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到平塘縣城平舟河畔的時候,夕陽下的河水并沒有閃著粼粼的金光,而是像一條玉帶靜靜地掛在小城的腰上。這一條S形的河流在你的印象中,它在用胸懷接納新城和老城時,整體畫面就是一幅太極圖,北面的新城和南面的老城猶如這幅圖中的陰陽魚頭,而河成了劃分它們的界限……
盡管你原來對這里的山水有一些感性認(rèn)識,但你的情緒眼前還是被不自覺地感染了。那清澈見底的岸邊河水,讓你騷動的心在瞬間得到了撫慰和凈化;盡管河中蒼流下深藏的世界遙不可知,然而,你以為那是這條河流最本質(zhì)的底色,也是你追求生命原色的底色。你想:如果你的心也如此平靜,那么這喧囂的世界就會離你無影無蹤……
你很喜歡那天傍晚河邊的月亮。記憶告訴你,在很長的歲月中,你已經(jīng)沒有見過這么圓和明亮的玉輪了。雖是初冬的夜晚,可天上沒有云彩;所以,那一輪懸在天心的玉盤沒有讓你感到凄美,它倒映在水中的影子也同樣沒有讓你感到冰涼。水波在輕輕搖晃中揉碎了月光,拉長了月色時,也輕輕拉近了你遺落在歲月中的童年記憶和夢幻;你自己也說不清楚,河中垂釣者的浮動光標(biāo)在水面跳躍時,那是不是你在歲月河流中的微瀾情懷。
你喜歡靜。也因?yàn)殪o,你才喜歡這座被靜流裝扮而成的水晶小城。那天夜里,當(dāng)你在老城岸邊目睹河對岸玉水街、蓮花公園、聚勝塔和平舟河吊橋霓虹織成的“玉水不夜天”夢幻奇景時,你深知那些浮華絲毫沒有破壞你對這座小城的印象,因?yàn)槟阋詾檫@也是一種靜,或者說,你的身軀在玉水此岸,心卻在靈魂彼岸!
在你心里,這是一座上天用水做成的小城。它脫離了俗世的紛擾,和諧得如同你童年純凈的夢,靜得讓你流連,讓你不忍離去;真的,你在不忍離去中也在渴望著成為那里的人,抑或是水中的一條魚,你也會心滿意足。這種怪想使你想起了管子在《五行》中說過的那句話:“人與天調(diào),然后天地之美生”的命題隨之浮現(xiàn)在你的腦?!?br/> 因?yàn)槌磷?,在這里盤桓的日子,你就把靈魂寄托在奇山秀水之中。
你在甲茶的時候,目睹了瀑布飛花濺玉般的幻景。那條名叫甲茶瀑布的瀑流像被戰(zhàn)爭追趕似的,從歷史的夾縫中迫出,在歲月的斷壁上縱身一跳,便鑄就成一幅山水畫卷。亂珠在飛濺后籠罩著水中青色、褐色、綠色等不同色彩的鈣化石,魚鱗狀、龍形狀、鳳尾狀的水造圖案便在鈣化石的分割下于碧潭中形成了,不知是水養(yǎng)活了石頭的色彩,還是石頭養(yǎng)活了水的形狀?你在百思不得其解中凝視著瀑布下碧云潭里的流水,你深感這宛若織梭分離出來的、綢緞般蕩滌靈魂的水是多么地令人遐思、令人神往?。?br/> 你沿著碧云潭的水流緩步而行,看見那些水鉆入一叢叢刺竹圍成的碧潭之中。碧潭隨著零亂的刺竹叢分布著,這種沒有規(guī)律的分布在你看來就是其原初形態(tài)了,因?yàn)樗鼪]有人為的痕跡可見,這種理解也可能是你的心境與眾不同的緣故。
群潭在刺竹叢中出沒,你最終還是看見了潭水流入從燕子洞中下來的甲茶河。那個春秋之季紫燕翻飛的地方你去過,你在那里看見水中亂石被水流捏弄成的蜂窩形狀,看見倔勁樹根虬龍般盤根錯節(jié)地在巖石中生長的情形,也看見了在石壁上牽沿密布的被初冬風(fēng)霜染紅的藤葉,你很佩服它們的堅(jiān)韌,但你輕視它們那種蛛網(wǎng)般的裙帶關(guān)系。與此相比,你更喜歡的是甲茶河九曲十八灣兩岸那些高大、粗壯的,形如狗尾草似的刺竹、如雪盛開的葦花和沿岸的沙灘。而在你眼里,那些連綿不絕的刺竹把河流兩岸點(diǎn)綴得幽清俊秀,它們低著的頭像智者在沉思,或在岸邊靜靜垂釣,這些竹叢織成了兩岸養(yǎng)眼又養(yǎng)心的生態(tài)墻,在與水相伴中演繹成一曲曠世的山水絕唱。你很喜歡文人們把這條河稱作“竹溪”,你以為這是一個具有詩意性的詞,若非大智大慧者想不出這種具有生命力的詞匯,你被這個詞的內(nèi)涵深深地感動了。而當(dāng)你看到楠竹、綿竹在竹溪兩岸間雜于刺竹叢中生長時,你的靈魂被這種生長形態(tài)震撼了。在你的潛意識里,這種生態(tài)鏈?zhǔn)沟眠@里的風(fēng)景在自然選擇的背景下變得豐富和多彩,是一種最佳的態(tài)勢。
你不是一個多愁善感的人,相反,你所追求的那種無為和閑靜卻并不能融入俗世。在這個水畔的家園里,你戀上了竹溪河上靜靜滑行的竹筏,也戀上了河岸或河中白色沙石形成的銀灘,以及夕陽下演化成的金沙灘。竹叢下散落的那些點(diǎn)點(diǎn)農(nóng)舍,在你看來那是上蒼丟失在這奇山秀水間的一滴滴晶瑩露珠。你被身穿月藍(lán)服裝、站在竹筏上洗頭少女的率性和詩意感動過,在你看來,哪怕是河邊吃草的牛和圍繞牛搖尾的狗,都是一種詩意的存在,都因?yàn)檫@水的清澈和平靜而煥發(fā)生機(jī)與活力。
你很喜歡甲茶河上這種竹溪相伴的秀美愜意,也很喜歡竹溪下游七峽谷水邊壁岸的亂石怪象。它們?nèi)绺琮斎琪{如企鵝如燕如鷺鳥,或斬浪或入水或挪步或翩飛,無不形態(tài)可掬。你最刻骨銘心的還是青色江壁樹叢間露出的那一根扭曲的、一米多長的白色石棱,在你近觀時它如同一只白鷺棲息在壁樹之間;遠(yuǎn)遠(yuǎn)望去,卻又猶如一個古典佳人在舒展窈窕的身姿。你在懷想中追問:那一襲白裙,是古詩中那個在水一方的伊人遺留下來的裙裾嗎?于是,你骨子里固有的那根古典文學(xué)的神經(jīng)讓你的情緒徜徉在歲月和文學(xué)的夾縫里,你的靈魂被牽引著,你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楚辭》中的湘夫人和《西州曲》中那個“折梅寄江北”的少女,在你的心間,她們都是這水化成的精靈。
白鷺從山谷中飛過時,你以為你在水邊的停留和等候是一種幸福;因?yàn)槟阏J(rèn)為守望水,就是守望一種人生智慧。因了這水的緣故,你在潛意識中形成了一個結(jié)論:這是一個能喚起你重來的地方,而你,已經(jīng)在不知不覺中被這個水做成的家園徹底同化……
感謝蒼天有眼!
選自《貴州日報(bào)》2011年5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