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宏慶

生逢亂世，防得了君子，防不了小人；防得了小偷，防不了強盜。真是防無可防、防不勝防!那么，一個不設防的人，他會有平安嗎?

1．探子落網(wǎng)

故事發(fā)生在清朝末年，安徽全州一個名叫東山坳的山村。時近年關，閑下來的村民都呆在老菜飯館聽大書《說唐》。這天上午，說書先生說累了下去休息，村民便三五成群在一起扯起了閑天，這時，飯館的門簾被掀開，走進來一個人，誰?此人名叫小義，在東山坳也算一個人物，他七八歲時流落到此，村民們見他可憐，就東家一口西家一口地接濟他，讓他活了下來。他干脆就在東山坳落了腳，十來年過去，他已是十七八歲的小伙子了，仍是無家無業(yè)，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小義一進門就往人堆里湊，他見這堆人正在爭論剛才大書里的人物，一個說秦叔寶武功高強，一個說尉遲敬德才是萬人難敵，直爭得面紅耳赤，幾乎要掄起拳頭動武，小義連忙插到他們中間，說：“二位大哥。我說你們爭個啥?書上說的，跟真人不一樣呢!”

兩個爭論的人都不以為然，說：“你怎么知道不一樣?難道你見過他們?”

小義哈哈大笑，說：“真別說，我昨晚上就見過他們!”

大伙一聽，都當他在吹牛，小義一本正經(jīng)地說：“不信是不?不信以后可別后悔。這么說吧，秦叔寶是白臉黑須，尉遲敬德是紅臉虬須——”說到這里，他就大大咧咧往桌子上一坐，不再開口。

大伙被他吊起了胃口，忙催他接著說，小義卻只是呵呵笑著，飯館老板見了，笑呵呵端來一碗面條，小義毫不客氣地接過來，呼啦啦三兩下就灌到了肚子里，把嘴一抹，桌子一拍，說：“昨天夜里，天寒地凍，把我給凍醒了，我肚子餓得咕咕叫，便出門去找點吃的——”

小義說，他想起白天周大觀周老爺家施舍過一群乞丐，便想去周家看看有沒有剩下的饅頭，他來到周家門口，正要叩門，眼前突然一花，竟看到兩條人影從周家的大門上走了下來，這兩人都身穿鎧甲，一個手執(zhí)鋼锏，另一個手握鐵鞭，都是威風凜凜，小義一看，這不是周家貼在大門上的兩個門神嗎?小義知道這兩位門神分別是秦叔寶和尉遲敬德，又使勁揉揉眼睛，還想再看，尉遲敬德一把抓住小義的脖子，猛地往外一扔，小義嚇得慘叫一聲，連滾帶爬地跑了。

大伙聽了哈哈大笑，都說小義在胡扯，小義扯開自己的脖領，說：“你們看看，話能假，這個能假嗎?”

大伙湊上前一看，小義的脖子上，有一道紅紅的抓痕，頓時都驚得呆了，說：“你這脖子是誰捏的?難道、難道真的是門神在周家顯靈?”

飯館老板一直在旁邊聽著，這時也插嘴說：“我看這事假不了，這年關節(jié)下，世道越來越亂，周老爺這樣的好人，門神爺爺自然要顯靈保護他?！?/p>

提起周老爺周大觀，大伙一個個點頭稱是，這周老爺在外闖蕩幾十年，前些年帶著萬貫家財回鄉(xiāng)養(yǎng)老，一回來就修橋鋪路，廣行善事，東山坳的村民得益不少。今年冬天特別寒冷，周老爺特意請來說書先生在老菜飯館講大書，還供給書場每天燒的木炭，讓東山坳的村民有了個窩冬避寒的地兒。

轉眼間，周老爺家的門神顯靈一事就傳開了。四鄉(xiāng)八里的人都跑到周家門口來瞧稀奇，他們發(fā)現(xiàn)周家的門神跟別家不同，是用毛筆一筆筆畫出來的，畫得活靈活現(xiàn)，一打聽，這門神是村里的書生何長柳畫的。這何長柳自小讀書，讀成了書果子，一家老小跟著他窮困潦倒，吃了上頓愁下頓，沒想到他能畫出這樣好的畫來，于是，大家紛紛跑到何長柳家去買他畫的門神。

這消息傳來傳去，竟傳到果子山上的土匪耳朵里。臨近年關，果子山上當家的王得海一直想做一票大買賣，他聽到周家門神顯靈的事，“撲哧”一聲就樂了，說：“這分明是怕人搶使的障眼法，太好了，這周家是只大肥羊!”他馬上安排兩個手下去東山坳打探。

兩個探子扮作貨郎，來到東山坳，見周家果然是處大宅，氣派不凡，到了晚上，兩人又進東山坳，來到周家大門前，探看周家晚上的防衛(wèi)情況，兩個人在暗處窺探好久沒見到動靜，膽子漸漸大起來，直接來到周家大門前，貼著門縫朝里觀看，突然，個探子覺得脖子后面冰冰的，回頭一看，一個身穿鎧甲的神人手持鋼鞭，正點在自己脖子上，再看同伴，正被另一個身穿鎧甲的神人捏著脖子，縮成了一團，頓時嚇得雙眼一翻，暈了過去。

2．周家不設防

王得海沒等回探子，卻得到兩個手下被人綁成粽子送到縣衙的消息，還說，兩個探子一上堂馬上就招了，還說是被顯靈的門神爺爺抓住的。王得海哪里肯信，一邊大罵兩個手下是膿包，一邊說：“東山坳巴掌大的一個村子，竟敢抓老子的人，老子這就去踏平它!”一旁的師爺說：”“聽說周大觀在外面闖蕩數(shù)十載，帶回了萬貫家產(chǎn)，看來，這是個高人，得小心應對?！?/p>

王得海不耐煩地說：“不就是個破宅子嘛，裝神弄鬼的，一把火燒掉不就完了?”師爺搖搖頭，說：“越是這樣裝神弄鬼的，越是油水多，怎么也得好好撈一把?！?/p>

王得海說：“你老是說自己通曉兵法，研習奇門遁甲，熟悉機關消息，那周大觀不是老充善人嗎?干脆，你親自出馬，混入周家，把他家的機關摸摸清楚，然后來個一鍋端?！?/p>

師爺沉吟片刻，點點頭，說：“看來，只好我親自跑一趟了。”

計議停當，師爺裝作一個秀才，來到東山坳，求見周大觀。周大觀親自出來接待，問：“不知這位先生有何見教?”

師爺看看周大觀，六十上下年紀，長得慈眉善目，．連忙拱手說道：“在下王吉，出門游學誤了歸期，現(xiàn)在前方大雪封山，不好行走，想在貴府借住幾天，不知可否?”

周大觀馬上說：“這等小事，有何不可?先生但住無妨?！闭f完，叫來管家，吩咐把師爺安排妥當。

管家把師爺帶到一間設置齊全的屋子，師爺拉住管家，問道：“不知貴府有什么禁忌，如有不方便的去處，請你告訴我，我也好回避。”

管家一聽就笑了，說：“我家老爺向來以誠待人，這么大一個院子，除了女眷住處，你想去哪里都行。”

這話把師爺嚇了一跳，想，這周大觀竟讓陌生人隨便住進家中，還可以隨意在家中走動，真是太自信了，看來，里面的機關消息，一般人根本看不出來。他假裝欣賞，將周府里里外外看了個遍，既沒看到墻頭設暗箭，也沒見到院內(nèi)設陷阱，房梁也沒裝羅網(wǎng)，他越看越糊涂，想：這周大觀，唱的到底是哪一出?

到了夜里，師爺又順著院墻轉了一圈，仍然沒有看到任何防御設施，連巡夜的人都沒看到，反倒是半路上遇到了管家，他把管家拉到自己房間，幾杯酒下了肚，師爺問管家：“你家怎么連巡夜護衛(wèi)的人也不安排?”

管家說：“我家老爺不喜歡，他倒上床便能睡著，不喜歡巡夜打更的聲音吵醒他。”

師爺又說：“如此亂世，周家這么富有，難道你們就不怕土匪上門?”管家嘆道：“誰說不是呢?可老爺他

說自己一生坦蕩，從沒做過虧心事，也不怕土匪上門?！?/p>

送走管家，師爺仍然不信周大觀會不設防，這時，他想起兩個探子落網(wǎng)的事，便想去門口探個究竟，等到三更天，師爺走到周府大門，看到門倒是閂得緊緊的，但根本沒人把守，便輕輕撥開門閂，將頭伸出門外，正在左探右看，突然，脖子上一緊，被人一把抓著，揪到門外，摔了個大趴叉，掉轉頭一看，兩個身穿鎧甲的神人，正威風凜凜瞪著自己，師爺頓時嚇得慘叫一聲，暈了過去。

師爺醒來時，發(fā)現(xiàn)正躺在自己房間里，周大觀正關切地看著他，他想起暈倒前的一幕，猛地坐起來，叫道．“門神，果然是門神顯靈!”周大觀無奈地搖搖頭，說：“哪里有什么門神?也不知是哪個在背地里裝神弄鬼，讓你受了驚嚇，實在抱歉?！彼H自將師爺放平躺下，又說，“我已請郎中給先生看過了，你除了驚嚇別無大礙，請先靜養(yǎng)數(shù)日，在我家過完年再回去?！闭f完，他又轉身吩咐管家：“你好生伺候著先生?！?/p>

吃飯時，管家端來一碗雞湯，說這是老爺特意吩咐的。師爺喝著香濃的雞湯，問道：“你家老爺對每個人都這樣嗎?”

管家得意地說；“當然。老爺從小到大都這樣，連螞蟻都不忍心踩死一只，他在外闖蕩時，跟巡撫稱過兄弟，也跟土匪拜過把子，認識他的人，沒有不佩服他的。”

次日一早，師爺便向周大觀告辭。周大觀挽留不住，又拿出二十兩銀子給他做盤纏，親自送他出了村口。作別時，師爺朝周大觀深深一拜，說：“但愿真有門神保佑你，愿你逢兇化吉，平安如意?！?/p>

師爺一路不?；氐焦由剑姷酱螽敿彝醯煤?，說：“周家我已打探清楚了，那里搶不得!”

王得海大吃一驚，問：“難道那里戒備森嚴?”

師爺搖搖頭，說：“周家根本沒設防，只是周大觀是個大善人，神仙都在保佑他，我們搶不得!”說罷，把他遇到門神顯靈的事說了一遍。

王得海一聽就笑彎了腰，說：“想不到你也是個呆子，他家要是真有門神爺爺護著，那我就是托塔天王了?！?/p>

師爺搖頭苦笑：“當家的，我們一直自稱替天行道，劫的是不義之財，像周大觀這種積善人家，萬萬劫不得?！?/p>

王得海一聲冷笑：“不劫他，你讓兄弟們喝西北風啊?”

師爺說：“盜亦有道，我們走到今天也是無奈，切不可再干傷天害理的事!”

王得海瞅瞅師爺，說：“你說這些屁話能填飽肚子嗎?你不想搶，就給我在山上好好呆著!”說完，命手下將師爺關起來，接著馬上召集人馬，開始布置起來。

果子山離東山坳有一百多里地，王得海帶著全部人馬白天隱蔽，晚上趕路，花了兩天多時間才到東山坳，他帶著嘍啰躲在山上的樹林里，準備等夜深了再進村。幾十號人不敢點篝火，吃的又是干糧，一個個凍得瑟瑟發(fā)抖，好不狼狽。

王得?？纯磿r辰已到，馬上集合人馬，正要出發(fā)，忽聽“嗖”的一聲，一枝箭飛速而至，一個手下慘叫一聲，仰頭栽倒。緊接著，箭如飛蝗射來，果子山的土匪一個個倒下，王得海知道中了埋伏，高喊一聲：“風緊，扯呼!”話一出口，便聽有人大喝：“官兵在此，土匪快快投降!”王得海領著手下，拔刀便往外沖，他砍翻了幾個官兵，總算逃出了包圍，回頭一看，跟著自己逃出來的只有三個人。

3．最好的防衛(wèi)

王得海萬萬沒想到，向來不堪一擊的官兵這次竟然包了自己的餃子。他越想越憋屈，又想，只剩這幾個人，果子山是回不去了，那周家不是沒設防嗎?現(xiàn)在已過了近三個時辰，官兵大獲全勝，肯定班師回衙，東山坳肯定也歸于平靜，不如現(xiàn)在殺個回馬槍，去搶了周家，帶著財產(chǎn)遠走高飛。他把想法跟三個手下一說，這三個人很是贊同，二話不說，又殺回了東山坳。

一切正如王得海所料，此時的東山坳一片寂靜，四人來到周大觀家門口，門前既無人看守，里面也沒有一點動靜，王得海拔出刀子，插入門縫，想將里面的門閂撥開。正在此時，忽聽腦后一陣風響，王得海情知不妙，連忙抽出刀子，往后一擋，只聽“當”的一聲響，一把鋼锏竟被王得海碰得飛出丈外，緊接著，一根鐵鞭又砸了過來，王得海仍是一擋，又是“當”的一聲，鐵鞭也飛了出去。

王得海再一細看，攻擊自己的是兩個門神，這門神如此不濟事，分明是人假扮的，他高興得哈哈大笑，伸腿一掃，秦叔寶便被絆在地上，這時，尉遲敬德一聲大吼：“打土匪呀!”飛身一躍，抱住了王得海，一口咬在王得海的脖子上。這時，秦叔寶也爬了起來，也喊著“打土匪呀”，撲上來咬住了王得海提刀的手，王得海一時甩不開兩人，對旁邊的三個嘍啰吼道：“你們傻站著干什么?還不上來幫忙?”不想三個嘍啰被兩個門神不要命的打法嚇呆了，站在那里都忘記怎么邁步了，王得海悍性大發(fā)，猛一使力，將秦叔寶摔了出去，一擰腰，又將尉遲敬德摔在地上，就在這時，一把鋤頭狠狠砸在他的頭上，緊接著，一大群手持鋤頭木棒的村民蜂擁而至，燈籠火把將現(xiàn)場照得如同白晝。村民們手里的家伙一起朝四個土匪身上砸去，沒幾下便讓他們見了閻王。

村民們扶起躺在地．上的秦叔寶和尉遲敬德，雖然他們身穿鎧甲，臉上涂滿油彩，還是看得清清楚楚，不是別人，正是村里的小義和何長柳。

原來，小義和何長柳經(jīng)常受周大觀接濟，眼下快到年關，不時聽到其他地方有被偷被搶的傳聞，周家卻一點也不做防備，很是放心不下，于是，小義找到何長柳商量對策，他看到何長柳畫的門神，便想出假裝門神、暗中護衛(wèi)周家的計策。而村民們在抓到果子山的探子后，早已在暗中做了準備，一聽小義和何長柳報警，便迅速趕來，救了周家。

這時周家早已打開大門，周大觀朝著眾位村民深深一拜，感謝村民搭救之恩。

接著，周大觀趕往縣城，感謝縣衙出兵剿匪，并通報村民合力打死土匪的事情。知縣得報，把周大觀引入后堂，那里有個人一見周大觀，納頭便拜，．周大觀一見，此人正是前幾天借住在家的那個自稱王吉的秀才，大吃一驚，連忙將他扶了起來。

知縣指著這個人，對周大觀說：“想不到吧?他是果子山上的師爺，這次剿滅那幫悍匪，全靠他的舉報?！?/p>

師爺紅著臉，說：“我感念于周老爺?shù)纳菩校厣胶罅裢醯煤２灰獡屩芗?，哪知他一意孤行，連門神顯靈也嚇不住他。其實我也知道門神是假的，那天我驚嚇過度以為真是門神顯靈，后來細想，力度動作，都不可能是神仙所為，便知周家根本無力抵抗王得海，我不忍心周老爺全家死在王得海這樣的惡人手中，便想法從關押處脫身，向官府稟報，讓知縣派兵設計埋伏，總算剿滅了這幫禍患。周老爺，當下兵荒馬亂的，你家大業(yè)大，不可不防啊!”

周大觀先謝過師爺，又嘆了一口氣，說：“我何嘗不知這個道理，但如果人心壞了，你費再大的勁，又能防得了多少?只有行善積德才是最好的防衛(wèi)!”

知縣在一旁聽得連連點頭，說：“積善之家，必有余慶，這的確是最好的防衛(w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