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家祥
投票通常用手,個別情況下也有用腳的。試舉一例:
上世紀五十年代至八十年代,有將近一百萬內地居民,由深圳越境逃往香港,研究者認為這是冷戰(zhàn)時期歷時最長、人數(shù)最多的群體性逃亡事件,史稱“大逃港”。深圳歷史上大規(guī)模的逃港潮有四次,分別是1957年、1962年、1972年和1979年,逃港者來自廣東、湖南、湖北、江西等十二個省六十二個市(縣)。逃港者多為農(nóng)民,也有城市居民、學生、知青、工人、軍人,甚至黨員干部。深圳市1978年前,全市干部參與逃港五百五十七人,逃出一百八十三人,市直機關有四十名科級以上干部外逃。深圳有些村成了“無人村”,有個村只剩下一個瘸子。逃港的方式多為泅渡,偷渡者通常帶著輪胎和救生圈、泡沫塑料。有人將數(shù)百個乒乓球串在一起作救生工具,還有人將多個避孕套吹起來掛在脖子上。有的下水后一邊游一邊背毛澤東語錄:“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
當時偷渡被視為“叛國投敵”,許多偷渡者被打死在灘涂上和山里,也有的淹死在河里。如今的香港企業(yè)家葉小明1962年逃港,當時他十一歲。一個深夜,母親背著他,隨著外逃人群,扒開鐵絲網(wǎng),由沙頭角向香港新界方向奔逃。當晚深圳突降暴雨,在狂風暴雨之中,許多人被急浪卷走,葉的母親便是遇難者中的一個。兩天后,葉找到母親的遺體,他含淚掩埋了母親,然后向香港走去。他把名字改為葉爭氣,發(fā)誓要干出一番事業(yè)。逃港史是一部“血淚史”。深圳寶安的一個農(nóng)民對記者說:“‘改革開放這四個字,你們是用筆寫的,我們是用血寫的!”
是啊,血的歷史、血的代價、血的教訓!
深圳特區(qū)成立十周年時,記者采訪習仲勛。當聊起“大逃港”時,習仲勛意味深長地說:“千言萬語說得再多,都是沒用的,把人民生活水平搞上去,才是唯一的辦法。不然,人民只會用腳投票。”
在上世紀五十年代至八十年代的三十多年間,近百萬人用“腳”投了香港的票,不顧一切地逃往香港。由此我想起了小品演員蔡明的話:“為什么呢?”
人民用腳投票,折射的是對“貧窮社會主義”的強烈不滿。那時有句口號“寧要社會主義的草,不要資本主義的苗!”可老百姓的真理是,“草”不能填肚子,還是“苗”實惠。當時寶安一個農(nóng)民一天收入七角錢左右,而香港農(nóng)民一天收入七十元港幣,相差一百倍。深圳曾有一句民謠:“寶安只有三件寶,蒼蠅、蚊子、沙井蠔?!睂ω毨У牟粷M、對富裕的向往是外逃的主要原因。那時哪家有人偷渡成功,有好事者會擺筵席、放鞭炮以示慶祝。他們不在乎“給社會主義丟了人”。有位農(nóng)婦說:“我死后,骨灰都不要吹回這邊來!”民心如此,怎不讓“社會主義”尷尬不已。
政治上的迫害,也是人民用腳投票的重要原因,著名音樂家馬思聰是一個典型代表?!拔母铩遍_始后,時任中央音樂學院院長的馬思聰飽受凌辱。1967年,他借一次到深圳演出的機會,乘船逃往香港。第二天,全港的報紙與電臺都報道了這一消息,從而掀起了一場以知識分子和知青為主體、長達十年的逃港浪潮。
貧窮不是社會主義,“政治迫害”更不是社會主義。當人民集會時高唱“社會主義好”,走出會場又唱“社會主義國家人民吃不飽”的時候,人民的“腳”是評價真假社會主義的唯一標準。人民的選擇是歷史的選擇。人民的選擇推動了深圳特區(qū)的建立,“殺出了一條血路”。
特區(qū)條例公布以后,外逃人群消失了。1997年后,偷渡基本絕跡。那用腳投票的無奈,那類似于“最后吼聲”的不屈抗爭,那成群結隊、絡繹不絕、強行沖關,“開槍也不后退”的英勇與悲壯,終于成為歷史。
人民是偉大的,不會隨便用腳投票。一旦人民用腳投票了,那就說明:“這是我們的政策有問題。”(鄧小平聽了‘大逃港情況匯報后的表態(tài))對此,我們應有清醒的認識,不斷修改完善政策。任何捆綁人民雙腳的辦法都是徒勞的。(本文資料摘自報告文學《大逃港》,陳秉安著,廣東人民出版社2010年7月出版)。
【原載2011年6月27日《湘聲報·夜讀偶記》】