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君銘,甘懿琳
(廈門理工學院 外語系,福建 廈門 361024)
“花園路徑現(xiàn)象”(garden path phenomena)是語義流中途折返,另路通過的特殊語義不確定現(xiàn)象[1],也有學者認為是語言處理過程中一種局部歧義現(xiàn)象。近幾十年來,這種現(xiàn)象頗受語言學家和心理語言學家的關注。
在翻譯工作中,有的原文會存在著一定非語言因素的“花園路徑現(xiàn)象”,如何處理好翻譯作品中的“花園路徑現(xiàn)象”,是值得研究的問題。
在英國作家狄更斯(Charles Dickens)的《遠大前程》(Great Expectation)一書中,有一張便條。
I am to come to London the day after tomorrow by the midday coach. I believe it was settled you should meet me? At all events Miss Havisham has that impression, and I write in obedience to it. She sends you her regard. ——Yours, ESTELLA.[2]
這是小說女主人公埃絲特拉(Estella)寫給男主人公菲力普(Philip),要在坐車路過倫敦(London)時跟他見面的一張便條。
“I am to come to London the day after tomorrow by the midday coach.”如何解讀呢?當閱讀到“I am to come to London the day after tomorrow”時,人們按照習慣性的思維去理解句子,然而當讀到by the midday coach時,人們會意識到理解上的偏歧,并轉頭對語句進行再加工。這種情況就是典型的“花園路徑現(xiàn)象”,如同在花園走錯了路,重新折回尋找新路一樣。
1. 對原文的不同理解和解讀
對原文存在的“花園路徑現(xiàn)象”可以有三種不同理解:
(1)I am to come to London [the day after tomorrow][ by the midday coach.]
(2)I am to come to London the day after tomorrow [by the midday coach.]
(3)I am to come to London [the day after tomorrow by the midday coach.]
從三種不同的理解,可得到三種不同的解讀:
(1)I am to come to London. I will go the day after tomorrow by the midday coach (the day after tomorrow).
意為:我后天出發(fā)去倫敦,坐后天的午班馬車。(后天午班馬車出發(fā),沒有說明可能到達時間)
(2)I am to come to London the day after tomorrow. I am by the midday coach (from here now).
意為:我后天到倫敦,我坐今天午班馬車出發(fā)。(今天出發(fā),后天到)
(3)I am to come to London the day after tomorrow. I am by the midday coach (the day after tomorrow).
意為:我后天到倫敦,我坐后天午班馬車。(后天出發(fā),后天到)
2. 關于原文的不同翻譯版本
對原文“花園路徑現(xiàn)象”的不同解讀,出現(xiàn)了不同的翻譯版本。
(1)我將于后日搭乘中午馬車赴倫敦[3]。
(2)后天我將搭午班馬車來倫敦[4]。
(3)后天我搭中午班馬車來倫敦[5]。
第一種是羅志野譯本,意為后天搭乘中午馬車出發(fā),但是為了避免歧義,使用“赴”字,沒有說明到達的時間。后兩者分別是陳俊群譯本和王科一譯本,其意為后天出發(fā),后天的午班馬車,但是為了避免出錯,使用“來”,避開了到達的時間問題。
在以上三個譯本中,都借助了模糊的用詞“赴”、“來”,避開了錯誤的可能,而且都避開了“到”的使用,原因可能在于對原文存在的“花園路徑現(xiàn)象”不明確。
3. 翻譯中存在的問題
三個翻譯版本都努力忠實于原文,運用相應的翻譯技巧,巧妙避開可能引起爭議的部分,但也因此而導致了一些問題。
第一個問題是譯本沒有起到翻譯應有的作用。
翻譯應該“理解原文所涉及的事物”,透徹理解,解決疑問,確切表達[6]。譯本翻譯了句子表層,避開了便條實際要傳達的信息,避開了便條中最重要的時間因素。表面上堅持了忠實翻譯的原則,實際上將問題留給讀者。
第二個問題是譯本表述不完全符合漢語的習慣。
商務印書館 1996年版《現(xiàn)代漢語詞典(修訂本)》第747頁對“來”字的解釋是“從別的地方到說話人所在的地方”。“赴”在使用“到(某處)去”用法時,強調的是“去”。結合原文看,使用“來”、“赴”不符合作品提供的背景,不符合漢語表達習慣。
第三個問題是譯本詞匯忽視原文語法特征。
“赴”字在漢語中屬于帶有正式語體色彩的用詞。在使用“到(某處)去”用法時,側重在詞組中使用,帶有“古典”的色彩。從翻譯策略的角度,在屬于隨便語體的便條翻譯中,對措辭過于“古典”的處理,其實就是對便條原文語體特征的忽視[7]。
“花園路徑現(xiàn)象”是語言中的特殊歧義現(xiàn)象,具有語義,句法和語用等方面的發(fā)生學基礎。由語義因素觸發(fā)的“花園路徑現(xiàn)象”主要與句子的語義角色密切相關。由句法因素觸發(fā)的“花園路徑現(xiàn)象”,句法分析是主要的解釋途徑。由語用因素觸發(fā)的“花園路徑現(xiàn)象”,Dan Sperber和Deidre Wilson提出的關聯(lián)理論認為,理解的前提是認知假設以及構建合理的認知語境[8]。
語義學從語言意義的內在關系出發(fā),句法分析方法從語言處理原則和心理因素入手,研究語言理解的具體過程,它們可以解釋特定范圍的“花園路徑現(xiàn)象”,但是缺乏對認知機制的研究,缺乏對非語言因素的考慮,特別對翻譯作品中的這種語言現(xiàn)象,無法給予完整的解釋。
解讀翻譯過程中的“花園路徑現(xiàn)象”,必須考慮它的認知過程。在涉及非語言因素觸發(fā)的“花園路徑現(xiàn)象”時,關聯(lián)理論通過從認知語境入手,探討語言的認知規(guī)律和特點,可以從話語理解過程提供解釋“花園路徑現(xiàn)象”的新思路[9]。
1. 關聯(lián)理論的原則與理解策略
Dan Sperber和Deidre Wilson聯(lián)手提出的關聯(lián)理論被稱為認知語用學的基礎。關聯(lián)理論認為單靠語言知識不可能應付復雜的語言交流現(xiàn)象,因此強調語境假設的效用,提出了最佳關聯(lián)原則和最小努力原則[1]。
關聯(lián)理論認為,話語理解的過程就是化解歧義,明確指稱和充實命題的推理過程。在話語理解上,包含三個方面的內容:明說,暗含和語境假設。
因此,“花園路徑現(xiàn)象”的理解過程首先是尋找語言關聯(lián)性,在最小努力原則基礎上,通過明示內容、語境假設和認知效果,滿足關聯(lián)期待[9]。
2. 從話語理解觀解讀《遠大前程》中便條原文
(1)明說:說話人想說明什么?
說話人埃絲特拉(Estella)想讓菲力普(Philip)知道自己到倫敦的時間。
(2)暗含:說話人的話語中暗示什么?
說話人埃絲特拉(Estella)明確交通方式(by the midday coach)和相關時間(the day after tomorrow),暗示了自己到達的時間。對于說話人,由于個人經驗的欠缺和各種不穩(wěn)定因素的存在,沒有辦法明確到達的時間等情況。
(3)語境假設:話語雙方理解的語境假設是什么?
通過關聯(lián)理論的的明說和暗含,我們了解說話人想說明的是到達的時間,她通過午班馬車(by the midday coach)等來暗示自己會到達的時間。
問題是:到底是什么時間到倫敦?
對寫便條的埃絲特拉(Estella)和收便條的菲力普(Philip)來說,這不是問題。對于雙方,這個語境假設可能是常識性的社會經驗。便條的語境假設是:菲力普(Philip)清楚知道午班馬車的出發(fā)時間、到達時間和到達地點(埃絲特拉甚至沒有說明見面的地點)。
但是,當今我們無法還原原文作品人物的歷史環(huán)境和社會背景,無法理解雙方的語境假設。因此,翻譯必須尋找原文作品中為相關人物設定的語境假設,解碼這種非語言因素的“花園路徑現(xiàn)象”。這里的語境假設指的不僅僅是上下文,還包括說話人意想解釋的語境,可能涉及科學文化知識、常識性假設和社會經驗。
要想正確地翻譯這句話,必須正確理解原文作品為相關人物設定的語境假設。作品中為人物提供的語境假設又是怎樣的呢?
1. 兩地的距離
The journey from our town to the metropolis was a journey of about five hours. It was a little past mid-day when the four horse stagecoach by which I was a passenger, got in to the ravel of traffic frayed out about the Cross-Keys,Wood-street, Cheap side, London.[2,p142]
這是小說男主人公描寫他從家鄉(xiāng)到倫敦的一次旅程。由此段描寫可以知道兩地的距離在5個小時左右。
2. 午班馬車
As we were going back together to London by the mid-day coach, and as I breakfasted under such……[2,p216]The coach…came up in due time……As soon as I arrived, I sent a …and then went on to Barnard’s Inn….Dinner done and….[2,p217-218]
這是小說男主人公對一次從家鄉(xiāng)到倫敦旅程的描述。此段中提到了“the mid-day coach”,從描述的乘車過程和到達倫敦的時間,可以印證上文。
3. 語境假設解碼與翻譯
小說中相關的兩次描述,都發(fā)生在這張便條之前,而且便條所涉及的雙方都清楚這些情況。由此可以推斷,原文作品在小說女主人公埃絲特拉(Estella)寫給男主人公菲力普(Philip)便條時所提供的語境假設:
The midday coach是固定時間的午班馬車,到倫敦需要大約5個小時,因此the day after tomorrow by the midday coach是后天的午班馬車(后天傍晚會到)。
盡管這些語境假設在便條中沒有明確表示出來,但是在翻譯中,應該要加以交待,讓讀者更好地理解原文。
因此,原文可以翻譯為“我后天搭午班馬車到倫敦”。
通過對翻譯中一個“花園路徑現(xiàn)象”的分析,針對非語言因素觸發(fā)的“花園路徑現(xiàn)象”,我們可以得到一些的啟示:
作為翻譯作品,在處理特殊語言現(xiàn)象時,不僅僅要做好文字和語法的處理,更重要的是把握作品的整體。通過語境假設,從整體上理解作品,就可以比較好地處理翻譯過程中出現(xiàn)的非語言因素觸發(fā)的“花園路徑現(xiàn)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