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懷蘭
(廣東海洋大學(xué) 文學(xué)院,廣東 湛江 524088)
張煒小說《你在高原》中的女性人物審美形象分析
閻懷蘭
(廣東海洋大學(xué) 文學(xué)院,廣東 湛江 524088)
張煒小說《你在高原》中的女性人物審美形象,按照其美與丑的體現(xiàn),可以分為五種類型:美麗的大地女神、平實的賢妻良母、迷狂的人間魔女、丑陋的墮落天使、逐臭的黑暗惡魔。她們面對生存現(xiàn)實和內(nèi)心需求時,在真與假、善與惡、美與丑中做了不同的選擇,呈現(xiàn)出不同的生活狀態(tài),帶給讀者不同的審美感受,寄托了作家對現(xiàn)實世界人們審美觀念的洞察和批判,對理想的審美人生的建筑。
張煒小說;《你在高原》;女性人物;審美形象;類型
高爾基說文學(xué)是人學(xué),人世間的真善美,通過文學(xué)得到描述和提升,讓讀者在閱讀中感性地把握世界,獲得超越實際的審美快感。山東作家張煒逾千萬字的小說創(chuàng)作中,始終堅持對具有自由自在、自然純樸審美風格的民間大地的謳歌和追求?!栋鼗荨分姓f,“自從我懂得了人是可以分為‘污濁的’和‘純潔的’兩類之后,我的心就變得清明了。從那以后我的判斷很少出錯。”有論者講張煒這種塑造人物的手法是“人物的圣潔化和妖魔化”:張煒作品中的人物總是走兩個極端:或者好到極致——從家庭出生、儀表容貌、學(xué)識修養(yǎng)、理想信念到愛情婚姻,都是人中的極品,但他們幾乎都有一個不幸的命運,他們多是作品中“我”的家族的成員;或是壞到頂點——他們長相滑稽可笑或兇悍可怖……無惡不作,他們中的許多人正是迫害“我”的家族成員的元兇?!淖髌凡⒉蛔非笸暾B貫的敘事,而是將更多的精力放在營造一種悲壯決絕的情感氛圍,……這也是張煒作品中人物為何呈現(xiàn)出一種單一化品格的重要原因。[1]的確,張煒似乎是一個二元論者,在他的小說世界中,人物善惡對立,美丑對立,家族對立,圣潔與邪惡,真誠與虛偽,很少中間人物;與此相應(yīng),他小說中,熱愛或憎恨,忠誠或背叛,情感分明,幾乎沒有猶疑或茍且的心態(tài)。
張偉小說中,塑造了一批純潔美麗的女性,張煒的本性,似乎是不忍心塑造丑惡的女性形象。他在論述《自然和女性的意義》中說:“女性帶給了我們許多的溫暖……在這個苦淚飄灑的世界上,對于男人來說,除了女人還愿意這樣做之外,誰還能找到其他的人?……這個世界上,正由于還有女性在做一點對比和反襯,才使男人總算還有個模仿,不至于一路滑跌到殘暴粗野的最深淵?!盵2]2002年《丑行與浪漫》中的劉蜜蠟,似乎有著身體不貞的丑行,其實作者對劉蜜蠟的磨折苦難滿懷憐憫,用浪漫主義的想象塑造了劉蜜蠟女神般的高大美麗形象。張煒曾說:“我無比喜歡這個人物。當她在苦難中時,我很難過。當她獲得了幸福時,我又擔心她的幸福不能長久。”[3]直到年2007的《刺猬歌》中,才有了不得已失貞向現(xiàn)實妥協(xié)的美蒂的形象。美蒂為人妻母,為維護愛人,在現(xiàn)實的高壓下,與惡沆瀣一氣,其失貞的丑行,損蔽了純潔的美麗。而珊婆,一個美麗的女孩,無法得到良子的愛,內(nèi)心的惡魔性漸漸強大,最終成為了一個巫魔式的人物。得失之間,美麗兌變?yōu)槌舐?,這一類女性人物的形象,在《你在高原》中,成為一個令人矚目和痛心的群體,她們有傳說中神靈界的煞神老母,農(nóng)村的打工女荷荷,小鎮(zhèn)的女醫(yī)生菲菲,城市里的阿蘊莊的經(jīng)營者阿果。張煒對女性美的關(guān)注,鮮明地表現(xiàn)在對女性丑的揭示,塑造了一些邪惡的丑陋的女性,雜志主編婁萌,以美貌為工具,在新老領(lǐng)導(dǎo)中左右逢源,在富人財閥中拉扯關(guān)系,明里和藹端莊,暗里惡俗淫蕩;活動家桑子,依附于霍老,不僅自己淫欲無度,還助紂為虐,壓迫女孩王曉雯為其泄欲。張煒小說中,女性人物的譜系,從一元而多元,從美麗到丑陋,更豐富而多樣。熱愛女性美的張煒,越來越正視女性美的兌變和女性丑的彰顯。女性形象的變化,表達了張煒審美觀念獨立中的深化,世界美的來源是女性的美,世界丑的來源同樣是女性的丑;表達了張煒審美追求堅守中的變化,審美觀念混亂的當下,只有揭露涌現(xiàn)的丑,才能堅持真正的美。張煒筆下秉承著這些對立審美形態(tài)的民間大地,卻又是一片混沌本真的狀態(tài):善惡同體、苦樂同構(gòu)、美丑同源。
張煒小說中的女性形象,“經(jīng)歷了從性格的單一到多元,從情感被動的等待到主動的追尋,從弱者到強者,從形象的清晰到曖昧的嬗變,一方面說明了張煒女性觀的轉(zhuǎn)變與提升,一方面也說明了女性意識的衍化在男性筆下的投影。”[4]按照其美與丑的體現(xiàn),可以將張煒小說中的女性審美形象命名為:美麗的大地女神、平實的賢妻良母、迷狂的人間魔女、丑陋的墮落天使、逐臭的黑暗惡魔。這些女性人物往往有容貌的美麗,但是面對生存現(xiàn)實和內(nèi)心需求上,她們在真與假、善與惡、美與丑中做了不同的選擇,寄托了作家對現(xiàn)實世界人們的審美觀念的洞察和批判,對理想世界審美人生的渴求。作家不斷地剝析丑對女性的侵蝕,追問美的迷失,真純的美為什么漸行漸遠,無奈、憤慨的情緒給讀者以悲涼的審美感受。
(一)美麗的大地女神
在張煒的小說中,幾乎每一部都有一個完美女性的形象,她們是真善美的化身,是大地的女兒,其美令周圍的人心感溫暖、喜悅、激動。但大地女兒的美善,容易柔弱,鼓額遭受凌辱幾近崩潰;肥被欺騙陷入瘋魔。大地女兒的美善又特別堅強:師輝不為權(quán)貴所動,堅持自己的內(nèi)心追求;陶陶姨媽勇敢地離開丈夫,生活獲得純凈和自由;劉蜜蠟用獨立自我的姿態(tài)奔跑向靈與肉統(tǒng)一的完美境界。大地女兒內(nèi)外兼修的美,能夠借由內(nèi)心精神的獨立和強大而崇高起來,這種美超越了優(yōu)美,獲得了升華,既有了柔美的溫馨和柔軟,又有了崇高的震撼和激越,大地女兒的形象因而更加豐滿和高大。
大地女兒往往又是大地母親,作為女兒,她們是愛情的追求者,是愛戀的美麗女神;作為母親,她們有溫暖的懷抱、堅韌的精神、無私的疼愛。小說中的母親、肖瀟、阿萍奶奶、陶陶姨媽、劉蜜蠟等,對親人和生命有博大的愛的胸懷,對生活和命運有堅韌的受難精神,她們本身既是愛和美的世界象征,又能愛護和教導(dǎo)弱小的心靈,成為疲憊或受傷的男性理想的港灣和歸宿,是大地女兒和大地母親的偉麗女神的形象。這種高大、堅強、溫暖、光輝的形象,既讓獲得蔭護的男性在其懷抱中感覺溫馨愜意,又讓他們在追憶和追求中感覺熱情澎湃,她們身上既閃爍著幽靜的優(yōu)美感,又閃爍著壯麗的崇高感。從女兒到母親的完善,美神女神形象的確立,使女性為人妻母的天職獲得了永恒的人性價值,表達了作家對女性美的理解和追求,讓讀者在豐滿的女性形象中,感觸生命的本真、生活的完善、審美的滿足。
女神般的大地女兒和大地母親,向來是張煒由衷熱愛的女性人物,《你在高原》的每一篇中都有這樣讓人感嘆、贊嘆的神性的女性?!都易濉分械那汉脱城榈氖缟?,《橡樹路》中為愛坐牢的凹眼姑娘,《??驼勫蕖分胁桓市耘耐鯐增堵寡邸分屑儩嵜糟男W(xué)生小岷,《憶阿雅》中貧窮孤老的女房東,《我的田園》中被強暴的勤勞姑娘鼓額,《人的雜志》中因愛迷茫、逃離、堅強的淳于黎麗,《曙光與暮色》中愛慕忠于導(dǎo)師的淳于云嘉,愛慕救助“我”的小懷,《無邊的游蕩》中攜子經(jīng)營農(nóng)場的帆帆。這些女性往往是貧窮、卑微等生活苦難的承受者,但從沒有喪失內(nèi)心善與惡的判斷,在任何窘迫的環(huán)境,甚至冒著生命的危險,用愛和堅強表達對丑的抗爭和對美的向往。當大地女兒和大地母親的美善匯集到同一個女性身上,她便具備了男性對女性的所有的理想性格,具有了女愛神的職能。這是人類共同的恒古的審美追求,中國的女神女媧,西方的女神維納斯,就兼有愛神和美神的功能想象。大地女神所代表的審美觀念和審美追求,是張煒所營造的民間大地的審美象征,對兼有女兒和母親善美的女神般的女性的謳歌和贊美。這些美麗的大地女神的形象,象征著人類和社會中永不熄滅的愛、善、美的火焰,溫暖、引導(dǎo)著人心,給人生活于世的精神慰藉和心靈滋潤。
(二)平實的賢妻良母
有一些女性,當她們是年輕女孩的時候,她們熱情、善良,美麗得純潔高貴。當現(xiàn)實壓力加大,生存困境逼近,外界誘惑增強時,她們有的不得不維護自己的愛人、子女和家庭而屈服妥協(xié),由天使變?yōu)榻德淙碎g的平實的賢妻良母;也有的干脆同流合污,將自身的外表美作為利用他者、獲得利益、征服世界甚至恃強凌弱的利器,她們的純潔真善的內(nèi)心因欲望變得骯臟丑陋,可以稱之為丑陋的墮落天使。
《你在高原》中,生活的苦難或現(xiàn)實的壓力,使女性擔負了無法推諉難以平衡的責任,她們往往必須放下感性的情懷,拾起理性的現(xiàn)實態(tài)度,成為平實的賢妻良母型女性。柏惠覺得沒有秘密不能與父親分享,無意的背叛失去了相愛的人,深深悔意滲透在平淡的為人妻母生活中,早生了憂愁的華發(fā)。貫穿《你在高原》的人物梅子,作為“我”的妻子,并不贊同“我”從雜志社辭職去東部辦葡萄園,也不非議“我”的交往和流浪,但也只能消極的接受事實,擔負起照顧兒子的責任?!懊纷又雷约旱恼煞蚺c她的這種交往和友誼,其界限在哪里;梅子相信自己的丈夫,但不相信這個時代?!薄拔摇睈勖纷樱指杏X不完美,因為梅子不愿跟我去東部葡萄園,她不能拋下父母讓其孤獨,不能攜著兒子讓其流離。平實的賢妻良母已經(jīng)不能平衡她的世界。這是中國儒家文化影響下的賢妻良母形象,這種形象的美因為妻性母性的自覺而失去了詩性的光輝,變得平淡樸實。
賢妻良母的平實,沒有大地女神熱烈的爛漫的讓人仰視的美,她們的美是純樸的、淡然的。這類女性人物形象表明作者對當下現(xiàn)實困境下女性生存狀況的思考。張煒“糾結(jié)于苦難與自由、純凈與污濁、背叛與寬容等主題形態(tài),采用浪漫主義的主觀抒情的手法,表現(xiàn)出了對一種以回歸自然和內(nèi)心生活為特征的倫理化、道德化生存狀態(tài)的迷戀和向往?!盵5]堅韌的女性在腳踏實地生活時,難免現(xiàn)實丑惡的刁難,勢必混跡時代的濁流,她們既不完美,又不率性,但平實的美也讓人油然而生敬意。
(三)迷狂的人間魔女
《你在高原》中塑造了多個性格各異、邪惡度不同的女性,從殺人如麻為愛赴死的小河貍,到不失為好姑娘好女人又愛伴頻換的羅玲、象蘭,再到另類的裸體女模特,直至猙獰的復(fù)仇之神煞神老母。這些女性都不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貞潔的好女人,甚至是為非作歹的壞人,但是她們有著共同的特征,那就是有著非同一般超乎常人的女性的魅力,她們將這種魅力用于兩性情愛時,付諸于她們旺盛活躍的生命力,就形成了以她們?yōu)橹行牡膹姶蟮呐源艌?。女性魅力的漩渦既席卷破壞了某些觀念,也顯示了強大的生命的力量,形成了某些新的思想。張煒的小說,用浪漫主義的藝術(shù)手法,塑造了羅玲、象蘭、小河貍這樣率真、魔性的美麗女子,可以將其稱之為“迷狂的人間魔女”,她們來自人間,為情為性為欲癡迷,生命的意義在于愛。黑格爾說“愛是浪漫型藝術(shù)的重要母題。愛是一種單純的精神之美。這種美表現(xiàn)出一種單純的親切情感,一種心心相印。”[6]從愛的意義出發(fā),人間魔女們不為人世常規(guī)所局限和束縛,有著神魔的力量,讓人為之迷狂。她們身上的惡魔性因素讓人感動又深思。
中外歷史和文學(xué)作品中,的確都有著這樣讓人迷狂的魔女形象。古代如古希臘的女詩人薩福,唐朝的女詩人魚玄機;近現(xiàn)代如法國小說家喬治桑,清朝名妓柳如是,都熱情或性感,讓男性為之迷狂。魔女的愛欲生活是世俗的,但其愛欲生活的思維是超越世俗的,這種形象一方面說明女性愛欲自主意識的覺醒,一方面也是男性對女性情愛追求和把握的矛盾狀態(tài)。魔女的美,是復(fù)雜的,她不屬于任何固定的個人或空間,因為無法把握而讓人不敢正視不能平視、俯視而只能仰視。
(四)丑陋的墮落天使
文學(xué)總是作家對當下社會現(xiàn)實、思想的感性地反映。處于社會轉(zhuǎn)型期的當下中國,善惡交纏,美丑混雜,反映在張煒的小說中,有了善惡間的中間人物,有了美向丑的兌變,曾經(jīng)的天使,折斷翅膀,墮落人間,變?yōu)槿耗y舞。這種美變丑的女性人物形象,由張煒小說中羅玲、象蘭、小河貍這樣性格中淺層為丑深層是美的美麗、率真、魔性的女子演化而來。天使的墮落在于,人性中美的真善向丑的假惡的變化?!赌阍诟咴分?,出現(xiàn)了一批這樣由美變丑的女性形象,她們有失去大神愛被驅(qū)逐的地母,有小鎮(zhèn)的女醫(yī)生嚴菲,有打工女荷荷。她們可能出現(xiàn)在任何地方,現(xiàn)實的利益法則和實惠哲學(xué),也催生了女性的逐臭審丑本能,她們自愿自覺地將身體工具化,來換取生存的欲望滿足,美兌變?yōu)槌螅蔀榕陨娴囊环N狀態(tài)。張煒小說中,“靈與肉總是被置放在不同的位置上……在野地,性是處于自在狀態(tài)下生命激情的自然而美麗的綻放;在城市、在丑陋的現(xiàn)代‘文明’社會,性是張煒鞭撻人類墮落靈魂的利器”[7]。張煒揭示墮落天使的丑陋,意圖正在于此。
丑并不是美的簡單的逆反,丑是反映了美的缺席,從反面表達了對美的向往和追求。張煒在描寫墮落天使的時候,內(nèi)心必定充滿了悲恨和疼痛,目睹女性在意志軟弱和欲望橫流中真與善的流逝,人性在假與惡的釋放中丑陋的表現(xiàn)。這不僅是女性美麗的墮落,也是整個社會的墮落,是人性丑惡的墮落,丑對美的侵吞激起讀者的悲憫情懷和對美的熱烈向往。正是在這個意義上,張煒的小說,在塑造完美女性形象的基礎(chǔ)上,從以往純粹對美的歌頌,轉(zhuǎn)變到同時刻畫丑陋的墮落天使,在對美兌變?yōu)槌蟮呐兄校嗑S度的闡釋人類真善美的審美理想。
(五)猙獰的黑暗惡魔
張煒小說的人物體系中,往往是男性人物承擔起邪惡、丑陋的形象職能,他似乎不忍心將惡與丑加諸在美神愛神象征的女性身上,女性有惡與丑,也是生存困境的逼迫。這可能是張煒堅守的對女性之美好的衷心愿望。但是,隨著鄉(xiāng)村的城市化,經(jīng)濟變革的大趨勢,作為弱勢性別的女性,面臨的生存競爭、承擔的生存壓力比男性有過之而不及,現(xiàn)實中功利哲學(xué)的思想氛圍下,女性以身謀鉆營、爭名逐利,竟然已經(jīng)成為當下的常態(tài)。面對這無法忽視的現(xiàn)實,張煒的小說中,有了女性由美到丑的墮落,有了碌碌的逐臭蛆蟲。
《你在高原·??驼勫蕖分械纳W?,因其旺盛的性欲和對霍老忠誠的性服務(wù),而被稱為“騾子”,作者將其命名“騾子”,應(yīng)該有諷喻其出身是骯臟、出路應(yīng)滅亡的含義。她強迫王曉雯加入他們的淫亂小團體,在這種荒誕的性行為中,桑子是性奴隸也是性暴君,沒有絲毫的廉恥。她利用性交換來的勢力、自己的身體、自以為是的才華、剽竊的他人成果,偽裝成文人和學(xué)者,在所謂的文化圈子中成為領(lǐng)袖人物,獲取名利的實惠。鉆營是生活的常態(tài),逐臭是生存的本能,內(nèi)心根本沒有善與美的觀念,桑子是一個徹底動物化的人物,是猙獰的黑暗惡魔?!赌阍诟咴洶⒀拧泛汀赌阍诟咴な锕馀c暮色》中的陸阿果、紅雙子同樣如此。阿果利用身體往上爬,是專為權(quán)貴人物情色服務(wù)的阿蘊莊的總經(jīng)理,在她看來,性是完全脫離感情和道德的謀利工具,她自己是隨便的,她管理的姑娘和小伙也得是順服的性工作者,阿果以性魔的身份成為經(jīng)濟利益的攫取者。文革年代的紅雙子也是利益團伙中的小頭目,她獲得不是金錢、性欲的滿足,而是殘害他人的純粹施暴的快感。紅雙子既然不能得到路吟的愛,就打壓路吟及其愛慕的導(dǎo)師和師母,從對他人的肉體靈魂的折磨中獲取惡意的報復(fù)快感。這些女性人物,像逐臭的蠅蟲,總能找到時代的縫隙,在黑暗中釋放其人性的丑惡,滿足其惡魔的欲望。
《你在高原》中女性人物的形象類型,比張煒之前的小說,有了更大的豐富性和復(fù)雜性。女性形象的豐富和復(fù)雜,首先是張煒對現(xiàn)實女性生存狀態(tài)的觀察和思考,對當下文學(xué)創(chuàng)作審美意識的體會和反思。張煒450萬字的長篇小說《你在高原》,寫作時間從1988年到2010年,長達22年。這是中國急劇變化的社會轉(zhuǎn)型期,從鄉(xiāng)村到城市,從經(jīng)濟行為到道德人心,現(xiàn)實中善惡力量、美丑力量變化復(fù)雜。女性群體的變化最為顯著,體現(xiàn)在新時期三十年的小說創(chuàng)作中?!白⒅匮矍袄妗@種價值觀影響到文學(xué),便是近二十年大幅度向真實生活的回歸,向普通人、平民、小人物生存的回歸,向?qū)憣嵵髁x的回歸,‘新寫實’潮流的大行其道。例如池莉的新市民小說的大受青睞……世俗化肯定人的自然欲望,肯定自然生活的樂趣……無疑是一大進步?!盵8]在池莉等人的新市民小說中,女性為了利益獲得和現(xiàn)實生存而妥協(xié),甚至棄美善向惡丑,是現(xiàn)實生存的常態(tài)。而在陳染、林白、棉棉、安妮寶貝等人的身體寫作或欲望化寫作中,女性身體的欲望被細化和放大,“圍繞各種欲望展開的矛盾錯綜復(fù)雜,光怪陸離。權(quán)欲、錢欲、性欲、占有欲、支配欲、暴發(fā)欲、破壞欲等等,成了很多作品中最習(xí)見的場景?!薄坝鑼憽迸c道德理想的關(guān)系,世俗化與崇高感的矛盾,成為當今審美意識中突出的問題。[8]《你在高原》中的女性形象,有情有欲有世俗生活,有堅持有墮落,有美好有丑惡,說明張煒對當前女性生存、社會現(xiàn)實和文學(xué)創(chuàng)作的與時俱進的關(guān)照,作家將自己對現(xiàn)實生活的深切體驗,感性地付諸在小說世界的塑造上,通過小說中人物的思想和行為,表達自己對現(xiàn)實的理性直觀和對審美理想的追求。
但是,小說中女性人物的豐富和復(fù)雜中,作家始終既滿懷熱烈的謳歌和贊頌,又秉持著理性的批判,站在道德理想的角度去思考人類的各種欲望,用對完美和諧的民間大地的崇高向往對抗世俗化?!澳壳爸袊膲恼凇诿缹W(xué)上的特點,是以不管怎樣的‘關(guān)心現(xiàn)實’為標準,但因為難度太大,這個標準早已不倫不類,甚至僅僅成為有名無實的幌子?!盵9]張煒的小說創(chuàng)作,堅信“要有自己的道德激情。道德激情的強烈和微弱,是這些東西決定著一個作家能不能走遠……要有感情對人、對世界。有感情最重要,要寫有益于世道人心的作品?!盵10]所以,《你在高原》中,出現(xiàn)了為生存而平實的賢妻良母,為情愛而迷狂的人間魔女,為利益而墮落的丑陋天使,為滿足欲望而逐臭的黑暗惡魔,但作家總是熱情而崇敬的塑造著象征真善美的大地女神的女性形象,來自高原農(nóng)村、工作于糖果店、誤入貴族橡樹路的凹眼姑娘,考不上大學(xué)做首長保姆的帆帆,生活圈子高雅的濱子,血性純潔高貴的淳于黎麗,不管她們來自鄉(xiāng)村還是城市,不管是卑微的打工女還是高貴的顯門后代,不管是為人妻母還是女兒身,這些大地女神們?nèi)淌芸嚯y,內(nèi)心永遠善良、高貴、美麗。作家正視亦承認人的世俗生活和本性欲望,理解但并不寬宥美麗磨滅甚至兌變?yōu)槌舐?,觀察現(xiàn)實,反省現(xiàn)實也超越現(xiàn)實,崇高的理想、美麗的人生、詩意的大地是心中永不熄滅的追求和向往。評論家雷達曾經(jīng)說:“這三十年,中國文學(xué)有沒有貫穿性的思想靈魂的主線索……在我看來,尋找人,發(fā)現(xiàn)人,肯定人就是貫穿性的主線。這是從哲學(xué)精神上來看。若從文學(xué)的感性形態(tài)和社會形態(tài)來看,就是對民族靈魂的發(fā)現(xiàn)與重鑄?!盵11]我們可以說,張煒對民族靈魂的發(fā)現(xiàn)與重鑄之重要的一面,就是塑造了豐富和復(fù)雜的女性審美形象,通過對不同類型女性的思想品格的發(fā)掘,揭示女性身上的真善美的因素,這是人類美的來源和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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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叢》使我感到閱讀痛快的還有研究者對疑古派的批駁。疑古派認為中國歷史應(yīng)以有文字、文獻記載的為準,夏以前的歷史都是虛構(gòu)的,不屬信史。也就是說,文字發(fā)明以前的歷史都不可信,包括舜在內(nèi)的“三皇五帝”都是傳說的、虛構(gòu)的、虛無的。對此,《文叢》作者進行了果敢的學(xué)術(shù)批判,令人信服。我的想法是,夏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如果夏是雞,夏之前必有蛋,如果夏是蛋,夏之前必有雞。嬰兒不會寫字,他上小學(xué)之后,才學(xué)會識字、寫字,我們不能說小學(xué)之前的嬰兒期、幼兒期不存在,不可信。當然,我的歷史“雞蛋說”、“嬰兒說”只是一個比喻。這個比喻有點幼稚,有點可笑?!鋵?,疑古派說大禹是一條蟲更幼稚,更可笑。疑古派是史學(xué)的標新立異者,我從不敢茍同疑古派,我視他們?yōu)闅v史的兒戲派。
《舜文化研究文叢》的另一個鮮明特點是突出了人文的地域性。舜帝與九疑山、舜文化與九疑山民間傳說、湘妃考等,都讓我們看到了舜與南方、瀟湘、湖湘、永州、零陵、寧遠的密切聯(lián)系。這種聯(lián)系讓我們今天每一個生活在永州的人都感驕傲與自豪,都感到草木芬芳,山川壯麗——它們在史前就淋浴了舜的輝澤。永州歷史悠久,人文底蘊深厚,人稱是一本書。這不是偶然的,它與舜帝南巡、崩葬九疑有著直接的關(guān)聯(lián)。舜為中華文化開了個好頭,也為永州歷史起草了卓絕的首頁。
如果說本《文叢》還有什么缺憾的話,我覺得,一是著作主題相對扎堆,沒有拉開距離,材料引用率、重復(fù)率較高。二是能為學(xué)界廣泛共享的重大學(xué)術(shù)創(chuàng)見尚屬稀缺。三是學(xué)術(shù)空白有待彌補。舜是國家的創(chuàng)造者,家庭的推廣者,婚姻的始作俑者,愛情的先行者。這些,《文叢》基本沒有涉及,有的涉及了也不深入,僅有史料羅列。另外,永州自古稱為南蠻之地,舜與南蠻、南蠻文化,也值得研究。
我正在讀一本世界暢銷書,書名叫《世界是平的》,作者是美國的托馬斯·費里德曼,《紐約時報》資深記者,曾三次獲得普利策獎。費里德曼在這本有世界影響的暢銷書中,把視角瞄準東方,特別是中國與印度。他開口閉口不是中國,就是印度?!倌陙?,西方何曾有人這樣做過?大舜啊,這是否是人類新的風向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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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2219(2011)07-0039-04
2011-04-05
閻懷蘭(1976-),女,山東青島人,文藝學(xué)碩士,廣東海洋大學(xué)文學(xué)院講師,研究方向為文藝美學(xué)。
(責任編校:張京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