著,一邊放下手頭的工作匆忙趕往學校。
見面時鄧莉嬌已經(jīng)平靜下來,卻沒有往日見到爸爸時的那股高興勁,而是面無表情地說:“我要回家,我不想待在這里?!编囀烂暨B忙點頭答應(yīng),小心地拉著女兒上了車。
第二天,鄧世敏來到川外附中,向老師詢問女兒的情況。心理老師的話讓鄧世敏嚇了一跳:鄧莉嬌的心理出現(xiàn)了問題。長期高強度nvzvLBgZ3lL5BK0ZdOHfbw==的學習,壓力太大,被保送浙江大學后,突然放松導致精神崩潰。走出學校的大門,心頭的壓力讓鄧世敏覺得連呼吸都不太順暢了。
這該怎么辦呢?
女兒患病艱難掙扎,父親記下日記尋求辦法
回到家,鄧世敏沒有告訴女兒她患病的情況,什么事都小心翼翼地順著她。幾天下來,女兒似乎也沒什么不正常,照吃照喝照睡,閑的時候看看書,或者上上網(wǎng)。鄧世敏心想,也許女兒只是一時情緒不好,調(diào)整過來就沒事了。
一天,鄧世敏下班回家,女兒笑著跑過來,親昵地挽著他的手臂說:“爸,我不想再去學校了,我想報一些學習班,然后再把駕照考了。”一聽這話,本以為女兒沒事了的鄧世敏又擔心起來,他覺得女兒不對勁,但又不敢不答應(yīng)女兒的要求。
那天,鄧世敏翻開筆記本,記下了女兒生病后的第一篇日記:“嬌兒生病了,我很擔心……我打算從今天開始寫日記,記錄女兒生活中的點點滴滴,主要是想從中找點規(guī)律,或許能夠找到治療女兒的方法……”
有段時間,鄧莉嬌顯得特別焦躁,莫名其妙地像受了很大刺激,整天急躁地在房間里走來走去,看到礙眼的東西還會拿起來用力地往地上摔。每當這時,鄧世敏就急忙勸阻女兒,并輕聲細語地安慰、開導她,讓她安靜下來。
情緒穩(wěn)定的時候,鄧莉嬌忙著上學習班和考駕照,鄧世敏表面上若無其事,心卻一直懸著。好在鄧莉嬌的情緒一點點在好轉(zhuǎn),半年以后,焦躁不安的情況幾乎沒有了。
2005年8月,鄧莉嬌順利成為浙江大學國際經(jīng)濟貿(mào)易專業(yè)的學生。鄧世敏專門送女兒去了浙大,并帶她在浙江游玩了一圈。臨別的時候,鄧莉嬌挽著他的胳膊很認真地說:“爸爸,其實我明白自己的心理有些問題,謝謝你一直容忍我。我想,上大學了,過自己喜歡的生活,可能會好些?!编嚴驄烧J真的表情讓鄧世敏有些欣慰。他拍拍女兒的肩膀說:“好孩子,一切都過去了?!痹跈C場,父女倆依依惜別。
對鄧世敏來說,女兒上了大學,就是一個好的開始,但他萬萬想不到,這不僅不是一個好的開始,反而是一個噩夢的序幕。
鄧莉嬌上大學不到兩個星期,就開始有些不正常了。鄧世敏知道后一天給女兒打好幾個電話,女兒要么接了就沉默,要么干脆連電話都不接。鄧世敏在電話這頭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這天,鄧世敏接到女兒打來的電話:“爸,給我錢,我要去買東西?!编囀烂粝攵紱]想就滿口答應(yīng)了女兒:“嬌嬌啊,只要你不做傻事,按時吃飯,你要多少錢我都給?!彼捯魟偮?,女兒那邊就掛斷了電話。
鄧世敏馬上給女兒匯了錢。鄧莉嬌開始瘋狂購物,幾天時間就花了好幾千元。鄧世敏不僅沒有半點責怪,還安慰女兒:“只要你能發(fā)泄出來,花錢就花錢吧!”可花錢并沒有解決鄧莉嬌的心理問題,她越來越瘋狂,三天兩頭鬧休學、搞絕食。
以前,一直沒有帶女兒去檢查,是因為鄧世敏覺得女兒的情況并不嚴重,不想讓女兒心理上受到更大的影響。但現(xiàn)在看來,不給女兒檢查一下不行了,他決定去浙江帶女兒去看醫(yī)生。臨行前,他在日記中這樣寫道:“嬌兒情緒波動很大,思想偏激,說服工作不起任何作用……”
2005年年底,通過檢查,鄧莉嬌第一次知道了自己的病——躁狂性抑郁癥?,F(xiàn)實病例中,躁狂性抑郁癥患者如不醫(yī)治,大多數(shù)有自殺傾向。鄧世敏更加憂心。
返回重慶后,鄧世敏每天都要給女兒的同學、老師打電話了解女兒的情況。得知鄧莉嬌雖然在老師、同學的幫助下按時吃藥,卻沒有任何效果。她時常感到絕望,認為活著就是一種折磨,經(jīng)常痛苦地抱著頭往墻上撞,耳邊還有個聲音對她說:“太痛苦了,太痛苦了,不如死了算了……”好多次,她瘋了一樣用頭撞墻,同學們阻止不了,只好叫來老師,好幾個人合力把她摁住,才讓她漸漸平靜下來。
自從女兒患病后,鄧世敏沒睡過一個安穩(wěn)覺。他每天都生活在擔驚受怕中,每次女兒一來電話,他的心就會提到嗓子眼兒,生怕女兒又有什么意外。一年多的時間里,他都在女兒患病的噩夢中痛苦地度過。
不管工作多忙,鄧世敏都不會忘記一件事,就是給女兒打電話,然后記下女兒每一天的情況。而且,每個月他都會去浙江看望女兒一兩次,有時候女兒很熱情,什么話都愿意對他說,有時候情緒很糟糕,理都不理他。
落淚的心情日記,父親帶女兒走出抑郁陰霾
2008年,鄧莉嬌的抑郁癥到了最嚴重的階段。9月23日,鄧世敏突然接到女兒的短信:“這種生活,我不想過了,我會選擇自己的方式結(jié)束生命,你不要來找我?!编囀烂纛D時慌了,趕緊訂了去浙江的機票。在飛機上,他掏出日記本,沉重地寫道:“我一邊收拾衣物,一邊訂飛浙江的機票,一邊和學校聯(lián)系,一邊給女兒發(fā)短信穩(wěn)住她……”
當鄧世敏半夜趕到浙江大學時,女兒卻不愿見他。沒辦法,那天夜里他一直守在女兒的寢室樓下,寸步不離,更不敢打一下盹。9月的沿海城市,空氣中透著濕濕的熱度,而鄧世敏的心卻異常寒冷。
次日一大早,鄧世敏給鄧莉嬌發(fā)短信:“嬌嬌,你出來見見爸爸,爸爸一直在樓下等你?!卑雮€小時后,鄧世敏終于看見女兒神情疲憊地出現(xiàn)在樓梯口。鄧世敏急忙走過去,當他看到女兒憔悴的臉時,眼淚一下子流了出來。鄧莉嬌也不說話,就站在原地看著他。那一刻,她心疼了:爸爸的眼里滿是血絲,凌亂的頭發(fā)已有些花白。這些,都是被她折騰的呀!父女倆默默對望了幾秒鐘,鄧世敏向咬著嘴唇的女兒走近,用近乎懇求的口氣說:“嬌嬌,跟爸爸回家,好不好?爸爸陪在你身邊,帶你去治病?!编嚴驄奢p輕地點了點頭。
鄧世敏替女兒向?qū)W校申請休學一年,隨后,帶女兒回到了重慶。幾天后,經(jīng)過全方位了解,鄧世敏帶女兒走進了重慶市某心理咨詢中心。在這里,鄧莉嬌得到了系統(tǒng)的治療。
在鄧莉嬌接受治療期間,鄧世敏自始至終陪伴左右,他要親眼看著女兒把每一次的藥吃下去,才能放心。女兒情緒不穩(wěn)的時候,他就守在一旁,任憑女兒發(fā)泄。
一次,鄧莉嬌因為忍受不了內(nèi)心的痛苦,又一次抱著頭往墻上撞,鄧世敏急忙拉住她,可此刻的鄧莉嬌像瘋了一樣,完全失去控制,一把將他推倒在墻角,鄧世敏一頭撞在墻上,“咚”的一聲響,可他顧不得疼痛,連忙起身抱住女兒,把自己的手平放在墻上讓女兒撞。之后,又默默承受了女兒近10分鐘的撕扯。第二天,鄧世敏一身傷痕,手背被女兒用頭撞得一大片青紫,腫得老高。
在心理咨詢師的疏導下,鄧莉嬌敞開了心扉,把她內(nèi)心的所有想法都告訴了心理咨詢師。在和心理咨詢師越來越多的交談中,鄧莉嬌感到輕松起來,逐漸適應(yīng)了與人交流。
每一次,鄧莉嬌走出心理咨詢室的門,都會看見爸爸在外等候的身影??匆娕畠撼鰜?,鄧世敏就會快速走上前,關(guān)切地問:“嬌嬌,今天感覺怎么樣?”“很好,爸,你別擔心?!逼鋵?,在情緒平穩(wěn)的時候,鄧莉嬌挽著爸爸,會覺得特別溫暖,特別幸福,這種溫暖和幸福,甚至讓她感到整個世界都陽光明媚。
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專業(yè)治療,鄧莉嬌的情緒漸漸地穩(wěn)定了,鄧世敏心里的陰霾也一點一點散開。他在日記里記下了每一天女兒走向康復的心理和行為變化:女兒的情緒越來越穩(wěn)定了;女兒很長時間都沒鬧過自殺了;女兒有時候會鬧點小情緒,但總會適可而止……
2009年9月下旬,經(jīng)過長達近一年的治療,鄧莉嬌終于找回了自己。鄧世敏看到女兒像小時候一樣笑靨如花的樣子,緊鎖了5年的眉頭也終于舒展開來。
新學期開始不久,鄧莉嬌回到了浙江大學。每一天,鄧世敏都會給女兒打電話。聽到電話那頭女兒輕松愉快的語氣,鄧世敏覺得心里又幸福又輕松。一天深夜,鄧世敏翻開他的日記本,寫下了這樣一句話:“嬌兒終于找回了自己。回憶這5年的經(jīng)歷,真是一言難盡??!”合上日記,他不經(jīng)意地望了一眼窗外,有不少窗戶透射出溫暖的燈光,像漆黑夜空里的點點繁星。他伸了個懶腰,長出了一口氣,在心里感嘆:“好久,都沒有心情欣賞這眼前的美景了?!?br/> 2010年春節(jié),鄧莉嬌放假回到家。當爸爸媽媽談到她以前患病時的情況和那本寫了5年的日記時,她吃驚地問道:“還有日記本啊?什么日記本?”坐在一旁的鄧世敏笑而不答,還是媽媽告訴了她:“是你爸從你患病開始,每天都記的日記。”“爸,真的嗎?快拿來給我看看?!编嚴驄杉辈豢纱卣f。
翻著那本厚厚的日記,從第一頁到最后一頁,里面的所有內(nèi)容都與她有關(guān),所有故事的主人公都是“嬌兒”,鄧莉嬌的心開始顫抖。她仰起頭,忍著眼淚看著爸爸,說:“爸,你告訴我,你是怎么做到的?居然有5年時間,你怎么從來都沒想過不管我了?你怎么會受得了?”鄧莉嬌越說越激動,最后捧著日記本泣不成聲。鄧世敏看著女兒難受的樣子,起身坐到她旁邊,抓著她的手說:“嬌嬌啊,我是爸爸啊,除了你,我還能有什么?現(xiàn)在你好了,比什么都好。”
那本日記,讓鄧莉嬌明白:如果沒有愛,她很難找回自己。
2010年7月,鄧莉嬌順利從浙江大學畢業(yè)。她回到重慶,一見到爸爸,就掏出自己的心理咨詢資格證書,驕傲地說:“爸,這是我花了好幾個月時間考的,我要當一名心理咨詢師,你支持嗎?”鄧世敏大笑道:“好啊,我支持!”
之后,鄧莉嬌主動前往治愈自己的那個心理咨詢中心,成了那里唯一一名由病人轉(zhuǎn)型成為咨詢師的人。她深情地告訴父親:“爸,你知道嗎?是你的那本日記改變了我的命運?!保ㄕ掌c本文無關(guān))
【編輯:馮士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